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次(70周年)校友會專刊
我與父親情繫台碱安順廠 ~ 食堂黃大廚的兒子寫
第19屆 黃光榮
3/14,2017 ,寫於 東莞
依台灣民俗葬禮,在世的家人會將往生者穿戴過的衣服或使用過的物品,焚燒祭送給往生者。父親過世時,我特意留存了些許他的遺物,其中有一件深綠色的風衣,是民國70年父親節前的一個星期日,回我陪著他去高雄大立百貨公司,他精挑細選節了這件訂價6500元的義大利進口風衣,當時我每月工資大的7500元,我沒多想立刻買下,記憶中父親喜歡用好品質的東西。小時候每隔一兩年,父親便帶我們去台南友愛街委託行買衣服,順便到附近的清真餃子館打頓牙祭,他也不忘喝一小杯高梁酒,過過癮。
我的父親黃錦章先生,在1997年中秋節的下午大約一點去世。我有幸陪侍他身旁,如今悠悠20載,若父親再去也該是個有為的年輕人了。父親出生於民國初年,經歷了時代的大動亂,從福建省寧德縣跨海到台灣,靠著一手好廚藝在台灣安身立命;在台碱安順廠工作成家,我經常憶起他說的故事,深覺我不如他甚多,我感謝他給了我生命。
今年二月初,妹妹拿了件羊毛外套,她說這是當年她買給父親的,英國製的料子輕軟保暖,毛線編織細緻,她問我要不要。當然要,我穿戴著父親的羊毛外套,身體貼著他的靈魂,感到無比地溫暖與心安。朋友們會說這件40年前的羊毛外套質地真好,而我心理想的是感謝父親數十年前在台碱安順廠給了我一生中最開心的童年生活。
我的父親在安順廠職員食堂燒飯,職員食堂在民國60年前後改為員工自助餐廳。父親一生最在意的事,是工作職務被認定為廚工(他的身份證職業欄註明台碱安順廠方廚工),他一直以他的好廚藝為豪,自認是廚師而非廚工。
記得台碱安順廠醫務室馮大夫的夫人(大家的馮媽媽),有機會就拉著父親問這個菜怎麼燒,那個湯怎麼煲。父親總是以他的福州國語不厭其煩地教馮媽媽怎麼燒菜比較好吃。久美師母也就了段父親的故事。她剛結婚時不懂怎麼燒飯給李老師吃,就經常到職員食堂向父親討教,有一次父親告訴她上班之前先去市場買菜,然後直接把菜帶來食堂,中午從廠區下班回宿舍時,即可繞到食堂拿回父親為她和李老師燒好的幾道佳餚,就此解決了久美師母的難題。我還真不曉得剛正不阿的父親,竟然這麼會做公關 !
今年2月我為住高雄橋頭的蔡祖鰲老師送去碱安國小建校70慶的邀請帖,他也說了段父親的職場軼事,有一天事務股張克儉股長說,張廠長嫌蝦子炒得不夠酥脆,父親聽了很是悶悶不樂又覺得非常委屈,於是他找當時住在單身宿舍的蔡祖鰲老師,特別用福建寧德土話解釋。他說只要硼砂,蝦子可以吃得更脆爽,可是那對身體健康不好,不能做害人的事。我不知道在上個世代只有讀過鄉下私塾的父親,有這等高操的職業道德,令我折服,深以父親為依傲。
民國50年代餐廳時興的是江浙菜。據說當年經濟部或中央高官到南部視察,都喜夜宿安順碱廠的招待所,品嘗過黃大膺的江浙佳銷後再繼續行程。從小我喜歡跟隨著父親在食堂裡打轉,不上學的時候就到食堂幫忙父親備餐,早期廚房是燒煤炭,大約5點半開始升火做早飯,下午大約3點半又得忙碌準備晚餐,與父親最佳搭檔配合無間的是福利社採買吳番金先生,他總是當天匯集了食堂及各家各戶給的訂菜單,第二天大清早騎著自行車後座架個大竹簍,去台南市區採買,9點以前他須將各類生鮮食材送至食堂,不管颱風下雨必達使命,吳番金先生的認真與敬業讓我懷念不已。
