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告來者的故事:緣由
2020年06月21日 (有告來者系列之一)《信懷南專欄》
專欄一寫就是四分之一世紀是當初沒想到的事。這25年中,最常被問到的兩個問題之一是「你專欄寫什麼?」我的回答是「人生」。這回答有點玄,但卻是非常正確的回答。
最早是在台灣《經理文摘》(現改名《EMBA》)上寫介紹西方企業管理方面的文章,寫多了覺得所有管理文章都是把別人已經說過的話和普通常識在文字上排列組合,用「重新發明輪胎」的方式再講一次。
如果我們把文字的排列組合當成炒菜,那我應該算是有兩把勺子的師傅,我炒出來的菜頗有「信師傅」的特色:價廉物美,味道可口。其間也應朋友之邀替台北市政府員工寫了一些教材叫《管理3721》。「管你」三七二十一,從書名就看得出我不是一個板起臉說教的人。那時候我對寫企業管理文章已經開始意興闌珊,於是正式打出名號在《商業週刊》上寫《信懷南專欄》。
《商業週刊》算是台灣最知名和銷路最廣的週刊之一,稿費很豐厚,在那個風格比較活潑的平臺上,我大展拳腳,開始談政治和人生。專欄寫了一年多後,陳文茜也開始在《商業週刊》上寫專欄,她專欄的內容和我的有重疊性,《商業週刊》的總編輯希望我回到本行多寫有關管理的文章,而我對重作馮婦興趣不大,這是我在北美《世界日報》以《老美看招》《人生行旅》為主題寫《信懷南專欄》的開始,那大概是1996年。
由於《人生行旅》的讀者在出生背景,教育程度,生活習慣和我非常接近,我的專欄受到歡迎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必然結果。
專欄的內容談人生,談往事,談政治,談社會,談新知,談台灣,談大陸,談美國,天南地北,古今中外什麼都談。至於後來為什麼突然從「世界級」躍昇為「星宇級」的專欄作家,雖然是無縫接軌,但也很難自詡為華麗轉身,不過那是另外一個故事。故事的結論只有一個字:「驢」(Absolutely Super Stupid,ASS也)。
兜了半個地球,現在回到主題。2008年5月四川汶川大地震,6月我在矽谷的崑南中心(Kuinlan Community Center)邀請了張系國,李黎共同舉辦了一次拯災募款座談會。容我放肆,在「最後一代的內地人」寫文章的人中,張系國,李黎和信懷南的文章都算得上是獨當一面的人物。
在那次被戲稱是張三(西部)、李四(文藝)、信掌門(武俠)的「崑南論劍」上,我以主持人的身份說了一段本意是自謙,但回想起來並不得體的開場白。我說張系國和李黎都是真正的作家而我只不過是個會講故事的人。其實真正的作家是會寫小說的,會寫小說的都是會講故事的。張系國和李黎當然也是會講故事的人。「崑南論劍」12年後,我利用這個機會糾正我當年無心的失言,並向「張三」、「李四」致歉。
這篇專欄是我在「星宇級」報紙寫的第552篇,用一年52星期算也超過10年了。這10年中我評論了不少台灣、美國的社會和政治議題,雖然事後證明我的觀點相當的正確,但影響力幾乎是零。久而久之,挫折感也還是挺大的。這些年來,我問自己為什麼數十年如一日,每星期像廟裡的暮鼓晨鐘一樣把一篇篇的專欄在電腦的鍵盤上敲出來,為名?為利?為權?顯然都不是。答案就在我問話中提到的「暮鼓晨鐘」那四個字。我的專欄就像「暮鼓晨鐘」,代表的是一種理性的思考、感性的述求、善意的提醒、幽默的勸勉、給自己一個自省和自嘲的機會。
在學習中,用舉例和講故事是最好的方式。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會講一些我曾經講給年輕人聽的故事。這些故事經過我30年的沉澱和消化,對故事的涵意有深一層的體驗和看法。它們不是「心靈雞湯」,信老師不會煲「心靈雞湯」,信師傅的拿手菜是「掌門酸辣湯」,「世界炒魷魚」和「星宇回鍋肉」。很多年前郭台銘告訴我 management應該翻譯成「管控」而不是「管理」,我一直不知道兩者的區別。
今天我終於明白了「管控」有操之在我的意味,用於企業可以。「管理」不應該侷限於企業也包括了人生。人生像打牌,沒人能保證手上拿的都是好牌(管控),我們能做到的是把手上拿到的牌打好(管理)。這些有告來者的故事能幫你把「人生牌」打好。
Once upon a time 掌門人也有他的 "15-minute Fame"
跟誰賽跑的故事:競爭
2020年06月28日 (有告來者係列之二)《信懷南專欄》
有兩個朋友一同去露營﹐晚上睡覺的時候﹐乙君對甲君說:「你看滿天的星斗﹐宇宙的浩瀚讓人想起蘇東坡的《前赤壁賦》裡說的『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想想人生在世那麼短暫﹐真是很悲哀啊。你老兄看到什麼﹖有什麼感想呢﹖」甲君冷冷地回答說:「我看到別人把我們的帳篷給偷了﹐睡在露天感到有點冷。」
第二天早上﹐兩人被一個奇怪的聲音吵醒﹐睜眼一看﹐一隻黑熊向他們走來﹐這時候甲君趕緊穿球鞋﹐乙君對甲君說:「這時候還穿什麼球鞋﹖我們是跑不過熊的。」甲君說:「我哪是要跑過熊﹐我只要跑過你就行了。」這個故事的原版只有後面熊的那一段﹐前面繁星點點和《赤壁賦》那段是我加上去的﹐基本上是想在短程和長程﹐理想和現實的比較中那個比較重要﹐發表一點「我的寶貴意見」。後半段是思想在拚個你死我活的職場中﹐掌握致勝之道的要點是什麼?
中國有五千年的歷史﹐美國從1776建國到今天不到250年﹐因此如果你要一個老中和一個老美去給「長程」下個定義﹐我相信老中和老美下的定義不同。
那麼當我們去處理問題的時候﹐究竟是把眼光放遠點從長計較好呢﹖還是看近點好些﹖是急功近利重要呢﹖還是天馬行空更有前瞻性多些﹖急功近利和天馬行空在國人的心目中是代表兩個極端並非恭維人的成語﹐一般人回答我這個問題一定會避免直接回答而是選擇「老油條」式的「平衡和兼顧」來回答。如果你以為信老師會這樣回答﹐哪你小看信老師了。這樣的回答問題不是回答等於不回答嗎﹖
試問你我的一生﹐我們會做總統﹐做地方首長﹐做公司CEO﹐做大學校長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不大﹐在日常生活中﹐哪需要什麼長遠的眼光和計畫﹖你我一生該想遠點的事不外乎娶什麼樣的女人做老婆或嫁什麼樣的人做老公﹑在什麼行業討生活﹑在哪裡安家﹑個人理財搞好點以免老境淒涼﹐和身體保養。也就是說你我一生應該看遠點的只有婚姻﹑職業﹑買房子﹑賺錢/儲蓄﹐健康五大項﹐其他的全是「米老鼠」的小事﹐見招折招﹐摸著石子過河就行了。
有一個測驗﹐問一個人用手比劃一下橘子的大小可以看出這個人是台灣人還是內地人。有次我用這個問題問一個人﹐這人講了兩分鐘也沒有回答我這個兩秒鐘就可以回答的問題。很多人調侃管理顧問﹐說問他幾點鐘他的回答是告訴你怎麼製造錶。信老師的建議是如果睡覺的時候感到風吹很冷﹐看到滿天星斗﹐首先要問的是:帳篷是不是被偷了。
別看熊長得肥肥的很臃腫﹐跑起來可快來兮不下於很多跑得快的動物。熊來了故事的教訓是台灣流行的「愛拼才會贏」是個迷思。拼要看和誰拼﹐這是選擇戰場的問題。其次是用什麼去拼﹐這是善用工具的問題。熊來了故事裡的甲君﹐他一開始就知道和他競爭的對象是乙君而不是熊。
我們常常抱怨我們的一生懷才不遇﹐好像都是別人的錯﹐其實不然。掌門人年輕的時候不覺得賺錢重要﹐做公司經理心不夠硬﹐做管理顧問又不喜歡和人套交情﹐讀MBA是選擇錯誤的競爭對手進錯了行。甲君的球鞋代表的是他在和乙君競爭的時候懂得善用工具的重要。
古時打仗兵對兵﹐將對將﹐青冥劍對奪魂刀誰也別想在武器(工具)上佔什麼便宜。
地球一陣亂轉﹐Fast forward 到 Indiana Jones 的電影。面對一個大刀舞得虎虎生風的阿拉伯人﹐Jones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慢慢掏出一把手槍﹐呯的一聲﹐舞大刀的阿拉伯人就掛了。這就是善用工具的重要。
合理推測熊來了的地方要嘛是深山叢林之中﹐要嘛是曠野人稀野地﹐光腳丫子跑路腳被割傷的可能性遠比穿了球鞋的人要大﹐球鞋是在那種情況下的一種工具﹐時代越進步﹐工具越重要。
千載之上孔夫子就告訴過他的學生子貢﹕「夫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競爭理論大師哈佛教授 Michael Porter 寫了厚厚的一本講競爭的書﹐重點是﹕「贏的秘訣是做不同的事,或做同樣的事但用不同的方法去做。」20年後信老師重講這個故事並且加了一段夜觀天象的情節﹐主要的是想強調看得遠﹐看得長雖然重要﹐但在日常生活中能一針見血看出問題的節骨眼更實際些。至於競爭嘛﹐別犯信大「瞎」一半以上人生都是將軍選錯了戰場的錯誤。這是信老師講《跟誰賽跑的故事》的主要目的。
誰打誰臉的故事:真相
2020年07月05日 (有告來者係列之三)《信懷南專欄》
在瑞士山路火車的一節車廂裡﹐一個舉止高雅的老婦人帶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和一個表情嚴肅﹐一看就是個「stuffed shirt」的將軍帶著一個年輕英俊一表人才的副官相對而坐。火車進山洞了﹐車廂裡暫時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這時候突然聽到一個親吻聲﹐接著就是一個清脆的打臉(打耳光)聲。火車出了山洞﹐車廂重見光明﹐這四個人心裡都在想……
《羅生門 Rashomon》是黑澤明導演﹐三船敏郎主演﹐根據日本40歲不到就自殺身亡的名作家芥川龍之介的兩篇短小說《竹林中》和《羅生門》合編而成的老電影。說《羅生門》這部電影是經典中的經典應該不是信口亂捧。因為「羅生門」三個字現在已經變成了「各說各話」﹑「撲朔迷離」﹑「真相難明」的同義字。但如果我們按邏輯推理﹐天下任何事一定有真相﹐而這個真相也只能有一個﹐因此「羅生門」並不代表沒有真相﹐它代表的是真相不明。
