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22日初發表於噗浪
巴爾提雅.埃斯泰林成為海軍上校,奉國王的命令率艦隊揮軍南下,已經過了四十天。
整整四十天,柯洛索瓦最精良的艦隊在公海上航行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卻還沒看到任何一座鑲波雙月的島嶼。
巴爾提雅並不著急,艦隊南下時剛好逆風,途中經過閔國和瑟解的海域,又與當地的私掠者有些小衝突,在預估六十天的日程裡,這些輕微的耽誤都被計算在其中,並不影響整體的戰略。
這支艦隊總計有十五艘戰列艦,全部裝配有北大陸最先進的燃煤蒸氣引擎,它們外表乍看是風帆戰艦,船身覆蓋著鐵甲,巨大的煙囪聳立在桅杆之間,每艘船上裝備有八十至一百二十門左右的大砲,以及無線電通訊設備。
在北大陸與西大陸之間的海域,十五艘戰艦已經可以算是空前的龐大陣仗,但若是放在鑲波海域窮凶惡極的各大勢力之中,柯洛索瓦艦隊的實力大概只有中上程度,與擁有二十艘戰艦的私掠者楊兆先、十八艘戰艦的水師提督阮欽豐,在軍事實力上仍有一段需要努力克服的差距。
這兩人的海軍力量優異,是巴爾提雅進駐鑲波海域後必須盡早解決的強敵。
楊兆先是傭兵出身,過去宛如戰爭機器般受雇於各國政要,最後接受閔國的招攬和金援,在鑲波海域成立了貿易公司「蝕骨」,以做生意為幌子,在閔國的掩護下行侵佔、壟斷、劫掠等強盜行徑,然而,蝕骨營業不過幾年,便開始脫離閔國的掌控、意圖獨占所有閔國殖民地的利益。
為了緝捕獨占利益又拒絕向祖國納稅的楊兆先,過往在東北海域戰功顯赫的阮提督,奉閔國皇帝的諭令進駐南洋,以便早日收復閔國在殖民地的資源和主控權。
儘管楊和阮二人可以算是名揚諸海,但他們的談資仍然不及北大陸海員之間口耳相傳的「三大黑金」。
據說,鑲波雙月有三大黑金,分別為罌粟膏、石油,以及申四坤。
罌粟膏和石油並非鑲波雙月獨有的物資,那裡只是比其他地區更加盛產這兩樣東西,但申四坤是個女人,獨獨只存在於鑲波海域。
東大陸有不少國家試圖在鑲波海域殖民,其中坐擁最多殖民地的國家是東大陸第一大國——大閔帝國,其次是的閔國南方的瑟解王國,而緊追在第三位的則是科洛索瓦的盟友阿迪斯譚亞帝國。
實力堅強的經營者在這些殖民地上建立貿易公司,明面上做著合法的生意,背地裡燒殺擄掠,只要照常繳納稅金,不傷害到上位者的利益,各國政府一般都會容忍遷就,甚至發放合法的私掠許可證,將這些私掠者當作國有軍隊納入庇蔭。
申四坤也是鑲波海域的私掠者之一,她的貿易公司坤山,隸屬於新興國家拉魯瓦,公司裡面的正式職員全是女性,在納吉爾人的社會裡可以說是獨樹一幟。
幾乎清一色都是男性的海員們都說:全女性職員的公司只有妓館,申四坤是妓女們的首領。
如果真的只是妓女,就不可能以「鑲波魔女」的稱號惡名遠播了。
坤山旗下的戰艦一共十二艘,海軍實力遠遠落後於阮欽豐和楊兆先,照理來說只能夾縫中求生存,對那兩人百般討好,然而吊詭的是,申四坤在衝突中始終能與他們保持平分秋色的態勢,她的艦隊傷亡人數更是遠低於對手。
阮欽豐和楊兆先都曾經對申四坤公然表示過好感,阮欽豐甚至因為求婚被拒惱羞成怒,揮兵攻打坤山總公司所在的港口。
那場戰爭由防守方的申四坤贏得勝利,兩邊簽訂了停戰協議,暫且沒有激烈的衝突。
「威鎮東北海的阮欽豐,與他的宿敵楊兆先,這兩個人擁有的海軍力量超過世界上大部分的國家……以楊兆先的成就絕對不缺女人,阮欽豐在此之前已經有過兩段婚姻,為什麼這兩人還要圍著一個實力比自己弱的女人打轉?」巴爾提雅由衷發出這樣的感嘆,「這個申四坤到底有什麼魅力?」
