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高教危機:從亞洲崛起看臺灣英語文系所的變形金剛 4[1]

《英美文學評論》,第29期(2016年):頁109-122

前言

單德興教授於〈陶然忘機共築夢:回首與期盼〉一文中指出,在現今國內外大學各項學術評鑒與績效掛帥的情境下,學者們均承受著日益強大的競爭壓力與挑戰。因此,臺灣英美文學學門「建制化」這類基礎型又沒績效分數的建制工作,很難成為大家的牽掛。即使少數學者覺得很有意義,也有意願投入,卻也很難得到科技部等相關單位的支持。因此,單教授除了自己一生堅持力行此一「不務正業」(單教授用語)的學術信念外,也衷心呼籲志同道合者,不斤斤計較於學術績效,以更開闊的胸襟與視野,共同為英美文學學門的「建制化」,一起築夢。所以,感謝《英美文學評論》構思主辦此「臺灣的英美文學教育與建制:過去與未來」的論壇,具體回應了單德興教授時代性的呼籲。簡言之,唯有鑑往知來,見林見樹,方能洞察複雜的新現實結構,把握現在,抵抗脆弱,展望未來。因此,本文嘗試爬梳整理當代國際經濟與高教時事以及臺灣英語文系所的史料與現況,以較宏觀的視野整理出三個「先見林後見樹」的次第層次結構(一、從全球「大過剩時代」看亞洲高教的 崛起。二、從亞洲高教的崛起看臺灣「大過剩」的高教。三、從臺灣「大過剩」的高教看英語文系所第四階段的金剛變形),[2]作為整體探討臺灣高教危機以及英語文系所過去、現在與未來的論述架構。

壹、從全球「大過剩時代」看亞洲高教的崛起

當前全球化經濟正面對一個人類前所未有的「五過時代」危機:供給過剩、資金過多、債務過大、利率過低、競爭過熱。工具(科技)模式決定生產模式,生產模式決定經濟模式,而經濟模式決定文化(生活)模式,馬克思如是說。換言之,全新的科技模式必然帶領人類邁入一個全新的生活樣態。事實上,馬克思唯物基礎的真知灼見至今仍主宰著二十一世紀的世界運行。然而,馬克思斷定:歐美先進國家因貧富的巨大懸殊(缺乏中產階級的穩定力量),將帶動世界全面的階級鬥爭與社會革命,這是歷史進步的必然。馬克思在十九世紀的時空背景下並未預料到「資本」與「人性」(自私與權力慾望)之間是如此緊密相連,因此我們見證到的二十世紀是第一世界歐美國家中產階級的壯大,以及共產主義在第二世界國家崛起。冷戰成為二十世紀運行的共同架構,馬克思的共產大同世界並未降臨。相信,馬克思更沒預料到的是,繼歐美先進國家之後,亞洲中產階級從二十紀下半葉也快速壯大,加入全球化資本供應鏈的連結,開創了當前的「大過剩時代」。

根據美國人口調查局的估計,截至到二○一六年九月十二日,全世界有 73.38億人。目前約四十二億人居住在亞洲,超過世界人口比例的百分之六十。丹尼爾.艾爾伯特(Daniel Alpert)在其《大過剩時代:失控全球化後,治好世界經濟焦慮的成長解答》(The Age of Oversupply: Overcoming the Greatest Challenge to the Global Economy)一書中指出,過去二十年間,全球經濟產生了結構性的劇變,有三十億的勞動人口(以中國、印度與東南亞國家為主)迅速加入全球化巨大機器的運作,進入資本主義社會下的中產階級,造成當前全球過度供給的廉價勞動人口、生產力、設備與資金。於是,三十億勞動人口與數兆美元的財富驀然湧現在二十一世紀的新世界經濟版圖。二十年前,八億人口的歐美先進國家已無法再獨自掌控全球的經濟機器運作與資金流動(7-34)。