現在先介紹一下《羅生門》電影的大致情節然後再來談造成「羅生門現象」的原因和本文的關係。電影一開始是一個地痞﹐一個僧侶和一個樵夫在一個破舊叫羅生門的亭子裡躲雨。樵夫說到林子裡發現一具武士的屍體﹐一個叫多襄丸的強盜因為強姦武士妻子﹐殺死武士﹐現正受審。故事的大部分是強盜﹑武士和武士妻子的供詞。由於武士已死﹐媒靈用招魂的方式讓武士顯靈來陳述他的故事。這部電影和原著牽涉的故事非常複雜﹐我們只能大致說說:基本上強盜承認自己強姦了武士的妻子﹐事後武士的妻子要他殺掉丈夫然後跟他走﹐強盜雖看不起那個女人﹐但還是和武士動手﹐仗著一身武功和高超劍道﹐結果把武士給殺了﹐武士的妻子卻乘機逃跑了。
婦人也說她的確被強盜強姦﹐丈夫用鄙視的眼光看著自己﹐心中又悲又氣﹐本想刺殺丈夫後自殺﹐但最後自己暈倒﹐醒來時發現丈夫胸口插刀﹐掛了。
武士的魂被招回後說強盜用詐把他綁住﹐目睹自己妻子被人強姦﹐羞憤莫名﹐後來妻子又要強盜殺死自己﹐強盜不恥婦人行為將婦人放倒在地要其夫自己發落。丈夫要強盜放婦人一馬﹐婦人乘機逃跑﹐強盜去追﹐武士萬念皆灰﹐最後選擇自殺。
強盜﹑婦人﹑武士三人的陳述各說各話﹐這就是「羅生門」。如果武士被殺的全部過程都被樵夫看到﹐那羅生就門都沒有﹐那叫真相大白。但如果樵夫看到的是部分過程﹐那可能比沒看到更危險。瞎子摸象﹐管中窺豹﹐人說假話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說假話﹐所以「羅生門」的第一個特色是真相的未知性和不確定性。
「羅生門」的第二個特色是陳述者講的都是對自己有利的故事。強盜的故事強調自己的武藝﹐婦人的故事強調自己的貞潔﹐而武士則強調自己的尊嚴。我從沒有看到一個「羅生門」的相關人士有不利於自己的陳述。
鏡頭轉回到出了山洞火車的車廂中﹐那個舉止高雅的老婦人心中暗暗讚許想:「小丫頭真沒有辜負我平日的教導﹐這個看起來規規矩矩的年輕人居然是個欺暗室的登徒子。挨小丫頭耳光是活該。」
那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心中抱怨道:「這個英俊的年輕軍官真是太糊塗了﹐黑暗中居然吻錯了祖母﹐難怪要挨耳光﹐白白錯過吻我的機會﹐太可惜了。」
那個道貌岸然的將軍心裡很火但又不能發作﹐只好在心裡暗罵道:「沒想到我這個副官色膽包天﹐乘火車進山洞的機會去偷吻那個姑娘﹐結果害得我吃耳光﹐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只有那個年輕的副官心頭暗笑:「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趁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我在我手背上先發出親吻的聲音﹐然後狠狠甩了我老闆一個耳光﹐一報他平日耀武揚威欺負部下的心頭之恨。」
真相會被個人「想當然耳」的主觀﹐和「以偏概全」的假設而扭曲。我們把「假設」(ASSUME)﹐折開來看是 ASS+U+ME。 ASS是什麼意思掌門人說過N次了﹕是「驢」是「屁股」是「Absolutely Super Stupid」﹐換句話說﹐凡是「假設」(ASSUME)的結果都會是(U=YOU)和我(ME)變得很驢 (ASS)。《誰打誰臉》的故事告訴我們﹐凡事不要輕易假設:「羅生本無門﹐庸人自擾之。」
獨眼暴君的故事:智慧
2020年07月12日 (有告來者係列之四)《信懷南專欄》
從前有個暴君﹐打仗時一隻眼睛被敵人的箭給射瞎了﹐有天他要一個畫匠替他畫肖像。這個畫匠仔細把像畫好﹐暴君一看大怒﹐叫人把這個畫匠推出去把腦袋給砍了。原來這個畫匠把暴君瞎的眼睛給照實畫了﹐醜化國家元首﹐罪該砍頭。
第二個畫匠因有前車之鑑﹐把暴君的兩眼畫得炯炯有神﹐結果還是被推出斬首﹐罪名是欺騙國家元首。
現在輪到第三位畫匠上場了。像畫好後﹐暴君龍顏大喜﹐重賞畫匠﹐原來這畫是個側面像﹐暴君瞎的那隻眼睛被正好是側面看不見的那邊。
好了﹐輪到我問兩個問題了﹕第一﹐你認為這三個畫匠﹐哪個的人格最高尚﹖第二﹐如果是你﹐你選擇做哪個畫匠﹖
如果誠實是人格高尚的必具條件﹐那第一個畫匠人格最高尚﹐第二個最不高尚﹐而最後一個最狡猾。如果你是畫匠﹐除非是活得不耐煩了﹐我相信你還是希望腦袋不會輕易搬家。這樣說來﹐那你豈不是要學狡猾的第三號﹖
信大「瞎」認為一號畫匠被砍腦袋不是因為他太誠實太剛直而是太笨太沒做功課就提畫筆上場。銷售界流傳一條定律﹕「你賣他需要的﹐他買他想要的。」如果我是第一號畫匠﹐我會先瞭解一下這個暴君想要什麼樣的肖像。瞎了一隻眼睛顯然是很關鍵的一個問題﹐是照實畫還是怎麼去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總得先瞭解一下情況﹐勞資雙方總得有些溝通和默契才動筆是必須的。「馬克在吐了溫」前對誠實說過一句話。他說﹕「對一個不值得的人不要太真誠相待。」如果這個暴君不值得的話﹐那替他畫肖像的事也只不過是拿人的錢辦該辦的事罷了。如果明明知道被畫者不喜歡暴露自己身體上的缺點﹐哪大可以用點想像力﹐徵求被畫者的同意畫暴君在戰場箭在空中飛﹐人在馬上衝鋒陷陣的雄姿﹐兩隻眼睛可以炯炯有神﹐但也可以暗示一隻眼睛有被射瞎的後果。所以我說一號畫匠掉腦袋不是因為他他太誠實是因為他太笨。
至於第二號畫匠被砍頭不是因為他太虛假而是他運氣太不好。一般的暴君都是喜歡被人吹捧﹐所以像郭沫若那種自願做孫子的傢伙﹐憑寫得出《親愛的鋼》和《兩個太陽》吹捧暴君肉麻文章的人﹐腦袋不但沒有搬家﹐在老共的文學大師(這可不是像信懷南這樣的大廝)的排名榜上地位僅次於魯迅而在茅盾﹑巴金﹑老舍﹑曹禺之上。可憐這個第二號畫匠﹐遇到一個奇葩暴君﹐拍馬屁拍到馬腿上﹐結果腦袋被搬家了。此人不是可恨而是可憐﹐膽子小﹐被一號畫匠的經驗嚇到了﹐加上運氣不好﹐性格的悲劇加命運的悲劇﹐夫復何言﹖
比起前兩位﹐這第三位畫匠不但聰明並且運氣好。運氣好是他有兩位老前輩的經驗做參考﹐聰明是在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之間想出第三條路線。也許有人認為此人狡猾不夠誠實。掌門人要問﹕狡猾和智慧的區別何在﹖誠實就是什麼事都要照實講嗎﹖在中文中﹐因為「狡猾」兩個字都是犬字傍﹐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狡猾」的英文是crafty,定義是:「用間接或欺騙的方法聰明地達到自己的目的。」換句話說﹐我認為如果一個人能做到不損人而利己的事﹐這個人就是有智慧的人﹐這個第三號畫匠就是這樣的人。
也許有人會說第三號畫匠不夠誠實﹐沒有照實畫。講這種話的人是不瞭解說實話和說假話中間有很大的一片灰色地帶。掌門人試舉例以說明之:
某人與甲君夫婦皆為好友﹐他知道甲君的一個秘密﹐如果這個秘密被甲君老婆知道了對他們夫妻關係會產生嚴重影響。於是他一直在思考如果有一天甲君老婆單刀直入問起此事﹐他該如何回應﹖說「不知道」﹖那是扯謊。說「是」﹖那是損人不利已的回答。最後想出來的對策是回答說﹕「我沒有看到。」
結論是天下的事不能全用二分法來分辨﹐在對和錯,黑與白﹐尤其是誠實和欺騙之間有很大的迴旋空間。三號畫匠有欺騙的行為嗎﹖沒有。他只不過沒有主動把真相表露出來罷了。同樣的道理﹐某人說他沒有見到並沒有扯謊﹐這就是智慧﹐可惜很多人懂得太晚了。
鱷魚上岸的故事:惰性
2020年07月19日 (有告來者係列之五)《信懷南專欄》
現代魯賓遜(Robinson Crusoe)漂流到一個孤島﹐小船破了﹐島上有個還在冒煙的火山。極目所至﹐好像看到天邊有片陸地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開始的時候心中對這個陌生的環境充滿恐懼和擔憂﹐但慢慢地發現一個人生活在這個孤島上也不錯。小溪裡有清泉可飲﹐有魚可摸﹐林子裡有不同的水果可吃﹐偶爾設個陷阱或利用帶上岸的槍支什麼的也可以獵殺一些小動物打打牙祭(既然是故事﹐就別太在乎細節是否合理)。想想從前的生活﹐也沒什麼特別嚮往和值得懷念的﹐於是隨遇而安之心油然而生﹐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有一天現代魯賓遜在樹林中發現一個骷髏頭﹐這下嚇壞了﹐第一次動了想改變現狀而逃離這個荒島的念頭。但過了幾天﹐島上平靜如舊﹐沒發現什麼吃人肉的野人﹐現代魯賓遜因恐懼而想改變現狀的想法又不怎麼強烈了。自己安慰自己說﹐誰知道這個骷髏頭是什麼時候﹐什麼原因留下來的﹖同樣的事也不一定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於是打消了想逃離孤島的意願。
又過了些時候﹐現代魯賓遜突然看見一群大鱷魚帶著一些小鱷魚爬上岸來了。這下現代魯賓遜又開始緊張了﹐鱷魚樣子兇惡﹐小鱷魚會長大﹐將來有一天島上的鱷魚多起來了﹐喧賓奪主﹐自己活動範圍會越來越小﹐生活限制會越來越多。樹林裡的那個骷髏頭的形象又出現在現代魯賓遜的腦海中﹐於是現代魯賓遜想起他的那條小船。不過這條小船長年被日曬雨淋﹐又懶於維修﹐現在更加破舊並且漏水了。於是現代魯賓遜再一想﹕如果劃著漏水的小船逃生﹐萬一船沉了掉在海裡﹐海裡的鯊魚更可怕。算了算了﹐還是留在孤島混吧。
在中文中有個形容詞叫做「溫水煮青蛙」非常合乎現代魯賓遜目前的處境。青蛙在溫水裡悠哉游哉是不想跳出來還是不能跳出來誰也不知道。但是放眼你我的一生﹐檢視我們的生活﹑婚姻﹑工作﹑對未來的規劃﹑居住的地方﹐很多都是處於雖不滿意但勉強可以接受的狀態。不是不想改變﹐是沒有更好的選擇。鱷魚雖然上了岸﹐但還沒有威脅到現代魯賓遜的生命﹐火山雖在冒煙﹐但還沒有爆發。假如現代魯賓遜那條小船是摩托船不是手划船﹐船的燃料又不是問題。或者現代魯賓遜有高倍數望遠鏡﹐遠方那塊土地上的商店招牌看得一清二楚﹐什麼鼎泰豐﹑什麼麥當勞﹑什麼掌門川味牛肉麵琳瑯滿目﹐現代魯賓遜想起他哥哥花和尚魯智深常說的﹕「曬家的嘴淡出鳥來了」﹐現代魯賓遜當然會義無反顧﹐跳上摩托船就和孤島說掰掰了。