雖然他聽說過鑲波魔女身懷異能的傳聞,但呼風喚雨真的有可能嗎?就算是差點毀滅彌立芬人的真龍,大概也不敢說自己擁有操縱天氣的力量。
如果申四坤真能隨心所欲地控制天氣,那麼鑲波海域早就成為她的所有物了,軍旅生涯幾乎都在海上度過的巴爾提雅深知,風雨在大海上反應出來的威力遠比陸地上更加恐怖激烈。
他對這個傳聞抱持著保留的態度。或許申四坤真的懷有某種獨特的能力,讓她得以在楊兆先和阮欽豐兩大強敵之間周旋,如果真是直接操控天氣,那也過於簡單暴力了,簡直就像是某種妄想。
「聽說那兩位只是申四坤的追求者當中最有力量的。」副官的言下之意,即是申四坤在鑲波海域的追求者不僅僅只有那兩人,「有一句傳言是:誰能征服申四坤,誰就能稱霸鑲波海域。」
「那正好,以申四坤為中心,剛好把他們一網打盡。」巴爾提雅對此嗤之以鼻。
來到鑲波海域之前,柯洛索瓦的軍方就已經詳細調查過關於鑲波諸勢力的底細。
除了楊兆先和阮欽豐,申四坤也出身於閔國,她早年在熱帶地區的波維瑪群島行醫,為當地婦女接生是她最主要的工作。
她憑借精湛的醫術和獨家的製藥配方打響了名氣,後來參與了瑟解殖民地反對宗主國課徵重稅的抗議運動,可以說是拉魯瓦得以獨立建國的功臣之一。
在拉魯瓦成功建國立法後,她便成立了拉魯瓦第一間合法的貿易公司,主要營運藥物製造和販售。坤山出品的藥物幾乎都是為婦女和海員所製作的配方,在相對遙遠的北大陸也有不錯的口碑和市占率。
坤山積極投資醫療和教育,經營紡織業和零星的食品工業,並建立了自家公司專用的軍事工廠,事業版圖一點也不輸給鑲波海域其他的公司。
她們在鑲波海域擁有九座島嶼,還買下遠在南方的波維瑪群島,將島上的煙草事業全部更新為各種藥草和糧食作物的種植園。
巴爾提雅此次代表柯洛索瓦前來協助阿迪斯譚亞,除了肅清敵方勢力外,還要合法搶奪她們經營的事業,將這些貿易公司歸入盟國雙方的統治下。
比起楊兆先和阮欽豐背後代表的閔國殖民地,柯洛索瓦的海軍們顯然對坤山更加興致盎然,與其說他們相信征服申四坤就能稱霸鑲波海域的傳言,不如說,他們對申四坤本人,以及她麾下高達三千人左右的全女性職員,抱持著下流齷齪的想法。
只要擊敗坤山,就能擁有包括申四坤在內的所有女人。
申四坤本人大概也很清楚各方勢力抱持著怎樣的態度在看待坤山,所以她從不懼戰,並且未曾敗北。如果她失敗,她所庇蔭的女員工們就會變成其他勢力的俎上肉,遭遇到比男人更加悽慘的羞辱與折磨。
總之,一旦申四坤發生任何不測,或者不再堅持原本的理念,坤山也將分崩離析,不復存在。
她的坤山宛如某種女性理想國的雛型,但巴爾提雅必須打敗她們,拿下坤山成為自己的功績,用以充實妹妹尤荻娜爭奪王位的籌碼。
摧毀一群女人來成就一個女人,確實有失道義,但是換個角度想,納吉爾人壽命短暫,申四坤就算用一輩子領導、保護那些女人,也無法撼動這個以男人為尊的納吉爾人社會。
對納吉爾人來說,女人是性資源,理所當然以全部的人生來服務男主人的生理需求和情緒。
在納吉爾人建立的國家裡,許多銀行不允許女性擁有自己的帳戶,部份地區的女性甚至沒有著裝的自由,若是膽敢穿著褲裝現身,那麼所有的男人都可以在大庭廣眾破壞她不合禮法的長褲,按照自己的意願處罰和羞辱她。
柯洛索瓦的風氣雖然沒有那麼瘋狂,但國內的女人地位依然低下,她們在家庭裡有時候還不如一頭母牛或母豬。
至於柯洛索瓦以外的地方,女人的處境實際上都是大同小異,她們一旦長大成人,無論意願都會被以男人為主軸的家庭單位一個個拆散,再難形成女性的共同體。
