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豈文章著 《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四之一
2014 年04月27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04月30 日上網
懷南前記﹕
《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是我分析我自己文字和文字緣的四篇文章的第一篇。這四篇文章會被歸入 In My Life 裡﹐其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之重﹐可想而知。
我為什麼要寫這四篇文章呢﹖理由很簡單﹕有一天當《信懷南專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之後﹐當有人問起這《信懷南專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的答案在這裡。
用《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做總標題是有原因的。我曾經寫過一本書叫《打開潘金蓮的紅盒子》﹐大陸版叫《假如克林頓是龍的傳人》。台灣版上市的時候我正在台灣﹐到金石堂書店去逛的時候﹐注意到一位中年男子把《打開潘金蓮的紅盒子》翻開一秒鐘後就關上。我想他老兄看到書名以為是色情書籍﹐翻開後沒潘金蓮的清涼照﹐大為失望。坦白說﹐我這四篇自我分析的文章是想避免那些翻錯書的讀者。此記。
我什麼時候開始寫專欄的﹐不記得了﹐如果當時知道一寫就寫這麼多年﹐那我一定會把開張大吉的日子記下來。最近有人告訴我 1996 年我去西雅圖演講時見過我一面﹐這樣一算﹐18 年前我就仗筆江湖﹐在北美也闖出一點「萬兒」﹐否則別人不會慕名請我去西雅圖演講。
我不是一個好名的人﹐尤其對「文名」看得很淡﹐其中受一件事的影響很深。
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我有機會進到史坦福胡佛圖書館的書庫裡看書﹐在那裡無意中看到 1966 年我在台灣《皇冠》雜誌發表的一篇小說《青春繭》。那是我生平發表過唯一的一篇小說。那篇小說之後我封筆 30 年。書庫讀書的日子裡﹐在李敖 60 年代的日記裡看到他提到我寄給他的一封信﹐說我是最瞭解他的人。我當時心想﹕寫專欄能寫這麼多年﹐也許並非偶然。但放眼四顧﹐書庫裡成千上萬的書﹐對每本書的作者來說﹐也很可能都自認是夠資格藏諸名山。但古往今來﹐有那麼多人寫過麼多書﹐又有多少人真的 gives a damn 別人寫過些什麼﹖
從我初中因作文被記留校察看開始﹐下筆倚馬可待註定是上天給我的禮物但也是命運加給我的咒詛。我知道「我的寶貴意見」一出﹐肯定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但很多時候﹐他們都是基於選擇性的理解去詮釋我寫的東西。真理越辯越氣﹐何況所謂「真理」往往是名詞和定義的糾纏﹐這是為什麼從一開始我就採取「信不信由你」的「犬儒」態度﹐用謔而不虐的幽默感來談人生和社會議題﹐來指點江山﹐臧否人物。我不能否認這 20 幾年來﹐定時讀我專欄的人相當的多﹐而在上千篇文章中﹐只有一篇引起的反應最為奇怪。
我有一篇文章﹐甲君看了認同﹐乙君看了不認同﹐但奇怪的是這甲乙兩君都在罵我。
十年前我寫《三流總統﹐三流人物》評論李登輝﹐這篇文章是我評論台灣最有名的三李的第一篇。我說李登輝學王莽的偽善而得到政權﹔用牛二的無賴來管理國家﹔以歐陽鋒的狂傲而終老。這篇文章出來後在網站上流傳很廣﹐當時此間「李登輝之友」的負責人在網上寫了一篇文章說我「不入流」但又不舉例說明我為什麼不入流。他文章用「信懷南者﹐不知何許人也」開頭。我看後開玩笑說﹕「說我不入流我不氣﹐說不知我是何許人也﹐那太不給面子了。」我那時身為「世界級」的專欄作家已經十年﹐我的結論是﹕「不知我是誰不是我的錯﹐是報紙沒人看的錯。」
前些日子﹐台灣的《旺報》把那篇文章找來連載(居然不給稿費)。這下怪事出現了。
有一位叫 George 的仁兄﹐他朋友把我那篇文章寄給他並附筆說﹕「此文筆鋒很像專欄作家信懷南先生,很過癮!」下面是George 老兄寄來回他朋友的信。原文有些字我的中文軟體沒有﹐只好用括號來還原原汁原味﹐如果看不懂﹐學我一樣去請教看得懂的人﹐恕我不翻譯了。