但我們沒有摩托船﹑沒有燃料﹑沒有望遠鏡﹑遠方是否有陸地﹑陸地是否有人煙也不確定﹐那我們該怎麼辦﹖也許有人會說﹕「信大瞎﹐在前幾個星期《與誰競爭的故事》中好像主張重視現實﹐把握當下﹐這樣看來現代魯賓遜留在荒島啥都不幹是上策。」但閣下大概忘了﹐我也提到在哪裡住(生活)是人生要從長計較的五件大事之一。這五件影響一生的大事﹐要換(變)晚變不如早變﹐到老了才變不如年輕時候變。這是信大「瞎」的「寶貴意見」。
1968年我離開洛杉磯去「陌地生」是不得已﹐經過賭城拉斯維加斯荒唐到玩21點輸到全身家當只剩20大元。1977年我們從「陌地生」搬到北加州﹐買了房子後銀行裡的存款只有37塊錢。回想起來當時一點恐懼感都沒有﹐為什麼﹖因為年輕。人年輕就是本錢﹐說要改變就斷然而行。
當然﹐在加州已經找好了工作在等我上班是定心丸。但開始找事如同現代魯賓遜吃了秤砣鐵了心﹐開始修理小船﹐貯存糧食﹐清水﹐準備賭那一把決心離開孤島另尋出路是一樣的。如果現代魯賓遜那時已經是個七老八十的LKK像掌門人現在一樣﹐那當然一動不如一靜﹐安心做溫水裡的青蛙可也﹗
命運是個欺軟怕硬的傢伙﹐如果當年沒下決心離開冰天雪地的「陌地生」﹐現在不知道又是什麼一個光景﹖回頭來看﹐一念之差影響了至少兩代人的一生。當年是我們克服了惰性而改變了現狀﹐不是惰性克服了我們繼續維持現狀﹐有告來者可做參考。
地鐵琴聲的故事:價值
20200726 (有告來者係列之六 )《信懷南專欄》
2020 年07月26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 07月29 日上網
懷南前記﹕
這個故事原不在我《有告來者故事系列》的寫作計畫之內﹐是最近收到朋友轉來的一段視頻。我覺得這段視頻和我的親身經驗和感受有關﹐於是臨時決定插隊加了一篇﹐也許我的親身經歷和看法可以發揮一點「有告來者」的鼓勵作用和參考價值。
由於專欄上報受限於 1500 字﹐文章中提到的中年失業那一段不能詳細交待。這件改變我一生的事我從沒有在我的專欄中好好談過﹐理由很簡單﹕我的專欄父母看不到﹑太太不看﹑兒女看不懂﹑我的性格向來標榜「鳥入雲無際﹐魚行水自流」﹐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沒什麼一定要說清楚講明 白的必要。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我的人生旅程現在已經走到再不了結﹐以後就可能沒機會了結的階段了。曾經發生在我身上重要的事﹐趁我還記得﹐也有能力忠實地﹐不帶情緒地檢討我在這些事件上學到什麼教訓﹐這樣做也算是對自己和對歷史的一個交待 (closure)。上我網站看我文章的人應該是我最忠實的讀友﹐你們有資格接受我特殊的待遇﹐這是為什麼同樣的一篇文章﹐你們在我網站上看到的字數比報紙上看到的多出兩倍。我把這段歷史在塵封了34 年後才寫出來﹐算是給有緣的來者﹐和上網看我文章忠實的讀友一個意外的禮物。我用藍顏色的字體來代表這部份是報上沒有的。 懷南 2020 七月新冠肺炎禁足時期﹐閒來無事﹐是為記。
那是一個寒冷的星期五早上﹐在華府郎方廣場(L'Enfant Plaza) 一個街邊音樂家用小提琴拉出優美的曲子﹕有巴哈﹑修伯特﹑墨西哥作曲家彭賽 (Manuel Ponce)﹑法國作曲家馬斯耐 (Jules Massenet) 的作品。那時是早上 8 點多鐘﹐進入廣場通道去坐地鐵上班的人很多﹐人潮流動﹐很少人注意到這個中年的街邊音樂家。三分鐘後一個人停了幾秒鐘﹐然後走開了。四分鐘後一個女人給了一 塊錢。另外還有一個人本來想停下來但看了一下手錶﹐也就決定不停留了。倒是有一個三歲的小男孩對這個街邊音樂家有興趣﹐和他媽媽拉拉扯扯不想走﹐當他媽媽拉著他離開的時候﹐他還頻頻回頭看這個拉小提琴的中年人。
在這個街邊音樂家拉琴的45 分鐘內﹐一共有 1097 個人從這個人身邊經過﹐其中有 7 個人停下來聽了一分鐘﹐27 個人共給了32 塊錢﹐沒有一個人鼓掌﹐最後也只有一個人認出了這位中年的街邊小提琴手。
原來這位小提琴手的名字叫 Joshua Bell﹐是當今全世界最有名的小提琴演奏家之一。他那天用的小提琴是 1713 年意大利史特拉迪瓦帝家族的產品﹐價值 350 萬美金。兩天前他才在波士頓歌劇院開過演奏會﹐最低的門票 100 元美金﹐座無虛席﹐一票難求。
其實這整件事是《華盛頓郵報》策劃的一項試驗﹐想知道在不適當的環境下﹐人們是不是有耐心停下來欣賞美好的東西﹐同樣的在一個不適宜的場合是不是也會發現人才﹖《華盛頓郵報》的結論是我們常常讓美好的東西在我們擦身而過的時候給錯過了。我對這個結論當然不會有異議﹐但它並沒有道出這個故事背後真正涵意和我們應該懂得並接受的道理。
很多年前我為台灣管理雜誌介紹管理新書的時候﹐和有次在台大校友會「杜鵑花之夜」主講時﹐我都提到過像美國這種資本制度下﹐「贏家通吃」是必然現象。贏家通吃的特色是「絕對的價值」敵不過「相對的價值」。「絕對的價值」是一個人或一件物的主觀價值不會受外在客觀環境的改變而改變﹐而「相對的價值」則是會改變的。最明顯的例子像超級杯足球賽﹐NBA 錦標賽﹐奧運 100 公尺賽跑﹐亞軍和冠軍的成績相差極微﹐兩者的「絕對價值」幾乎一樣﹐ 但所有的光環都照在冠軍的頭上而亞軍黯然無光﹐為什麼﹖因為亞軍相對的價值不能和冠軍比。這種現象在商業世界裡更為明顯﹕正副主管的薪水﹐飛機頭等艙和經濟艙的旅客同時到達目的地﹐但價格有天淵有別。如果我們不明瞭這個贏家通吃﹐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現實﹐我們會迷失在這看似不公的世界裡。
1986年我在事業巔峰時意外地被 Safeway 解僱。那是一個星期一的早上﹐我們剛從溫哥華看完世界博覽會回家。進辦公室後不久老闆「獨臂客」哭喪著臉進來通知我被解僱的消息。我當時只問他一個問題﹕「你決定解僱人的標準是什麼﹖」「獨臂客」沒想到我會有此一問﹐停了一下說﹕「我要保護我的項目(project)。」
在這裡我要把這段歷史好好交待一下﹕
Safeway 曾經是美國第二大的超市﹐創辦人之一是 Charles Merrill﹐此人也是 Merrill Lynch 的創辦人。接手 Charles Merrill 管理 Safeway 的是他的女婿 Robert Magowan。 到了1986 年﹐ Safeway 的 CEO Peter Magowan 是Robert Magowan 的兒子。Peter Magowan 頗有大志﹐他找來世界級的管理顧問公司 McKinsey & Company 對 Safeway IT (資訊技術)部門全面體檢。體檢的結論是向外招募人才從新設計 Safeway 的電腦資訊系統。同時將 McKinsey 負責這項報告的顧問挖角到 Safeway 做 IT 部門的副總。於是這個副總找來他的人「獨臂客」成立一個非常唬人名字叫「核心系統開發團隊」(The Core Systems Development Team)。團隊分5 部份﹐分別負責設計和導入「In Store Systems」﹑「Order Entry Systems」﹑「Accounting Systems」﹑「Logistics Systems」﹑「Technology & Database」。
這個團隊的 Director 叫 Dick。聽說他的一隻手臂是在韓戰時被打斷的。Dick 除了負責 In Store Systems 那部份用的是舊人外﹐ 其他四個核心隊員都是由「獵頭者」從外面招募來的。我是四人之一﹐負責 Logistics Systems 包括 Production Planning, Inventory Control, Transportation (從供應商到物流中心), Traffic (物流中心到銷售店) 和Warehouse 系統。算是 Safeway 整體資訊系統的後勤支援作業。
1986 年我走馬上任Safeway 大概一年 左右﹐信丫頭誕生。在進 Safeway 前﹐我在美國僅次於 AMWAY 第二大的直銷公司 SHAKLEE 工作了 9 年。 SHAKLEE 是把我從「陌地生」僱到加州的公司﹐她的 Logistics 系統很多是我設計和維護的。SHAKLEE 的福利很好﹐我一年四個星期的假期﹐ 每月 50 塊錢按成本算的免費公司產品﹐舊金山漂亮的辦公大樓裡有健身房和跑道﹐橘子水﹐ 維他命免費供應給員工﹐對外營業的餐廳用餐有折扣。從私人辦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金 門大橋﹐天氣好的時候﹐大橋後面山上蜿蜒而行的汽車都看得見。「獵頭者」來電話的時候我們的部門正好改組。我的同事調升為我的上司﹐他原先的業務和部下分了一部份到我的團隊。回頭來看﹐我當時犯下幾個相當大的錯誤值得來者警惕﹕
第一﹐沒有自知之明﹐落入《彼得定律》的陷阱。我的英文做技術人員綽綽有餘﹐做管理階層有所不足。這個不足可以用會搞人際關係﹐會拍馬屁﹐會玩公司遊戲來彌補。我這方面不及格。
第二﹐過份高傲不懂謙虛。同事陞官變成自己的上司自然有其原因。我和新老闆同事期間關係很好﹐不然他也不會把原屬於他的部份業務分給我。我對我負責的系統比誰都熟悉﹐如果安份點﹐我在工作上駕輕就熟勝任愉快應該沒有問題。在經濟上我也沒有非跳槽的必要﹐盲目不服氣是無知的驕傲。
