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信懷南的老人守則完整12條
2010年10月03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0月06 日上網
老年守則第1 條﹕打點門面為悅人悅己之本。
男人老了﹐最怕被人貼上的標籤是「糟老頭兒」。避免被貼上這個標籤﹐打點門面是第一要務。門面包括儀表和衣著﹐有人說儀表50 歲之前靠上帝﹐50 歲之後則要靠自己。我認為講這話的人非常沒學問。有損男人儀表的三個天敵﹔頭髮掉了﹐肚子大了﹐背挺不直了﹐試問這三個老年男人的天敵﹐光靠自己就能「攻克己身」嗎﹖尤其是棄我去者﹐昔日之髮不可留﹐說走就走﹐我們能怎麼辦﹖
有個笑話﹕頭髮前面光的男人是智者(thinker)﹐後面光的是情人 (lover)﹐於是有人問﹕「那全光呢﹖」答案是﹕「那他就自以為是情人 (He thinks he is a lover)。」我講這個笑話並不是在消遣那些「智者」和「情人」﹐而是說別把那幾根頭髮看的那麼重要。網球高手 Andre Agassi 很早就開始掉頭髮﹐有段時期他戴假髮打球﹐老是擔心「穿幫」。直到後來想通了﹐剃個大光頭 (he thinks he is a lover)﹐心中少了一個顧忌後﹐球越打越好﹐最後娶得「漂亮寶貝」(Brooke Shields)歸。同樣的道理﹐男人該不該染髮﹖我的答案是﹕高興染就染﹐不高興染就不染﹐最怕是欲蓋彌彰﹐弄巧成拙。到底男人的價值決定於腦袋裡的東西而非腦袋上的東西。
男人老了也有個好處﹐置裝費可以大大地減少。西裝只需要一套半就夠了﹕一套深色的加一件所謂的 blazer。參加婚禮深色西裝配紅領帶。參加葬禮﹐同樣的西裝配素色領帶。領帶和襯衫以單色為主﹐尤其是襯衫﹐白色的和藍色的算是「一軍」﹐什麼場面都能應付。領子有紐釦的襯衫(button down collar) 只能平時穿﹐正式場合沒人穿 (你看過播新聞的主播穿這種襯衫嗎﹖)。穿格子和條子的襯衫就別打領帶﹐襯衫和領帶的數量不必多﹐但質料務求好。襯衫送到韓國洗衣店去洗﹐別省那幾塊錢。卡其褲﹐Polo 衫是維持年輕形象的終極武器。「雅痞(Yuppie)不死﹐只是腰圍增加而已」。夏冬兩季有老年標準服裝各一套以供我輩參考。
夏天家居或外出辦雜事﹐以雪白厚綿T-shirt 加卡其短褲﹐白色球鞋配白襪子最舒服。這身打扮叫做「邁可喬登式」(Michael Jordan-Look)。不信的話﹐留意一下媒體上邁可喬登替 Hanes 做的廣告。有次掌門人以邁可喬登式打扮去看我老姐﹐她劈頭就問﹕「你怎麼穿內衣就上街﹖」唉﹗真是有眼不識邁可喬登。 冬天的標準服則是「史提夫賈博式」(Steve Jobs-Look)。黑色套頭毛衣配藍色牛仔褲是 Steve Jobs 的招牌。老中如果嫌脖子不夠長﹐套頭毛衣可選領子比較短的。但除了黑色外絕無二色﹐切記切記。說到白鞋白襪﹐有次和一位物理博士打網球﹐他老大穿了一雙上班穿的黑襪子就提拍上陣。掌門人自認沒有那種自信心﹐穿球鞋從不敢穿配皮鞋的黑襪子。
比起頭髮多少﹐胡椒(黑)或鹽(白)孰多﹐最影響老年男人門面的﹐還是體重增加﹐肚子挺了出來。頭髮少了﹐並非健康出毛病的警訊﹐老年體重增加﹐褲腰要放大才穿得下﹐絕非好現象。要維持體重和腰圍不增加最有效的兩個方法就是儘量少吃和天天運動。但這兩件事對老年人來說最難﹐為什麼﹖因為要做到這兩件事需要嚴格的自我規範 (self-discipline) 。一般人到了晚年﹐往往認為自我規範了一輩子﹐不必再自苦乃爾。 《信門老年守則》第 1 條﹐從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重外表很膚淺﹐但真正的意涵是勸我輩之人﹐不要因為年齡大了﹐不上班了﹐沒人管了﹐也不必在乎別人對我們的看法了﹐就邋裡邋遢認為形象不重要。其實人愛好(不一定是愛美)的主要原因﹐並非全是為了悅人而是為了悅己。我從來沒看見過一個奇醜無比的人﹐但我看見過其醜無比的打扮。被衣服遮蓋著的是我們的身體﹐但穿什麼樣的衣服顯露出來的卻是我們的氣質。誰敢說打點門面不重要﹖尤其是當我們的身體越來越衰老﹐越來越見不得人的時候﹐剩下能見人的是我們的氣質。
