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有拿到第九節的同意書了嗎?」蔓蒂老師大聲對著台下哄鬧成一團的學生們說,進入國二下學期,黑板掛上了會考倒數的月曆,應該說大街小巷的補習班都掛上了,活像年節時的大紅燈籠。
「浪痕,浪痕!喂,你在發什麼呆?」
「沒什麼,我在看第九節的分發結果。」
「什麼分發結果?」
「就,校排前50的人可以分到A班去,但我上次期末考數學跟理化沒有考好,被分到B班了。」
「B班就B班啊,不就是老師不同?」
「也是啦。」浪痕明顯有些失落。
「可是這樣就不能跟太陽同一個班了。」
「你們可以一起放學回家啊。」
「她放學還要補習,我得回去顧店。」
「喔…」玫瑰挑起眉頭,這才仔細看清楚浪痕的臉。
本來就修長的輪廓好像又更消瘦下去,一雙大眼睛下隱隱約約有一圈烏青,雖然一個寒假過去,這小子卻沒有抽高多少。
「…你是寒假懸樑刺骨去了逆?」
「蛤?你說唸書嗎?就顧店的時候順便寫了些題目,有時候寫得有點晚,外面暗下來,店裡的燈又還沒修。」浪痕虛弱的勾起嘴角,給出一個淒淒慘慘的微笑。
「再不修燈感覺要近視了。」
玫瑰雙眼瞪著浪痕,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一塊雞蛋餅被放在火爐上慢煎,煎得冒油冒泡,餅邊都要變成黑色的了。
「你覺得問題是燈嗎?」
「呃?燈?喔對啊,但阿公說他已經去五金行找了。」
「問題不是燈,是你的腦子。」玫瑰的臉漸漸皺起來。
「我們學校的前段份子本來就是魔鬼,比起花那麼多時間跟魔鬼打不會贏的賽,你是不是應該先把飯吃飽,然後晚上就滾去睡覺?」
「這不衝突吧?」浪痕低下頭,小心將通知書塞進書包。
「我只是想要多一點時間可以看看太陽。」
「你上課期間也只能看啊,看是有什麼好看,遺照也可以看很久啊。」
「玫瑰…」浪痕終於抬起頭。
「你生氣了嗎?我有做錯什麼事情嗎?還是上次進貨的時候我有拿什麼東西敲到你?」
玫瑰看著浪痕那無辜的大眼睛,心頭那塊煎餅轟得燒沒了。
「我沒生氣。」她甩下四個字,轉頭回到座位上,碰地坐下。
自從寒假結束,太陽跟浪痕的感情明顯和諧很多,吃午餐的時候太陽會顧著浪痕碗裡有沒有他討厭的青椒,上課忘拿課本時還會為了他折返好幾次,每次小考結束,也都是太陽帶著浪痕解錯的題目。
「平常就黏得跟屎一樣幹嘛下課還要在一起。」玫瑰吐了口氣吹起瀏海,幾秒之後又像是臉被冰塊水潑過一樣。
「老娘這是在不爽什麼?幹,吃醋?我?這不行這不行…」
玫瑰喃喃自語,轉過頭卻看到碧落跟隕石打打鬧鬧的走進教室,碧落頭上的藍色蝴蝶結又跑到隕石手上去了,兩人鬧得差點撞上佈告欄,自覺地往右邊一跳,抬頭剛好對上玫瑰的眼睛。
「呦!屁股。」隕石毫無自覺的向玫瑰揮手打招呼,一旁的碧落趁機從他右手跩回蝴蝶結,替自己綁上馬尾。
「我是屁股。你就是屎。」玫瑰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豎著中指面朝隕石,臉定住不動,像走台步一樣橫著走出教室。
「哇,屁股的新招式不錯欸。」隕石興奮地看向碧落。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講話好了。」碧落看著眼前完全不在狀況內的男孩,頓時有些無語。
她看著玫瑰消失的方向,隱隱有點不安的直覺。
「春天來了,連地板都會發情。」
黃昏時分,玫瑰一個人待在學院東角的秘密基地,昨天打了一半的石膏像底稿愣是一筆也沒添上,滿腦子都是白天浪痕滿眼烏青、低落喪氣的臉。
「怎麼可以有這麼無聊的東西…」她趟在地上,手上舉著已經看了小半本的物理複習講義,說是看了,也就是把看不懂的全跳過去,不用一小時已經跳完了半本。
「我只是想要多一點時間可以看看太陽。」
浪痕的話突然撲上臉頰,是物理上的撲上來,整本講義重重的砸上玫瑰的臉。
玫瑰就這樣任由講義蓋住自己的全部視線,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公主確實厲害啊….」
書本上的公式自然還是有幾條玫瑰讀得懂,不過將他們套進題目一環又一環的解開,還是一件很費功夫跟眼皮的事情。玫瑰拿下臉上的講義,外頭的暮色斜照進來,把整個廢棄教室映成溫柔的橘黃色。
玫瑰覺得腦子暈沉沉的,她花了整個下午,什麼都做了,又好像什麼都沒做。她起身拍拍屁股,卻感覺地板一陣震動。往震動的方向看去,發現手機顯示著來電。
「臭傢伙打來幹嘛…喂?」
「姊姊!你快點回來!」
「蛤?錢阿姨不是在家嗎,你肚子餓請她開伙啊。」
「阿姨今天請假,我想要自己煮泡麵來吃,可是…咳咳…」
玫瑰聽到花細弱的咳嗽聲,瞬間跳起來收拾東西。
「這裡都是煙,我不知道出口在哪裡…」
「我馬上趕回去,我先播給消防隊,你想辦法趴低,把鼻子稍微捂著,電話不要掛斷!不要睡過去!知道嗎!」
玫瑰抓著手機,一路朝著腦海中那金邊白鐵的大門狂奔而去。
等她騎車趕到,清水模大樓的二樓像潑上了一桶黑漆,消防員聚集在門外,錢阿姨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中,玫瑰衝向前一把推開眾人,看到消防員正在幫花用生理食鹽水清理手臂上的燒傷。
「花!」玫瑰走向前去,卻只看到花愣愣地坐在原地。
玫瑰蹲下身去,花的傷口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好,幸而看起來只有一小塊。
「還好火勢不大,消防車過來沒幾分鐘就滅掉了,除了廚房其他地方沒有受到什麼傷害…」錢阿姨的聲音有些顫抖,看起來驚魂未定。
相對錢阿姨的慌張不安,花卻面無表情,只是呆呆地看向地板。
「花,你還好嗎?我們還是去醫院一趟吧,檢查一下有沒有其他地方受燒?」玫瑰試圖喚醒花。
花沈默了幾秒鐘,抬起頭靜靜的看著玫瑰,那眼神空洞得像是一個通往不知何在的深淵。
「我恨媽媽。」
四周的空氣不再躁動,從花那毫無波瀾的語氣裡,玫瑰卻聽出了一場劇烈的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