最後﹐我多年後才明白我當年不明白的一個道理﹕如果我的能力真的行﹐那我在自己現有公司的職位上也會步步昇遷。如果我的能力真的不行﹐也不可能有找到其他工作的機會。我當時才 46 歲﹐入行以來一帆風順﹐幹的又是正在當紅的行業。跳槽換工作是漲薪水的捷徑﹐哪懂得貪婪和虛榮心其實是坑人的陷阱﹖於是被「獵頭者」花言巧語一煽動﹐心想能為像 Safeway 那樣的公司重建新系統乃難得的機會﹐於是出乎 SHAKLEE 同事們的意外﹐跳槽到公司文化完全不同的 Safeway 。
到了 Safeway 後發現一個奇怪而尷尬的現象﹕我們五個「核心系統開發團隊」的核心隊員﹐除我之外﹐四個人的頭銜都是「部門經理」但卻是沒有下屬。我辦公室的大小和桌子型式和其他四人一樣﹐但我的頭銜卻是「資深系統分析師」或「資深專案經理」不記得了。如果你是 Safeway 的部門經理和舊人你會怎麼看我們這個團隊﹖你一定會想﹕蝦米代雞(什麼玩意)﹖這不是擺明了沒把我們放在眼裡﹖不但從外面請來傭兵﹐並且頭銜都是部門經理﹐哪將來現有的部門經理怎麼處置呢﹖在這種情況下﹐整個 Safeway 的 IT 部門都在看我們出醜。
不幸的是我們團隊的頭頭「獨臂客」 武功平平﹐我們整天除了走訪各地 Safeway 分部與物流中心和倉庫蒐集作業資料外﹐就是「從新發明輪胎」﹐拿著 McKinsey 的原始報告修改。我被這種兜圈子式的工作模式搞得非常煩燥不耐﹐有天在團隊開會的時候我突然問「獨臂客」“Dick, do we really know what we are doing?”這一驚天一問搞得「獨臂客」很下不了台﹐這是不是埋下後來「獨臂客」請我走路的殺機永遠沒人知道﹐但回頭來看﹐我那天犯了三個自殺式的錯誤﹕
第一﹐同樣的話可以用比較溫和的語氣換個方式問。
第二﹐同樣的話可以在私下問而不是當團隊隊友在場時問。
第三﹐應該先找到工作有後路時再問。
千金難買早知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信大「瞎」與眾不同精彩的後半生﹐那天的那問很可能是所謂的 Defined Moment。
1986 年﹐美國華府為基地的一個猶太人名字叫哈福特( Herbert Haft)。此人靠 Dart Drug﹐ Crown Books﹐Trak Auto 等以打折扣為號召的廉價商店發財。他和他大兒子常常用以小吃大的方式敲詐 (greenmail) 威脅收購其他公司惡名在外。1986 年他曾經對他的母校喬治華盛頓大學的一群校友說﹕「我事業成功的最大因素是我敢大舉借錢。你如果欠人好幾千塊錢﹐你可能晚上睡不著覺。但如果你欠人好幾百萬塊錢﹐睡不著覺的是借錢給你的人。我實在沒理由變成兩邊都擔心的人。」同年(1986) 他看中不知道比他家族企業大多少倍的 Safeway﹐揚言要收購。由於哈福特毫無經營超商的經驗﹐來者不善﹐惡意收購的意圖不言而喻﹐路人皆知。
Safeway 的 CEO Peter Magowan 是Safeway 創辦人女婿﹐也做過 Safeway CEO Robert Magowan 的兒子。為了不願做敗家子﹐於是找來有名的買賣公司專家 KKR 集團 (Kohlberg, Kravis, Roberts & Co) 將Safeway 買下轉換為私人公司﹐寧願讓哈福特敲了一 大筆錢走路。後來哈福特家族鬧肥皂劇式的內訌﹕大兒子和母親對抗二兒子和父親﹐法院彼此互相告來告去﹐最後家族企業崩盤。這些當然都是我多年後來才知道的內幕﹐當年身在所謂「完美風暴」(perfect storm) 圈中成為犧牲品而不自知。
KKR 和Safeway 高層拿下 Safeway 後﹐ 為了還債﹐於是對外大買資產﹐對內計畫大砍人事。我們那個「核心系統開發團隊」 本來就不是什麼非有不可的「奢侈品」﹐團隊五大塊中﹐我那一塊在「獨臂客」心目中並非最重要的﹐這是為什麼他回答我的問題時會說﹕「我要保護我的項目」的原因。 這些內幕我當年毫無警覺﹐不然也不會興緻勃勃地帶著老婆兒子去溫哥華看世博。由於 Safeway 裁員的做法太不近情理﹐後來被這批被請走路的員工集體告到法院﹐ Safeway 輸了官司﹐賠錢了事。我因為在 Safeway 只有一年左右的經歷﹐大概拿了一兩千元可憐的遣散費。
後來在一次家庭聚會中我罕見的做了一個見證。我說﹕「在我被解僱的前一天和後一天﹐我不覺得我的價值有任何不同﹐但我的收入變成了零﹐從客觀的標準看﹐我的價值變成像斷崖似的下降。」這麼多年過去了﹐當晚在座的人中有一位還兩次提到我那段話﹐當時我哪有什麼「絕對的價值」和「相對的價值」的知識﹖但在我46 歲的中年就就有了別人看我的價值並不能影響我看我的價值的自信。 也就是這種自信﹐讓我挺過了我的下半生沒有變成一個消極自憐的人。
回首來時路的艱辛﹐有如天寒飲冰水點滴在心頭。但在「挺過來了」的過程中﹐我學會了一個人的自信不是來自要證明自己比別人強的驕傲﹐而是來自接受自己並不比別人強而不自卑的坦然。如果說成功是機會加上努力﹐努力可以操之在我﹐機會卻不能。世界一流的小提琴家在街頭演奏﹐45 分鐘雖然只賺了 32 塊錢但他仍然是世界一流。最近10 年我在股票市場上鹹魚翻身﹐有一月淨賺 10 萬美金的記錄。不是我善於理財的長程絕對價值增加了﹐是膽子大碰到運氣奇好的短程相對價值偶爾也高昇。「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人的價值豈能用成敗來定論﹖
《地鐵琴聲》故事告訴我們絕對的價值和相對的價值有別的現實。但命運是個欺軟怕硬的傢伙﹐機會是錦上添花的勢利鬼﹐人要自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天無絕人之路﹐屬於你的「利基」(niche) 終會來到的。
對我來說﹐我想起我兒子曾經對我一生說過一句話﹕
"What A Strange Long Trip It's Been ...."
懷南前記﹕
這篇文章的內容和前記能扯上李登輝也是沒想到的事。李因生前沒有明確交待﹐最後幾個月是靠插管保持呼吸﹐「活」的非常辛苦﹐抽痰的痛苦我是親眼看過的。這種罪大可不必受。
舊金山星島日報﹐全頁刊登我的一篇老文章﹐我把全版的照片放在本文的最後﹐算是我和他之間的一個了結。
英國的大文豪﹐《人性枷鎖》和《剃刀邊緣》作者毛姆曾經寫過一篇根據伊拉克傳說的短篇故事。故事是說一個富商的僕人有天氣急敗壞地從市場回來向主人借那匹千里馬。主人問他為什麼要借千里馬﹖僕人說他在市場上遇到死神﹐死神對他作了一個威脅的手勢﹐他要借主人的快馬逃到距離最遠的撒馬爾甘城去躲避死神。
主人聽後就去了市場找到死神興師問罪說﹕你為什麼要嚇唬我的僕人﹖死神說我哪是在嚇唬他﹖我只是表示驚奇﹐我和他本就約好今晚在撒馬爾甘城碰面﹐ 但為什麼他還沒上路呢﹖
2005 年的 4 月17 ﹐我因有感於佛羅里達女子 Terri schiavo 1990 年因在家中摔倒變成了植物人﹐經過了15 年有高潮沒劇情﹐夠滑稽不好笑的吵吵鬧鬧後﹐終於落幕的新聞﹐寫了一篇《絕不借馬》的專欄。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又是 15 年過去了。回頭看我15 年前的那篇文章﹐基本上是表達我對「踢水桶」的「寶貴意見」。15 年後﹐我的看法不但沒變﹐反而更堅信不移。現在就來談談這15 年來我更堅信不移的「寶貴意見」吧。
15 年前我說﹕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哭哭啼啼﹐血淋淋的沒什麼尊嚴可言。因此我用抗美援朝「人民志願軍」「自願」的程度來比喻我們生命的開始乃是基於「強迫中獎」的被動﹐不是我們主動填志願選擇要來的。因此我認為如果我們能夠選擇怎麼有尊嚴的離開這個世界﹐這是還我們的一個公道。我這些話當然是針對「安樂死」而言。我那篇文章中我也提到世界上人這麼多﹐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實在沒那麼大的區別﹐何況有的人活著和死掉唯一的區別只有那麼一絲氣吊著﹐這種活法的確也很窩囊。
這 15 年中﹐加州隨奧立岡﹑華盛頓﹑蒙塔拿﹑佛蒙特四州的後塵﹐也通過了安樂死的法律﹐從2016 年的 6 月開始實施到 2019 年的 7 月﹐醫師一共開了 1108 張藥方﹐但所謂安樂死的人也只有 807 人﹐75% 都不到。其他 25% 的人是改變主意還是拖得太久﹐還來不及抓藥就掛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原則是就算住在安樂死合法的州﹐別以為任何人想死得安樂就可以安樂死。「安樂死」 的英文 Euthanasia 源於希臘文﹐是「好死」的意思。把它翻譯成「安樂死」有點不實廣告的嫌疑。任何想安樂死的人﹐一定是活得非常不安樂已經有一段日子。
掌門人認為理想的安樂死﹐是真正在頭腦清醒的時候﹐像與死神有約的電影 Meet Joe Black 裡的那位性格老生 Anthony Hopkins﹐他和漂亮的女兒在 What A Wonderful World 優美的旋律中跳完最後一舞后﹐和英俊的死神 Brad Pitt 並肩而去。他問死神﹕我應該害怕嗎﹖死神回答說﹕Not the people like you (像你這種人﹐不會。) 這才叫做視死如歸瀟灑走一回。
15 年前我大概吃錯了大力丸﹐在《絕不借馬》的《懷南補記》中提到歌德《浮士德和魔鬼》的故事後﹐公開宣稱願意少活 3 到 5 年去換一個「給俺一個痛快」的機會。那時候我還不太老﹐本錢夠所以膽子大。這 15 年﹐不﹐應該說最近 10 年內﹐掌門人添了 5 個孫兒孫女﹐想多跟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長越好﹐此時如果再減掉 3 到 5 年﹐馬上就要說掰掰也說不準。這是賠本的生意﹐To Whom It May Concern: 當我沒說﹐別認真。
