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媽媽去追那個男生了。」花又停頓了幾秒,靜靜的把包紮好的手放下。

「...嗯。」

「我不知道,我要恨媽媽,還是要恨爸爸,還是要恨那個男生。」

「花,你真的知道什麼是恨嗎?」在快割裂空氣的掙扎之後,玫瑰開口問。


「...就是很希望對方死掉」

「可是死掉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比起死掉,在那之前要先臭罵他們。」玫瑰擰擰花的臉頰,心下有了打算。


一直到深夜,玫瑰都靜坐在客廳裡,錢阿姨帶著花到醫院去了,醫生說她吸入了不少濃煙,今晚建議留院觀察。客廳空曠得足夠塞下所有複雜的思緒,安靜的希臘柱在玫瑰的眼底變得水融融的,珊瑚的電話始終播不通,玫瑰不能理解。


所有的事情,她都不理解。


不知過了多久,金邊白鐵的大門傳來推開的傾軋聲。身穿藍綠色一字肩禮裙的珊瑚終於走進來,跟玫瑰正對上眼。


「玫瑰你還沒睡啊?我帶了點心回…。」

「所以下午的事你不知道。」

「剛剛錢阿姨有跟我說了,妹妹的點心我會先放在冰箱…」

「所以你覺得點心是重點嗎?」


珊瑚暫停了動作,此刻她才真實意識到玫瑰的怒火。玫瑰那雙閃爍光芒的眼睛,在暗黑無邊的夜色裡相像是兩盞刺眼的白燈,照亮這裡所有被隱匿的暗流。


「我真的不懂,如果你沒有想要把心放在這個家,你其實可以把我們扔給老爸。」玫瑰的眉頭隨著語氣逐漸擰扭。

「我聽到消息就趕快叫錢阿姨過來了…是我不好,沒有注意到早上錢阿姨請假的訊息…。」

「所以重點不是錢阿姨,不是點心,不是現在火已經撲滅了。重點是你為了去約會,把你七歲的女兒一個人扔在家裡沒有飯吃,還差點把自己燒死。」


玫瑰沒有打算停止這場已經引燃的對話。


「我現在去告妳都會成立,如果是老爸他就不會幹這種事情,花就不會變得孤僻自閉,他會在放學路上等我們下課,我們可以圍著桌子一起吃一頓像樣的飯。」玫瑰說著,眼前開始模糊。


「你憑什麼自作主張把這一切都毀了?」她厲聲質問。


珊瑚聽完玫瑰的話,表情凝滯,約略一分鐘後,她靜靜地走到玫瑰正對面。


「當初拿離婚協議書出來的不是我。」珊瑚的每一個字句都在顫抖。

「當年和你爸結婚,我才17歲,娘家為了這件事情跟我斷聯,靠著你爸賣畫,終於在你出生前存夠錢,租了個房子。」

「所以呢?你現在是要跟我說你很可憐嗎?還是要說我爸窮,供不起我們生活?」


「我不想讓你們知道真相是什麼。」珊瑚的聲音逐漸拔高,又像拋物線輕輕垂入海底。

「那天我到畫室給他送飯,就看到那個人跟他…」珊瑚的聲音哽住了,她摀住嘴巴,試圖讓眼淚跟嗚噎逆流。


「對,我愛錢,我更愛無條件地被愛,所以我也受不了跟他過苦日子,但我還是想彌補這一切!我以為這樣的生活就是最好的,讓你們跟我一樣,在長大之前可以什麼都不知道…我以為我能再重組一個完整的家給你們,可是他也不愛我了…」


珊瑚的眼淚終於潰不成軍。


「我也好想幸福…我不知道原來這一切對你們來說…就只是讓不想發生的事情一直重複而已」珊瑚哭著哭著,漸漸頹倒蹲下身子。


玫瑰看向眼前哭得如新生嬰兒般的母親。默默起身,踏上冰冷的大理石台階,走回房間,坐到窗邊


月光明朗,正好是凌晨三點。


玫瑰打開手機,敲出了一串熟悉的數字。

「您撥的電話無人接聽…」


無人接通的語音,在夜半的房間裡迴盪再迴蕩。玫瑰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才發現眼淚已經鋪滿臉頰,她把自己縮起,像刺蝟,要抵禦某些不停襲來的東西。


「等爸爸賺好多好多錢,就馬上接你們回來!」

「玫瑰的畫最好看了,將來你一定會是個大畫家。」

「跟爸爸一樣嗎?」

「不,你會比我還要更厲害更厲害。」


畫室裡油彩的氣味、四散的木屑、悶陳的空氣、肩側的菸草味。

所有關於爸爸的氣息。

此刻只剩下廚房剩餘的煙硝。


「這時候他已經睡了吧。我好像,也沒有資格去打這通電話。」


玫瑰躲進棉被裡,讓眼淚浸濕所有記憶。

那些從彩色,褪為黑白的,殘存餘溫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