現代經濟學之父亞當史密斯(Adam Smith)告訴我們,完全競爭市場中的資源配置,如同有一隻神祕「看不見的手」(an invisible hand)總會指引著資本主義的「向善」發展。亦即,人們都為會自己的利益努力,然而自私並不可恥。亞當史密斯堅信資本主義的社會反而會因每個人的自私進而促成市場機制自發作用的調節,建立起整個社會的共同福祉。對每一追求自己利益的個人而言,此一神奇的「自然秩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引領至他從未想到的結局。他追求自身的利益,其結果卻經常比他刻意努力於增進社會福利的行為,更有益於社會」(292)。然而,當全球強國政治力量不斷干擾資本市場中「更有益於社會」的自我修正秩序,當亞當史密斯「看不見的手」不再能發揮應有的正向主導力量,我們正面對一個高度競爭的大過剩時代,沒人知道(包括全世界頂尖的經濟學大師、重要的國際經濟組織與所有央行總裁)該如何具體因應空前未有的全球經濟「五過時代」困境。在此全球化經濟失控現象中,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亞洲崛起。

「大過剩時代」下的亞洲崛起現象,對亞洲高等教育而言,有好有壞。好消息是:「大過剩時代」使得近年亞洲經濟地區整體的 GDP 成長率躍居世界之冠。此外,亞洲的六個經濟體(大陸、日本、韓國、臺灣、香港與新加坡)握有全球外匯存款三分之一的資金。其中以大陸掌握最多的熱錢:一九八八年 GDP 還不足四千萬美元,然而二○一五年 GDP 卻已達 10.8 兆美元,還持有美國公債超過 1.24 兆美元。此外,客觀來看,大陸的「一帶一路」及亞投行的政經戰略,不但強化了當前亞洲的經濟成長優勢,更將進一步凝聚亞洲,結盟歐洲,漸離川普領導的美國。在未來幾世紀中,歐亞「內陸霸權」的興起將有可能取代人類已盛行五六百年的歐美「海上霸權」。大過剩時代的壞消息是:由於亞洲地區(尤其是上述六個經濟體)已意識到必須盡速提升自身在經濟與文化上的「永續」競爭力,因此正在加碼形塑一種「投資教育」、「鼓勵競爭」與「追求卓越」的集體狂熱現象。進而,導致全球「經濟大過剩」時代下,亞洲史無前例的高等教「生產過剩」與「排名高燒」現象。

貳、亞洲高教的崛起看臺灣「大過剩」的大學教育

在全球學術競賽裏,人才的競爭已是相當白熱化;學術表現已成為全球競爭力與國家競爭力的重要競賽項目,競爭舞臺從國內、區域延伸至全球;競爭項目從世界一流大學、大學國際排名、學術出版、研究創新、學術聲望、研究人才與師資的挖角、產學合作、技術轉移、專利權爭取到跨國高等教育市場的開拓等(姜麗娟 2)。

(一) 從亞洲大學學術排名的高燒現象看臺灣所處的全球高教場域位置:由於「投資教育」、「鼓勵競爭」與「追求卓越」的集體狂熱現象,亞洲成為當前全世界高教場域中的「排名高燒」(Ranking Fever)區。我們必須先指出全球高教界一個矛盾並存的現實:任何排行均是約化的暴力與偏見,卻也是資本主義世界人們共同使用最簡單與最流行的白話文。不管我們喜歡或不喜歡,歡迎或批判,目前著名的世界大學學術排名幾乎制約了全球高教最新權力場域的位置區隔與特定習氣,也主導著各國教育資源的分配依據與改革方向。二○○三年上海交通大學公布第一次世界大學學術排名,[3] 全世界約有一萬兩千所高等教育學院被列入世界大學學術排名。其中約有四百五十所大學坐落於 Ranking Fever 區域之中。位居第一圈(50 名以內)的亞洲大學有兩所。位居第二圈(51 名至 200 名)的亞洲大學有九所。位居第三圈(201名至 500 名)的亞洲大學有五十三所(如圖一)。今年(二○一六年)時,全世界約有一萬七千所高等教育學院列入上海交通大學所編制的世界大學學術排名。其中位居第一圈(50 名以內)的亞洲大學仍僅有兩所。然而位居第二圈(51 名至 200 名)的亞洲大學卻從九所跳增為二十一所。第三圈(201 名至 500 名)之亞洲大學也增加至六十所(如圖二)。