我這一生中﹐一次是我父親﹐一次是我小弟﹐在他們的最後都是我做「不用救了」的決定。但我父親和小弟生前並沒有告訴我他們在哪種情況下該救﹐哪種情況下不救﹐因此﹐在某種程度上這兩個決定都算是我自作主張。回頭去看﹐我的決定不能說是錯誤﹐但我真希望我這一生不需要做不只一次﹐並且兩次這樣的決定。這是為什麼我對我的家人長久以來非常明確的表明當我失掉生活的自主能力和尊嚴時﹐我「絕不借馬」。我甚至問過我做急診室醫師的兒子﹐問他是否能把什麼藥留在什麼地方由我自取﹖他斷然拒絕說﹕Can't do it。我當然知道他不能做這種事﹐但我只是想用最清楚的方式告訴他我對小店打烊我就走的信念一路行來始終如一。因此﹐如果有一天他們面臨我曾經面臨的問題﹐做我曾經做過的決定時﹐心裡毋需有任何陰影和負擔。決定你我一生命運的大程式﹐在我們出生前就已經寫好了。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坦然認命。問題是到時我會怕嗎﹖我希望不會。
這篇文章在網際網路上找得到。自認和我寫李敖﹐李遠哲﹐郭台銘的文章一樣﹐稱得上「為歷史作見證﹐ 替來者留記錄」的得意之作。上報前我加了一段﹕《李登輝死了﹐這時候特別懷念李 敖﹐如果李敖仍然在世﹐他會對他這位同宗的一生毫無顧忌直言批判。我因為早就自廢武功﹐說過對活人儘量少說好話避免拍馬屁之嫌。對死人則儘量不說壞話因為死人不能為自己辯護。我今天把我 20 年前批評李登輝的文章找出來再看一遍﹐結論還是一樣﹕他是個失敗的三流總統﹐三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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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流總統,三流人物
我一直相信,台灣目前政治的混亂,社會的不安,經濟失調,省籍情結每到選舉就被挑起,兩岸關係沒有改善,這一切的問題,李登輝先生要負最大的責任。
我也一直想把我對李先生的一些想法好好寫下來,十年後,如果世人認為我的看法對,那李先生一生的所作所為就錯了。但如果歷史肯定李先生的所作所為是對的,那我今天對他的批評就是錯的。是非當如此分明,歷史是我們最後的見證。
我遲遲沒寫這篇文章的原因是我常聽到我內心中的兩個不同聲音在那裡拉鋸戰。第一個聲音是中國傳統「蓋棺論定」的厚道﹕批判一個活著的人,終非定論,何況傷人的話一說出口,就收不回來。但我也聽到第二個聲音說﹕當你批判一個死人的時候,他已經不可能為自己辯護了,所謂 Too dead to defense himself, 這其實是更不厚道的事。
我今天決定追隨我心中第二個聲音,在李先生還活著的時候,把這篇文章寫出來。如果在我有生之年,我發現冤枉了他,我會還他一個公道,否則,「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對我個人來說,就算是一個「了結」(closure) 吧。
在我開始之前,套句李先生的名言,先把我的立場和出發點說清楚,講明白﹕
第一﹕我批評李先生,和我們的出身背景無關,和我認為政治人物應該要有什麼樣的風範和格局的一貫看法有關。亨利。福特對買他車的顧客說的名言﹕You can have any color you want as long as its black. 是我基本的政治信念。我對所有的政黨一視同仁,as long as你認同我 (或我認同你) 的看法。因此,在我一生中,我永遠不會歸屬於任何政黨,也不會永遠反對任何政黨。敵乎?友乎?不在乎政黨的名字和顏色,不在乎誰是黨員,在乎黨員個人的想法,和政黨集體的方向及目標是什麼。李先生是國民黨的黨主席時我批判他,他幹台聯黨的精神領袖時我也批評他。因為他是什麼黨不重要,他是什麼樣的人對我比較重要。
第二﹕我的評論,不是針對李先生一生所作所為的「動機,」我是批評他一生所作所為的「方法。」一個講求理性的社會,動機不足以為我們的行為辯護。我從來就不相信「如果有人願意為一件事犧牲生命,這件事就是對的」這樣的鬼話。
第三﹕我決定不採取功過相抵,什麼六,四分,三,七分的評論法來看李先生。李先生的擁護者常喜歡以「民主先生」來稱呼他,這稱呼是當年《時代雜誌》一篇報導上提到的。《時代雜誌》的記者今天是否還是如此稱呼李先生,我看未必。李先生是台灣民主政治的受益者而非受害者,是收成者而非播種者,是時勢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時勢。他把國民黨罵的一錢不值,但他的榮華富貴,特權享受,全拜國民黨所賜。他是 The wrong person, at the right time, and in the right place. 對台灣民主運動的犧牲奉獻,李先生比施明德,林義雄,雷震,李敖差遠啦,甚至比許信良,柏楊都不如。我不提李先生的功是因為他的過遠超過他的功。李先生的功自然有人會有人出來為他講。如果有人想在我們的網站上講,也很歡迎。
李先生的政治生涯歷經三個階段,每個階段都讓我想起一個人物。用他們來代表我對李先生的基本看法,也許比較清楚﹕
學王莽的偽善而得到政權
王莽是歷史上一個厲害的角色。他出身世家,但父親早死,靠在伯父大將軍王鳳面前裝出一副老實忠厚的樣子而得到王鳳的好感和信任。王莽的太太,在外人前也是穿著樸素,而王本人也曾經做過大義滅親的事。但當王莽大權穩固後,他對政敵則採無情的打擊。。。這些地方,李先生和王莽像極了。李敖曾經有篇文章附了一張李和蔣經國談話的照片。李的屁股只坐椅子的三分之一,其謙卑的姿態,和做了總統後不可一世的樣子,豈只是天淵之別?一個能為了權勢而前恭後倨的人,我是不會佩服的。
李先生自負甚高,又極端驕傲,在小蔣和外省人當權的矮屋簷下,他心中的委屈和不滿,只能忍在心裡。這種莎翁王子復仇式加佛洛依德式既自卑又自尊的心理狀態,是李先生在作風上可以前後判若兩人的主要原因。在人格上我認為李先生的偽善和陰忍非常人所及,但作為國家元首,這個性格是一個很大的缺點。
用牛二的無賴來管理國家
牛二是《水滸》「楊志賣刀」章節中的小混混。楊志落魄江湖,要靠賣家傳寶刀餬口。此寶刀號稱殺人不見血,牛二想要但沒錢買,於是要楊志殺個人來證明,否則就是扯謊。楊志說殺個狗來證明就可以了。牛二不依,硬說楊志是「空心彈」,最後楊志火大了,一刀把牛二的脖子給割了。
李先生處理兩岸關係,很多地方都是棌取「牛二模式」和老共對著幹﹕你說你有飛彈,我有N套戲碼來對付,打的是空包彈,安啦!。回顧李先生任上,多次拿出牛二的辦法耍無賴並沾沾自喜以爽為快。牛二賭的是自己的脖子,李先生賭的是全台灣兩千三百萬老百姓的脖子。一個國家領導人怎麼可以像牛二那樣賭狠?這是極端不負責任的作法。但李先生總統一做就是十年, 台灣的老百姓太好欺負了。
李先生能當上中華民國的總統,出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意料之外。基本上,我認為他根本沒有準備好就登上了大位。一個不夠格的人,在歷史的偶發事件中,意外地當了總統,這種事不是沒有。杜魯門繼羅斯福當美國總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先例。但不同的是李沒有杜的謙虛,台灣沒有美國的完美製度,再加上李本身的野心和深沉,家臣謀士如如蔣彥士,宋楚瑜,王作榮之流及時護主有功,李煥,郝柏村等前朝大老,紛紛中箭落馬,變成靠邊站。國民黨的黨主席,好像是別黨派來臥底的奸細,最後把自己的黨搞垮才走人,放眼天下的政黨,這恐怕是世界上任何政黨最奇怪的演出吧。如果國民黨是個公司,這樣亂搞是會被小股東告的。
領導者的定義是做對的事(國家安全,社會安寧,經濟發展,人民幸福 。。。)
管理人的定義是把事做對(用不著和老共對著幹,社會資源用在最重要的事務上,政府的執行能力。。。)
以此標準論李先生,他既非好的領導者(向前看,你覺得照李先生帶領的路走,台灣的前途會更光明嗎?)也非好的管理人(往後看,你現在的生活比從前更幸福嗎?)他說話不經大腦,隨興演出,爭強鬥狠,如果說李先生是黑幫老大,此種性格和表現倒也無妨,身為國家總統,不但自己丟人,國家也丟臉。
以歐陽鋒的狂傲終老
「西毒」歐陽鋒是金庸筆下《射鵰英雄傳》裡的人物。武功高強而怪異,喜歡做為人君,為人師,為人父,強迫楊過喊他爸爸,要傳郭靖武功。我懷疑李先生中文書讀過多少?英文書肯定沒讀通,日文的功力大概最好。 但他性格強而好表現,是個標準的半桶水。 凡是和李先生打過交道的人,包括洋人在內,都知道其好用嘴巴,不用耳朵的習慣。老喜歡以專家自居,並且樣樣都行。唬自己人,自己人怕你三分,要去教訓李光耀,李光耀會吃你這套嗎?
歐陽鋒到了晚年,練功練岔了氣,變成倒行逆施,眾叛親離。李先生一生只有新朋友,沒有老朋友,自以為英明,老是會利用人,豈知也是被人利用。身為一個政治人物,到了最後居然沒有朋友,這實在是很悲哀的事。
三流總統,三流人物
1999年3月,美國總統任上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的卡特訪台,我在「商業週刊」的信懷南專欄上寫了一篇「二流總統,一流人物」的文章。2000年我出版《觀點 – 旁觀者的良心與選擇》,在該文的後面加了一段《懷南補記》。那時候國民黨已經敗選,陳水扁上台。我對陳期望甚殷,認為他站在歷史的關鍵時刻,大可以學尼克森以反共大將的出身去打開中共的大門,希望他在歷史上成為一號人物。我當時對李的評論是「三流總統,二流人物」並解釋我這樣評論他的理由。我那時真以為他會去山區傳教,三流總統,木已成舟,不能改變,但二流人物好好幹,還有機會做一流人物。結果呢?