「係 信『壞男』條友仔寫既(原字有口字邊)。this time 萛佢鬧得岩(又是口字邊)。以前在 北美世界日報登過。講起 呢隻信壞男, 好奸詐, 滑頭 , most of the time said more wrong thing than right thing (英文有點奇怪﹐好像不太靈光)。三年前 世界日報 kick his ass, 踢佢個(還是口字邊)屎忽出門, 唔再登佢既(廣東文字為何口字邊特多﹐真是天上飛的非的除了飛機﹐地上四隻腳的除了椅子都能吃乎﹖)爛文章。 Thx 4 sharing. (火星文也出來了)」
20 年來﹐來信稱呼我信掌門﹐掌門人﹐信大俠﹐信大哥﹐信老大﹐老大﹐信老﹐老信﹐信公﹐信公子﹐信夫子﹐信老師﹐信員外﹐信首座﹐信兄﹐懷南兄﹐信哥(幸好不是偉哥)﹐信博士(幸好不是性博士)﹐信掌櫃﹐信不信的都有。此兄別出心裁﹐虧他想得出一個「信壞男」。說我好奸詐﹐滑頭﹐錯的比對的多等等「不寶貴意見」﹐既然沒有舉例說明之﹐就隨他去吧。
「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劉長卿﹐陶淵明﹐司馬遷﹐楊雄哲人日遠。李敖「請有資格的批評﹐沒資格的閉嘴」傲氣太重。至於說到「踢佢個屎忽出門」嘛﹐一筆光寒 20 年﹐回首風雨漫長路﹐恩怨情仇總會有一些。故事我來講﹐這是「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的第一篇。
2014 年05月4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05月7 日上網
懷南前記﹕
《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是我分析自己文字和文字緣的四篇文章。《生命的豁達與感動》是這四篇文章的第二篇﹐他們都會被歸入 In My Life 裡﹐其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之重﹐可想而知。
我為什麼要寫這四篇文章呢﹖理由很簡單﹕有一天當《信懷南專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之後﹐有人問起這《信懷南專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的答案在這裡。
用《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做總標題是有原因的。我曾經寫過一本書叫《打開潘金蓮的紅盒子》﹐大陸版叫《假如克林頓是龍的傳人》。台灣版上市的時候我正在台灣﹐到金石堂書店去逛的時候﹐注意到一位中年男子把《打開潘金蓮的紅盒子》翻開一秒鐘後就關上。我想他老兄看到書名以為是色情書籍﹐翻開後沒 Ms Jenny Pan 的清涼照﹐大為失望。坦白說﹐我這四篇自我分析的文章是想避免那些翻錯書的讀者。
最近有機會回到 In My Life 去看裡面的文章﹐發現入選者幾乎 100% 都是屬於感性的散文。意外嗎﹖不﹗
天下寫政論文章的人很多﹐能寫感性文章的人也很多﹐但能左右開弓﹐硬軟兩功一齊上的人並不太多。寫理性的文章是用頭寫的﹐要再來一篇不難。感性的文章是用心和靈寫的﹐可遇而不可求。這是兩者最大的區別。
偶爾有人把我的文章和一些有名的作者相提並論﹐《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本來是五篇﹐其中一篇是分析我的文風和李敖﹐柏楊的區別﹐但後來一想﹕何必呢﹖別人是好意在捧我﹐我又何必解釋顯得驕傲和不識抬舉。但如果要我見賢思齊焉的話﹐我希望我感性的文章有 Charles Kuralt 的影子﹐幽默的文章像 Art Buchward 的風格。至於在老中裡挑嗎﹖聽過或看過高克毅(喬志高)先生的專欄嗎﹖高先生活了 90 幾歲﹐晚年頗為寂寞﹐他學問和英文比我好太多﹐是我心嚮往之但無緣識荊的長輩人物。
前陣子收到一封讀友的來信﹐說他偶爾靈機一動﹐上「谷歌」去找信懷南﹐意外發現仍然在報上和網上可以看得到我的專欄﹐他原以為我得罪了什麼大人物﹐搞得「世界級」的專欄作家做不成了。他用「老友重逢」來形容每星期又能看到《信懷南專欄》的心情。
基於好奇﹐於是我也輸入「信懷南」三個字到「谷歌」去瞄瞄。這一瞄﹐瞄出一個意外的喜悅。
