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在沉寂許久的黑暗中，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久遠。

「很抱歉，我現在不能如你所願。」他也向前站了一步，和格里穆爾面對著面，「魔警團不會喜歡我這樣做的。」

格里穆爾像是沒有聽見，笑容凝固在臉上，幾秒後才有了反應，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哦，這樣啊。」

「我以為你固執的追著我，是因為想接近我呢。」他僵硬的拿出自己的魔杖，儀態優雅，「那麼，你想怎麼做？要戰鬥嗎？」

格里穆爾漫不經心的態度彷彿自己不是提出要求的人，這讓辛德里毛骨悚然。對方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冷漠，身為人類，格里穆爾似乎少了點什麼。

「兄長，你怎麼……」辛德里語無倫次，他本能地退了一步，覺得自己像是在和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交談。

格里穆爾沈默了片刻，才轉向辛德里的方向，「啊，是的，你的名字叫辛德里。總算找到你的名字了。」

他依然噙著那個令人發寒的笑容，「你呢？你又想要什麼？」

「你……」辛德里不知道該從何談起，他有很多想訴說的，卻也充滿疑問，在他躊躇之際，闖入他眼簾的是格里穆爾額頭上的奇異紋樣。

下意識的，他脫口而出：「是那個禁忌魔法害的嗎？」

久遠回頭瞥了辛德里一眼，沒有打斷他。他也很在意那個魔法背後的故事。

格里穆爾的回應依然緩慢，「禁忌魔法……哦，你說這個人額頭上的。」他僵硬的摸著自己的臉，繼續著話題，「當然不是，不如說這個魔法陣救了這個人。」

「什麼……？那是什麼魔法？」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辛德里瞪大了眼，他不可置信。

格里穆爾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盯著辛德里，就在辛德里以為他不會得到解釋的時候，就看見格里穆爾笑了起來。

「親愛的弟弟，你不需要擔心。」他笑的像是完美精算過，帶著一種詭異的聲調，「沒有人在乎這個，包括他自己。」

隨著格里穆爾說出的每一句話，言語都變得更加支離破碎，斷斷續續的動作更顯的異於常人，他甚至開始用第三人稱代指自己。

久遠眉頭深鎖，格里穆爾的情況或許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許多。

辛德里震驚到說不出話，他還記得格里穆爾的失蹤引起家鄉多大的混亂。在家鄉，格里穆爾是深受愛戴的，是他們珍愛的救世主，他們幾乎願意傾盡一切在格里穆爾身上，只為了家鄉的光明未來。

但是他也清楚的明白，家鄉辜負了兄長多少。

他記得，家鄉的人們是如何強迫格里穆爾成長，就像他自己遭遇過的那樣，甚至更加嚴苛，以致於……格里穆爾離開了。

兄長，兄長失蹤了，久遠哥說兄長還活著，明明找到了，但是兄長又消失了。

「哥，整個亞扎拜爾都在找你……」辛德里的聲音哽在喉嚨裡，他微弱的吸著鼻子，伸手虛握格里穆爾的斗篷一角。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

格里穆爾似乎對辛德里的行為無動於衷，「哦，然後呢？你想怎麼做？」他甚至沒有帶著諷刺或惡意，只是單純的詢問辛德里的想法。

「我……」辛德里突然語塞，他有好多話想說，卻沒辦法清晰表達。

他希望兄長回來嗎？不，他無法否認。即使是他，也懷疑自己的家庭是否能接納如今的格里穆爾。

他只是希望兄長快樂。至少，不是像這樣子的……毫無人性。

「我……我不會放棄你，兄長，也請你不要放棄你自己……」辛德里低著頭，純白的捲髮遮住了他的表情，卻能聽見他的聲音顫抖，輕得幾乎宛如耳語。

格里穆爾任憑辛德里抓著衣角，沒有反抗也沒有迎合，他淡淡的回應：「這樣啊，你覺得這個人放棄了啊。」

然而，辛德里沒有繼續說話，他只是沉默的低著頭，偶爾發出鼻音抽咽的聲音。

「格里穆爾，」眼見辛德里逐漸情緒失控，久遠決定打斷他們的談話。

他從衣服夾層中找到稍早私自沒收的Draumur，「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想接近你。」