Ranking Fever 的瘟疫區以第二圈與第三圈為主,其高燒度與傳染率最高(第一及四圈的大學有不同的「免疫」能力:前者有實力,後者不在意)。二○○三年亞洲六個經濟體高等教育在前三圈中共有六十五所大學(如表一)。

十三年後,二○一六年亞洲六個經濟體高等教育在前三圈中共有八十三所大學,其中除了日本二十所大學因經濟衰退,教育預算被逐年刪減,因此掉出排名外(仍保有十六所)。其餘五個經濟體均端出國家級的戰略計畫與長期預算(如韓國推出的「智慧韓國頭腦二一工程」、大陸的「二一一工程」與「九八五計畫」以及臺灣的「邁向頂尖大學計畫」等),努力擠進「頂尖大學」圈內,尤其以大陸最為顯著,從九所大學躍增為四十二所大學(如表二)。

(二) 從亞洲高教競爭高燒下看臺灣各大學的集體焦慮與紀律:了解全球「大過剩時代」中,亞洲高教的崛起以及臺灣高教的場域位置後,我們必須承認在這場史無前例的亞洲杯世界高教學術競賽中,臺灣(自願或被迫)都似乎不能缺席。然而,戰場的記憶總是片段的,而打鬥的意識總是當下的。讓我們來爬梳整理臺灣各大學與教師過去一、二十年間所共同經歷的高教集體焦慮與不斷強化(不得不?)的嚴格紀律:

1. 全國集體大火煮:

(1) 制定全國大學與系所評鑑機制。

(2) 制定全國大學與系所退場機制。

(3) 實施(後)「五年五百億頂尖大學計畫」。

(4) 制定(人文)教職階層化(如博士後與專案教師)。

(5) 制定(人文)核心期刊收錄機制與要求標準。

(6) 建立大學教師彈性薪資機制與實施辦法。

(7) 建立各種資源切割分配與獎勵辦法。

(8) 推動大學「自主治理」機制。

(9) 推動大學合併、兼併或聯盟。

(10) 因應少子化現象開始長期衝擊高等教育的各種措施。

2. 大學各自小火燉:

(1) 制定大學助理教授六年升等條款(有些大學已在草擬要求副教授必須升等教授的條款)。

(2) 建立各式教師評量機制。

(3) 招生分配化與業績化。

(4) 產學化課程內容與配置。

(5) 教師與職員開始聘雇化與專案化。

(6) 建立「獎勵」各種計畫爭取辦法。

(7) 建立優良教師選拔量化辦法。

(8) 建立教師服務工作量化辦法。

(9) 提高教師聘任與升等的門檻與要求。

(10) 建立系所績效年度評鑑機制。

參、從臺灣「大過剩」的高教看英語文系所四階段的金剛變形

現在,讓我們回頭檢視臺灣英語文系所的發展。臺灣英語文系所的歷史可說是臺灣國際關係的一個小縮影。從此角度而言,臺灣英語文系所的歷史發展可以分為四個不同階段的變形與再造。每個階段的教學與研究內容均具體反映臺灣特定時空背景下的國家定位、經濟連結與國際關係。

(一)臺灣英語文系所的第一代變形金剛成形於日治時期(一九二八年至一九四七年):脫中入日。臺灣英語文系所的「雛型」金剛應為民國十七年創校的日本臺北帝國大學「文政學部」。此期間,以日式教學模式為主,課程以東洋與西洋文學與語言學等混合的人文教育。西洋語文教育部份於民國三十六年正式轉型為國立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

(二)臺灣英語文系所的第二代變形金剛成形於美援時期(一九四七年至一九八○年):脫亞入美。從一九五一至一九六五年間,臺灣接受美國經濟正式支援為 14.8億美元,軍事援助則高達 42.2 億美元。此脫亞入美時期,臺灣的英語文系所的變形元素幾乎全部複製美國英語文系所的教學與課程(文學、語言學與英語教學)。以臺師大英文系為例,該系成立於民國三十五年,隸屬「臺灣省立師範學院」,當時為學習「正統」英語教學法,經「美國亞洲協會」長期贊助與協助,設立英語教學中心,成效卓越,成為當時英語文教育的典範。