台灣有個第一流的出版社叫「天下文化」。十幾年前我在「天下文化」出版了我的「假」(pseudo) 回憶錄《旁觀者的旅程》(Journey of A Bystander)。那是我的留學時期和人到中年﹐闖蕩江湖的劄記。我曾經說過﹐如果只讓我有一本書留下來﹐我會留這本書。
為了慶祝創立 30 週年﹐「天下文化」把它出版過的書歸納成12 大類﹐每一類都有一個非常響亮的標籤。其中有一類的標籤是「塑立社會中堅風範的作者群」。名單上的作者﹐包括四個團體﹐像世界女記者及作家協會﹐中國時報製作團隊﹐和其他兩個律師事務所﹐大約是 40 位。我和我的《旁觀者的旅程》名列其中。
能和一些思想家﹐學者﹐出版界的領軍人物﹐民進黨裡面最有文化氣質的女士﹐「飛躍的羚羊」﹐坐了 10 年冤獄的「女匪諜」﹐名記者蕭乾﹐社會賢達﹐名律師﹐和幾個做大官的並列「塑立社會中堅風範的作者群」﹐坦白說﹐心情有點複雜。但我前面提到「一個意外的喜悅」和與大咖同列無關而與《天下文化》用「生命的豁達與感動」8 個字來介紹我那本書有關。能用這8 個字來形容我那本書﹐表示這個編輯看懂了我文章感性的那一部份。
我的文章基本上是東方的感性和西方的理性的結合。感性來自我從小對中華文化中的唐詩宋詞﹐古典文學﹐和哲學思想的喜愛。而理性則是受大學時代看《文星》﹐半輩子又靠系統分析為業的西方影響。
一個系統分析師應該有兩個最重要的核心能力﹕一個是能夠把一個很簡單的東西﹐像洋蔥那樣一層層的剝開﹐最後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另一個能力則是要能夠把一堆像意大利麵一樣糾纏不清的東西﹐整理出一個簡單明瞭的頭緒出來。東方的感性給予我文章一些深度和「味道」﹐而西方的理性則幫助我在談論比較嚴肅的議題時不至於言不及義味同嚼蠟。
這些年來﹐我文章中感性的那部份比理性的那部份容易討好﹐討好的原因是這部份多少帶些「神秘感」並且爭議性不大。雖然如此﹐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天下文化」那樣只用了「生命的豁達與感動」8 個字就畫龍點睛地把我文章中感性部份的精神點了出來。
「豁達」翻譯成白話就是「想得開」。想得開的基礎來自對生命的看法已經趨於成熟和自信。「成熟」怎麼衡量﹖「自信」從何而來﹖對我來說﹐能接受對別人的失望就是成熟﹐能面對自己的不如人而不自卑就是自信。豁達和自信的具體表現就是「幽默感」。我們常常誤解什麼是幽默感﹐以為一個人會講笑話就是有幽默感。如真如此﹐那幽默感和牙尖嘴利的區別在那裡﹖我認為區別在你取笑的對象是誰。回頭去看我的文章﹐數數我取笑的對象是自己還是人家﹖
如果說「豁達」來自與思想和哲學上的領悟﹐那「感動」則是藉文字表達感情的方法。我們常常把「感情」的對象人物化﹐而人物話的感情中第一個想到的是愛情﹐然後才想到親情和友情。我的筆下幾乎不談愛情﹐很少談友情﹐談的較多的是親情。我們常常忽略了世上還有一種感情更能令我們感動﹐而我筆下談這種感情談得最多。這種感情是對人生行旅過去的回味和未來的好奇。寫任何感情要寫到「感動」的地步﹐三個原則很重要﹕真摯﹐不肉麻﹐有格調。李敖自認文章天下第一﹐但他在寫情這方面的風格我並不佩服。
在「塑立社會中堅風範的作者群」名單中與信懷南同列的還有目前台灣聯合報老闆的祖父王惕吾先生。此間的世界日報是聯合報的子公司。如果說信懷南真的被王先生孫子部下的部下的部下「踢佢個屎忽出門」﹐掌門人若沒有點豁達和幽默感﹐那還能活嗎﹖
懷南補記﹕
把我放在「塑立社會中堅風範的作者群」裡有張作錦﹐王力行﹐方勵之﹐陳長文﹐王惕吾﹐許倬雲﹐徐佳士﹐紀政﹐陳郁秀﹐崔小萍﹐金溥聰﹐胡志強﹐蕭乾 。。。等各路名人。和他們並列覺得很怪。我猜他們真不知道該把我放在哪一類。一個旁觀者怎麼可能是「塑立社會中堅風範」的人物﹖
信門四大護法 - 《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 ﹕四之三
2014 年05月11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05月14 日上網
懷南前記﹕
《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是我分析自己文字和文字緣的四篇文章。《信門四大護法》是這四篇文章的第三篇﹐他們都會被歸入 In My Life 裡﹐其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之重﹐可想而知。