食堂裡大家喜愛吃的幾道菜,如寧式炒鱔糊(上菜時將熱油醬汁淋在鱔魚片和韭黃上。香氣四溢,鱔魚鮮脆,色香味俱全)、轟炸東京(鍋巴蝦仁或肉片,當年用大鍋在燼灶上煮飯,鍋底常會有鍋巴,可用來煮稀飯或曬乾炸酥,這道菜以以酥炸後的鍋巴鋪底,將蝦仁等熱汁燒到鍋巴上,吱吱作響十分過癮)、香酥鴨、芋泥、八寶飯..等等,食不厭精,燴不厭細,父親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總是盡最大努力滿足每一張挑剔的嘴,而父親對我最大的影響是奠定了我日後喜歡弄刀鏟的烹飪興趣。
民國62年我家搬離台碱安順廠,遷居台南市開元寺附近,離開了世外桃源般的安順廠宿舍,實在很不捨,當年安順地處偏僻,因此特別提供了交通車,每天接送員工及其子女往返市區上學或採購,便利的交通解決了員工行的問題。但遷至新居後少了便利的交通車,從台南市北區至安順廠從等車、上車、轉車至少要花費2個小時,也造成了我與家人想回安順廠時交通上的不便與困擾。
父親於民國62年從安順廠退休,但是安順廠的人情卻一直延續至今天不止,我結婚是鄭老師當的證婚人,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會計課長沈在東先生作的保證人。負責管理招待所的是陣成發先生,凡有來賓住宿招待所,所有菜餚都得從食堂送過去,因為溫度會影響料理風味,陳叔叔因而練就了騎自行車送菜的本領:陳叔住在北門路,他退休後,幾乎每天下午四點就騎著車找我父親閒聊,他們講著福州話,感覺分外親切。
2015年春天,我去探望陳成發先生,好不容易說服他隨我外出走走,去和住在北園街的母親閒聊片刻,逛逛開元寺,溜溜成大校園,再到勝利路的老友餐廳吃飯,他92歲高齡,動作遲緩,陳叔的女兒健美還打電話來笑罵我,這麼厲害竟能請得度她老父移步戶外與老友敘舊。其實當天我原打算帶陳叔叔一起去探望鄭老師,倆老認識近70年,久不見面讓他們說說家鄉的福州話,也好彼此傳遞溫暖情誼。可惜去電話鄭老師家,鄭媽媽說老師身體不適,暫不便見客。2016年1月底鄭老師圓滿安息,我這一路走來,始終受鄭老師如同嚴父般地看顧,我剛學做生意的前幾年,他一見面就問 (黃光榮...生意如何? 要不要幫忙啊?),每每憶及這些片段恩情,不禁淚崩難已。數十的年來,我也延續上一代的情誼鄉誼,經常去探視他和父親當年老友們。
台碱的長輩們陸續謝世,上一代人結束了。戮力營造且豐當成就這片鹽份地的長輩與老師們,讓我們得以成長,得以暢遊人生飲水思源,衷心,感謝台碱安噸廠,感恩碱安國小。而今的安順廠宿舍殘舊嘗不堪,碱安國小也已關閉了幾十年,著實難成想像當年的精彩風華,如今這一切曾經的美好風景,僅容我們在沉暮的餘生中不停追思,不停的追憶 ...。
台碱總經理表彰,黃錦章先生之獎狀
資料提供:黃光榮
黃錦章先生
照片提供:黃光榮
憶故人、道往事
第19屆 張少東
民國99年10月9日(星期六),假鹿耳門天后宮【鹿耳門公館】輪由第19、20屆畢業班舉辦「碱安國小第七屆校友會」。猶記當年台上邀請的師長已有兩位(張克儉先生與林維第老師)相繼辭世,心中不甚傷感與唏噓!
