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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技會計資訊系一甲 11241006 陳翊婷

我就是別人口中，外婆帶大的孩子。

有別於大眾對於外婆兩個字的既定印象，她不常料理，也沒有家家都有的拿手菜，擅長使用3C，甚至還喜歡玩遊戲。但她並沒有因為這些而少了對我的愛，反而讓我有了更特別的回憶。

常年有雨的基隆，熟悉的街道，寬敞的機車後座，人來人往的廟口，山上的公園，百元彈珠台，投幣玩具車，酥脆的蔥油餅，滑順入口的餛飩湯，老舊市場的咖哩麵，皮薄餡多的水餃，天橋下的咖啡店，沁涼解暑的思樂冰，甜得蛀牙的糖果，老舊的電腦，手泡柚子茶，溫暖的大床，擠好牙膏的牙刷，還有牽著我的那雙長滿老繭的手掌，都是專屬於我的童年。

在我心中，她是再特別不過的存在。

現在對於幼年時期的記憶，除了在幼兒園中的瑣事，最喜歡的就是每天外婆接送我的那短短五分鐘的時光。

她騎著白色且傷痕累累的買菜車，而瘦小的我站在前面，被她的臂彎環繞著，即使過程很短，即使沒有講話，也同樣感到無比幸福。

在幼兒園畢業後，我和媽媽搬到了新北和爸爸同住，雖然車程僅四十分，也只能在連假或寒暑假才能回外婆家。

「又不是見不到了，愛哭鬼。」媽媽無奈地說。

還沒離開基隆，我卻已開始想念，在漆黑狹小的車中，我摩娑著被眼淚沾濕的衣角，一語不發看著窗外，同樣認為自己愛哭得誇張。但即使懂得這些道理，我還是無法止住如屋簷漏水般落下的淚水。

在我腦中，是無法忘卻的回憶。

寒暑假的日常，就是吃完午餐後到和外婆一起去咖啡廳休息。偌大的咖啡廳，處處洋溢著咖啡香，異常熱鬧的氛圍讓我不知該置身何處，於是生性內向的我只能手握著飲料和手機在一旁打發時間。

每當她的朋友向我問問題，我只能從嘴中擠出零散的幾字來回應，熱情的彷彿要將我吞噬一般，但奇怪的是，我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

有時，她會帶我到她的朋友家打麻將，坐在她的腿上，看著她在麻將桌上打得水深火熱，聊得忘我的場景，即使在那時的我還懵懵懂懂，但我知道的是，那樣的外婆十分快樂。

某個暑假，外公突然帶我去和外遇對象的小孩玩，但當時的我，並不清楚外遇這兩個字的意義，只知道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到了晚上，外婆突然打電話叫我回家，但我不明白外婆話中的急切，執意要待在那邊玩。

晚上回到家時，外婆可能是覺得我背叛了她，少見的對我發了脾氣，但那時我只覺得冤枉，哭了好久好久。

後來知道了何為外遇，才發現自己做了對不起外婆的事。

國高中時期，可能是因為時間少了，抑或是青春期的影響，我和外婆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無論是地理還是心理上的。

外婆家變得異常冷清，或許是因為外公在外撿了許多隻貓，讓家裡充滿一股難聞的氣味，導致連過年團聚時，大家都寧願到外面餐廳，也不願長時間待在外婆家。

我也變得寡言，不愛說話，也不會主動問候，但卻會因為和朋友有約而減少和她吃飯的次數，我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但只有她跟以前一樣，總是想給我最好的，唯一不同的是她變得瘦小嬴弱許多。

但這樣瘦小的老太太，卻能夠為了和我吃飯而騎著不符體格的機車來學校接我放學。

「現在長大了，都跟我不親了啦。」

明明外婆只是開玩笑地說著，我卻不禁感到愧疚，只能愣在一旁傻笑。

出門吃飯時，我外婆總是讓我選火鍋還是牛排，可能是覺得年輕人喜歡吃這些，和我吃飯時才難得奢侈，也可能是因為也只有在這時，她才能在牽起我不知何時變大的手，走過小時候曾走的路。

每次見面時，她都會問起我的成績，但無論我回答什麼，我的手裡總會有她塞過來的一千元。

儘管我考得不盡人意。

「蘋果那麼厲害，這個獎勵你」她喊著我的小名，稱讚我。

「不用啦，太多了。」

即使我執意推託，她還是會塞進我的口袋裡。

「沒關係，等妳長得比我高了，你就要養我了喔！」

外婆邊笑著說，便給過手裡的錢。

我看著手上的一千元，心中湧上無法言喻的感覺。

我知道，那只是為了塞錢給我的藉口。

在某個假日，本來像往常一樣出去吃飯，但她卻因為意外確診而無法赴約。

因為事前有接種疫苗，我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以為很快就會康復。

隔天晚上卻收到了她因呼吸困難送醫的消息。聽聞後，我同樣神經大條的認為做了手術就沒大礙了，想著假日再去探望。

而到了探望那天，我提著魚湯，慢步走進病房，湊近一看，我愣住了。

或許是因為她總是穿得多我才沒發現，看似健康的她，不知不覺就瘦了好幾圈，看著她瘦得彷彿要見骨的雙腿和手臂，我頓時覺得我是世界上最不孝的人。

我在一旁笑著聽著她和媽媽、舅舅聊天，默默地將魚湯裝入碗中給她，心中酸了起來。

「等我出院了，我們下禮拜再去吃飯喔。」

「好啊。」

我印象最深刻的只有這段對話，因為一週後，我就在校外教學結束後收到了噩耗。

後來想想，外婆走的其實並不突然。

小時候，外婆的身材還略微豐腴，但在得了糖尿病後，多了許多不能吃的東西，她肉眼可見的瘦了十幾公斤。後來又遇上了新冠肺炎，才有了併發症。

聽媽媽說，因為心臟的劇痛，外婆最後的樣子是蜷縮著身軀的。

儘管她在我們面前都裝做毫不在乎、很堅強的樣子，但生活上的瑣事加上病痛早已讓她無法負荷，至少她現在不用再痛苦了。

外婆是全世界對我最好、最疼我的人。

和大部分的長輩一樣，疼惜、寵愛自己的孫子是自然。

當然我這個外孫女也不例外。從小到大，我想吃的東西、想玩的玩具，她會在第一時間滿足我，在媽媽管教我時，她會幫我說話。寒風刺骨的冬天，她會泡我最喜歡的柚子茶，每晚睡前，她會拍著我的背，讓我不知不覺陷入睡意。

基隆變得繁榮，家裡變得冷清，關係變得緊張，距離變得更遠，我變得安靜，外婆變得消瘦。

不變的，只有她對我的愛和無微不至的關心，還有在五個月前離開我的事實。

評語：

本文書寫外婆和自己小時候的互動，不落俗套，突破傳統對外婆「溫柔婉約」的形象，而是出之於一個「真實」：「不常料理」、「擅長3C」及「喜歡玩遊戲」的樣子。但是，就是因為這個形象活生生的外婆，讓本文有人氣、有靈魂。文中還提到阿公帶著作者去找外遇的對象，讓外婆覺得連作者也背叛了她，引起當時仍小小年紀作者的內疚。寫來深刻令人感動。最後寫到外婆接連得到糖尿病及新冠肺炎，終至離世，文中用基隆的常年雨及後來的繁榮，來做對比，顯得十分悽惻而有淡淡的感傷。作者書寫人物真實而生活化、筆調平淡而不矯情，是本篇勝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