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 章》
「最高品質!」
「靜悄悄——」
開學後一周，是一班第一次的班會時間。
太陽煞有其事地站在講台上面管理秩序，讓剛結束體育課亂哄哄的同學們都安靜下來。
碧落正從學務處班級櫃拿來一大疊資料，可她急忙忙趕著交出缺席報表，在走廊上落了幾份，她也不曉得到底丟了幾張，還是太陽發現，替她點了數量，帶著她到導師辦公室重新影印。
看著太陽熟練的操作影印機，碧落的眼珠子轉啊轉，從前在國小的時候，她可從來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台大機器。
「太陽你真的很厲害，我都不知道原來這個要這樣用。」
「沒有啦，碧落，你一個人處理那麼多張表格太辛苦了，可以幫到你的忙我很開心。」
靠近黃昏的陽光疲倦的黏在窗口，碧落推開一班的教室門，太陽坐在講台上，圓圓的眉毛蹙成一顆球，她正仔細翻閱著一疊冊子。
「太陽，我們回來了。」碧落舉起手，向太陽揮了揮。
碧落身後的玫瑰撇見了太陽，忍不住呼了一口氣。
「幹，你怎麼沒說柴犬也會來?」玫瑰小聲地對碧落說。
「什麼柴犬?」碧落顯然沒有聽懂。
「喔…嗯…沒有，沒什麼問題。」玫瑰搔著頭嘀咕著。
此時後面的門突然嘎一聲被推開來，直直往玫瑰的背上撞。
「喔幹!」
「嗚呼呼——呦!我們也來了。」隕石推開了門，雙手舉得老高，就像是明星開演唱會剛進場一樣，一邊歡呼一邊還轉了一圈。
「靠北喔，開門前不會看一下喔，你打到我了!幹!很痛!」
「so—rry—」隕石順著高昂的尾音把道歉唱了出來，獲得玫瑰一根漂亮的中指。
「報告!不好意思，我，我是六年八班…不不，不是我是一班的浪痕。」浪痕高挑的身型閃現在隕石身後，纖細的髮跟亂澎澎的。
「同學不好意思，這裡不是教務處喔。」
「啊!隕石!抱歉，我剛剛去教務處補交東西，我忘記我回教室了。」
「才開學第幾天你又在補交東西了嗎?」
「浪痕你這樣不行喔，班長副班長都在這裡，你當著他們的面缺交，小心被記過喔。」玫瑰瞇起眼睛，神秘兮兮的對著浪痕說。
「啊啊真的很抱歉，隕石今天幫我在抽屜找到繳費單，我一找到就趕快交過去了，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浪痕垂著八字眉，看起來像是一隻剛目睹雞腿被吉娃娃偷走的沙皮狗。
「沒關係啦，缺交一次不會怎樣的，我以前也常常忘記東西的。」碧落回頭匆匆偷看一眼太陽再轉回來，小聲的安慰浪痕。
碧落這裡一陣鬧哄哄，太陽沉默聽了半晌終於起身走過來。
「啊—太好了!我還以為都沒有人要來演戲。」
太陽蹦蹦跳跳跑過來，眼底的光澤反射著每一個人的臉，她很快看了一圈，才把手裡的冊子慢慢遞出來。
「謝謝大家都來幫忙，可是我的籤運不太好。這個劇本有些小麻煩。」
「蛤，是用抽的嗎，我以為我們要自己想欸。」碧落湊過來看了一眼。
「學校已經把劇本準備好了，今天廣播我們過去抽籤。」
「那我們抽到什麼?」玫瑰一手把冊子給撈走。
「天鴨湖?」
「天鵝，是鵝，幾歲了連鵝跟鴨都分不清楚。」
「幹，閉嘴。」
「劇本感覺沒什麼問題啊。」
「嗯…只是有一點小麻煩。」
「什麼麻煩?」
「學校說戲劇表演應該要有正面意義，所以要我們想辦法，把反毒宣導加進去。而且要能傳達出『積極向上、創意十足的校園風格』。」
「三小?」
「不是不是，這樣搞就不怕原作者生氣嗎?」
「反毒是要我怎麼積極向上?」
「還有創意，創意是什麼鬼?是說這個要求本身就很有創意嗎?」
「我也不知道會這樣…這個也是抽的。」太陽聳聳肩，搖搖頭。
「沒關係，就趁今天的時間我們好好討論看看吧。」碧落用食指搔了搔頭髮。
「好吧，那我先講一下這個故事大概在講甚麼。」太陽讓大家圍了個圈坐下來。夕陽從窗外斜照到教室地板上，地磚的縫隙、每個人的側臉弧線，全沾上了黏膩的黃光。空氣裡正有種春草被暖風交纏過的氣味。
故事並不長，太陽不到一分鐘便解釋完了。
「所以這故事跟反毒有個毛線關係。」玫瑰皺起眉頭。
「嘎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那…大家有想法嗎?你們都有演戲的經驗嗎?」
「我!沒有!純粹覺得好玩。」
「我是因為隕石來了我就來了…」浪痕弱弱的舉起手。