我和李先生從來就沒有任何恩怨和利害關係。我對他的批評,是一個心懷台灣,放眼世界現代中國知識分子的責任感使然。這兩年李先生的言行表現,破壞性多,建設性少,雖然拚了老命演出,但觀眾和掌聲越來越少。
李先生最大的悲哀是他
曾經站在歷史舉足輕重的關口(threshold) 而不懂得把握;
一心想做台灣國的國父,但結果證明是痴人說夢;
一個自稱是基督徒的人,不懂得什麼是寬恕;
做政治家嘛?心胸太狹不能容人;
做政客嘛?又不夠圓滑,到後來居然沒有朋友;
信用破產,沒人還會信他的承諾;
做政黨領袖卻在任上失掉了政權;
自稱愛台灣,要走出去,但台灣的路越走越窄;
以摩西自許,要帶領台灣的老百姓遠離災難與苦海,但大部分台灣善良的老百姓現在的日子愈來愈難過;
身體裡明明流的是中國人的血液,但不齒做中國人。。。
憑他的頑固,狂熱的使命感,小才大用的機遇,他根本不可能有智慧瞭解台灣在獨立建國和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省的兩個極端間有極大的空間。歷史是最公平和最殘酷的一面鏡子。在我眼中,李先生是個三流總統,三流人物,在歷史上,他是一個悲劇性的失敗者。
小孩拼圖的故事﹕溝通
2020年08月9日 有告來者係列之八《信懷南專欄》
懷南前記﹕
你我的一生﹐除了極少數的人外﹐這次新冠肺炎給你我生活上帶來的衝擊應該是最大的。禁足在家發現一個事實是從前沒注意到的。那就是隨著網際網路的普遍﹐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量成幾何積數上昇﹐但溝通質也隨之成幾何積數下降。
最早在台灣的時候是靠郵差送信﹐要快有限時專送﹐要保險用掛號﹐每封信都代表一個重要的信息。
剛來美國的時候用藍顏色的航空郵簡給台灣家人通信﹐第一次過舊曆年在洛杉磯街邊公共電話亭丟兩毛五的硬幣﹐丟了一半忘了是多少錢﹐於是嘩啦嘩啦像中了吃角子老虎機獎把錢退回重丟給台灣的父母拜年。那時候每張郵簡﹐每個電話都代表異國遊子對故鄉親人的懷念。
後來個人行動電話普遍﹐電郵當道﹐公共電話亭絕跡﹐寫信成為歷史。接下來寫電郵也懶得寫了﹐電話也懶得打了﹐長話短說用 message或其他社交媒體。這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別說心靈交通﹐能用點心發表一點自己的寶貴﹑不寶貴﹑或 ^%$#$#意見就難能可貴了。
從一開始我就拒絕用任何社交媒體。目前我只用 FaceTime和兒女及孫兒孫女溝通﹑用 email和 text message和親人和朋友溝通。家裡的電話從來不接﹐打電話到家裡的幾乎100%不重要。手機有 callerID﹐接不接由我﹐留不留話由你。每天收到的電郵 99%我都不看就刪掉。因為99%都是沒什麼價值的垃圾。掌門人不是 anti-social﹐掌門人是沒時間浪費在別人轉手亂發 junk mails氾濫成災的潮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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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會計師每年到報稅的季節都會特別忙。有天正忙的暈頭轉向的時候﹐四歲的兒子過來要和他玩。這人正好看到桌子上翻開雜誌的那頁是張世界地圖﹐於是把這頁撕成幾塊跟兒子說﹕「乖乖﹐你如果把這張圖能拼起來﹐爸爸就跟你玩。」
這人心裡暗暗得意自己急中生智居然想得出這樣一個緩兵之計﹐四歲大的娃兒﹐哪有可能把一張撕散的世界地圖又拼湊起來﹖但沒有想到過了一陣子﹐小弟弟居然過來把拼湊起來的那頁世界地圖給他爸爸看。爸爸一看傻眼了﹐雖然用膠紙貼起來的世界地圖不怎麼完美﹐但基本上是完整的。此人大為吃驚以為兒子是天才﹐但再一看﹐發現世界地圖的背面是個人像。原來小弟弟看到的不是世界地圖而是人像。他雖然不知道世界是什麼樣﹐但他知道人是什麼樣﹐因此﹐他把分開的人給湊攏好了﹐世界也就合而為一了。
這個故事當然是杜撰的﹐但卻是我在做管理顧問給學生上課講人際關係時常用的一個故事。人際關係是你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項資產﹐比什麼技術﹐學位﹐顏值都重要。而人際關係最重要的技巧就是怎麼與人溝通。由於我屢次強調溝通的重要﹐到了後來﹐課堂同學只要我一問什麼最重要的時候就齊聲笑答「溝通」。人人都知道溝通重要﹐但大家對溝通卻有不少「迷思(myth)」:
第一個迷思是認為言語是溝通最大的障礙。不錯﹐言語不同當然是溝通的障礙﹐但不是最大的障礙。試問你我日常生活中最難溝通的人是誰﹖很多人的答案是配偶。配偶之間言語不通嗎﹖我們常說裝睡的人叫不醒﹐有沒有想溝通的意願決定能不能溝通。就拿目前美中關係搞到如此之糟糕﹐基本原因是特朗普因為想連任而使出的毒招﹐就算中國想溝通也不可能。
第二個迷思是脾氣好﹐認同度高﹐人緣好的人容易溝通。錯﹗人與人來往後彼此之間的溝通﹐知道對方的立場和對對方有尊敬感很重要。跟日本人溝通他猛點頭哈腰並不表示他都同意你的講法。英文裡說在選政客時寧願選一個我們熟知的魔鬼也不要選一個我們不熟知的魔鬼﹐道理就是在這裡。
第三個迷思是會講話的人會溝通。Wrong again!上帝造人決定給人一個嘴巴和兩個耳朵是有原因的。如果上帝要我們多說少聽﹐那祂一定會給我們兩個嘴巴一個耳朵。不知道各位有沒有想過﹐嘴巴的用途除了說話外﹐還兼有吃飯﹐呼吸﹐微笑﹐護齒等多用途﹐而耳朵除了小時被父母擰﹐結婚後被惡婦擰外﹐只有一個功用-多聽別人怎麼說﹐因此話多的人不懂得溝通。
第四個迷思是彼此之間的溝通越多越好。其實過份溝通 (over communicate)是個問題﹐最好的溝通是兩個人面對面的溝通。兩個人溝通是一條線﹐三個人之間的溝通是三條線﹐四個人之間的溝通是六條線﹐五個人之間就變成十條線了。因此在管理學上有個《重要的7加減2》(The significant number 7 plus/minus 2)的說法。這當然不是定律﹐但大家看看你們的社會保險﹐駕駛執照﹐護照和車牌的號碼是幾位數﹖難道不是5到9位數嗎﹖這基本上說明5到9人的團隊﹐5到9個數目的號碼﹐是最容易溝通的。
現在回到小弟弟靠把「人」拼湊成功自動地就把一個四分五裂的世界給合攏起來了的教訓。人際關係的好壞從小處看﹐和我們個人的事業前途﹐從大處看﹐對世界的戰爭與和平都有直接的關係。很多年前就有人給我說過人的一生﹐在事業上會經過四個關卡﹐是不是能突破這四個關卡決定我們這輩子屬於什麼等次的人。最早的時候靠體力為生﹐然後是靠技術﹐然後是靠管理﹐最後是靠人際關係﹐由此可見人際關係的重要。但人際關係要好﹐信大「廝」認為與人相處和溝通上必須遵守「三心二意」的準則﹕
「三心」指的是同理心﹑感恩心和謙虛心。「二意」則是指誠意和善意。與人溝通如果能做到這三心二意的準則﹐那人際關係一定會好。「三心二意」中﹐感恩心最難做到﹐因為它不單指遇到好人﹑順境﹑幸運﹑才感恩﹐遇到壞人﹑逆境﹑不幸也感恩。講白了就是願意吃虧﹐這可能就觸及宗教情操了﹐那是另一個故事。
兩封情書的故事:欺騙
2020年08月16日 有告來者係列之九《信懷南專欄》
話說很久以前有個年輕人﹐我們就叫他 John 好了。他約好一個女孩﹐ 我們叫她 Mary 在一家餐館見面相親。兩個人在交談中沒什麼交集﹐眼看相親的事就要 「吹」了。這時候服務員正好送上熱咖啡﹐John 對服務員說﹕對不起﹐請問妳能不能給我拿一點鹽來。鹽來後 John 把鹽加在咖啡裡﹐這舉動讓 Mary 非常驚奇﹐於是好奇問 John 為什麼要在咖啡裡加鹽。John 說他是在海邊長大的﹐後來離家在外就沒有回去過﹐他常常懷念小時後在海裡戲水海水進入口中的鹹味﹐ 每當想家的時候﹐他就在咖啡裡放點鹽來懷念一下兒時的快樂時光。。。
Mary 聽 John 這麼一說頓時就對 John 有了好感﹐心想一個對服務員都很禮貌和念舊的人一定壞不到哪裡去﹐於是兩個人越談越投機。後來兩個人彼此相知相愛結為連理。婚後夫妻非常恩愛﹐每次喝咖啡的時候﹐太太總記得給先生的咖啡裡加點鹽。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到了晚年的時候﹐他們每人都寫了一封信交給兒子保管﹐說如果兩人中誰先去世﹐父親的信或母親的信就給在世的那位看。不幸的是這對老夫婦最後同時得病先後相隔不久都過世了﹐彼此的信都來不及給對方看。在他們都過世後兒子先打開他父親留給他母親的信﹐信上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 M﹐在我離開這個世界前﹐我有一件是要向妳說對不起﹐記得我們相親的那天我向服務員要鹽加到咖啡裡的往事嗎﹖我只是覺得當時氣氛有些僵﹐ 妳對我沒什麼興趣﹐但我又很喜歡妳﹐所以我就編了一個故事來騙你﹐想引起妳對我的興趣和好奇。結婚後我本來想向妳坦白﹐但看到妳每次好心在我咖啡裡加鹽時﹐我的話到嘴邊就忍住不說了。久而久之﹐我也對加鹽的咖啡習以為常。如果有來世的話﹐我仍然會娶妳做妻子﹐但拜託不要再為我的咖啡裡加鹽﹐ 因為加鹽的咖啡真的很難喝。 J》