我為什麼要寫這四篇文章呢﹖理由很簡單﹕有一天當《信懷南專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之後﹐有人問起這《信懷南專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的答案在這裡。
用《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做總標題是有原因的。我曾經寫過一本書叫《打開潘金蓮的紅盒子》﹐大陸版叫《假如克林頓是龍的傳人》。台灣版上市的時候我正在台灣﹐到金石堂書店去逛的時候﹐注意到一位中年男子把《打開潘金蓮的紅盒子》翻開一秒鐘後就關上。我想他老兄看到書名以為是色情書籍﹐翻開後沒 Ms Jenny Pan 的清涼照﹐大為失望。坦白說﹐我這四篇自我分析的文章是想避免那些翻錯書的讀者。
我開始寫政論文章是在台灣的商業週刊上。那時候正趕上台灣 2000 年總統大選﹐連﹐宋﹐陳﹐李﹐許五人捉對兒撕殺 (李敖最絕﹐把自己的那票投給了老宋)﹐好不熱鬧﹐能寫的議題也很多。
從一開始我就確定了兩個寫作原則﹕
第一﹐「我的寶貴意見」信不信由你。由於咱們不是什麼大師﹐學者之類的人物﹐發表寶貴/不寶貴/%^$%#$ 意見既非為名﹐更沒什麼利﹐哪有閒功夫跟人「真理越辯越氣」比牙板勁。
第二﹐咱們不沾鍋﹐不靠邊﹐不交友﹐不樹敵﹐不搶別人的風頭﹐不威脅別人的地盤﹐不隨便與人同臺﹐不和任何團體﹐組織掛鉤﹐不怕得罪自以為「和我一國」的「自己人」。對過份熱情的人皆視為因愛生恨的可能人選﹐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換句話說﹐打定主意謹守「懷南筆下無敵友﹐掌門眼中無踏繪」的遊戲規則。
「踏繪」是啥名堂呢﹖1612 年日本的德川家康開始禁基督教﹐到了 1629 年想出一個修理日本基督徒的絕招。在地上畫些耶穌﹐聖母﹐十字架的像﹐誰不敢從上面踏過去﹐誰就是基督徒﹐用這種方法來分辨人的信仰。信某乃大「瞎」之輩﹐就是把天皇老子畫在地上我也看不見照踏不誤。理由很簡單 (其實也不簡單)﹕掌門人垂垂老矣﹐陞官發財的機會早就隨風而逝﹐到大江快入海了﹐難道還要咱們突然像是迷途知返的樣子﹐吹牛﹐拍馬﹐把腦袋瓜削尖了猛鑽﹖幹嘛呢﹖
至於懷南筆下無敵友嘛﹐良藥苦口﹐「我的寶貴意見」自認對紅黃藍綠橘諸色皆利﹐但有色之人老是認為我對紅黃藍綠橘諸色皆不利﹐這是我本將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無奈。結論是﹕我的遺憾﹐你的損失﹐這也是「莫法躲」的事。
《觀點 -- 旁觀者的良心與選擇》是我寫的一本書﹐現在有錢也買不到了﹐提它的名字不會有「打書」的嫌疑。
如果說《旁觀者的旅程》代表信懷南感性方面的文章﹐那《旁觀者的良心與選擇》則是代表信懷南理性方面的文字。我用旁觀者來作我兩本代表作的書名是受彼得杜拉克 (Peter Drucker) 的影響。杜拉克在他的自傳 《Adventures of A Bystander》裡說﹕「我不是學者﹐更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管理顧問。有名的學校﹐像哈佛之類﹐在我垂垂老矣的時候才開始肯定我這號人物。。。我會是一個很差勁的經理人﹐因為就管理別人來說﹐實在是件非常乏味的事。。。我一直是個不合時宜的人﹐大圈圈裡沒我﹐遑論小圈圈了。。。不錯﹐我是個外人﹐我是個孤獨者﹐我自己幹我自己的。」
最近接到兩位讀友的來信﹐一位說很為我高興因為他認為我終於信神了﹐同時﹐他也很奇怪我是國民黨的官二代﹐居然對兩蔣並不怎麼佩服。還有一位來信對余胤良致敬﹐希望我為華人後代的權益﹐務必要挺他。
我看了這些信後一方面非常感謝這兩位「粉絲」多年來的厚愛﹐但也很遺憾他們在練信門秘笈的武功時﹐仍然過不了要登堂入室信家莊前那四大護法把守的大門。
第一個大門護法是「先把定義搞清楚」。天下 90% 以上的爭論都是定義上的夾纏。就以信神和信教來說吧﹐我的文章中從來沒否認過我是個有神論者。信神和信教根本是兩碼子事。區別在哪裡﹖信神是相信宇宙有一個創造者﹐萬事有個主宰。尋求與這個創造者和主宰者之間的親密關係是人生的大奧秘。基本上信神是個人的行為。
