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碧落推開蒼蒼房間的碧藍色木門,房內已沒有什麼生活氣息,四散的紙箱子,像在預示著屋中主人的離開。
「我到現在還是不能想像你要走了。」
「都考上了,怎麼可能不走。」蒼蒼低著頭,封上最後一箱紙箱的膠帶,將它們堆作一團。
「為什麼一定要選寒津那麼遠的地方?」碧落失落的看著哥哥,她總感覺哥哥最近瘦了很多,淡藍色的眼睛裡,彷彿有一隻孤高的鴻雁。
「遠嗎?才三個小時高鐵,一下就到了。」蒼蒼轉過頭來,扯出一個不怎麼有力量的微笑。
「爸爸也不想要你去那麼遠的地方的。」
「當初也是他叫我去考公職,現在好不容易上了,哪可能不去。」蒼蒼擦掉額頭上的汗,站起身,全抹到碧落肩膀上。
「啊!很髒欸。」
「哈哈哈,不要想那麼多,說不定過陣子我膩了,又考回來。」
碧落抬眼,看著笑盈盈的蒼蒼,卻覺得那笑容有種說不出來的陰鬱。
「哥,不要勉強啊。」
「恩。」
「碧落!」樓下傳來母親的呼喊聲。
「怎麼了?」
「琉璃老師打電話來了,你來接一下。」
「好!」碧落三步併作兩步,快手接過電話。
琉璃老師是碧落國小舞蹈班的老師,自從鈴鹿跟草青不再跳舞之後,她們就鮮少聯絡了。每當想起琉璃老師,腦子總是會迴盪一股淡淡的甜菊茶香氣,每次上完課,老師都會親手從花圃擰下新鮮甜菊葉,用熱水沖成茶,配上幾塊蜜餞,氤氳的香氣裡,四個人可以圍坐聊上一下午。
「老師,好久不見!」
「碧落還是這麼有精神啊,國二下學期了,課業忙不忙啊?」
「還好,不過我們開始上第九節了。只是上了晚上的課,就沒什麼時間機會去跳舞了。」
「我有聽你媽媽說,你校排都排在學校前十名,這麼好的成績要好好保持喔,其他的事情先放一邊吧,把會考考完,到時候就可以盡情跳舞了。」
「…恩。」
碧落手裡提著電話筒,腦子裡嗡嗡作響。她本來以為老師會為自己不再上舞蹈課而感到惋惜,一直到放下話筒許久,碧落都仍站在原地不動。
僅僅是幾天幾個月一兩年的時間,她感覺世界在天旋地轉的變化。
「捲毛不下課啊?」
「…蛤?」
隕石的聲音把碧落拉回現實,音樂課已經結束,大傢伙都拿著直笛跑回教室去了。
「等等社團課,不趕快收拾一下去玩玩?」
「喔…作文社今天放假,我打算回去自習。」
「幹嘛要去上窒息課,來聽浪痕唱歌啊。」
「蛤?唱歌?」
「走啦,等一下就要開始了。」
隕石伸手一把抓住碧落的手臂,往門外跑去,她心頭一震,總感覺從上次送完早餐之後,隕石比往常積極許多。她不敢多想卻又忍不住去思索,這其中到底有多少微妙的變化。
吉他社辦離音樂教室只有幾步路,推開社辦的門,一把閃動光澤的木吉他吸引了碧落的目光。
「嗨,浪痕。」碧落向浪痕揮揮手。
「哈囉!是隕石把你抓來的吧」
「沒有,我也想聽你唱歌來著。」她微微笑,低頭默默地把手抽出來。
「欸,你不要磨磨蹭蹭,搞半天你到底選哪首歌?」玫瑰從倉庫走出來,滿臉的灰,手上拿著一台古早味的錄音機。
「屁股你確定要用這個錄嗎,我覺得它可能連你的屁聲都錄不到。」
「不確定,我覺得乾脆用手機錄比較快。」玫瑰甩了個中指,把錄音機扔到一邊。
「錄音這是你們的社團功課嗎?」
「不是,浪痕那小子還在難過第九節沒跟公主一個班呢,想說錄首歌,當作太陽的聖誕禮物。」
「五月的聖誕禮物…?」
「還是清明節禮物?」
「…」碧落頓時無語,就不能是平常日送的普通禮物嗎?
「你最後到底選了哪首歌?」
「王菲的⟪美錯⟫。」
「譜呢?」
隕石抱起吉他,緩緩坐下,玫瑰一轉手將譜啪地扔到他肚子上。
碧落坐在隕石身側,心裡嘀咕著這個人什麼時候會彈吉他了,還沒想清楚,感覺頭頂有股輕柔的撫觸。
她抬眼,原來是隕石伸手拍了拍碧落的頭。
「浪痕唱歌可好聽了。專治煩惱。」隕石一笑,整個牙齦都給笑出來。
「我又沒說我心情不好。」碧落嘴上這麼說,卻掛著淡淡的笑容
「不要磨蹭了快點開始。」玫瑰打開手機,把麥克風甩給浪痕。
「呃,要用這個嗎?很大聲欸。」
「你聲音小到像蚊子叫,不想錄到雜音就乖乖用。」
「準備好就快開始吧。」隕石把譜架好,煞有其事地舉起吉他,試彈了幾個音。
教室內頓時安靜下來,浪痕清清嗓子,尷尬地舉起麥克風。浪痕有一副很好的嗓子,雖然音量確實不大,卻是非常乾淨的少年嗓音,音律流暢,有種能洗滌空氣的純粹,高音裡彷彿有一片晴空曠野,寬闊得能容納每一字每一句、凝滯時間的赤誠。
沒有幾秒的功夫,大家都沈醉在音樂中,絲毫沒有發現門外還站著一個人影。
「欸?太陽,那不是浪痕嗎?」
「恩。」
「你怎麼不進去跟他一起,今天作文社放假欸。」
「他沒跟我說他今天有表演,只說在跟朋友玩。」
「喔…這樣啊,你不進去看看嗎?」
「走吧。資料得快點拿去學務處。」太陽沒有駐足太久,抱著資料往前快步走去。
她本來只是跟田徑隊的朋友一同去交資料,沒想到經過吉他社辦會看到這樣的場景。浪痕那飄飛在空中的歌聲,在心裡久久迴盪。
她也好想要,當那個唯一一個、第一個、獨有資格去聆聽的人。
「那個朋友,總是擁有好多我沒有的東西。」太陽低聲地在心裡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