(三)臺灣英語文系所的第三代變形金剛成形於全球化的興起時期(一九八○年至二○○九年):由美連接全球。一九七○年代開始,朱立民與顏元叔等先進大力推動臺灣英美文學教育的改革與轉型:創辦學術期刊,成立學術社羣,引進當代理論,以美國作樞紐,連接全球的新脈動(學術化)。其次,在這三十年間臺灣的大學設立增加驚人:從一九八四年的五十八所,到近年已達到一百六十四所,成立三百一十八個英語文相關系,造成國內英語文教育前所未見的「大過剩時代」。其中,「應用」英語文相關系所的興起是此時期最大的變形元素(產學化),其數量已遠超過傳統英語文系所(226 比 92)。

(四)臺灣英語文系所的第四代變形金剛成形於全球化的高度競爭時期(二○○九年迄今):返亞連接全球。因歐美英文系所熱潮的消退及國內英語文系所產能過剩與招生不足等問題,第三代變形金剛已開始由「量變」轉為「質變」。整體而言,臺灣當前英語文系所正在積極重新組裝全新的變形金剛,以期能回應下列六項結構面的「時代性」變形力:

1. 競爭排名化:未來大學排名的內容將更制度化與具體化,其生產的競爭也將更趨白熱化。事實上,全球已有不少國家透過整併,整合資源,擴增競爭性新學門,以提升大學競爭力,例如:英國、澳洲、荷蘭、韓國與大陸等。因此,臺灣各校英語文系所未來必將面臨大學排名導向的競爭型改革、整併與開創。

2. 連結亞洲化:二十一世紀是亞洲崛起的世紀(川普的「美國優先」國家戰略,將更強化此一趨勢)。由於國際間高等教育場域「亞洲化」的新趨勢,臺灣英語文系所將需積極參與亞洲英語文相關組織的連結與建立,順水推舟,借力轉型。此外,魚逐水草而居,鳥擇良木而棲。體質佳的亞洲著名大學英語文系所將成為歐美與亞洲優良教師與國際學生選擇與遷居的「良木」。

3. 社會少子化:臺灣少子化日趨嚴重,加上教育部過去放任設立大學,造成大學「供給過剩」的嚴重問題,因此大學整體的招生缺口必將日益增大。今年虎年是臺灣高等教育的第一波少子化海嘯:大學入學人口從去年 27.3 萬人劇降到 24.6 萬,減少 2.7 萬人。未來逐年下降後,下一次少子化的大海嘯是二○二八的虎年:大學入學人口剩下約十七萬人。事實上,今年大學分發已驚見,大學登記名額(4 萬4958 名)首度低於招生名額(4 萬 6192 名),高教供給量正式超過需求量。此外,已有六所大學缺額率超過五成,創歷史新高。教育部長潘文忠因而在今年十月宣佈,教育部將設五十億元基金處理大專轉型及退場。明年首編二十五億元,用來安置退場大學的教師和學生,降低對社會衝擊的擴散與惡化。教育部也預估二○二一年,一百六十四所學校中將有三分之一的學校要整併或倒閉,此衝擊對人文相關系所尤為嚴重。因此,未來因少子化導向的英語文系所整併與開創將是另一個不可避免的巨大變形力。

4. 學習科技化:不同於「讀書」長大的世代,下一個世代的年輕人是在聲光科技媒介中長大。此外,教育的科技化撼動的不僅是當前高等教育的內容,更是百年來的教育的模式與體制。二十一世紀數位科技的迅速發展已然帶領人類邁入一個全新的生活樣態:物聯網、雲端、VR、大數據、3D 列印、AlphaGo、無人機、電玩、動漫等。工業 4.0 雲端的時代必將開展出工業 4.0 雲端版的高等教育。教育部次長陳良基語重心長地指出:臺灣教育當前面臨真正的海嘯是數位科技。未來,雲端將取代教室、機器人將取代老師、現行學制也將受到衝擊而重組。不諱言,當前科技引領的教育變革(如磨課師 MOOCs、師博課 SPOCs 與翻轉教學)所蘊含巨大豐富的動態「潛能」將開創出全球嶄新的教育「現實」,進而改變人類數百年來的「教育體制」、「學習模式」與「師生關係」。想想,不久的將來任何年齡的學習者可以自行在家帶上 VR,上雲端做即時的實境學習、討論與思辯。不過,未來一、二十年間,科技引領的教育還不會「取代」(或淘汰)傳統的校園教育,而將是提供當代人們更多元豐富的教育選擇模式。換言之,雖然大學校園教育的確須適時釋放長期封閉的學習資源與能量,但它仍具有其無法被取代的特色與功能(如師生間面對面的關懷溫度與即時的對話指導)。[4]

