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隨着冰冷的液體注入血管中,我的視線逐漸模糊,我想這就是我的贖罪……
夢想
一切都發生在一個下雨天,年幼的我做了一個決定,我的人生就此改變。
「媽媽,媽媽,這裡有一隻小貓,要不我們把它帶回家吧﹗」天空正在下着瓢潑大雨,年幼的我指着在草叢裡不斷發出叫聲的小貓。
小貓全身濕漉漉,全身沾滿泥土,早已看不出來原有的毛色。牠用着牠那圓滾滾的雙眼看着我,牠的雙眼像似寶石般閃閃發亮,令我難以抗拒。但可惜的是母親拒絕了,嚴厲的告訴我,不要隨便摸街邊的流浪動物,稱牠身上很多細菌。我沒有辦法違背母親的決定,只能一步三回頭的看着。就在那時,我暗暗下定決心,我長大後絕對要幫助流浪動物。牠宛如祖母綠寶石的眼睛,即使過了那麼多年,我也沒有忘記。
就在那場大雨過後,我在路邊看到一隻貓的屍體,我不敢確認是不是牠,但這令我要幫助流浪動物的心更加堅定。
現實
「歡迎來到流浪動物救援所,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有不會的可以問我。」穿着員工製服的姊姊歡迎我的加入。一路走過去,四處都是裝着流浪動物的籠子,貓跟狗佔了大多數,鮮少有空餘的籠子。附近還都是穿着一樣制服的義工們,各忙各的。被遺棄在動物身上,或多或少都帶着疾病,看着缺了一條腿的小貓,不知道是人為還是天生的,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怎麼了?」
「啊。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姊姊的呼喚聲把我召回現實。我跟着她開始熟悉工作的內容。
「福福,該吃飯了。」我用手招了招籠子,說罷一隻獨眼的小橘貓出現。牠是別人在屋頂發現的,被我們抓到的時候,發出「夫夫」的聲音,我們希望他得到救助後會幸福,所以改名叫福福。我將牠抱在懷裡,摸着牠那柔順的毛髮。夾着嗓子說「福福,今天有領養人來,你要加把勁,把自己推銷出去哦﹗」牠輕輕的喵了一聲,我也不知道牠聽沒聽懂,但我由衷的笑着。
遺憾的是,被領養走的是另一隻貓。我看着福福的臉,我感到十分沮喪,但還是打起精神來,默默為牠祝福着。
可惜的是,半個月過去了,福福還是沒有被領養走。
中心裡一直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流浪動物一個月還沒被領養,就會消失不見,我詢問過其他義工,但他們都閉口不談,只說被領養出去了。
「小毛,你過來一下。」
「所長,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牠是你在照顧的嗎?」所長指了指籠子裡的福福。
「是的,福福怎麼了嗎?」
「既然是你在照顧的話,那就由送他最後一程吧。」
「所長,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什麼最後一程。」
「他們沒人告訴你嗎?動物一個月領養不出去就要被安樂死。」
「沒人告訴我啊,所長這不是真的吧?」
「這當然是真的,其實我們也不想這樣,但是流浪動物太多,沒有多餘的籠位和經費,只有這樣做,才能令別的流浪動物也有機會。」所長嘆了一口氣。
「所長,萬一福福明天就被領養出去了呢?萬一呢?不可以再寬限幾天嗎?」我的聲音帶着顫抖,我懇求着所長,讓福福有活下去的機會。
「唉,還是我來吧。」他向我揮了揮手,然後將魔爪伸向福福。
「不行!」我搶先一步將福福抱在懷裡,我的淚手滑落下巴滴到牠的毛髮上,牠用僅剩眼睛看着我,與多年前的那雙祖母綠寶石的眼睛重疊在一起。
「真的不可以再……再……寬恕幾天嗎?」我看向所長,希望從他口中得到滿意的答案。
「唉……」他不再多說,而是將手伸向我懷裡。我從他的行為得到了答案。
