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自清《背影》這篇文章中,朱自清隔著月台,望著父親的背影。而我曾自父親手中接過了一碗冰涼沁心的西瓜冰,這碗西瓜冰曾經完全改變了我對父親的印象。
從小父親對我一直十分嚴苛,即使是一件無心之過,都將換來嚴厲的責罵,理由總是一樣「從小不求要,長大怎得了?」
記得國中時,父親接到學校通知我因為抽查作業沒交,記警告乙次,雖然只是在國中三年中唯一的一次處分,但那時卻在父親嚴厲的責罵下嚇哭了,大約有一個多月我不敢和父親說話。
父親總喜歡誇獎鄰居哥哥、姊姊們的成就,譬如誰在美國唸書?誰在當醫生?國中畢業時,我未考上高中,已明白告訴父親我這輩子不可能當醫生,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但對父親來說,卻是一個很殘酷的打擊。
進入高職後,班上分成兩派,一邊很用功,一邊很會玩。我屬於後者,當時大家十分迷戀五子棋,無論下課或上課,我們都玩得十分瘋狂,我們常在課本空白處玩,當課本已沒有地方再玩時,乾脆以課本上的字為方格,玩起五子棋來,最後整本課本都慘不忍睹,成績也就一落千丈。
高三下學期,班上一位同學榮獲全國技能競賽第一名,免試保送台北工專,另一位同學參加保送甄試錄取技術學校,看到他們高職沒畢業,卻已考上國立學校,這時我才開始緊張起來,然而再用功已來不及了,高職畢業那年,勉強考上南亞工專建築科。
在父親的要求下,我選擇了重考。那一年,當我最需要關懷和鼓勵時,父親給我的卻只有冷嘲熱諷。父親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全部教科書也不過才三十多本而已,學校讀了三年,補習班再唸一年,還會有問題嗎?即使是一塊石頭,這時也該打通了。」
翻開以前的日記,在重考那年五月,我曾寫者:「父母、親友的祈禱,奈何只讓我內心增添幾許黯然的沉重,只有我們這群被棄於聯考門外的人,才能深深體會。」
我配合著補習班的進度讀書,記得聯考前一個月的某天下午,父親拿給我一封掛號信,是區公所兵役科寄來的「役男體檢通知書」,父親告訴我:「考不上就要去當大頭兵了!」原來熾熱的心,立刻涼了半截,我面臨了巨大壓力,現實的環境使我非考上不可,否則就要被調去當兵。
在聯考前的最後幾週裡,補習班裡的氣氣也越來越緊張,大家都全力衝刺,有些同學每天讀到深夜兩點才睡,幾位外縣市來台北補習的同學,都已搬進補習班,白天在補習班上課,晚上則把桌子拼在一起當床睡。
在參加聯考前一天的晚上,父親對我說了一番話:「你不要再看書了,考試是靠平時努力,而不是臨時抱佛腳,如果你有五燈獎那對雙胞胎的才藝,那麼五度五關這項榮譽,不給你又該給誰呢?」
「考試就好像玩一局象棋,雙方棋子各有十六粒,可是為什麼有輸贏呢?這不是靠運氣得來,而靠你的下棋技巧。」
常時技術學院採取單獨招生,在台北商專舉行考試。第一天考完試,在緊張的氣氛下,整個人都要癱瘓了,十分疲累的回家。一打開家門,正好面對父親,問我:「今天考得好不好?」聽完我的敘述,父親轉身從冰箱盛了一杯西瓜冰給我,冰涼的滋味,涼透了整個心。
不經意的抬頭,突然發現父親臉上,竟是充滿關愛的眼神,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未曾如此近距離看著父親,才發現父親臉上多了好多皺紋,從未想過對我一向嚴苛的父親,也如此善體人意。對於父親的期待,我又怎能讓他再度傷心。整個晚上,父親那份期待的眼神,一直在我眼前出現,似乎有個聲音在鞭策我一定要考上學校。
半個月後,接到成績單,如願以償考上技術學院營建系(現改制為國立台灣科技大學),並立即到成功嶺受訓,成為一位大學新鮮人。現在回想起來,重考雖然辛苦,但如果要我再來一次,我仍會珍惜。
我心中常懷著一份感恩,在重考那年父親對我說的話,那些話都是使我重新再出發的激勵,他使我建立起信心,面對一切挑戰。
如今父親已去世多年,但那碗西瓜冰甜美的滋味,和那份感恩與期待,不時的縈繞在腦海中。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學會尊重別人、關心別人與體諒別人,都得感謝父親的教導。
如今,我已踏上講台為人師,或許同學們背後也有許多期許,但別忘了關心你們的人,也別忘了關懷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