世人總是讚揚男性之間的友誼,強調女人天性鄙陋,永遠都在互相敵視,女人之間的情誼極其脆弱,只有男人的愛才能撫慰她們。
可想而知,坤山的存在有多麼礙眼,不只男人們將她們看作妓女,坤山以外的女人大多也鄙視她們。
在世人的眼前維持一個純女性組成的公司,才是申四坤最叫人刮目相看的地方。
坤山的志業令人欽佩,不過,比起坤山為了庇蔭女員工們、進而採取的各種決策,申四坤在鑲波海域的花邊新聞更廣為人知。巴爾提雅對此深感不以為然,複數的男人圍繞著一個女人打轉的戲碼,隱約地刺痛了他。
在巴爾提雅擬定戰略、下令優先針對坤山和申四坤後,他總在無意間得知海軍們在討論如何分配戰利品的事情。
好像只要他們決定攻擊坤山,就必定會取得勝利,然後順理成章地佔有坤山的一切。
如果是楊兆先或者阮欽豐的艦隊,他們可能還會討論如何按照正常的國際公約來處置戰敗者,割地、賠款、開放港口進駐軍艦等要求都很常見,但面對一群女人,他們卻理直氣壯地允許自己跳過理性談判的過程,做出宛如強盜一般的行徑。
有時,巴爾提雅會在甲板處無意間聽到海軍們在暢談坤山那些女人的歸屬。
「未來的總督可以從柯洛索瓦聘請最好的城市設計師,好好規劃她們的住處,比如用白衣天使當主題,把護士分在同一區,教師就叫知識之花,工程師叫科技佳人。」
他們歡快地侃侃而談,就好像他們已經開始參與籌備一座主題樂園,那些落敗的女人則是這座主題樂園裡專供男性觀賞和嬉戲的玩物。
他們毫無惻隱之心,這些女人幸或不幸都與他們無關,因為他們不會將這些女人當作「人」。
對這一切,巴爾提雅只是默默地聽在耳裡。作為彌立芬人,他不會對異族抱有太多的同情,更何況,不把坤山的女人們當人看的也不只異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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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航行進度來到第四十六天時,柯洛索瓦的艦隊終於抵達了盟國阿迪斯譚亞位於鑲波雙月東北端的殖民地——蘇利亞,那裡有一座專門設置給海軍艦隊停靠的大型港口,基於柯洛索瓦和阿迪斯譚亞的盟約,巴爾提雅能夠讓軍艦在此進行維修,並讓海軍們休息和補充物資。
負責蘇利亞的總督名為阿拉特.柯博贊門,他熱情地招待盟國的艦隊,為他們設下豐盛的宴席。
作為艦隊總司令的巴爾提雅對此食慾全無,因為柯博贊門總督特別招攬了美貌的女僕在現場服務,還僱用了一批妓女為這些士兵助興。
巴爾提雅隨意吃了些東西,喝了一杯葡萄酒後就準備從宴席上逃離。
「妳,把這些端上,跟著埃斯泰林上校。」柯博贊門總督叫來了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僕,手上端著葡萄酒和幾樣精美的菜餚,打算跟著巴爾提雅一起回寢室。
「不,請別讓女人跟著我。」巴爾提雅立刻出聲阻止。
他總會在短暫的一瞬間,把那些出現在身週的女人誤認為當年的一夜情對象,然後又因為理智上理解到她們毫無關聯,情不自禁地陷入莫名的失望。
那一晚交換血液的後遺症沒有隨著時間好轉,所以巴爾提雅只能消極地逃避與女人接觸。
「……噢,不然,」珂博總督東張西望,然後對著一名容貌斯文的男侍者招手,「你來服侍埃斯泰林上校。」
「都不用,別讓任何人打擾我。」巴爾提雅再度拒絕,頭也不回地朝寢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經過走廊時,正巧瞥見某個海軍士兵正衣衫不整地摟著妓女,他一看見巴爾提雅,就指著巴爾提雅對懷裡的妓女說:「我跟妳說,英俊的男人全是娘砲,沒有一個例外……妳看看他,這個人每天都帶著一條小小的手帕,而且還有恐女症……嗝!」