於是兒子把母親的那封信打開﹐上面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 J﹐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今天我要先你而去了﹐所以一定要告訴你。 我很早就知道你不是在海邊長大的﹐所以咖啡加鹽的故事是騙我的。開始的時候我很氣﹐所以在你咖啡裡加點鹽是想懲罰你。後來我發現你仍然把有鹽味的咖啡喝了並且謝謝我﹐我覺得一個男人能為討好對方而做出如此的犧牲﹐越發覺得你真的很了不起。因此我也就不去拆穿這件事。謝謝你這麼多年來對我的愛﹐如果有來生﹐我仍然願意做你的妻子﹐但是我保證不會在你的咖啡裡加鹽。 咖啡加糖比加鹽好喝多了。 M》
兒子把兩封遺書看完後都燒了﹐知道他的父母親現在一定在一個美麗新世界的咖啡店喝著加糖的咖啡。
這個故事當然不是真的﹐兩封情書也是我捉刀寫的。但我的目的是想問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善意的欺騙算不算欺騙﹖
第二個問題是﹕如果一個謊話隱瞞了一輩子還算不算謊話﹖
大家知道什麼是 Placebo 嗎﹖這個字緣於拉丁文﹐意思是「給予安慰」﹐所以有人把它翻譯為「安慰劑」。「安慰劑」是一種看起來像真的但其實是沒有任何治療作用的藥丸或其他形式的「假藥」。有些時候﹐醫師知道開藥給病人吃根本沒有用﹐但病人卻堅持要醫師開藥﹐並且還堅持要某種藥因為病人說這種對他最有效。於是醫師就會給病人開這種可能膠囊裡裝的是白糖的「安慰劑」。 原理上任何人服用了這種「安慰劑」﹐對身體不會有任何好處或壞處﹐但奇怪的是病人往往覺得這種藥非常管用。這是什麼原因很難說﹐但這也是為什麼醫師開「安慰劑」到今天仍然合法並有其存在價值的原因。「安慰劑」是善意的欺騙﹐我想問﹕你認為善意的欺騙是欺騙嗎﹖你願意被別善意欺騙嗎﹖
弔詭的是有些服用「安慰劑」的患者﹐當他們知道他們服用的是 「假藥」 後﹐ 往往並不在乎。他們仍然堅持要醫師繼續給他們開這種「藥」。因此﹐當一個人對謊言產生依賴性﹐謊言成了終生的承諾和受騙者生活的一部份時﹐這個謊言還是謊言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 J 和 M 有機會看到對方留下來的信時﹐ 他們的感受一定是糖的甜而不是鹽的苦。
火燒肚子的故事:壓力
2020年08月23日 有告來者係列之十《信懷南專欄》
從前有個農人﹐每天早晨把自己種的新鮮蔬菜讓驢子拖到市場去賣。有天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隻拖車的驢子說什麼都不肯走。農人急得要死﹐怕去市場晚了沒生意可做﹐於是用鞭子抽﹑在驢屁股後推﹑在驢子前面用紅蘿蔔引誘﹐可是那隻頑固的驢子說不動就不動。到最後農人氣壞了﹐於是在驢子的肚皮下生起一把火。驢子的肚皮被火一燒﹐終於往前走了。但走了幾步火燒不到肚子的時候﹐那隻驢子又停下來不肯走了。
這個故事是我以前上管理課的時候用來討論管理風格的例子。我們討論的內容是以 Douglas McGregor X理論和Y理論再加上 William Ouchi 的Z理論為基礎而進行比較分析。這麼多年過去了﹐回想起來﹐我應該是個好老師但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管理顧問﹐因為我在課堂上講的也許太多哲理﹐學員可能不懂欣賞。譬如說我告訴他們﹕
第一﹐Manager應該翻譯成「經理人」而不是「經理」﹐因為要成為一個好經理之前先要成為一個好人。
第二﹐所有的管理理論都像是武功秘訣﹐背得滾瓜爛熟沒用﹐一定要天天練功﹐熟能生巧﹐運用之妙﹐存乎於心。理論只能做參考﹐普通常識更重要。
第三﹐管理部下和管理子女﹐管理同儕﹐管理朋友一樣﹐他們都像在我們手中的一隻蝴蝶﹕抓太緊了蝴蝶會死﹐放太鬆了蝴蝶會飛掉。
第四﹐我說管理應該像放風箏﹕風箏逆風而起﹐順風飛揚﹐但控制風箏的那根繩子是在我們的手裡。人們看到的是五顏六色﹐任意翱翔的風箏但不看到那根控制風箏的繩子。這才是高段的管理技巧。
理論歸理論﹐現在回到現實。假設那個農人是父母﹑是部隊指揮官﹑是老師﹑是公司老闆﹐那隻驢子是子女﹑是部屬﹑是學生﹑是公司員工,裝滿菜的車要去市場賣是父母對子女的期望﹑指揮官對士兵的命令﹑老師對學生的考試﹑公司對員工的要求。
要達到目的﹐照X管理理論﹐由於人的天性多半是好逸惡勞﹐因此就像對付驢子一樣用紅蘿蔔引誘﹐用鞭子抽打驢子才會去完成任務。水族館海豹表演後餵條小魚吃﹐馬戲團馴獸師鞭子抽得啪啪響﹐用的都是X理論。
根據Y管理理論的說法正好相反﹐人的天性並非好逸惡勞﹐最好的鼓勵是建立「生命共同體」。如果能將「農人」(父母﹑長官﹑老師﹑公司)的使命和「驢子」(子女﹑部屬﹑學生﹑員工)的願望合而為一﹐這才是最有效的管理方法。
容掌門人直言﹕Y理論是緣木求魚GCD(鬼扯蛋)﹐而X理論也非萬靈丹。就像故事中的驢子﹐誰知道那天早晨發什麼神經﹖說不願走就不走你把牠(我)怎樣﹖掌門人年輕時曾經短期在台北商專(現改製為國立台北商業大學)教經濟學。有次考試一個學生很快就交了卷﹐並且嘻皮笑臉地出了教室門。信老師好奇去看一下這個學生的考卷﹐赫然有「老子不會」四個字。雖然此生甚「驢」(ASS)﹐但他不在乎成績你把他奈何﹖所以信老師完全同意故事中農人在驢子肚皮下燒把火的辦法。
肚子下燒的那把火代表「壓力」﹐任何人在壓力下的表現一定比較好﹐這是毋庸置疑的事。但加壓力求表現的辦法有兩個罩門:
罩門一﹐正如同故事中的驢子﹐你在我肚子下放火我會走﹐但當火燒不到我的時候﹐也就是壓力減少後我還是不走;
罩門二﹐壓力有邊際效用﹐到了極限就不再管用。火太大﹐驢太笨﹐結果是驢子被燒死。能舉100磅的人﹐加點壓力舉110磅﹐120磅﹐要舉200磅﹐用盡吃奶的力也沒用的。如果驢子說什麼都不走;兒女說什麼都不成材;指揮官的命令下屬就是不服從;老師誨人不倦﹐學生就是「老子不會」;員工把老闆的話當耳邊風擺出一副大不了走人的姿態;你問我怎麼辦﹖我的答案早就告訴你了﹕回想一下《火燒肚子》故事的關鍵字是什麼﹖「火」者FIRE也﹐FIRE者「炒魷魚」請走路也﹗天下沒有不能替代的人﹐包括兒女太不像話也可以FIRE掉。
2001年我開車橫跨美國送兒子去東部上醫學院﹐路上他說他進醫學院感到我的壓力還是有的。他看我聽後發楞於是補了一句﹕沒有人能進醫學院是因為別人的壓力。我想這就是這個《火燒肚子》故事最好的詮釋吧。
瓶裡乾坤的故事:輕重
2020年08月30日 有告來者係列之十一 《信懷南專欄》
這個故事我不是原創者﹐但很多年前我講這個故事的短文卻被放進台灣中學課外閱讀的教材裡。各位也不要被這個「放進中學教材」的大帽子嚇倒﹐據我所知﹐目前台灣中學的中文教材不像我們當年用的是統一標準本﹐當年掌門人能讀到朱自清的《背影》﹐台灣所有的中學生都會讀到這篇文章。因此掌門人的文章上教科書沒啥了不起﹐大家不必起立致敬。但是掌門人寫那篇文章的時候年齡還不太老﹐只有膽子提問題沒有膽子給答案。二十多年過去了﹐我現在告訴你我的答案。
話說教時間管理(Time Management)的信老師在課堂上拿出一個空瓶子﹐然後把幾塊鵝卵石放進瓶子問學生:瓶子是滿的嗎﹖有位學生急著回答說﹕是。於是信老師從書包中拿出一些小石子放進瓶子裡再問現在滿了嗎﹖這時候課堂裡學生不吭聲了。信老師笑了笑﹐於是再抓出一大把沙子放進瓶子裡問﹕現在呢﹖有的學生說滿了﹐有的說還沒滿。於是信老師拿出一些水灌進瓶子裡﹐然後問﹕現在滿了嗎﹖這時候學生不知道信老師在玩什麼把戲﹐沒人敢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於是信老師環顧了一下講臺下的學生後說﹕現在這個瓶子顯然是滿的﹐但我這個示範的目的在哪裡呢﹖你們又從這個示範學到什麼功課呢﹖這時候一個聰明的學生舉手回答說﹕既然我們上的是時間管理的課﹐我想老師想告訴我們的是不管我們的生活多麼忙碌﹐但如果加點壓力﹐還是有能多作些事的空間。
信老師點了點頭說﹕我不能說你的答案錯﹐但那不是我想告訴你們的答案。人的一生開始的時候就像是一個空瓶子﹐人生旅程就是不斷地往個空瓶子裡裝東西進去。如果我們不在最早的時候把最大的﹐最重要的鵝卵石先放進瓶子﹐等後來瓶子被小石塊﹐細沙子和水給填滿後﹐再想把鵝卵石放進去就不可能了。但什麼是人生最重要的鵝卵石呢﹖
不同的人對這所謂的「鵝卵石」有不同的認知﹐如果我能從頭來起﹐我想我會把三塊鵝卵石最先放進人生的瓶子裡去﹕
第一塊鵝卵石是「知道我這生中要什麼﹖」記得小時候作文照例有《我的志願》這樣的命題。我也記得我曾經寫過我的志願是當兵和做船員。現在回想起來實在荒唐﹐當兵的原因是要反攻大陸解救陷於水深火熱中的同胞﹐做船員是想週遊世界。大佬﹐有冇搞錯﹖我這麼怕死當什麼兵﹖坐船遇風浪會吐的旱鴨子做什麼船員﹖如果時光倒流﹐我能回到當年寫《我的志願》的年歲﹐我會說我的志願就是「希望此生不要太窮。」
我兒子讀初中時我對他說希望他這輩子不要太窮。他問我「太窮是什麼意思﹖」我說「太窮的意思就是在生活中沒有選擇(alternatives)的權利。」
我曾經半開玩笑說過﹕「I’ve been rich and I’ve been poor. Rich is better.」相信我﹐錢雖然不一定能買快樂﹐但窮更容易得到不快樂。也許有人認為立「此生不要太窮」算不上什麼大志﹖那不是要點。要點是你我在20歲前一定要知道此生的「盼望」是什麼﹖就像一個駕駛帆船的人﹕如果不知道要去哪﹐那風往哪裡吹有什麼區別呢﹖所以我的第一塊鵝卵石是「希望」。