信教是奉行一種有組織的信仰方式﹕任何宗教都有教主﹐有教條﹐有教義(聖經) 有教規。信神像是信馬克思﹐信教就像加入共產黨﹐基本上信教是群體的行為。所以﹐如果要談信仰或辯論任何一件事的時候﹐釐清定義是首先要做的事。
替信家莊把門的第二個護法是「凡事沒必要全盤接受」。我常常以自由派自居﹐直到有一天我兒子對我說﹕「老爸﹐哪有主張死刑的自由派﹖」我一想﹕我不但主張死刑﹐並且主張「統統給我關起來」的法律和秩序。這不是保守派是啥﹖但我這個保守派又不歧視同性戀者﹐也認為政府有義務照顧無力照顧自己的弱勢。這樣一想﹐我又像是個自由派。到今天我還搞不清我究竟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我常開玩笑說﹕我的政治主張就像我打高爾夫球﹐球出去一下子中間偏左﹐一下子又中間偏右﹐勉強算是個有「心腸」的共和黨和有「頭腦」的民主黨吧。當年李敖主張全盤西化我就想不通為什麼非要全盤接受﹖為什麼不能選項﹖
信門第三個護法是「別用二分法看問題」。如果全盤接受的思想模式是接受 A 就無條件地接受 A1﹐A2﹐ A3 ... 。二分法就是非 A 則 B﹐非白則黑﹐非對則錯﹐非0 則 1 的思想模式。記得我們小時候看電影最喜歡問大人﹕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長大後發現好人和壞人之間﹐還有不好不壞的人﹐和有時好時壞的人。到了最後又發現有的人看起來像是好人但卻是壞人﹐有的看起來像壞人但事實上是好人。如果我們對任何事物的判斷仍然停留在一分為二﹐不是這就是那﹐而不能分辨白跟黑之間有灰色﹐0 和 1 之間可能會無限大﹐那我的文章恐怕並不適合你。
替信門把關最後一個護法是「真理之前六親不認」。評論人物或判斷是非的時候﹐最難做到的是撇開本身的喜惡和利害關係。沒錯﹐我是吃國民黨奶水長大的﹐這和我有話直說評論兩蔣有啥關係﹖有人因為是蔣家的後代或部下﹐到現在還會捧兩蔣捧到肉麻的地步﹐但也有人為了突現自己的獨特風格而刻意與兩蔣劃清界限﹐或詆譭他們。我對余胤良的態度也是一樣﹐不能因為他是華裔就只認黃面孔不問黑白是非。何況越來越多的報導說老余對老中並不是那麼夠意思。
William Blake 是英國19 世紀初期過世的一位詩人兼畫家。他生前默默無名但留下一句擲地有聲的名言﹕When I tell the truth, it is not for the sake of convincing those who do not know it, but for the sake of defending those who do (不信者恆不信﹐唯信者吾當捍衛之). 這也許是為什麼像我這樣一個沒什麼名的旁觀者﹐會花上 20 年光陰寫專欄的真正目的。
懷南補記﹕
這些年來﹐偶爾我也聽到一些名詞﹐像師父﹐徒弟﹐信家軍﹐信一軍﹐二軍﹐三軍﹐四軍﹐雜牌軍 等等。受之有愧﹐卻之不恭﹐這種事﹐當不得真。
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敬告(也可以視為警告)各位有心成為信門中人﹐練《信門秘笈》有點像練《葵花寶典》-- 欲練神功﹐引刀自宮﹐在進信家莊之前﹐要有成為副作用亂多「獨孤求敗」 (不是真正練《葵花寶典》的東方不敗)的心理準備。今試舉例以說明之如下﹕
過了「先把定義搞清楚」這第一關後﹐閣下面臨的問題是會發現天下極大多數的辯論都是雞同鴨講﹐鬼扯蛋一通。副作用是給人孤芳自賞﹐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印象。沒有耐性﹐動不動就說﹕I am getting out of here 會得罪人。
過了「凡事沒必要全盤接受」第二關後﹐副作用是別人搞不清你究竟是朋友還是敵人﹕今天給老馬 100 分﹐明天又給他零分。一下批評他能力非治國之才﹐一下又稱讚他行為足以為國人的表率。雖然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別人會覺得你是個洋人所謂洋製的 unguided missile 或土製的自走炮。
過了「別用二分法看問題」的第三關後﹐副作用是「黨性不強」﹐「靈性不高」﹐「抗爭性不大」﹐「意志不堅定」。最後變成帶頭嘛﹖沒那股理不直而氣壯的霸氣﹐跑龍套嘛﹖咱們可不是閉著眼睛搖旗吶喊的料。結果分糖時閣下靠邊站﹐鐵沒你的份。