憶起與林維第老師的一段緣份與恩澤,仍牢記在心無法忘懷。民國65年自臺灣體育專科學校畢業時,希望在高雄市覓得體育科教師一職,先在符翠英先生(與先父在安順廠時之同事)其姐夫創辦的立志中學任教,當年林老師已從碱安國小轉任高雄煉油廠「油廠國小」,並利用晚上在立志中學補校兼課,在這樣的機緣下與其共事。民國67年初林老師轉知同屬高雄煉油廠子弟學校的「國光中學」,正在公開招聘一位體育教師,隨即前往辦妥報名及應試,並順利獲得錄取於民國67年2月1日轉任至今。
最難得的是前後擔任過林老師三位子女「開元、屏生、蓮生」的體育老師,尤其老大「開元」及老三「蓮生」都是學校田徑代表隊的頂尖選手。心中對林老師一直感到最愧疚的,莫過於從立志中學離職轉任時,未取得校長之諒解,卻嫁禍於林老師,使其無法續聘補校教職之損失。
林老師退休之後北上與兒子同住,因心中一直掛念大陸的老家及老伴,晚年身體雖曾中風但復元情形大致還好,不幸在兩年前於大陸故居壽終正寢。
另一位就是家父張克儉先生,其實在民國99年辦完第七屆校友會之後,母親身體因罹患腸胃疾病,健康情形每況愈下,最後回天乏術,於民國101年4月1日撒手人寰,四位子女痛心疾首。更不幸的是父親於104年7月也離開了我們,無法參加此次的活動,謹帶著父親告別式時的追思文,再次回到台碱安順廠這塊從小成長熟識的地方:
我們敬愛父親大人,在民國36年隻身從大陸來台,服務於台南市安南區鹿耳門「台碱安順廠」,擔任文書、總務工作,隔年與台南「大菜市西門市場(閩南語)」生興商行的三千金陳金霞小姐結為夫妻,陸續生下「少南、少婷、少玲、少東」兩對子女。當年一家六口生活在偏遠的安順廠員工宿舍裡,時值物資缺乏百廢待舉之際,雖然食衣住行生活上過得很簡樸,但卻是我們子女成長過程中最溫馨、最滿足、記憶最深刻的童年。
民國57年父親調職到台碱高雄廠(後來由中石化公司接管),一家人依依不捨離開生活了21年的街坊鄰居與好友,在高雄服務期間子女先後完成學業進入職場工作。民國77年父親從任職滿42年的公職屆齡榮退,此時子女都已成家立業兒孫滿堂。
父親退休之後,在台碱新村自宅除了享受含貽弄孫之外,閒暇時拉拉胡琴、哼唱幾句平劇、寫寫毛筆,偶爾約個三五好友摸幾圈麻將自娛;父親年青時即離鄉背景,為解思念故鄉與親人之愁,退休後多次與母親返鄉探親。
民國101年母親不幸辭世,喪偶之痛對父親內心造成極大的衝擊,他又不願離開已習慣後半輩生活的「台碱新村」,故選擇一人獨居,幸好子女住家均在附近可就近照料,並輪流返家備妥飯菜。當然,這段期間非常感謝左鄰右舍的關懷,尤其是對門的「趙叔叔」,經常主動邀約父親過去泡茶聊天,陪伴老人家打發時間消磨孤寂的生活。
民國103年6月父親身體健康出現異狀,經醫師診斷罹患膀胱癌,雖然經過手術初步處理,但因年歲已高不堪負荷後續的多次化療,故返家自行休養。在子女苦口婆心、連哄帶騙勸說之下,父親才勉為同意雇請外傭協助料理生活起居。
父親居家休養期間,多次進出醫院,健康情況時好時壞。此時,子女商議家裡除了外傭之外,白天由媳婦及女兒、晚上則由兒子,大家一起排班輪流陪伴照顧,這段期間,更凝聚了兄弟姊妹齊力照顧父親無私的情誼;因平日兄弟二人及二姊仍需上班,特別要感謝二姊夫隨時待命充當緊急救護人員,雖然他膝蓋剛動過手術行動不甚方便,但仍不辭辛勞隨傳隨到,幫忙接送父親到醫院急診及進出醫院。由於父親的食慾每況愈下,媳婦與女兒每天費心準備的餐點頂多淺嚐一兩口或含在嘴中隨即又吐掉,所備餐點多半都原封不動,但自始至終大家照料父親的用心並未因此中斷或鬆懈,仍持續定時送餐及噓寒問暖。
民國104年7月再次入院,父親似乎感受到要和子女一一告別,15日晚上大哥陪伴、16日白天「大姊和二姊」照顧、晚上少東到場過了午夜之後,沒有添加醫護人員及子女任何麻煩,在睡夢中平靜安詳而去。
父親在世最後這些日子,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人生如夢、已心滿意足、了無遺憾」,他的一生圓滿落幕,放下身體病痛,到西方極樂世界與母親結伴神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