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七二八事件
照候選人聯誼會決議,第二次會員聯誼在中部舉行,南北兩路會員約好在台中公園邊的敬華大飯店會合,先遊覽市區名勝,晚上到員林黃順興的別莊開講、歇宿。北部由我租妥一輛中型冷氣遊覽車,共有 三位會員及其家小在座,一路上說說笑笑,心情輕鬆得好比小學生去「遠足」。不料車抵台中時,氣氛漸漸不對勁,白頭盔的憲兵三三兩兩出現在街頭,公園側門的廣場上更是齊齊整整排列著消防車隊。禮拜天要作消防演習嗎?
我心裡正納悶,車已在不遠處的敬華飯店停了下來,張春男迎上前,立即被台中市警察局長率領的員警堵住去路,他指著車身外面寫著「黨外中央民意代表候選人聯誼會」的紅布條,直說違法要拿下來,我們不依,因於法無據;我更以「北港進香團」、「海外華僑回國觀光團」等經常招搖全省,為何不曾取締作抗辯。爭執間,一群衣冠不整,來路不明的人一擁而上,「共產黨!打死共產黨!」、「台中市民不歡迎你們!滾蛋!滾蛋!」又是咬牙切齒,又是拳打腳踢的,真把我們愣住了。
有些會員快步過馬路到公園門口,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民歌手邱垂貞乾脆彈吉他,引吭高歌起來,群眾也有拍手相應的;忽然間,列隊「恭候」的消防車水柱此起彼落,直往我們身上沖射過來,人人頓時成了落湯雞,直徑半里的方圓之內也一片濕漉。橫遭欺辱的群眾,有人奮不顧身衝向前去搶水喉,義消見狀,乃自動停止沖擊,我們於是返身準備上車離去。
沒想到重頭戲還在後頭。為數可觀的憲警,忽從左右兩方快步奔向群眾圍攏過來,他們個個配備齊全,頭戴鋼盔,手持電棍,胸前則用銀光閃閃的盾牌護身,這是有史以來,鎮暴部隊第一次以最現代化的「裝扮」在街頭亮相,看得每個人目瞪口呆,驚駭莫名。直到何文振、紀萬生靈機一動,帶頭唱起「反攻大陸」歌,諷刺國民黨以鎮暴代表反攻,群眾心情這才轉趨輕鬆起來,但說時遲那時快,帶電的警棍竟如西北雨般,劈哩趴啦朝群眾的頭臉揮落,被擊中的人或者暈眩,或者嘔吐,都難過得不得了。
在滿身狼狽與滿心憤恨中,我們上車到台中有名的巨型彌勒佛像前參拜,特務及國民黨指使的不良分子也尾隨跟來。天色漸暗了,便當也送到,我們於是則僻靜的台中公園用晚餐,想不到國民黨的特務、走狗與鎮暴部隊原班人馬趕了過去,把我們包圍住。不得已我們只好驅車離去,夜宿黃順興的西式農莊。當晚經過會商後,我們完成如下決議:
1. 由會員何文振撰選〈台中事件真相〉,吳哲朗擬訂抗議聲明書。
2. 翌日中午在霧峰省議會集合,傍晚回敬華飯店舉行記者招待會說明真相。
翌日,從員林到霧峰,在張春男帶路和指揮下,我們跟尾隨的特務們展開一場足以媲美「00七」諜報電影的追逐戰,幾次精彩而成功地支開特務的跟蹤,稍洩昨天無端受辱的冤氣。也就在此途中,艾琳達拿著一捲有色布帶,跟旁座的人討論該選什麼顏色代表黨外,最後她挑出土黃、草綠、磚紅三色。「黃色代表稻穗,綠色代表樹木,紅色代表台灣特有的農村瓦厝頂」,記得她說這話時,車子正從一戶農家稻埕前駛過。後來在高雄事件時,這三色布條便成了美麗島的標誌。
那天大雨滂沱,抵敬華飯店時正風雨交加,但比天氣更風雨交加的是眼前的景象,飯店裡裡外外黑鴉鴉的,憲警、特務和不良分子全部一付餓虎撲羊的張牙虎爪樣,恨不得把我們一個個吞食掉。飯店咖啡廳也坐無虛席,根本無法在那兒開記者會,不得已,由我匆匆朗誦聲明以示抗議,並宣布,我們會在不久的將來,重回台中討公道!
正欲離去,我們竟被惡行惡狀的一群人給包圍住,他們口出穢言、比手畫腳,直欲置我們於死地,即使車已開動,他們仍不停地辱罵、吐痰、捶打,甚至出示匕首,惹得斯文的張俊宏厲聲急吼,穩重的姚嘉文踢腿出拳反擊,而張春男則揹著擴音器,指揮遊覽車繞行市區二十餘分鐘,沿街控訴國民黨的蠻橫無理。
摘自 呂秀蓮: 「重審美麗島」7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