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崑西坐在狹小的太空船內，太早起床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這趟旅程的航行時間並不長，他們其實已經抵達星球的外圍航行領域，麻煩的是每顆星球大氣層外都有設置保衛系統，任何宇航船在登陸前都必須獲得通關許可，對傭兵團而言，這部分會由雇主負責承擔，所以不是什麼難事。

但未登記在案的私人太空船可就不一樣了，申請流程既繁複又耗時。

他們的小太空船，堪堪停在了星球防衛系統掃射範圍之外。

「哎呀呀⋯⋯該怎麼辦呢？」

「這些是？」崑西皺眉看著舷窗外，星球距離他們相當近了，但外圍有一整圈看起來殺傷力極強、閃爍著綠光的機器人。

「再往前一步會被轟到連碎片都不剩哦～好搭檔有什麼好法子嗎？」

「唉⋯⋯別再賣關子了，你肯定知道怎麼做吧。」

「嘻，你說呢？」

玖夜雙手撐著下頷，他讓太空船與星球維持一定距離，一臉悠哉地繞著星球航行，目光所及的機器人砲口皆一致對外，正盡責地執行它們身為防衛第一線的任務——任何可疑的生物、船隻，一律格殺勿論。

像是毫無目的地般繞行好一陣子，最終，玖夜將船停泊在了兩台機器人的正前方，回過頭衝著他笑了笑。

「抓穩了，好戲登場囉。」

話還沒說完，太空船猛然加速。

「喂，你⋯⋯！」崑西堪堪穩住自己，隨後瞪大了眼。

太空船一路衝進掃射範圍，眼前機器人的砲孔已瞄準他們，並亮著代表警告的刺目紅光，然而很快地，紅光閃了幾下隨後熄滅，兩台機器人喪失動力停下所有動作，轉眼間他們的船體以極其刁鑽的角度從中間空隙迅速穿了過去。

玖夜雙眼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手指在儀表板上按得飛快，居然還有餘裕轉頭向他說明，「呵，這兩架是即將除役的機型，每日早上會有一分鐘的連線瞬斷。」

崑西正訝異著對方精湛的駕駛技術，聽見這句話頓了頓，「這件事⋯⋯你如何得知？」

玖夜查看螢幕上的地圖，手指在螢幕上滑動著，尋找著陸點，「賣朋友一個人情囉⋯⋯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根本是在玩命。

過了數十分鐘，崑西跟在嚮導身後，踏出了太空船。

這是顆荒涼貧瘠的星球，一幢幢殘破傾斜的建築，裸露的鋼筋早已鏽蝕彎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牆壁似乎因被砲彈砸中，缺了好大一塊，殘存的牆面則佈滿藤蔓枝條，地面上散落著有大有小的金屬殘骸，忽有一陣風捲起不少沙土塵埃，撲面而來，崑西忍不住咳了起來，瞇眼看去，遠處的景色依舊滿目荒涼，雖然有幾棟僥倖逃過轟炸、勉強還能遮風避雨的建築物，但牆壁早已斑駁，明顯已經沒有人居住了。

「這裡是⋯⋯？」

「廢墟？適合探險的那種？或許可以找到寶藏呢⋯⋯嘻。」

「夠了⋯⋯你究竟要做什麼？」

「殺人滅口？」玖夜聳了聳肩，「哎呀，開個小玩笑，別這樣看我嘛。」

「⋯⋯」算了，他不該認真問的。

玖夜雖然看似漫不經心，但四處逡巡的舉動，很明顯是在尋找什麼，依照昨日對話內容推測，這東西還和他大有關聯。

崑西已經懶得再追問下去，反正依照玖夜的個性，再問下去大概也得不出什麼解答，更何況這傢伙總擅自讀取他腦中的想法。

唉⋯⋯他嘆了口氣，跟在嚮導後面，大步跨過一塊疑似是飛機機翼的扁平金屬，上頭的圖紋早已因歲月斑駁地不成樣子，但可隱約看見疑似翅膀的圖樣。

玖夜看了看儀錶顯示的定位座標，「應該在這裡？」

兩人踹開一片又一片擋路的鐵片，將地面淨空後，被遮擋的東西終於露出全貌，是一扇光滑的金屬門，玖夜歪了歪頭，在旁邊的面板上流暢地按了一串數字，過了兩秒，門發出轟轟巨響，緩緩滑向一邊，一道深不見底的樓梯展現在兩人面前。