最後「真理之前六親不認」那關一過﹐閣下從此可能(嚴重點)被貼上不忠不孝﹐無情無義的標籤﹐(有那麼嚴重嗎﹖)也會被認為不通人情世故﹐不講究人際關係。結果是立功年齡已過﹐立德年齡未到﹐立言嗎﹖立言多少錢一斤﹖比牛肉麵如何﹖
掌門人的勸告是﹕如果不練神功﹐何需引刀自宮﹖從此吃香喝辣﹐倒也風流快活。切記﹐切記。
水清石自見
2014 年05月18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05月19 日上網
懷南前記﹕
70 歲生日﹐我小孩送了我一本紀念冊做生日禮物。翻開紀念冊的第一頁﹐我兒子引用的是﹕
這是《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的最後一篇﹐也是最難寫的一篇。
難寫的原因是會牽涉對人和事的評論﹐該不該提人名﹐在拿捏上需要考慮。同時﹐也不能把自己寫成老信賣瓜﹐自賣自誇。
後來我想起漢朝《艷歌行》裡的一個故事﹕有個漂泊在外的路客﹐租屋而棲﹐屋主的妻子看他衣服破了﹐自動替他補。婦人的丈夫回家看到這個場景﹐有些疑心。原文用的兩句是「與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見」。意思是說﹕別斜著眼睛看我﹐真相終會大白的。真相只有一個﹐是什麼就講什麼﹐也沒什麼難寫的。
那年在台北做管理顧問的時候﹐偶然遇到《經理文摘現改名 EMBA》雜誌的老闆黃宏義先生。交談之下﹐他告訴我三件事﹕
1﹐他贊成臺獨但雜誌是 100% 管理雜誌。
2﹐他要我替他雜誌寫文章。
3﹐我回美國後繼續寫。
就這樣﹐就開始用信懷南和我的本名左右開弓﹐大寫特寫起管理文章來了。
寫啦寫的給我寫出相當奇特的事。
一是郭台銘先生因看到我的文章請我去鴻海做「執行顧問」。
二是台灣中國生產力中心評估請人講授專案(項目)管理課程﹐評估者推薦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信懷南。
三是台灣的《天下雜誌》每個月一篇的《哈佛商業評論/Harvard Business Review》翻譯轉載﹐老是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信懷南給搶了風采﹐於是要求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簽獨家轉載權。
我回美前﹐朋友阮大仁先生介紹我認識《商業週刊》的金惟純先生﹐他二話不說就邀請我回到美國後替《商業週刊》寫專欄。那個專欄寫了近兩年﹐後來因為陳文茜也加入《商業週刊》專欄作家群﹐我和她的專欄內容有重疊性﹐《商週》新總編輯希望我改寫管理文章。我當時對「管理」已經興意闌珊﹐比較喜歡談「人生」。既然《經理文摘》都不寫了﹐沒理由在《商週》重作馮婦。
這時候美國《世界日報》的魏碧洲先生將我的《老美看招》擇要刊登﹐同時請我寫《舊案新評》專欄。世界書局的副理 Jeffrey 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有次他和《世界週刊》的主編蘇裴玫女士同車﹐蘇問 Jeffrey 世界書局有信懷南的《老美看招》嗎﹖Jeffrey 問﹕「妳知道信懷南是誰嗎﹖」這樣就開始了我在《世界週刊》上寫《坐看雲起時》的人生行旅。
那十幾年看雲的日子成就了北美報紙專欄很可能是空前絕後的一件事﹕由 100% 信懷南讀者群捐款的群德基金會在四川大涼山區完成了群德﹐群義﹐群力三個項目。在台灣也做了些善事。我原以為《坐看雲起時》是我寫專欄的終站﹐連最後一篇專欄的結尾都想好了﹕「Every trip has to end. Good-bye.」 沒想到世事難料﹐峰迴路轉的事發生了。
我和當時《世界日報》舊金山的總編輯陳裕如先生並無私交﹐因惺惺相惜在一起喝過兩次咖啡。陳先生早年受王惕吾先生賞識﹐在報界的資歷極為完整﹐作風為人我很欣賞。後來舊金山《世界日報》改組﹐陳先生「被要求榮退」﹐新手林少予先生接任總編輯。林先生上任後沒先打個招呼就把《坐看雲起時》停了。反而我要去信問才被告知是為了節省篇幅。連「我不喜歡」都沒膽說﹐當信某人昨天才出娘胎的﹖《世界週刊》建議我繼續寫﹐專欄在其他城市照登﹐如意算盤被我拒絕﹐他們也太小看信懷南了。
我後來寫了一封電郵給《聯合報》的王文杉先生﹐稱他「世兄」因我和他伯母張寶琴女士是大學時的舊識。這封信寫得很客氣﹐網上看得到﹐但講白了是問﹕ 這種決定能由舊金山菜鳥總編輯一個人決定嗎﹖What the hell is going on?
