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努力讀書!以後賺大錢!」這句話像鐵鏽般滲透在我童年的縫隙裡。我們住在旺角一間不足百呎的劏房,開門就是床,轉身就碰壁。泛黃的電風扇會把帳單吹得滿地跑,母親總能準確從「紅白藍」膠袋的一堆雜物裡抽出當月的水電單,她說這叫「窮人的記憶力」。
「讀書是窮人唯一的出路,音樂是有錢人的玩意。」母親常這樣說。我明白,他們的期望並非束縛,而是他們用一生困頓換來的生存智慧。於是,我拼命讀書,成績單上的名次成了家裏最明亮的裝飾。可每當夜深,父親母親的嘆息聲總會鑽進耳朵,讓我覺得自己肩上的書包越來越重。
直到那個雨後初晴的星期三,我在天橋下遇見阿樂。他總穿褪色校褲彈吉他,琴盒裡躺著幾枚孤零零的硬幣,可他的笑容卻比街旁的霓虹燈牌還亮。 他的演奏深深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緩緩停下腳步,細心欣賞着他的歌聲。那一刻,世界彷彿停止了,只剩下那位樂手和我,旋律和音符在空中飄散。我意識到,我愛上音樂了。偏偏是這個「沒出路的玩意」。
明明知道自己跟音樂無緣,但從那天起,我每天星期三都會去那條街道,聽着那位樂手阿樂的音樂,我們之間好像有一個無形的約定。
一個平凡的星期三下午,我如常去到街道,但不同的是,今天的樂手似乎不在「老地方」,我四處張望,卻遍尋無果。
直到習慣性去尋找的另一個星期三,阿樂重新出現了。街道旁的樹叢一角裡,他紅著眼眶,腳邊是摔爛的吉他。
「我爸說玩音樂沒未來……」他苦笑著。我沉默地坐下,突然發現我們的困境如此相似——都被父母的愛與期望困住,卻又渴望追尋自己的光。
「人生不是非黑即白。」阿樂突然說,「我可以白天上班,晚上練琴。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音樂對我多重要。」他的話像一顆種子,在我心裡發芽。
那晚,我鼓起勇氣對母親說:「我想學吉他。」她正在記帳的手頓住了。長久的沉默後,她輕聲問:「會影響讀書嗎?」我搖頭,遞給她一張滿分的數學卷。她盯著試卷,忽然說:「小時候,我也很喜歡聽鄧麗君。」
現在,我的書桌上除了參考書,還多了一把二手吉他。父親偶爾會在我練琴時,假裝不經意地哼兩句。我們都知道,現實不會因夢想而讓步,但至少,在這間狹小的劏房裡,父母的期望與我的夢,終於找到了共存的縫隙。
窮人的孩子沒有任性的權利,但我們學會了在夾縫中開花。父母的期望是土壤,而我的夢,終將在他們的愛裡扎根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