走下樓梯，迎接他們的是一條空曠的長廊，與外頭不同，內部居然沒有太多損壞，不過仍積了不少灰塵，照明燈似乎因年久失修而全數熄滅，導致本應明亮的長廊仍是一片幽暗，只能藉由玖夜手持的燈具看見室內一些輪廓，長廊兩旁有著一道又一道門，門上掛了一些名牌。

「這裡是隸屬於塔中央的實驗機構。」玖夜說完這句話後似乎就懶得再多加說明，氣氛陷入一片寂靜，僅剩下他倆的鞋靴踩地的聲響，中途走了不知多久，拐了不少彎，直到面前出現一片巨大玻璃落地窗，紫髮男人才停下腳步。

他似乎很熟悉這裡，崑西心想。

玖夜將光束朝窗戶照去，玻璃另一側下方是寬敞的純白色空間，地板上有許多標記位置的刻痕以及觸目的暗色污漬，空間四周被許多大型鐵門圍繞，大多緊閉，僅有一扇鐵門大開，裡頭的龐然大物，崑西難以明說是什麼，那是一種混合多種動物型態的生物，一腳拴了粗壯的鐵鍊，可見該生物死前歷經長時間的飢餓，僅剩下一具倒在地上瘦骨嶙峋的屍體，不構成任何危險。

「那是實驗室精心培育的奇美拉，不少實驗體逃脫不了，最後命喪在牠嘴裡，」玖夜看了看白色的大訓練場，厭惡的表情一閃而過，他不欲多言，轉身打開一旁轉角的門走了進去。

由於唯一的光源是嚮導手上的燈，因此他離開後，環境重新陷入一片昏暗，但哨兵強大的夜視力讓崑西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見地上那片有些刺眼的深褐色污漬。

這裡的一切都讓崑西感到似曾相識，大型鐵門圍繞的純白色空間，以及位於高處的觀景窗，他不禁留在了原地多看了幾眼，突地頭部一陣鈍痛，哨兵蹙緊眉頭揉捏著後腦勺，腦中掠過幾幕模糊不清的畫面。

他拉著另個看不清面貌的人在迷宮中穿梭，不知會從何處冒出的怪物，以及周遭時不時響起的慘叫讓他手心緊張地直冒汗。

下個畫面，眼前的奇美拉似乎正忍受著巨大的痛楚，表情扭曲地嘶吼著，而身旁的人眼睛閃爍著光芒，眼角流出的鮮血增添了妖異的色彩，實驗員紛紛上前圍住了他們，有人拿著針筒與手銬，然後——