巴爾提雅皺起眉頭,這個士兵顯然喝醉了,膽敢對著上司胡言亂語。妓女則表現得有點不知所措,她認出巴爾提雅是這支艦隊的最高指揮官,有權力現場處置違逆自己的士兵。
「那種人不值得妳花時間照顧,丟下他吧。」巴爾提雅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快步走進了走廊盡頭的寢室。
柯洛索瓦的艦隊停靠蘇利亞的消息,才過一天就傳遍了鑲波海域。
巴爾提雅沒有給艦隊太多安逸的空檔,他親自監督所有的修繕和補給工作,艦隊只用三天的時間就全部整備完畢,緊接著加入了他們在鑲波海域的第一場戰役。
對鑲波海域的諸勢力而言,那只是楊兆先和阮欽豐兩方,照慣例在海面上展開今年的首場大戰,他們兩方總是打得有來有往,互不相讓,對柯洛索瓦的艦隊而言,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巴爾提雅打算趁他們鬥得兩敗俱傷時包抄他們。
柯博贊門總督本以為巴爾提雅會將設備精良的艦隊留在蘇利亞,填補先前戰役的損失,卻沒想到巴爾提雅一次出動全部的軍艦,前往收割楊兆先和阮欽豐的戰果。
由於需要將楊和阮的艦隊迅速包圍,沒有餘力和周遭的船隻進行漫長的協調,巴爾提雅索性用無線電對著最多勢力使用的頻道發出圍攻的聲明,接著立刻下令將所有此區域行經的船隻全部趕進戰區,準備一網打盡。
正當巴爾提雅拿著無線電對話機指揮我方所有船艦佈下包圍網時,專司情報蒐集的艦艇傳來了前線的戰況,以及敵方船隻的武裝情報。
「上校,有一艘十二門大砲的輕型戰艦鑽出了包圍網,還帶著其他的貨船。」又說:「辨認旗幟後確認是坤山的船艦。」
「勇氣號和先鋒號去殲滅那艘輕型艦。」巴爾提雅短暫地思考了一下,便立刻做出追擊的命令。
雖然他一瞬間考慮過挾持坤山的船艦,好用來要脅申四坤,但一想到要談判期間需要安置整艘船艦上的女人,他便感到十分麻煩。
蘇利亞港口的妓女無法滿足這些離鄉背井的海軍,而且現在他們全都對坤山的女人興致勃勃,與其讓麾下這些不成材的士兵反過來被挾持的女人們利用,還不如一口氣擊沉她們,之後再和坤山談條件。
那些女人既然加入了坤山,那便是有戰死的心理準備。此處是鑲波海域,在這裡能夠佔有一席之地的貿易公司,哪一個不是坐擁船堅砲利?又有哪一個不是在險象環生的局勢裡兢兢業業地經商的?
不論最後是要和談,或者直接開戰,巴爾提雅全都做好了相應的對策。
他派遣戰艦追擊坤山的輕型艦,另一邊,蝕骨首先對巴爾提雅的包抄反應過來,疏散了幾艘戰艦, 沒多久便脫離的被動狀態,意圖將柯洛索瓦的戰艦趕進包圍網。
照理來說,巴爾提雅對楊兆先的反攻必須立刻做出應對,然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一艘掛著坤山旗幟的大型風帆戰艦闖入了戰局,截斷了勇氣號和先鋒號對輕型艦的追擊。
風帆戰艦移動非常快速,甚至比開啟了蒸汽引擎的柯洛索瓦戰艦還要迅捷。
不僅移動速度快,那艘船發射砲彈的頻率和命中率高得讓兩艘戰艦難以招架,巴爾提雅只好先讓他們分散,好撤離坤山戰艦的射程範圍。
「我需要發動攻擊的船艦的詳細報告——關於那艘掛著坤山旗幟的風帆戰列艦。」
『上校,根據我們的觀察和資料對照,發動攻擊的戰艦是坤山的指揮艦玉蛇,我們估計它的長度是六十碼,至少搭載七十門大砲。』
「與我方指揮艦的距離和相對位置?」