「世兄」是對晚輩客氣的稱呼﹐不是很多人都懂的禮貌。做過兩蔣秘書﹐主管過台灣文宣的楚崧秋楚伯伯知道我就是信懷南後﹐來信稱我「世兄」而非「世姪」。王先生把我的信轉給紐約的《世界日報》﹐社長張漢昇回了一封電郵。一開頭也稱我「世兄」﹐這笑話鬧大了。
陳裕如先生任《聯合報》專欄主編時﹐沈君山投書﹐《聯合報》不能用。陳先生轉給《中國時報》刊出。無私薦才陳先生有前例﹐《信懷南專欄》是陳先生推薦給《星島日報》的梁建鋒先生的。
眾裡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燈光下是黃宏義﹐金惟純﹐魏碧洲﹐蘇裴玫﹐陳裕如﹐梁建鋒六位識貨的陌生人。
懷南補記﹕
如果我說我寫這篇文章和補記﹐既不是為了逞李敖式快意恩仇的一時之快﹔也不是傚法老美所謂的 keep beating the dead ass (pun intended)﹔更不是無知和自我膨脹到認為我的專欄沒人能停﹐世界上一定還是有人不會完全相信。但如果我說我不會單單為了這三個理由就寫這篇文章和補記﹐這話應該是可信的。
《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本來就是在寫我這生的文字緣。文字緣中該感謝的人很多﹐我從沒有公開謝過他們﹐現在是時候了。同時﹐文字緣中若不提從「世界級」到「宇宙級」(I'm kidding and trust you know that) 的來龍去脈是不可能的。
在《坐看雲起時》結束﹐《信懷南專欄》繼起四年半之後﹐我對一件事始終不能夠有一個了結 (closure) 的失落感﹕這種不能了結的失落感有點像 MH370 班機乘客的家屬﹐他們可以接受他們親人的命運已經一去不回的結果﹐但是他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這個結果的心態和外人有異。外人想知道是為了好奇﹐他們想知道是為了有個了結 closure。
我想知道為什麼一個舊金山世界日報剛上台的總編輯﹐居然能把像《坐看雲起時》這樣連載了15 年﹐有廣大讀者群的專欄說停掉就停掉。弔詭的是此人辦公室的椅子都沒坐熱﹐自己也捲了鋪蓋﹕不但離開舊金山世界日報﹐聽說也離開了世界日報系統。他在位短短幾個月﹐幹了一件對僱主(世界日報)﹐對顧客(讀者)﹐對別人(信懷南)﹐對自己(驢)都沒好處的事﹐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總不能說是發神經吧﹖
我花了不少時間打聽這個菜鳥的動機是什麼﹐根據世界日報內部透露出來的「馬路社」消息﹐原因可能有二﹕
其一﹕此人認為信懷南﹐李文中和原來的總編輯是一掛的。要整肅李文中﹐原總編輯﹐信懷南陪斬。
其二﹕不管是什麼原因﹐此人就是不喜歡信懷南。
如果這兩個傳言屬實﹐我說此人是驢 (ASS=Absolutely Super Stupid) 並沒冤枉他。身為總編輯﹐難道對自己報上的各種專欄受歡迎的程度完全沒譜或根本不在乎﹖就算恨信懷南入骨﹐也應該看在市場價值的份上外舉不避仇啊﹗怎能置付你薪水僱主的利益於不顧﹐無知到買櫝還珠﹖這種人憑什麼有資格當總編輯﹖
此人雖驢﹐但看在他來美不久﹐沒進入狀況﹐東南西北都沒摸熟的份上﹐情有可原。我更想對美國世界日報當時的管理階層的失責及造成失責的心態﹐站在一個曾在世界日報母公司聯合報的出版社(聯經)﹐出過兩本管理書籍﹐和連鴻海郭台銘那樣大陣仗都見過的過來人身份﹐坦率地發表點寶貴的﹐不寶貴的﹐或有些人認為是 /^%$^&% 的意見。 諷刺的事是﹕Once upon a time,世界日報還買飛機票請我去紐約替他們的員工上管理課。唉﹐大水沖翻龍王廟啦﹗