5. 整合分流化:大學教育跨學科的整合性分流的目的在連接性的「活化」而非封閉性的「僵化」。威廉.切斯(William Chace)教授在〈英文系的衰落〉(“The Decline of the English Department”)一文中指出,在過去的四十年,美國選擇高等教育英語專業的年輕人數量大幅度下降,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哲學、外語、藝術史、同源的學科歷史等專業上。事實上,「在最近一個世代間,文科專業的學生數從最初占學生總數的 30%下降到不足 16%」(1)。幾乎大減了一半的人數。在此人文學科招生困境下,他期盼並呼籲英文系可思考回歸傳統經典文學為主的審美教育模式。然而,此懷舊式的專業教學與研究在臺灣的小島嶼情境將難以生存(過於封閉與烏托邦)。此外,臺灣目前僅以一般英語能力為主的(應用)英語文系所也難再有開展。以臺灣必須與外界連結的現實情境而言,未來臺灣大學教育將更以適才適性及國際時代特色的「跨學科」整合性分流(菁英、專業、綜合),作為回應高等教育轉型需求的變形力。

6. 治理自主化:往日,臺灣的國立大學營運經費近二分之一是靠教育部補助。如今,一方面,教育部給予的年度預算已逐年遞減至四分之一左右。另一方面,教育部因政治因素須凍漲全國大學學費,不准各校「適時」反應國際高等教育市場的基本行情(未來撐不住的政府就必須收此「爛攤」)。簡言之,「錢」與「權」永遠綁在一起。當政府不能再提供充足的「錢」時,它就必須下授一些「權」(有些國家層級的教育理念也將會被放棄或打折)。例如,重視教育的日本即因經濟衰退,教育部預算縮水,全國國立大學於二○○四年四月一日全部正式實施法人化,因而對日本高教與國立大學的發展造成重大的衝擊。雖然,教育部所試圖推動的國立大學自主化(或法人化)已引起了許多抗議和反彈聲浪,臺灣經濟衰退已成事實,且各大學財務與治理自主化已成擋不住的國際趨勢。因此,在當前各大學越來越財務與治理自主化(亦即市場導向的法人化)的趨勢下,英語文系所需早點學習與「自主化」的校方開展出新的溝通模式,建立「系-校」間兩贏的共存連結。綜上所述,從全球「經濟大過剩」時代看亞洲崛起,再從亞洲「教育大過剩」時代看臺灣英語文系所面臨的結構性衝擊與危機,我們可以確定臺灣英語文系所第四代變形金剛必須與時代性高等教育的巨輪並進:從第三代的「量變」進入第四代的「質變」。在此巨變的新時代,臺灣英語文系所例行「戰術性」的計算與努力將有如撒隆巴斯般,只能達到「降低疼痛」的效果(如系所為「評鑑」所做的各種形式改革)。在臺灣當前高教高燒與教育資源不斷排擠下,未來除了「重競爭、輕關懷」、「重研究、輕教學」與「重理工、輕人文」的現象將難以逆轉外,大學與大學教師的「M 型化」將會更加明顯。除了憂心、抱怨與抗議外,我們還能做甚麼?若我們真能決心進行優質的「質變」,就需在「戰略性」的視野中一起認真思考「對」的大問題。筆者認為,臺灣英語文系所變形金剛 4 應有基本的「四不」政策:(一)不鴕鳥:原地踏步,眼不見,心不煩,日子能過一天算一天。(二)不做夢:望穿秋水,期待「救世主」(如教育部或新政府)的拯救。(三)不亂舞:亂槍打鳥,盲目緊跟著凌亂細瑣的改革步伐亂舞。(四)不獨鬥:螳臂擋車,關門各自抵抗來臨的時代巨輪。