『根據測量,坤山的指揮艦位於我方的指揮艦二百度的方向,距離大約是三千七百碼。』
「勇氣號和先鋒號還在遭受攻擊嗎?」
『報告上校,勇氣號和先鋒號還未離開射程範圍,船艦毀損程度約是百分之十五。』
巴爾提雅思考了一下。擇日不如撞日,既然是坤山的玉蛇,申四坤很有可能就在船艦上,他要趁這個機會把玉蛇連同申四坤一起殲滅。
「你們做得很好,勇氣號和先鋒號全員繼續撤離射程範圍,等待與我方指揮艦會合,對玉蛇發動攻擊。」
『是,上校。』
旁邊的副官聽見巴爾提雅做出決策,連忙詢問:「那蝕骨的船艦怎麼辦?楊兆先反過來包圍我們了,您現在要讓我方指揮艦離開主要的戰場?」
「申四坤擺明要加入戰局,現在把她擊沉,以免夜長夢多。」巴爾提雅將對話機轉到艦隊廣播,「光陰騎士號協同勇氣號和先鋒號追擊坤山的玉蛇,其餘船艦聽我號令,準備突破蝕骨的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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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洛索瓦的艦隊成員絕大多數都是南洋海軍出身,他們對於來自西北海的海軍上校有些不以為然,更何況,巴爾提雅還是南洋艦隊有史以來,軍階最低的艦隊總司令,即使擁有討伐海怪的功績,但船艦之間的戰爭不是對付海怪,南洋艦隊的海軍們對他的領導多少有些質疑,礙於軍規,他們只能默默地服從,並祈禱我方艦隊不至於在這場亂入戰中慘敗。
這些不安的心聲,直到他們親眼見識到艦隊突破蝕骨公司的包圍,甚至反過來擊沉阮欽豐的兩艘風帆戰列艦後,終於在軍中完全消散。
艦隊的士氣在連續的捷報中逐漸激昂,加上我方指揮艦光陰騎士號在會合勇氣號等船艦後,一同對坤山的指揮艦玉蛇發動積極的攻勢,他們就像著了魔一樣,不用巴爾提雅軟硬兼施地鼓舞他們,各部門都卯足了勁在作戰。
本以為這樣的狀況持續下去,柯洛索瓦的艦隊遲早會取得勝利,所有事情都會按照巴爾提雅的計畫水到渠成,海面上漸漸泛起了一層濃霧。
那不是普通的霧氣,散佈在空氣中的細小水滴朦朧了視野,同時帶來一波異常的、普通的納吉爾人難以察覺的魔力風暴。
主要戰區的砲火隨著濃霧遮蔽視線,因而逐漸平息,但原本在海面上呈現平靜狀態的魔力卻如海嘯般朝巴爾提雅所有的感官襲來。
他表面冷靜地指揮艦隊,實際上卻隨著魔力的衝擊,感到一陣陣刺骨的劇痛。
所有的無線電通訊系統在此刻因魔力擾動而全部失效,分散在各處的船艦失去了最主要的聯絡手段,致使巴爾提雅無法在第一時間指揮他們,但作戰還在持續,他必須立刻採取應對措施。
原本還在視野內的玉蛇因此隱沒在霧氣中,讓我方的光陰騎士號和另外兩艘戰艦一時之間丟失了目標。
巴爾提雅忍著痛楚,仔細地感受魔力波動之間的縫隙,開始編織起通訊網繼續指揮我方艦隊。
雖然阻礙重重,但他仍勉強可以探測出附近船隻的相對位置和距離。
原以為在同樣的濃霧條件下,楊兆先和阮欽豐會因無法施展而選擇避戰,但他們兩邊的艦隊卻開始互相衝撞船隻,楊兆先在霧中重新包圍了柯洛索瓦的艦隊,而阮欽豐則一邊應付楊兆先,一邊對巴爾提雅展開復仇。
戰況在濃霧裡陷入了膠著,以遠距離砲擊為主的作戰模式變成更直接的近身肉搏,船員紛紛組隊跳上敵人的船隻,在甲板上彼此廝殺。
通訊網的另一邊全是艦長們慌亂到不知所云的報告,儘管巴爾提雅數度差點吼出:「你們的佩槍和軍刀是裝飾品嗎?」等話語,但他還是極力聆聽各船艦的戰況,給出應對的方案和命令。
——該放棄坤山的指揮艦返航嗎?