美國世界日報的組織﹐雖說是諸侯各擁山頭的架構﹐但《世界週刊》則是由紐約總部主編。一個地方諸侯手下﹐和《世界週刊》無關的新手﹐上臺三把火要燒掉《坐看雲起時》﹐其他諸侯和所謂的紐約「共主」﹐居然沒人提醒他一聲﹕「老兄﹐要砍也得先搞清狀況﹐做點市場調查的功課啊﹗」為什麼沒人提醒他一聲﹖我告訴你為什麼。
報紙是夕陽工業﹐世界日報的黃金時代已過﹐從新聞報導的深度看﹐簡直不能和星島日報比。世界日報是靠我們這輩讀者群撐在那裡﹐換句話說﹐看世界日報的讀者群﹐極大多數會喜歡信懷南的專欄的。他們的忠誠度﹐放眼四顧﹐有哪個專欄作家能號召那麼多人捐錢做善事和建小學﹖世界日報當局居然連這點社會價值都看不出﹐這不是目光如豆兼失責是什麼﹖由於上網看新聞的人會越來越多﹐任何報紙如果沒有能招徠顧客的特點如吸引人的專欄﹐讀者只會越來越少﹐不會越來越多。平面媒體的經營會越做越難﹐世界日報也不會是例外。
現在替美國世界日報做事的那批資深員工和經理﹐很多都是台灣坐直升機外放出來的。這些人是關起門來﹐在老中的圈圈過土皇帝的日子。他們在家一條龍﹐在外一條蟲﹐收到一封阿貓阿狗從律師樓寄來的信就嚇得 PGNL。這票人如果離開世界日報﹐在美國想另外找事的機會微乎其微。他們的心態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如何自保﹐能撐到退休就阿彌陀佛了。他們不但沒有早先報人的學養﹐更沒有老一輩那種敬業的精神。他們通常把個人的利益遠放在報紙的利益之上﹐標準末代王朝打工仔的心態。世界日報有沒有信懷南的專欄﹐對他們個人沒有直接的影響﹐這是為什麼一位分社的總編輯居然可以做出損所有的人﹐但又沒利到己的驢事而沒有人吭聲的原因。他們全是些懂得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脊椎骨的人。
再說一次﹐大家別以為我這些話是挾怨報復世界日報停了我的專欄。如果他們付我 600 塊大洋一篇而不是 60 塊大洋一篇﹐專欄停掉了﹐我挾怨報復還有點道理。讓我火大的是﹕雖說上我網站看我專欄的人數目前已經近 54 萬人次﹐但那些從前看世界週刊從後面《坐看雲起時》看起﹐現在不會上網或不知道上網可繼續看我專欄的世界日報老讀者呢﹖是誰﹐為了什麼原因要剝奪了他們生活的一點享受和權利﹖為什麼沒人交代一聲﹖怎麼可以根本不把他們放在心上﹖看在眼裡﹖Is this how you guys run your store?
1964 年﹐也就是 50 年前﹐福特推出野馬 (Mustang) 傳奇。野馬之父 Lee Iacocca 在福特總裁任上被福特二世炒了魷魚。Iacocca 問福特二世炒他魷魚的理由﹐二世說﹕「有些時候﹐一個人就是不喜歡另外一個人。」沒錯﹐我們這些在美國過的橋比很多人走的路還多的人﹐非常能夠接受這種沒有理由就是理由的現實。但最大的區別是福特二世炒 Iacocca 魷魚沒有找些荒謬的藉口。炒咱們魷魚的人連主動打個招呼或通知一聲的基本禮貌和勇氣(種﹐guts) 都沒有。他們的水準和我一路行來遇到﹐在《水清石自見》文中提到那六個人比起來﹐的確是差了些。
今天﹐野馬﹐Iacocca 在歷史上有他們的地位﹐他們的傳奇被人津津樂道。福特二世呢﹖你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