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畫畫與鏘鏘輯共創

林豪鏘自序

國立臺南大學數位學習科技系主任|學務長|院長|現代詩人|藝術家

 

在歷年臺北數位藝術節前瞻性地策展過第二自然、超機體、再轉存等里程碑大展後,如今人類世界真正迎接到AI時代的來臨。AI超乎預期的能力,甚至逼近了人類引以為豪的藝文與創作表現。本書的起心動念,是人類不該屈服於AI,而是正向思維地與AI進行共創。這本書裏的所有作品,都是運用我的詩句為輸入元素,然後讓AI依此生成畫作,這是我和AI的對話成果。我宛若是個賽博格,AI為我增能,在Metaverse中以我的分身來作畫,並以此詮釋我的詩句。

 

錄像行為藝術之父維托‧阿康奇(Vito Acconci)曾表示,他很感謝身在錄像技術出現的年代,讓他可以藉此實現創作理念。沒錯,身在哪個年代,就有機會參與什麼樣新媒材的創作。就像錄像藝術的年代,也是開啟了許多非傳統藝術家的加入。而今日的我,身在AI GAN CLIP逐漸成熟的年代,也讓更多有志者,運用這項前瞻媒材展現他們的想法與觀點。這本書有意建立一個里程碑,記錄人類藝術史上曾經經歷這個時刻,或許可以提供後人一些回顧與省思。

 

我從AI繪畫熱潮一開始就加入實驗,我先後試過Disco Diffusion, Midjourney, Stable Diffusion, DALL E, Mage.Space. 它們各有不同特性與優缺點,但其中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它們俱皆以驚人的速度在進化。很多人都只是嘗試採用關鍵字去「命令」AI畫畫,以相當工具理性的態度去「利用」AI. 但我關心的是新媒材本身的當代性,是否能反應個人的當下狀態,所以我摸索了一整年,試著與AI共處。我年輕時的博論是做NLP (自然語言處理, 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 的,啃了大量語言學的著述,醉心於Noam Chomsky的Universal Grammar. 而就在這幾年裏,深度學習Transformer Model的不斷演進,讓AI對人類文字語意的理解,有了驚人的進展,諸如OpenAI ChatGPT等等. 所以我開始以詩與AI對話,將我的詩句輸入AI去生成畫作, 而一年來它「懂」我的詩的程度,愈來愈令人驚豔。再加上原本我的詩作就習於空間與時間的交織,充滿各種畫面感,所以我很開心找到了與AI共創的方式,我寫詩,調整參數,讓AI理解並畫出我詩中的景緻。而這樣的「共創」,正是本書企圖紀念的一個刻度。

 

我們可以叫AI模仿甚至組合各種繪畫風格,但AI沒辦法創造風格。而我們每個人類卻都可以創造風格,即便畫得很醜,那也是你的風格。AI只能模仿和追隨你。繪畫風格這回事,是和人的身體息息相關的。你對自身肌理的控制與不可控制性,你生理上無形的各種慣性,形成了你的風格。那不只是心理的,更是生理的。對於缺乏身體性的AI而言,他沒辦法懂。

 

無論是 Rule-based 或 Data-driven 的年代,AI 都無法無中生有。它必須靠模仿和訓練,才能學會一件事情。君不見現在一堆號稱 AI 高手的年輕人,一開口就問你:請問你用什麼 Data Set?我是正統 AI Lab 出身的,當初會研究 AI, 是因為喜歡藉由分析人類行為,來教導 AI. 但現在號稱做 AI 的,都是企圖讓 AI 來駕馭人類,這我不喜歡。人類靈光乍現的原創性,和當今 AI 的「我抄襲到讓你完全看不出來」的所謂「獨特性」,是完全不一樣的。藝術的精神,不在對象審美,而在你有沒有思維自己當下狀態的當代性。

 

我再強調,繪畫這件事,是人類在肌理運用上的一個挑戰,這完全和運動是同一個道理。運動員會失常,運動員會瞬間腎上腺上升,所以每次表現不會一樣,這正是人類身為萬物之靈的美妙之處。要不,你乾脆派機器人去比奧運好了,或者以後職棒也不必請洋將了,聘個機器傭兵就好了。當ETC取代了高速公路收票員,並沒有得意地炫耀:哇哈哈,你被我淘汰了!所以,當你的科技逼近或淘汰了人力,你應該抱著謙沖悲憫的心,而不是耀武揚威。

 

很多人問我AI共創的過程。基本上就是我先寫詩,再請AI讀詩後把它畫出來,所以並不是看圖說故事噢! 關鍵是我寫詩時,內心已建構編織了一份多維度的空間感,所以所謂「共創」,就是和AI合作把我內心的畫面衍生了出來。

 

寫了40年的現代詩,曾經長達30年我被質疑,認為我的詩不夠精準,反組譯出來的意象不夠銳利,而是模糊模稜的。但自從我接觸了當代藝術後,很堅信作品的被詮釋不該是唯一解的,觀者擁有充份的文本可寫權。所以AI用它主觀的方式讀我的詩,形成與我對話的過程。因此一切文字圖像的映對,都是我與AI的共創結果。

 

這本詩輯的親子共讀用法:把它當作繪本,講故事給小朋友聽,而我的詩,則可以做為家長的靈感提示。所以我的詩,不僅與AI共創,還與親子共創!

 

清大資工系AI大師蘇豐文教授表示:「其實人類創造AI,除了與人類可以共創如鏘鏘的作品之外,最重要的意義是有科學的方法,建構模型與實驗來了解自己。包括邏輯思維,藝術創作等等,這些過去很難解釋的都可以來用科學方法理解。」我只是埋下一顆種子,做為AI創作的「靈感」。在「作者已死」的概念裏,作品的詮釋原本就不是單一結果,觀者AI擁有作品的詮釋權,它可以任意揮灑,不必拘泥與鏘鏘詩句的一對一對應。所以,在後人類時代,在Cyberpunk世界,我們應思考未來社會學的各種可能性。在這本書裏,我們創造一個人類與AI協作的空間,我們與AI共創,而不互相取代。

 

 思念的巨量形構

所以輕拂過妳的眼蔭的藍藍的天,
那片足以誘發我們停止思索的顏色,
端於微涼的空氣,因此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