他已經逐漸習慣這種被魔力壓迫的痛苦,詭異的是,總覺得自己好像開始興奮起來。
巴爾提雅仔細地感受魔力激烈卻亂中有序的流向,追蹤到了真正的發源處。
那是一艘小小的船隻,以坤山的輕型艦被攻擊的位置做比對,大約位於該處八點鐘的方向又兩百多碼的距離,巴爾提雅猜測那是帆船,因為它的速度非常緩慢,而且現在正巧沒有風。
沒有風的話,霧氣就不會那麼快散去,再加上霧氣裡那激烈的魔力波動,這些線索全指向一個人。
鑲波的魔女——申四坤。
如果巴爾提雅能夠操控天氣,那他也會趁沒有風的狀況下呼喚霧氣,在自家船隻都在戰區的情況下,掀起風雨並非明智的選擇。
她召喚霧氣應該是為了自保,從一開始她就不在坤山的玉蛇上,玉蛇突然闖進來攻擊柯洛索瓦的艦隊,是為了引開對付輕型艦的砲火。
申四坤很可能原本是在那艘輕型艦上,在輕型艦受損後轉乘帆船脫離戰區。
等她徹底離開戰區後,不排除會召喚風浪來對付巴爾提雅。
坤山與蝕骨企業、閔國水師並非盟友,為了保護坤山,巴爾提雅認為她不會介意把楊和阮的艦隊捲入風浪中。
前提在於,她的異能是貨真價實的。
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指出申四坤千真萬確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印象中的資料裡也沒有她本人承認過這件事情的紀錄。
但巴爾提雅的直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申四坤造成的,魔力的流動方式甚至有幾分接近血紋術發動時的特徵——對,是血,強悍的,子宮從未因生育而受損過的,比在場所有男性加起來都更為貴重的女人之血。
申四坤以血施術,海面上的霧氣其實是她盛大而淵遠的血幕。
因為感覺到接近血紋術的共振,巴爾提雅才一直感到莫名的興奮。
但他與申四坤何來血緣關係?
巴爾提雅暗地裡責怪自己在魔法方面沒有花更多心思學習深究,只是現在並非自責的時機,他必須阻止申四坤做出更進一步的反擊。
於是,他嘗試用魔力接通了那艘小帆船上的通訊設備。
『坤山。』對面傳來的是細微雜訊也無法掩蓋的清脆女聲。
巴爾提雅愣住了,對他而言,所有的女人都會在剛接觸時讓他產生可恨的錯覺,她們的身影、容貌、聲音,都會在那一瞬間讓他誤以為是曾與自己交換血液的女人。
不過,這個女人的說話聲或許可以算是目前聽過相似度最高的聲音。
遲疑片刻,巴爾提雅用南洋一帶盛行的通用語緩緩報上自己的名字:「我是巴爾提雅.埃斯泰林。」
『埃斯泰林上校有何指教?』對面迅速回傳的聲音,說的竟是柯洛索瓦的官方語言。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一旁的副官,副官卻困惑地回望他。
由他的魔力所構築的通訊網,只有他自己聽得見,於是他放棄向副官說明他此刻的訝異。
對面的女人不是普通的無線電通信員,光是她在聽見巴爾提雅自報名字後,仍氣定神閒地切換柯洛索瓦的官方語言反問回來,可以大膽猜測對方在坤山身居要職,因為精通多國語言是進行國際貿易時非常重要的技能。
而且,她對於應付敵方要員似乎有相當程度的經驗,很可能同時也負責作戰和談判。
她該不會是申四坤?