「阿…我…嗯…」玫瑰猶豫的扭著嘴巴。
「玫瑰剛剛在瑜珈課的時候，跟我說她滿會演戲的。」碧落幫她補充道。
「阿哦，就是還行啦，還行。」
「碧落，你呢?」
「嗯…我只有在舞台上跳過舞而已。」碧落聳聳肩。
「跳舞嗎?哇，聽起來好厲害喔!」太陽合著手讚嘆道。
「沒有啦，以前比較常跳，現在很久沒有上台了。」
「可是我記得黃米的學校沒有舞蹈社團的吧?」太陽提問。
「那是因為以前我不住在這裡，是今年才搬過來的，那裡的小學就有舞蹈社團。」
「捲毛不是這裡人嗎?」隕石驚訝道。
「欸?真假?那你以前住在哪裡?」玫瑰用力的轉過頭來。
「我小時候是在玉陶塢長大的…東邊的一個小城市。」
「玉陶塢!?天啊，我記得碧落你說你是領議長獎畢業的，聽說那裡的小學排名超前面，課業壓力那麼重，你還可以堅持跳舞，真的不容易欸。」太陽掩著嘴巴說。
「也沒有啦，小學時候都在玩，沒什麼在管分數的事情。」
「不過你才剛畢業就搬家嗎?怎麼會想搬來這裡?」玫瑰開口問，順著把手指揪在一起，玩弄幾縷偷溜的髮絲。
「爸爸換了工作，就搬過來了…。」
「沒什麼，這不是重點，我們趕快討論劇本吧。」碧落很快的搖搖頭，抬起頭笑著說。
「那關於怎麼改編劇本，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幹真的是莫名其妙，好好照原版演就好了，加什麼狗屁反毒。」
「浪痕，你覺得呢?」太陽笑著看向沉默許久的浪痕。
也不知道浪痕從剛剛開始在想些什麼，半邊耳刮子像是蟹殼剛被水滾沸。
「哦…反毒嗎?可能…可能就是改編成，哪個角色吸毒了，所以開始做壞事吧?」
「那要讓哪個角色負責?」
隕石用手撐著頭，狡黠的眼球就像透明彈珠在汽水瓶裡碰撞。
「其實很簡單啊，改編成王子有吸毒好了。」
「蛤?為什麼?」
「如果連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都認不出來的話，就可以說是王子吸毒吸到神智不清了。」隕石信誓旦旦的說。
「啊說不定他們兩個就是滿像的啊。」玫瑰皺眉。
「認得自己喜歡的人，看的不是臉好嗎?是靈魂。」隕石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太多表情，至少在碧落看來是這樣，與其說是面無表情，不如說是聲音傳進耳窩裡，想像不出任何表情。
「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就這麼辦吧!等我照這個方式寫完台詞，我們就可以來練習了!」太陽只沉默半秒，便很快下了決定。
「靠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講得出什麼靈魂。」玫瑰摸著肩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過你的靈魂可能只能找到大便，畢竟是個屁股。」
「幹!我今天不掐死你我就跟你姓!」玫瑰的火氣從眼珠子噴到鏡框上，她半是生氣半是玩笑的掄起拳頭就往隕石砸，他滑順的一個轉身，滾倒在太陽的旁邊，一旁的玫瑰只撲了個空，臉黏到了地板上。
「操。」玫瑰趴在地上，吃力的蠕動想爬起來。
「瑜珈課消耗了我的體力值，老娘今天先放過你。」
「謝謝屁股。」
「幹。」
看著兩人倒成一團，碧落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聲。
「好了啦別玩了，在太陽寫完台詞之前，先來決定角色吧。」碧落蹲下來，伸手扶起玫瑰。
「我!提議!」隕石直直的向上伸出手。
「嘿，隕石你說。」太陽低頭看著地上的隕石。
隕石對著太陽眨眨眼，無防備的笑出來。
「嗯，我覺得你真的很適合演女主角的。」
「我，我嗎?」太陽歪頭看著隕石。
「對啊!你是太陽，頭髮又是金色的!不覺得就很像一個公主嗎?」
「欸，我靠，我以前不知道，幹，隕石你真的是勇者。」玫瑰被隕石這句話激得手上的寒毛直豎豎站起來。
隕石卻笑得很燦爛，像是全然從肺腑裡說出這句話一樣。
「哈哈哈這樣不好吧，角色應該要大家投票來選比較公平。」太陽抿抿嘴，也學隕石眨了眨眼。
「不用了，我覺得這樣就很好。」玫瑰拍拍膝蓋的灰塵，心裡嘀咕著只要不要叫她演就好。
「碧落呢?有沒有想試試這個角色?」