經過一輪天人交戰的思考,我抱緊福福,看向所長。「還是我來吧。」
「好。」說罷,所長帶我走手術台上。看到那冰涼的手術台,我拿毯子覆蓋上去,我不希望福福在這麼冰冷的地方離開。
所長將麻醉劑打進福福的身體裡。牠那炯炯有神的眼神,從光亮到緊閉,才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隨後主任遞給了我一支透明的針管,死神的鐮刀在我的手上,一旦注射,牠便會永遠長眠,手上的針管重若千斤,我難以拎起。
「等麻醉過後才打,牠會充滿痛苦的離開的。」所長輕聲催促我,看出了我的猶豫和不捨。
我顫顫巍巍的拿起針管,一手捏起福福的後頸,一手將針頭插進去,每注射一點,相處的回憶就一點點浮現,從初見到最後一面,不過短短一個月,卻都是快樂的回憶。
「對不起……我沒能讓你幸福……」針管見底,福福停了生息,我緊緊抱着牠,將頭埋進牠的毛髮裡,淚水浸濕了毛髮,而我嘴裡一直念叨「對不起」。我所居住的出租屋不允許養寵物,更何況,我自己都是勉強過日子,不能給牠幸福的生活。
「所長,福福的屍體能讓我帶走嗎?」 我哽咽着詢問到。
「你想要就拿走吧,不過通常會有動物火化的人來處理,你想自己處理也……」
還沒待他說完,我便帶着福福的屍體出去了,一路上我聽到許多的聲音,「所長怎麼這樣啊?」「還是讓她知道了。」「所長也太過分了」我沒有抬頭,一直往前走,前方宛如是一條無止境的路,最終我在寵物殯儀館門口停下了。
自那以後,我脖子上多了一條銀色的項鍊。
輿論
「今天有一隻新的小動物來我們所啦,小豬,來跟大家打個招呼吧。」我抱起懷裡的黑色小貓,捏着牠的手像鏡頭揮了揮。牠是今天剛到所裡的,這隻小貓是在草叢裡發現的,被義工用罐頭引了出來,被套住的時候還不肯放下眼前的罐頭,所以叫做小豬。
近年來,為了將流浪動物領養出去,所裡展開了很多業務,例如網上直播、短視頻、線下領養活動等,每當一條宣傳發出,牠們就有多一點被領養出去的機會。胸口上的銀色吊墜不斷提醒我,我還要更努力更積極的把牠們領養出去,拯救多一條生命。 「福福,是你在鼓勵我吧。」我撫摸了一下胸口的吊墜,彷彿在摸那如絲綢般的毛髮,耳邊還傳來那「夫夫」 的聲音。
在這芸芸眾生之中,什麼樣的人都有,當然也包括那可恨的丟棄寵物的人,正是因為他們這些人,流浪動物的數量不斷增加,牠們在野外不斷繁衍,生出一代又一代的孩子;更可憐的是,品種貓在野外根本沒有生存能力,不少的品種貓在野外死去,當然我們也救助不少,但卻絕對沒有辦法根治這種現狀。
在這麼多年裡,沒有被領養出去的動物難以勝數,我從一開始的悲痛難耐到現在的麻木不仁,親手送走一個又一個的生命。在睡夢中,我常回想起牠們的臉,我的良心受到無比的譴責,但我能做的只有更努力的將其們領養出去,令牠們獲得幸福。
「歡迎來到小毛的直播間!今天我們介紹哪隻小可愛呢?」開始直播了,但我發現這次與以往不同,底下出現了關於「惡魔」的評論,我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繼續直播,直到有位同事悄悄走過來關掉了我的直播,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然後掏出手機,我抬眼一看,馬上就驚呆了,裡面正是我為小狗注射安樂針的視頻,視頻開始時小狗還活蹦亂跳,而結束的時候已經了無聲息,視頻的視角看上去像是偷拍的。看到這,我的心止不住的亂跳。
「小毛啊。」 此時所長也叫我過去一下趟。
「你看你要不先緩一會兒?暫時不要來所裡了。」看到所長的神色,我明白了。
「好的,我先暫停一會兒,等輿論過去了再回來。」我的思緒亂如纏繞的線,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我還沒反應過來,我已經把製服脫下了。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着,忽然感覺腦袋受到一下重擊,我往頭上摸了摸,放到眼前一看,手上正是黏稠的蛋液,還黏着點蛋殼。「惡魔!」「就是就是!」「你以為你是些什麼好人,結果你把流浪動物都殺掉了!」我抬起頭看,四處都是一些民眾,臉上戴着憤怒的神色,用手指着我一頓臭罵,我頓時落荒而逃,用盡所有力氣奔向家的方向。