格里穆爾的目光重新回到久遠身上，遲緩的想起他此行的目的，「哦，你想用Draumur換那個『賣家』？」

「不，那個賣家的命運與我無關。」久遠語出驚人，現場卻沒有人被嚇到，「我想要的是你，」

格里穆爾稍微停頓了一下才回應道：「你想要我？」他沉默了下來，似乎正在思考，雖然他依舊保持著詭異的微笑。

過了良久，格里穆爾才慢慢的回答：「抱歉，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我恐怕都無法回應你。」即使他說了抱歉，語氣中也沒有歉意。

「談判破局，對吧？那麼，那個賣家就送給你們了。」這次格里穆爾沒有等其他人說話，逕自的說了下去，「如果你需要Draumur的話，我相信你能找到我。」他對著久遠笑，然後再轉向辛德里的方向。

「至於你，親愛的弟弟……你長大了。」格里穆爾伸出手，只一瞬間又縮回斗篷裡，接著他說了一串古老而優美的外語，那是他們家鄉的語言。

「別再見面了，辛德里。」

彷彿宣告一般。

辛德里猛然抬頭，他還來不及將眼淚收回，就看見格里穆爾笑得燦爛如花，這是他們今天看到最有溫度的表情，震懾人心。

然後他們眼前的格里穆爾往後退了幾步，踏出監獄的窗檻，直直墜落。久遠先動了起來，他跑到窗邊想攔住格里穆爾，卻只碰到斗篷的邊角。

等辛德里反應過來，他也衝到窗邊，但是格里穆爾已經消失無蹤。

「……他走了。」久遠說。即使沒有得到格里穆爾，久遠也沒有特別沮喪，這是可以預知的結果，至少比以往更加接近對方了。

他不知道要怎麼安慰辛德里，雖然他聽不懂那句外語的意思，不過他也沒想到格里穆爾會這麼……異常。

辛德里沈默著看向窗外，他用斗篷胡亂擦拭自己的臉，收拾好情緒後才接著說話。

「……久遠哥，你知道嗎？Draumur在我們家鄉的意思是……夢想。」他看著窗外，今天是銀夜祭，滿天繁星依舊閃爍著光芒，人們依舊為祭典歌唱。

相比之下，他們的遭遇顯得微不足道。

「過去我始終無法原諒自己，我沒能成為留下兄長的存在。我反覆問自己無數次，如果我當初只要關心一句，任何一句話……兄長是不是就會留下來了。」辛德里不自在的搓著手指，那是他緊張時候的習慣，但這次有點不一樣。

「我想我一定也是讓他失望的人之一吧。」

他的手指上有一枚鑲著綠寶石的戒指，辛德里脫下那枚不適合他的戒指，輕輕按下中央的綠寶石。

那枚戒指開始發出微微螢光，並朝著東南方一路向前。

夢想，多麼遠大的詞。這個致人於死的毒藥，卻能讓人懷抱著夢想，成為那個理想中的自己。

格里穆爾當初為什麼選擇這個名字呢？

他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因為他的兄長說，別再見面了。

久遠看到戒指發出亮光，才明白那應該是追跡的魔法器，應該是用於狩獵中的魔法。而辛德里不知何時將魔法沾上了格里穆爾。

所以，光芒的另一端就是格里穆爾。

辛德里低著頭，捏著戒指的指關節微微發紅，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將這枚追跡的戒指——螢星隨香之戒——遞出去。

「現在兄長已經走到了……我無法企及的地方，久遠哥，拜託你了。」對於自己的無力，辛德里感到沮喪和歉意。

他這輩子都在兢兢業業的努力，卻永遠無法觸及兄長所立下的高牆。

「嗯，謝謝。」久遠沒有推託，收下了那枚戒指。

「我不能保證可以帶他回來，但我會追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