巴爾提雅試著提出要求,好觀察對方的反應:「立刻停止霧氣。」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此話一出,他幾乎可以完全確認現在與自己對話的女人,就是坤山的老闆申四坤了。
儘管她嘴巴上不承認,但越是這樣,巴爾提雅越能確信霧氣就是她引起的。
「女士。」他輕輕地呼喚,試著用最平靜的語氣威脅她,「妳的玉蛇已經在我的射程範圍內,而她好像沒有發現。 」
『噢,你該不會以為舷側沒對著你就是沒發現吧?還是你以為用全部的大砲指著我的船,就能打中她?』對面傳來一串細碎的笑聲,申四坤有條有理地反問著。
「我有很多方法能擊中妳的船,不是只有大砲。」
『你要發射魔法的話,就請便囉,我這外行人就不打擾了。』
即使巴爾提雅有意拿坤山的指揮艦來恐嚇對方,她也能無動於衷地一一拆穿對方的虛張聲勢。
或許,其實她也在虛張聲勢,但她擅長掌握對談的節奏,完全不給巴爾提雅拿捏她的機會。
隨著時間拖長,巴爾提雅整個人感覺更不舒服了,魔力的過度刺激讓他痛得快窒息,他已經沒有餘力去思考,更別說指揮艦隊了。
若他無法繼續聯絡各戰艦下達命令,那這場作戰終究只能以落敗告終。
他考慮片刻,下定決心說服申四坤停止海上的魔力風暴、驅散霧氣。
本來因為判斷坤山太麻煩,而且海軍實力落後於阮和楊二人,所以想趁早殲滅,卻沒想到對方喚來一場濃霧,徹底顛覆了原本的戰局,鑲波的魔女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我願意休戰。」為了不讓整隻南洋艦隊步入覆滅的境地,巴爾提雅有些彆扭地低聲下氣。
『害怕霧氣,你怎麼在海上跟人戰鬥? 』即使挾著些許雜訊,申四坤語氣裡的譏笑仍然清楚地傳達過來。
「不……」他想反駁些什麼,但她的指責某方面是事實,「妳說的對,這霧氣讓人發狂。」
『我可以接受你的休戰協議,霧氣中午以後就會消散,但你必須滿足我的提出來的條件—— 』
儘管申四坤好像不是很滿意巴爾提雅的說詞,但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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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四坤答應了議和,其中條件包含了必須聯合楊兆先和阮欽豐一起加入休戰協議,等於是順便強行終結了那兩人之間的大戰。
負責在濃霧中聯絡那兩人參加協議的巴爾提雅,免不了被雙方冷嘲熱諷了一番,但他作為亂入方,只能默不吭聲地承受對方的言語羞辱。
申四坤完全不必親力親為,單單利用巴爾提雅和另外兩個男人,便精彩地完成了「開啟停戰協議」、「向始作俑者報復」兩項任務。
休戰協議的地點在中立地帶的鄧克雷吉港,由於當地的公約,各方只有一艘軍用戰艦能進港,且必須停在港口兩側邊緣的碼頭——也就是防禦砲塔最密集的地方。
楊兆先的蝕骨是最先到達的勢力,肉眼可見他的指揮艦破損程度應該有百分之五十以上——船身覆蓋的鐵甲嚴重凹陷變形、桅杆只剩下一根還立著、煙囪斜頃、甲板上有數個焦黑的大洞——再打下去應該很有機會沉沒,巴爾提雅深感錯失良機,但他實在無法在一片茫茫的霧氣中讓南洋艦隊自由發揮。
巴爾提雅率領一眾艦長和副官前往議事廳,就看見楊兆先一夥人坐在階梯上抽煙。
楊兆先的蝕骨是鑲波海域諸勢力中綜合實力最強大的公司,而他本人也是所有勢力中極少數還未超過三十歲的年輕老闆。楊出身閔國,五官看起來卻更像閔國與南洋諸島的混血兒,脖子上露出刺青的一部分,圖案像是某種長著一身鱗片的魔物。
對巴爾提雅來說,楊兆先就是個二十七歲的納吉爾小鬼,他一看到巴爾提雅出現在議事廳,立刻大聲嚷嚷:「誰來告訴我,那個小白臉就是埃斯泰林上校?」
說完,楊兆先夥同隨行人員大笑起來。
巴爾提雅只是輕輕地瞥了他們一眼,揮手帶領下屬進入議事廳旁的庭園稍做歇息。
說是歇息,巴爾提雅也沒讓隨行的艦長們坐下,他命令他們以較輕鬆的姿勢站著,等候其他勢力在此會合。
沒多久,阮欽豐也率領他的人馬到了議事廳,然後差點跟楊兆先等人在中立地帶上演群體鬥毆,直到議事廳的管理人員出面阻止才作罷。
