「不是,這樣我們沒法做生意了啊……」店小二小小心翼翼的措辭,生怕眼前的男女動怒了就砸毀飯館。
「你是說我倆吃霸王餐?說欠著就欠著,怕什麼,墨墨跡跡的!」
遠遠的看著那齣鬧劇,看那對男女說到激動處口水紛飛,衡山嘖嘖兩聲。
「可惜了,飯菜都髒了。」衡山端著茶碗輕輕感嘆。
「你不是接了鄙邸的欄榜嗎?熱鬧好看?」
坐在邊角的樓蘭盯著衡山側臉,他是不在乎那對鬧事鴛鴦的,他只想和衡山吃飯。
「嘿,難得我們樓蘭肯帶我下館子,我這不是受寵若驚顧此失彼嗎。」
「你的語言真的該加強了。」連胡族人的樓蘭都知道這個詞不是這樣用的。
「啊,說教就免了吧……我心肝不好,聽了得內傷復發。」
樓蘭睨了一眼衡山心口處,那處直到上個月都還包紮著重重布條。
衡山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邊飛舞著筷子消滅桌上殘餘。
「快吃,吃飽才好上工,這個煎餅挺好的,多吃點!」
「……」這胡話說的像是衡山自己請客。
那邊的鬧劇吵著吵著就散了,餘下的客官面面相覷,聽聞那對惡痞本就不是什麼好貨,帶著一身蠻力四處滋事,這飯館鬧劇也不是第一天上演。
那店小二愁的頭髮都白了,和掌櫃一起掰著手指數帳款,就盼著天上砸下金銀財寶。
「也差不多了,走吧。」衡山搓搓手掃落自己貪吃煎餅留下的碎屑,起身準備離席。
「我待會兒得回嵐居閣,今晚坐堂大夫不在,不能和你一起。」午膳的時光短暫,樓蘭覺得挺可惜,但還是順從的喊來店小二付錢,還一併付了那對鬧事男女的欠款,店小二手捧著銀兩感激涕零。
「哦,也行,那你幫我帶個糖葫蘆唄。」衡山嘖嘖,覺得樓蘭這花錢如流水的習慣實在不好。
衡山剛要跨過飯館門檻,又感覺衣襬被拉著回去,他一回身就看見樓蘭直直地盯著自己,那眼神忐忑的,像是小狗。
「衡山,你今晚會回來嗎?」
「當然,樓蘭小朋友,乖乖等衡山大哥回家。」衡山笑著拍拍樓蘭的肩頭,順道整平樓蘭翻摺的衣領,活脫脫一副好兄長的模樣。
「好,你要小心,注意自己。」樓蘭喜歡聽衡山稱嵐居閣為「家」,他一把握住衡山的手,十指相扣著送到自己唇邊,含著笑輕輕吻上對方指節的繭。
幸虧衡山挺放任他黏黏膩膩的小動作,忍了那麼多年,他不想再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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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沒能和衡山上工,衡山就自己行動。
那對男女行事匆匆,從飯館離開後就一路向西到了西街,衡山並不低調的跟在那對男女身後,沒被發現實在是他們太大意。
「嘖嘖……這麼粗心。」衡山喃喃自語,他和那對男女相隔不超過二十步,步行聲響也沒特意消除,可以說是光明正大了。
西街距離宋家庄最遠,仗著那些正義之士天高皇帝遠,西街惡事頻傳惡痞猖獗,一般人家可不敢隨意進來。除去那些法外狂徒,貧民流民也生根於此,傷殘病重的,從西域北境來的,都是些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瘋子,檯面下見不得人的破事數也數不清,西街可說是渾沌的起點了。
這兩人明明身在人人自危的區域,卻一點也不自保,究竟是對自己武力太有自信,還是急切到顧不得安危呢。
跟著那對男女進了彎彎繞繞的小巷,衡山偶爾會來西街玩耍,也不算對西街一無所知,卻猜不透那對男女的目的。這裡過於龍蛇混雜,反而什麼都有可能。
衡山最喜歡這種未知了,人性本賤啊。
最終那對男女停在一處荒廢寺廟前,那寺廟看上去幾乎要坍塌,匾額歪歪斜斜的刻著清涼寺,那可是著名的黑市場地。他們停在清涼寺前幾刻鐘,終於神色緊張了起來。
「不是說有人接應嗎?人呢?」
「我怎麼知道?我才是最盼著離開這鬼地方的人吧!」
或許是太急躁,那男女說話沒有壓低聲音,反而越吵越大聲,衡山聽得清清楚楚。
哦,原來是逃命的。一對亡命鴛鴦呢。
衡山蹲在樹冠之上,撐著下巴觀賞底下的男女吵吵嚷嚷。
他在接下欄榜前就和姚娘打聽過,這對男女並非中原人,獨愛葡萄酒,憑藉一身蠻力作惡多端,也是四處惹事生非的主,或許是惹到不該惹的人。
但這也不是吃飯不付錢的理由吧,那葡萄酒可都是舶來品,還欠了那麼多頓,可見這逃命也不算急迫,究竟是要逃離什麼呢?
希望他們快點吵到重點,一直蹲在這裡也會膩啊,還有那些蹲在清涼寺影子裡的鬼鬼祟祟也是,發出悉悉窣窣的聲響。
就在衡山蹲的腳麻,想站起來活動手腳之時,那清涼寺四周的黑影也漸漸聚集起來,以那對男女為中心形成一個不懷好意的圓。
唉唷,這群人蹲的時間和我不相上下,現在的世道連想幹壞事也如此賣力,辛苦辛苦。
衡山數了數底下約有五六人,中壯年不等,有趣的是領頭的看上去文質彬彬,氣質不像西街出身。
「馬可夫婦,久等了,今晚交接的遲了,還望見諒。」那領頭的中年男人剛走上前出示某塊木質掛牌,那男女看也沒看就丟出什麼東西,中年男人準確的接下了。
那是一袋樸素的錦囊。
「我已經把米囊花的種子給你們了,帶我們離開!」那男女將手裡的底牌交出去後就歇斯底里了,他們誰都不想繼續留在這裡,早一秒也好。
中年男人打開錦囊,似乎做了些什麼檢查,才點點頭說,「確認收到了,這幾位會帶你們離開中原,請寬心。」
一聽那夫婦的姓氏衡山就明白了,那夫婦是西域的人,在飯館欠的葡萄酒是他們家鄉的酒。從蠻夷遠遷後,有不少投靠蠻夷的西域人被落下,他們在中原肯定備受煎熬,邊境長城只對軍隊開放,商道絲路也不是尋常人家走的起的,他們卡在槐根鎮進退兩難。
而米囊花是西域來的藥花,那紫紅的花生的妖冶,不入藥就觀賞著也美麗,在貴族間似乎頗有人氣,只是要價不斐,堪比黃金。用米囊花的種子作交易,衡山覺得那中年男人挺有眼光的,這一票賺得值。
那中年男人背過身吩咐了些什麼,三名壯年男子就上前圍著那對男女走了,不知道要走長城還是走絲路,就這樣消失在西街盡頭。
中年男人也領著剩下的人離開了,走路的時候腰間的掛牌喀喀的響。
衡山一直蹲在樹冠之上沒動,也沒追上去,他總覺得有點蹊蹺,雖然隔太遠了看不清細節,那中年男人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到底是哪裡呢。
完成日: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