細細思量,各領域(與各行業)能夠真正承受各種時代性巨擊的金剛性是其「抗脆弱」性(此特性也彰顯人文價值的重要性)。換言之,臺灣英語文系所第四代「質變」的最重要元素應是「抗脆弱」。塔雷伯(Nassim Nicholas Taleb)在《抗脆弱》(Antifragile: Things That Gain from Disorder)指出「脆弱」的反義詞不是「強大」,而是「抗脆弱」(anti-fragile)。人類的文明中,再「強大」的人事物(恐龍、帝國、建築、銀行、偉人等)都會砰然倒下,但「抗脆弱」的人事物反而受益於失控的危機或混亂的現象,適時學習接受並回應新出現的變化、壓力與危機,進而成功維持生存與繁榮。換言之,「抗脆弱力」是一種自然界不怕失序干擾的非線性與韌性力量,同時也應是變形金剛最優質的應世變形力:它能確保有機生命體在不確定性的危機和壓力環境下更成長茁壯。事實上,思想、教育與現實三者應該是一種動態交織的生成樣態,因此任何教育形式與內容的形塑均須回應「時代性」。想想,每一個民族在每一個時代都經歷不同的「現代化」衝擊與考驗;然而,許多人文與教育大師卻能在困境中開創新時代的人文教育精神——為生命放歌,為時代立心。因此,筆者堅信優質的人文與教育是具有高度「抗脆弱」的開放性、連結性與包容性,經得起一次又一次的時代性衝擊與挑戰。封閉與逃避才是人文與教育的死路。從當前國際高教權力場域的角度而言,臺灣各校英語文系如何積極開展出一套「抗脆弱力」的自我技術,成為是否能目前成功「變形」(轉型)的生存美學與跳動心臟,例如:

1. 川普當選美國總統,保護主義當道;全球化消退,區域化(如亞洲化)進而興起。認清自己學校與系所在國際與臺灣高教的最新權力場域位置與未來的需求與趨勢。

2. 整合英美語言與文學各學術社羣的力量,學習監督與介入政府的教育政策與資源分配的制定與修正。

3. 積極開展亞洲英美教育或研究社羣的連接與活動,由亞洲連接全球。

4. 固定召開與(輪流)主辦全國英語文系所主管會議,集思廣益,提出具體方案,作為提供各校、教育部或科技部外文學門的具體建議。

5. 端出具體「牛肉」計畫,為系所爭取校內外優質「變形」資本與機會。

6. 認真思考新世代年輕人的學習需求模式與內容,建立前瞻性英語與文學的中心與學程(如歐美著名大學開始成立人文與文化工業學院、人文創意電腦中心、人文設計學程、人文科技學程等)。

7. 結合政府的教育政策(如新南向政策),推出符合臺灣新教育情境的連結與招生模式。

8. 凝聚英美系所或社羣力量,創辦與經營具亞洲特色的國際社羣或期刊(如師大Concentric 期刊與交大的 Inter-Asia Cultural Studies 期刊與研究中心)。

9. 鼓勵人文教師踏出熟悉的教育模式,嘗試了解與參與數位科技化的教學計畫(如教育部的磨課師 MOOCs 計畫以及各校的師博課 SPOCs 與翻轉教學計畫)。

10. 其他:例如重新探討二十一世紀(人文)人才的定義與特色、積極研究與回應亞洲人文教育的共同需求、趨勢與連結、結合校內其他學科建立跨領域的新課程、尋求國內外專家顧問的協助、鬆綁陸生就讀規定等。

結論:Up or Out?