玖夜正在查看實驗室中一本又一本的紀錄，一轉身發現高大的男人消失蹤影，回走廊才發現對方還停在窗前，他上前拍了拍男人，「怎麼了？」

「沒事，你⋯⋯找到什麼了？」

「哦，不出所料，最重要的部分大多被撕掉了，但發現一些蠻有趣的東西，」玖夜揮了揮手上的資料，「你沒什麼想問的嗎？」

崑西張了張嘴，有些艱難地開口：「實驗體⋯⋯究竟是什麼？」

玖夜瞥了他一眼，轉身又回到實驗室內，斜靠在桌沿，眼睫低垂，掩藏住不小心流露的複雜情緒，沉默了好一會。

「有些為生計賣身不得已生下的棄嬰、父母為了還債賣掉的子女、因戰爭而失去雙親流落街頭的孤兒⋯⋯被警衛隊以維持市容整潔的理由帶走後，輾轉來到了這裡。」

他用手中的檔案夾輕敲面前的檢查台，角落有束縛用的綁帶，上頭磨損的相當嚴重，還有一些血污。

「最初只是基本的生理檢查，但後來開始對孩子們施打不同的藥劑或血液，並把覺醒的孩子放進訓練場與奇美拉進行廝鬥。」

「⋯⋯為了什麼。」

「用各種手段，強迫提升嚮導的精神力強度與可負擔範圍，畢竟嚮導總數與哨兵不成正比，」玖夜有些嘲弄地笑出聲，兩手一攤，「大部分都失敗了，唯一成功的案例⋯⋯就在你的眼前。」

崑西猛然抬頭，面龐帶了一絲驚詫。

「呵，害怕了嗎？我確實⋯⋯不是人類了哦？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

紫髮嚮導明明是笑著的，但笑容透露出一絲苦澀，口拙的哨兵不太懂該如何安慰人，崑西猶豫片刻，伸手輕觸著對方有些凌亂的髮絲。

他應該要說點什麼，但此時說什麼似乎都不太適合，只能靜靜聽著嚮導述說一段又一段的過往。

「⋯⋯我不知道蟲族為何會來攻打這裡，但塔為了隱瞞不人道的實驗，直到最後都沒有向政府要求增援，然後我親手殺掉了⋯⋯所有人⋯⋯還害死了搭檔⋯⋯」

說完這句話，瞬間室內一陣靜默，或許是空氣不太流通的緣故，玖夜呼吸聲有些急促，崑西感覺手掌下柔軟細膩的髮絲輕顫著，如同被微風捲起在空中飄盪的尾羽，同時心中湧起一陣喘不過氣的煩悶，身體比思緒更快行動了起來。

他伸出手臂環抱住對方，才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喂，醒醒，」崑西蹲下身，將手掌貼上對方汗水淋灕的額頭，溫度燙的嚇人，「⋯⋯你在發燒。」

「別碰我⋯⋯你出去⋯⋯離我遠一點⋯⋯走開⋯⋯」

大量信息素以嚮導為中心朝四周迅速擴散開來，玖夜難受地捂著臉，長久以來壓在心底的脆弱情緒突然爆發，差一點就陷入混沌狀態，堪堪拉回後，卻因頻繁與高匹配度的哨兵接觸，引爆了結合熱，高熱讓他難以維持神智清醒，他晃了晃，感覺整個世界在旋轉著。

——好痛、快要死掉了。

突然一隻紫色狐狸閃現於空中，狐狸輕輕用鼻子頂了頂崑西的手。

「你是⋯⋯我該怎麼做？」

狐狸一個轉身，漂到玖夜頰旁，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主人，晶瑩剔透的眼珠盯著崑西看，好似在鼓勵他。

「⋯⋯讓我碰他？」

崑西有些遲疑地將雙手貼在對方頰側，那是與自身截然不同的高熱體溫，而嚮導下意識靠近並輕輕蹭著，讓哨兵的溫度也逐漸攀升，血液中潛伏的本能在叫囂著，想將眼前的人揉碎在骨血中，佔有他、噬咬他，心底深處的慾望逐漸浮出水面。

他捏住玖夜的下巴，迫使對方抬起頭，嚮導異常水潤的眼瞳流露出難得一見的無助，「等等，你要⋯⋯」

哨兵平靜無波的眼瞳染上一絲猩紅，他向前湊近，與對方的鼻尖相抵，感受雙方紊亂的呼吸、心跳逐漸同步。

「⋯⋯你可以推開我。」

玖夜眼神已無法順利對焦，但周身熟悉的氣息讓他的心逐漸安定下來，嚮導沒有推拒，甚至將雙手環抱在寬厚的背上，帶了點鼓勵含義的輕撫，像是在回應哨兵的邀請。

——想和眼前這人，徹底融為一體。

-網路試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