和纖瘦精實的楊兆先不同,阮欽豐擁有北方民族常見的壯碩體型,身高與巴爾提雅相仿,臉長得劍眉星目,以閔國人來說算是俊朗,但巴爾提雅看習慣了高鼻深目的柯洛索瓦人,所以覺得他的臉實在還不到出眾的程度。
如果是二十歲的巴爾提雅,恐怕會對在場所有男士的外貌抱持著強烈的優越感,但他早就不再為求偶參加雄競,而且因為已經結紮,性慾直接對半打折,連抑制劑都不用吃了,徹底從繁衍的壓力中解放。
撇去奴役效果附帶的麻煩幻覺,他認為不受性慾折磨,就已經比這些圍著申四坤打轉的男人強多了。
阮欽豐和巴爾提雅對看了一眼,彼此礙於禮貌點了點頭,交錯的視線彷彿碰撞出敵意的火花。
雖然不為求偶雄競,但水師提督和海軍上校,仍不免在心裡互相較勁。
方才還在海上跟自家艦隊打成一團的兩位總指揮都已經到達鄧克雷吉,現在就只差濃霧的始作俑者還未現身。
坤山的指揮艦玉蛇雖然已經到達了港口,但申四坤顯然並不在上面,她應該是搭乘那艘小帆船,所以特別慢。
正當巴爾提雅和阮欽豐之間的氣氛僵持不下時,遠處的楊兆先突然又開始大聲喊叫,接著扔下他的隨從們往議事廳外跑去,而阮欽豐聞聲也立刻跟著快步走往同一個方向。
看來是申四坤本人抵達了,所以那兩個男人立刻就靠上前去準備獻殷勤。
巴爾提雅表面上無動於衷,心裡卻在恥笑他們,但很快他就放下無意義的優越感,迅速開始模擬任何可能出現在對方口中的無理要求,準備應對接下來的協商。
「上校,坤山的女人們走過來了。」副官小聲地提醒巴爾提雅。
巴爾提雅慢條斯理地回頭望,只見三個女人神采奕奕地踏上迴廊。她們都擁有黑色的頭髮,身著閔國女性常見的服飾,外型各有特色。
身材最高的女性拎著劍,臉孔是三個人當中最年輕柔和的,走在最外側的位置。
裡側的女性身材相對是最嬌小的,皮膚黝黑,臉孔和楊兆先一樣都是閔國與南洋混血的長相。
中間的女性身材介於左右兩人之間,茂盛的長髮恣意披垂,頭上包著一圈滲血的繃帶。她有一雙明亮有神的狐狸眼,嘴唇的弧度似笑非笑,雖然腳有點跛,但她臉上的表情大方無懼,十分奪人眼目。
在巴爾提雅看來,中間的女性是三人之中最漂亮的,但漂亮說不定是她最微不足道的優點。
照理來說,巴爾提雅應該會在女人們進入視野時的瞬間,感受到錯覺造成的分裂與震盪,然後在失望中默默收拾痛苦的情緒。
然而,此刻他並沒有感到失望。
因為眼前的女人不是幻覺。她並非只是聲音相似多年前那個與他共度一夜的女人——她就是貨真價實的本人,除了臉頰稍微比以前消瘦外,她幾乎沒有什麼改變,微笑還是那麼動人,身形也仍然像湖畔的雌鹿那樣,柔韌、矯健、活力充沛。
巴爾提雅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開始發熱起來,包含他的蠢蠢欲動的下半身。
對於他目不轉睛的凝視,那女人先是遲疑了一下,接著露出了有些勉強的笑容。
察覺自己的踰矩,他閉眼嘗試壓下翻騰的情緒,幸好他早已過了血氣方剛的年紀,這種程度的情緒切換對他而言並不困難。
等他再度睜開眼時,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冷峻。
「我是申四坤,幸會。」她先伸出了手,語氣鎮定自若,似乎對巴爾提雅的反應不是很在乎。
因為申四坤比巴爾提雅矮了一個頭,加上手放得很低,一時之間他腦中陷入了混亂,回過神來,他已經在她面前單膝跪下,拉過她的手輕輕地做了一個慎重無比的吻手禮。
不對,這種場合應該是要握手禮,可是她的手那麼低,那不是順勢要他跪下——
巴爾提雅瞬間想逃離現場,他不知道如何收拾這樣尷尬的局面。跪下,或者吻手禮,全都跟理智無關,是他情感上想這麼做。
申四坤那隻被端在他手裡的小手,發出了微弱的震顫。他很熟悉這個觸感,就像他們過去手指互相交叩纏繞時,她總會有些抗拒,然後猶豫了一會兒便敞開心扉接受他。
睽違多年重逢一夜情的對象,巴爾提雅卻是百感交集,他無法否認心中的狂喜,卻也很清楚這是基於奴役的效果。
最困擾的是,他沒有忘記自己為什麼要殲滅坤山和申四坤,這可是他準備為了一個女人,進而犧牲的另一群女人。
此時此刻,沒有比這更加亂七八糟的事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