我的第二塊鵝卵石是當我知道此生的目標後﹐我就努力不邂朝著目標直跑。我知道要達到這個目標的過程一定充滿起伏跌宕﹐經驗一定酸辣苦甜﹐但無論如何﹐我們一定不能喪失追求目標的勇氣。勇氣從何而來﹖ 這是個因人而異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對我來說勇氣來自「信心 ( Faith)」。什麼是信心呢﹖信心是對我們期望的事的保證和對看不見的事的確信 (Faith is the assurance of things hoped for, the conviction of things not seen)。這是你我這生中最難學也最該學的一 門大學問﹐因為信心和迷信往往是一線之別。簡單點說﹐信心來自天生我才必 有用的執著和自助者天必助之的信念。這是第二塊大的鵝卵石。
如果第一塊鵝卵石是我自己要什麼﹐那第三塊鵝卵石應該是我能給別人什麼。人生行旅總得留些走過的痕跡。如果有人因為你我的存在而活得比較好是你我能留下最有意義的痕跡。人生如瓶﹐鵝卵石入瓶充滿人生﹐世界是水塘﹐助人為樂像將一塊鵝卵石丟進水塘裡激起一圈圈的漣漪往遠處散發出去。這是「愛心」的影響力。
結論是各人有各人的「鵝卵石」﹐但越早把它們放進瓶子越好﹕避免買櫝還珠﹑捨本逐末的錯誤﹐你我的一生﹐如果先把輕重緩急的事梳理清楚﹐其他細支末節的事則無足輕重矣。
偉大一代的故事:風範
2020年09月06日 有告來者係列之十二 《信懷南專欄》
曾經看過一本小書﹐書名叫《The Great Political Wit: Laughing (Almost) All The Way to The Whit House》﹐勉強可翻成《政壇軼事:一路幾乎笑進白宮》﹐作者是杜爾( Bob Dole)。說到Bob Dole﹐「此馬來頭大」﹐我們等會再介紹。現在先講他書中提到的一個故事﹕
在尼克遜夫人的追悼會上﹐尼克遜講到他夫人生前被外孫女問怎麼稱呼她。尼克遜夫人說﹕「叫我Ma。」於是外孫女轉頭問外公﹕「你喜歡我們怎麼叫你﹖」尼克遜說﹕「叫什麼都行﹐反正我這輩子﹐被人什麼都叫過。」杜爾聽尼克遜這麼一說﹐想起尼克遜在政壇上大起大落﹐最終因水門事件﹐黯然離京被國人唾棄的往事﹐心中難免惻然。他轉頭一看﹐坐在數呎之外的正是1972年總統選舉時被尼克遜大敗的民主黨候選人麥高文 (George McGovern) ﹐他正在用手絹擦眼淚。事後有記者問麥高文﹕「1972年你和尼克遜競選總統﹐他用了些不大光明的手段讓你輸得那麼的慘﹐他的夫人過世﹐你為什麼還會來參加她的追悼會﹖」麥高文回答說﹕「人總不能永遠生活在選舉中啊﹗」
杜爾1923年出生﹐今年97歲﹐1961年就當選聯邦眾議員﹐69年當選參議員一直做到1996年。最後11年是參議院多數黨領袖。他的太太伊麗莎白也不簡單﹐做過聯邦參議員﹑列根的交通部長﹑老布殊的勞工部長、紅十字會會長。杜爾年輕時報國從軍﹐受重傷血灑意大利西西里沙場﹐在醫院三年﹐還是造成右手殘廢。1996年他代表共和黨競選總統輸給了越戰逃兵克林頓。
麥高文1922年出生﹐2012年去世﹐是美國有名的自由派反越戰的大將。但麥高文年輕時和杜爾一樣﹐二次大戰從軍報國是 B-24轟炸機機師﹐在歐洲戰場出生入死有次飛機中彈被打了 110個洞﹐機組人員受傷﹐但麥高文仍然把飛機開回基地降落。1972年競選總統以37%比61%的懸殊比數敗於尼克遜﹐「選舉人票」只拿下麻州和華盛頓DC兩地17張﹐可能是美國歷史上民主黨輸得最慘的一次大選。同樣的﹐尼克遜二次大戰時也服役海軍在南太平洋出任務。杜爾﹑麥高文﹑尼克遜三人政治立場或許不同﹐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同屬退休的國家廣播電視公司(NBC)名主播布洛克(Tom Brokaw) 筆下的「最偉大的一代」(The Greatest Generation)。他們這一代人幫美國打贏第二次大戰﹐把戰後的美國打造成世界第一和唯一的強國。這批人散佈在美國各行各業﹐他們身上多多少少都維持著美國立國的基本風範﹕基督教的道德標準﹑西部開拓的冒險精神﹑人人生而平等的公平正義﹑和刻苦耐勞光明磊落的正派作風。這些難能可貴的風範﹐在現在的美國已經不復存在了。
我講這個故事和提到三位同屬於最偉大一代的政治人物當然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我劍所指的是特朗普。在過去十個星期我連續講了十個《有告來者的故事》﹐加上這一篇和下星期的一篇﹐一共是12篇。英文裡有「買一打比較便宜」(Cheaper by dozen)的說法﹐可見12是個好數目。下星期之後﹐我會多談一些新冠肺炎和美國大選對你我生活影響的議題。很多人人云亦云認為尼克遜是個多麼壞的人和總統﹐回頭看水門事件﹐特朗普的無法無天比尼克遜的所作所為實在不像話太多。1973 年在水門事件調查委員會中﹐一個田納西的參議員貝克(Howard Baker Jr.)﹐他在全國的電視機觀眾面前擲地有聲的問了兩個問題﹕「總統知道什麼﹐什麼時候知道的﹖」(What did the President know, and when did he know it )就是這兩個問題決定了尼克遜辭職下台的命運。貝克的父親曾是共和黨眾議員﹐岳父是共和黨參議院領袖﹐他本人也是調查委員會中共和黨的資深委員﹐但職責所在﹐他把國家的利益放在個人的利益和黨的利益前面。
特朗普的左右有哼哈二將﹕一個是參議院多數黨領袖趙小蘭的老公麥康諾﹐一個是國務卿彭培奧。這兩個傢伙一文一武為特朗普搏命護航助紂為虐﹐當年尼克遜下台的原因並不是他做了什麼壞事﹐只是他知道他手下做了壞事之後加以隱瞞。這種事發生在今天﹐如果他的臉皮和特朗普一樣厚﹐你說他會下台嗎﹖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美國政治人物風範今不如昔是社會普世價值出了毛病﹕肉腐出蟲﹐魚枯生蠹﹐特朗普讓美國再偉大的口號是書空咄咄﹐老美吃這套也算是自作自受。
鄰人盜牛的故事:放下
2020年09月13日 有告來者係列之十三 《信懷南專欄》
這是我寫《有告來者故事系列》的第12篇﹐也是最後的一篇。這篇上報後﹐又是一個秋天開始了。2020年是我此生感到最失望﹐最迷惑﹐也讓人有最多時間回首前塵自我沉澱的一年。如果每個人的人生行旅有所謂「結束的開始」的話。2020可以算是我正式的「The beginning of the end」。這個故事我雖然很早就聽過﹐但我對它的認知﹐從開始到現在﹐隨著頭髮的變白而有極大的不同。
年輕時看李敖的文章提到這個故事﹐後來我知道李敖是把古書《列子.說符》裡《疑鄰盜斧》故事中遺失的東西和主角改了。我今天把李敖的版本再改一下﹕
話說有天有個人看到另一個人在那裡哭﹐於是好心過去問那人為什麼哭﹖那人說﹕「我的鄰居不知道為什麼非常不喜歡我﹐有天她家的牛不見了﹐她逢人就說牛是我偷去賣掉了﹐因為我走路像偷牛的﹔臉上表情像偷牛的﹔講話像偷牛的﹔行為像偷牛的﹐這讓我百口莫辯。每次想起這種不白之冤就讓我感到委屈難過…」於是這人就安慰他道﹕「你也別太難過﹐有天走失的牛會回來的﹐那時候我保證不喜歡你的鄰人看你就越看越不像偷牛的了。」那個人聽這人這麼一安慰更傷心﹐慘然道﹕「但她根本沒有牛啊﹗」
長久以來﹐我一直認為這是講個人偏見和人間公道的故事。鄰人甲戴著有色的眼鏡看鄰人乙﹐這是所謂的「偏見」﹐牛會回來是「公道」。偏見給人帶來苦難﹐牛回來給人帶來希望。偏見的有色眼鏡被鄰人甲戴上﹐鄰人乙就越看就越像是偷她牛的人了。但是如果有天牛回來了﹐就像鄰人甲把有色眼鏡摘下來﹐這整件事則只是一個誤會而不是一個悲劇。如果牛永遠不會回來﹐鄰人乙永遠含冤莫白﹐那對鄰人乙就是一個悲劇。但如果鄰人甲根本沒有牛但認定鄰人乙偷了她的牛﹐這就是因某人性格(莎翁式)的大悲劇造成另一個人命運上(希臘式)的大悲劇了。
回顧你我的一生﹐也許是命中註定或天意難違﹐被人誤會還是難免的。有的誤會經過解釋後前嫌盡釋﹐雲淡風輕。有的誤會可能沒有機會解釋或者很難解釋﹐但影響不大。唯獨影響很大的偏見﹐「偷牛賊」的標籤一被貼上就像附骨之疽一樣。鄰人乙的哭一方面是覺得自己委屈﹐但更主要的是覺得生命寶貴的歲月就這樣無緣無故的浪費掉了。
我們常說公道自在人心﹐但是我們也聽過晚來的正義不是正義的說法。在現實生活中﹐公道並不一定會在人心﹐晚來的正義往往毫無意義。你我的一生﹐如果把別人因無知而遭受的指控﹑由偏見而造成的誤解﹑因病態而變換成的猜疑成為肩膀上的重擔擔一輩子﹐應該嗎﹖值得嗎﹖
終於在人生行旅的暮色蒼茫時豁然悟出《鄰人盜牛》這個故事最重要的教導不是「偏見」的可怕而是「放下」的可貴﹔不是「委屈」的傷心而是「寬恕」的喜悅。用這個領悟來為12個故事收官﹐也算是《有告來者》的一點貢獻吧。
曾經一個老師手裡平舉著一個有水的大瓶子﹐學生們在想﹕「嗯﹐大概老師又要玩是半瓶滿還是半瓶空的把戲了。」出人意外的老師問﹕「你們猜我手裡的這瓶水多重﹖」學生當然猜不出。老師再問﹕「那你們猜我能平舉這瓶子多久﹖」學生猜 10分鐘沒問題。老師問﹕「那30分鐘呢﹖」學生回答說﹕ 「30分鐘後瓶子越來越沉重﹐手會發酸開始顫抖。」於是老師接著問﹕「那一個鐘頭後呢﹖」學生回答說﹕「老師大概支持不住一個鐘頭。」老師說﹕「哪怎麼辦呢﹖」學生問﹕「能把水倒掉嗎﹖」「不能」﹐老師答。「能把瓶子甩掉嗎﹖」「不能」。「那就只好把瓶子放下來囉」﹐這是學生一致的建議。
蘇軾有首《沁園春》是他調職密州﹐走馬上任彎道去看他弟弟蘇轍未果在馬上填的﹕「…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閒處看。身長健﹐但優遊卒歲﹐且鬥(享受意)樽前。」蘇東坡算是一個雖一生受盡委屈﹐但看得開放得下的智者。 瓶子越來越重不是重量增加了﹐是太久不放下。牛回來也罷﹐不回來也罷﹐如果我們自己知道我們不是偷牛的﹐那又何必在乎別人怎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