蹲坐在門前的我不斷思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將臉埋在膝上,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無法忍耐,嚎啕大哭起來,耳邊不斷回想着那些惡毒的話語 。
「你這個惡魔!」
「不是的!」
「你不斷的殺害流浪動物!」
「我沒有!我只是想拯救牠!」
「你就是!」
「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拯救他們!」
夢裡那些被我送走的動物,彷彿變成了現實,蹲坐在我的前面緊盯着我,沒有任何的聲響,但沉寂就像震耳欲聾一般,不斷敲響我的腦海,我緊捏着胸口的吊墜,口中不斷重複「對不起」 這三個字。
醒來時我已經在床上,我無法回想起我是如何歇下的,我只記得自己所犯過的罪惡,自己所殺害的生命。我用被子包裹自己,只妄想能逃脫這一切,我無法走出家門,我就像那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現實就如此,更何況網絡,網路上的惡語更是層出不窮,彷彿我這個人應該被五馬分屍,該下地獄。
這段日子裡渾渾惡夢,夢裡充滿了惡毒的詛咒,連做夢都無法逃脫這殘酷現實。但這時我仍會想着,栗子和玉米被領養出去了嗎?我的人在家裡,可我的心依舊無法放下在流浪動物救援所的人。
我偷偷跑回所裡看了,全副武裝,帶上口罩帽子和墨鏡,像吸血鬼一樣,見不得一點陽光。回到所裡就感覺回到家一般,看到熟悉的動物不見了,心裡充滿欣喜,短暫的忘掉了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
我踏着僥倖的腳步回到家,絲毫沒發現跟在背後的身影。
家裡的地址暴露了,被人匿名的發上了網,那群打着「伸張正義」的人更加的變本加厲,事情變得更加雪上加霜。家裡也不再安全了,信箱裡塞滿了充滿惡言的紙條,門口被砸上臭雞蛋和壞掉的蔬果。禍不單行的是,房東在網路上發現了我的事蹟,不願意再把房子租借我,我望着牆壁發呆,思考自己該何去何從,發現好像什麼地方都容不下這個「罪人」。
是的,我該去那裡。
贖罪
潛進這個充滿罪惡的地方,冰冷刺骨,冷徹心扉。牠們就是在這裡離開的。牠們那安靜的面容,彷彿還停留在這裡。
「福福,小咪,面面,我來探望你們了。」我的聲音在不斷迴盪,收不到任何答复,這是正常的,畢竟死去了,又如何能說話呢。
我翻尋着裝滿藥品的櫃子,嘴裡哼着歌曲,假裝輕鬆的模樣,翻到了,放在櫃子深處裡的巴夫龍,往針管裡注入18克,通常18克就足夠讓一個成年人死亡。
拿起冰冷的針管,我深呼了一口氣,將裡面的液體注入手肘的靜脈,感受着冰涼的液體注入,我眼角的淚水也不禁滑落,我漸漸無法動態,倒在了冰冷地面上,原來這裡是這麼冷的嗎?幸好福福走的時候我有給牠墊毛毯,不然就要像我一樣在冰冷中死去。
啊,沒有辦法呼吸了。好痛苦,好難受。半瞇着的眼眸裡,看到了許多身影,小財、小雪,是你們來接我了嗎?站在最前面的是……我努力的看清,原來是你呀,福福,大家都來接我了嗎?那我可真是幸福呢。
在痛苦的扭動中,口袋裡的信紙掉了出來。
「對不起。我從小就想救助流浪動物,請大家相信我。我真的很想拯救牠們,我不是大家口裡的惡魔,也不是兇殘屠夫,我只是一個想伸手援手的人,希望大家能多關註一下流浪動物,救救可憐的牠們。如果我的死可以讓更多的人關注到牠們,那麼我認為我的死亡充滿意義。再見,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