「沒關係不用的，我也覺得班長很適合。」
「浪痕呢?」
「我…」
「我想做幕後玩玩燈光什麼的，浪痕，王子就交給你了。」隕石快速說道。
「欸?可是我…」
「喔——可以啦浪痕，如果你要隕石演王子的話，大家可能會因為王子太醜所以往台上丟皮鞋。」玫瑰撐著頭，斜眼看了一眼隕石。
「還是玫瑰你要演，如果你站在我旁邊的話就不會顯得我太醜了。」隕石回應道。
「幹，吃屎。等一下我先說喔，不要叫我演戲，我的演技太高級了，台下的人水平不夠應該沒辦法理解。」
「四捨五入就是很爛的意思嗎?」隕石說。
「你國小老師到底是誰，怎麼可以讓你的國文爛成這樣。」玫瑰豎起兩根中指。
「玫瑰不想要演嗎?」太陽試探性的提問。
「哦——不然這樣啦，你們認真演，老娘給你們特製衣服，搞搞道具之類的可以嘛。」玫瑰插起手，中氣十足地說出這句話。
「聽起來好厲害!好啊!道具我們也會一起幫忙的!」太陽回應道。
「不過這樣還剩下一個角色吧，黑天鵝誰要演?」
「碧落，那就要麻煩你囉!」太陽轉頭笑著對碧落說。
「我?我嗎?」
「對啊!難得這是升國中第一個活動，就一起上來玩嘛，我也會陪你一起演啊。」
「好，好吧，我會盡量試試看的。」
「哇!好開心!我從以前就一直很想這樣玩活動!可以跟大家一起玩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們都願意過來幫忙!」太陽勾起嘴角，給在場所有人一個滿分的笑容。
「嘎嘿嘿嘿不客氣。」
「我…我也很開心可以一起演戲。」浪痕小聲地說。
「哼哼，等我道具服裝搞出來再謝我，可能會漂亮到你們不敢置信。」
「就這麼辦吧!這次我們一定可以一起得獎，拿到國中第一支嘉獎的。」太陽接著說。
「得…得獎嗎?我…我會好好努力的。」浪痕聽見得獎兩個字，便覺心臟漏了幾個拍子，好不容易冷卻的耳朵又火紅了起來。
「浪痕你不用太緊張啦，如果你怕演不好，我就給你搞個面具戴上。」玫瑰一臉鎮定地給浪痕出餿主意。
「屁股說的對，這個點子不錯。」
「幹，不要再叫我屁股，等我明天武力值恢復你就死定了…」
「好了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們東西收一收趕快回家吧。」太陽眼見大家又要鬧起來，便整理好制服裙上的灰塵，準備叫大家走人。
「碧落，我們一起走吧。」太陽轉頭對碧落說。
「嗯，好。」
離開校門口，已經是傍晚五點多，夕照的餘韻正似雞尾酒杯底的濃郁，向晚的街道如油畫厚塗，學校附近一帶沒有什麼開發，只有零星幾家學生餐館，走了十多分鐘才是住家社區。
「碧落?」
「嗯?」
「你低著頭在想什麼呢?」
「喔…沒什麼。我覺得可能快要下雨了。」
「可是天上沒有烏雲啊。」
「是用聞的，這裡有一種從泥土裡爬出來的味道。」
「哈哈哈，用爬的嗎?」
「以前我跟小學朋友都是這樣形容的，雨前的味道太濃厚，感覺像是一隻有雨味的小精靈爬到鼻子上。」
「碧落感覺好酷啊，你好像總是能看到很不一樣的東西。」
「是嗎?」
「是啊。」
太陽比碧落再高出了半個頭，碧落看著她的背影，太陽雖然比較高，但依然是小學女孩子的體格，她的書包遠比旁邊的人大的多，就像是背上趴了一隻橘色的大貓。
「太陽，人真的能因為喜歡對方，就看的到對方的靈魂嗎?」碧落垂著頭問，藍色的眼珠子蓄著疲憊累積的一點點淚水。
「怎麼這麼問?啊，是因為隕石這樣說的嗎?」
「對啊，爸爸媽媽根本不讓我們在這個年紀談戀愛，為什麼隕石可以知道這個，好厲害。」
「我也不知道欸。可是感覺知道了也不太好。」
「會嗎?」
「也許會吧。我是跟著直覺這麼想的。」
太陽看著碧落，碧落感覺這是太陽最像同年齡女孩的時候，她說不上來為什麼，也只是這樣覺得。
「啊，我的補習班到了，我要過馬路進去囉。」
「太陽那麼晚了還要補習嗎?」
「要啊，現在就得先修理化才行。」
「好吧，路上小心!」
「掰掰，路上小心。」
碧落向太陽揮揮手，看著她消失在燈火通明的十字路口。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這是個連流星都看不到幾顆的城市，不像玉陶塢那樣，四季都是星星。
「在這個城市裡名為隕石，是如此特別的名字。」碧落對著自己，獨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