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森

〈傾訴與傾聽〉

傾訴與傾聽

 

「我與母親的關係好像一對陌生人,但互相認識。你總會說着:『我從你出生開始看着你長大,有甚麼是我不知道的嗎?』這總會令我很不爽,感覺大人都裝着自己了解我的一切,但又說不出我到底想要甚麼,喜歡甚麼。所以,我每次都會主動地跟母親聊天,讓你真正地了解我。」

 

     「這都已經是小學的事了,我總會跟母親閒話家常,說着學校規則的麻煩,當日課堂老師對我的斥罵、同學對我惡作劇,全都一字一句地傾吐。母親你就會以鼓勵、安慰的話語回應,令我知道母親全部都有認真聆聽。有一次,我忍無可忍,對他們還以顏色,卻換來老師不公的責罵。有人向老師告發,並把責任和過錯全諉過我,看着他們令人厭惡的嘴臉,心中充斥着怒火和無力感。回家後,我一邊哭訴着自己受到的不公,一邊怒罵着那幾個同學,你只緊緊抱着我,輕撫我的頭,給予我無窮的安心。」

 

     「不論我講了多少,用了多久,母親都一定停下手上的工作,側耳細聽。儘管只有簡單的回應,簡短的話語,已令我安心不少,確切地讓我明白有人真正在乎我。我與母親的關係就好像傾聽者和傾訴者。」

 

     「現回想當時,母親沒有一點不耐煩,沒有一點趕急,只是慈愛而又細心地聽着。你絕對是一個稱職的傾聽者,但我似乎不是。」

 

     「我時常想模仿母親去傾聽他人的訴說,但每當別人傾訴過後,我給予安慰時,卻只會收到這樣的回應:『拜託!不要裝作自己甚麼都懂,好嗎?真令人惡心。』確實,我不懂大人的世界,我不懂鼓勵他人,因為我們只是友人、朋友、同學。」

 

     「我總會想母親過得好嗎?會不會遇到不順心的事?如果我在母親身邊,我就能傾聽母親的心事了。這是我中學時所想的事,那母親你經常要出差,到異國他鄉,一去就數月,我也希望自己也能成為母親的港灣,傾聽你的經歷,有甚麼不快都能坦誠跟我說,好好傾訴。但大人又總是不願把自己的心聲表露出來,你總是笑着說:『沒有事!好得很,不要擔心!』回頭又是那疲倦的姿態。若我能早一點注意到你的心情就好了。」

 

     「大人的世界確實很複雜,這裏不需要傾聽者和傾訴者,因為傾聽和傾訴太麻煩了,人們不願意向他人表達自己,生怕別人會藉着你心靈上的破口再多補一刀,這裏更需要的是豪飲一頓的同事和一起分擔的戰友。連我也停止了傾訴,你明明躺卧在病床上,卻仍然問我最近如何。我當然不想讓你擔憂,我時常在想:你不應先擔心自己的身體嗎?於是我總是:『沒有事!好得很,不要擔心!』後來我才發現這是母親最難過的一段日子。」

 

     「為甚麼我不能做一個好的傾聽者?不能成為母親一樣傾聽他人,給予安慰、鼓勵的人?我也許不了解你,我不屬於大人的世界,不了解人心。不久之前我才剛剛責備完自己的兒子,他總是想鼓勵我,但我很討厭別人一副甚麼都懂的樣子。大人的事,他又懂甚麼呢?生活的壓力,工作的繁忙,家庭的重擔,我怕他受不住,所以我從來沒有向他人坦露過。」

 

     「又也許不是大人的世界太複雜,只是孩子太單純了,我當年是不是也像這個孩子,試着讓母親打開內心,分擔那塊石頭的一點重量?但哪位父母會想把自己的壓力加於孩子身上呢?又有哪位大人會想別人知道自己的軟弱?在孩子面前表現得低落、疲倦會影響孩子心中父母無所不能的形象,所以我們要堅持,要忍耐。母親當年也是這樣想的吧。我想我開始明白人心了。」

 

     「自從你病倒後,我就一直都沒有向他人傾訴了,只會偶然來跟你說幾句。現在想起可真是太愚蠢了。自以為懂你,不想讓你擔心而不向你傾訴,你卻無比希望我能多跟你說兩句,哪怕說的話每天都是重複的也不差。」

 

     「也許我連傾訴者都做不好,因為我不能坦率地說出自己內心,那傾聽者也失去作用了,只因沒有人向他傾訴。所以說大人的世界其實真不複雜,明明只要大家坦誠表達自己就可以了,卻沒有人這樣做,才不知不覺地我們彼此都疏遠了。」

 

     「傾聽和傾訴,說與聽,缺一不可,彼此依賴。」

 

     「想起來,這已經是我這個月第三次來探望你了,雖然不知道你是否聽見,雖然你已不會給予我回應,雖然我已不能再伏在你的懷裏,但只要我把心裏的事全部訴說出來,你就一定會默默傾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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