臺灣高等教育的「大過剩」、新世代學習模式的「雲端化」以及整體經濟的「老年化」均已是硬梆梆開展中的新現實。此外,近年來全球高教「排名」與「產學」當道,實用至上,在此高教氛圍下,歐美的人文學科也開始在走下坡,造成主修人文專業的學生越來越少。然而,失去人文溫度與價值的高等教育將是一場人類文明「物化」與「異化」的大災難。面對高教危機,重要的是人文(或英美文學)教育與研究該如何積極開展出傳統價值在新時代中多樣潛藏的面貌與連結?因此,作為人文學者,我們當前最大也是最難的挑戰應是:我們如何既能堅持大學的教育理念及社會的公平正義,又不會被迎面而來的「現實」與學校管理者的「焦慮」,以合法又合理的方式不斷「邊緣化」,甚至「淘汰」?如果人文學科講究的是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而不是急功近利,求立竿見影之效,那麼我們如何對大眾、高教管理者與校方有效論述自己的當代價值與意義?我們該如何隨時代的巨輪積極「質化」,但又不會盲目地因循從眾,跟著招生、排名、競爭與整併等焦慮熱度,「高燒」不退?我們如何守住英美文學的專業要求及其豐厚的精神與美學價值,又能與時並進,提出符合新一代年輕人需求的教育模式與內容(如台語版或創意版莎士比亞戲劇的評析)?

想是,沒有大學教師不想窩在熟悉的教育框架裏,過穩定安逸的日子。然而,上述外在眾多巨大的新時代性力量正在拆解這個框架。人世間經得起時代考驗的各種變形金剛必有其獨特的「金剛性」,然而此「金剛性」的開啟時刻,總是在每次身陷困境時,即能快速認清與承認自己生命在此時此地的「脆弱性」。事實上,臺灣政府長期以來既無全國性(英)語文的政策,協助「眾」校英語文系所一起執行「質」變的轉型;此時,又不再具備經濟成長時的強大財庫與預算,確保人文與英語文系所過往的美好時光(good old days)。因此,面對當前「大過剩」時代的集體衝擊,臺灣英語文系所第四代變形金剛並無一句簡易變形的魔法「咒語」。乳酪不見了!與其枯坐在原地空等待、獨自埋怨或相互指責,不如趕緊重新穿上球鞋,尋找新時代下的各種新乳酪。唯有盡速認識與接受新現實,建立集體的「危機意識」,共同用心探討時代性英語文教育與研究的新需求與新共享願景,強化「抗脆弱」的自我技術與質化連結,臺灣高教(與英語文系所)才有機會在即將來臨的更大衝擊與機會中,藉由 Go Up,避免 Go Out!

徵引文獻

姜麗娟。〈從價格與價值談「邁向頂尖大學計畫」〉。《臺灣教育評論月刊》。1.6(2012): 3-5。

〈軟科世界大學學術排名 2016〉。《最好大學網》。上海軟科教育資訊諮詢有限公司,2015。

單德興。〈陶然忘機共築夢:回首與期盼〉。《中華民國比較文學學會電子報》。13(2015): 30-38。

Alpert, Daniel. The Age of Oversupply: Overcoming the Greatest Challenge to the Global Economy. New York: Portfolio, 2013.

Chace, William M. “The Decline of the English Department.” The American Scholar, 1 Sep. 2009.

Smith, Adams. Wealth of Nation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Taleb, Nassim Nicholas. Antifragile: Things That Gain from Disorder. New York: Random House, 2012.




[1] 本文初稿為筆者〈Up or Out?:從亞洲看臺灣英語文系的變形金剛 4〉的主題演講講稿。此演講發表於二一四年九月十二日,由臺灣全球化教育發展協會在臺北主辦的「走向英語文系的未來座談會」中。

[2] 本文挪用美國流行電影《變形金剛》的片名隱喻人世間萬物的繁榮生存的「金剛」特質:不在其壯碩強大,而在其不變自身本質的情形下,依據不同時代考驗而展開變形的金剛性(如各時代思潮衝擊下的儒家思想)。佛教中,金剛(vajra)也稱為鑽石,用來形容教法的堅固,不被斥天魔與外道所破壞。

[3] 由於上海交通大學的世界大學學術排名是世界第一個多指標的全球性大學調查,又不採用主觀的「印象」計分,成為目前國際間較被接受也相對客觀的大學排名。

[4] 全球高等教育科技化的衝擊與問題,將在另一文章〈「高教『雲端化』?:大學『推牆』與『護

牆』運動的探討」〉中作深入的分析與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