啊﹐忘了提一件事﹕我認為老中留鬍子和蓄長髮都很難看﹐你什麼時候看過留鬍子好看的老中﹖金小刀﹖嗯﹖還有沒有別人﹖你我年輕時都想學克拉克蓋博或「蘿蔔太辣」(Robert Taylor)留兩撇騷鬍子﹐年紀一大把後不服氣也得服命﹐我看就免了吧﹗
懷南補記﹕看到蘇貞昌和蔡英文聯合造勢的打扮嗎﹖答對了。是卡其褲加 POLO 衫。知道掌門人和他們之間的區別嗎﹖答錯了﹐不是年齡的區別﹐是掌門人平時就是這身打扮﹐不像他們要爭取選票時才這樣打扮。
1988 年的 10 月 5 號您在哪裡﹖記得美國副總統共和﹐民主兩黨候選人的電視辯論會嗎﹖共和黨的副總統候選人 Dan Quayle (因年輕)自認比甘迺迪當年出道時有經驗。民主黨副總統候選人 Lloyd Bentsen 當場不給面子說﹕
“Senator, I served with Jack Kennedy, I knew Jack Kennedy, Jack Kennedy was a friend of mine, Senator, you're no Jack Kannedy.”
我有一個朋友﹐看了《信門老年守則》第一條後﹐開玩笑地對我說﹕“掌門人﹐I know Michael Jordan, I've seen Michael Jordan's commercial, Michael Jordan is a hero of mine, 掌門人, you're no Michael Jordan。” Ooch!
懷南補補記 (10/7/10)﹕有識之士來信指出魯迅的鬍子好看。魯迅的鬍子的確很濃﹐不像洋人電影裡的辱華角色 “Food Men Chew”.OK﹐Who else?
2010年11月7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1月10 日上網
信門《老年守則》第2 條﹕淺嘗輒止為延年益壽之本。
當朋友們在一起不談兒女而談在吃什麼藥的時候﹐你我就步入「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的年齡了。杜甫如果生在我們這個「白髮搔更少﹐沒人再用簪」的年代﹐他的感觸大概會不一樣。他多半會和他的朋友李白整天談的都是什麼可以吃﹐什麼不可以吃。
掌門人不友不如己者﹐朋友中「三高」之輩甚多。「三高」者﹐血壓高﹐膽固醇高﹐血糖高也。上常去的熟中國餐館﹐總會吩咐少油少鹽。話傳沒傳進廚房或廚房聽不聽﹐只有天曉得。上西餐館點菜﹐牛排﹐帶殼海鮮免談﹐最後還是在魚和雞之間二者擇一。上館子本乃享受人生﹐結果搞成「To Be(ef) Or Not To Be(ef)」想想實在很沒勁。
我一直很想做個試驗﹕找兩個年齡一樣﹐身體差不多的老先生﹐老夫甲吃什麼喝什麼全按規矩來﹕紅肉免議﹐烤雞不吃皮﹐吃蛋只吃蛋白﹐至於蝦﹐蟹﹐內臟膽固醇高的﹐絕對不碰。冰淇淋﹐巧克力﹐以毒藥視之。老夫乙則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心裡沒什麼顧忌。結果是看這兩位老先生那個先「蒙主恩召」﹖這讓我想起一個笑話﹕
有個年輕人去向一位年老的「古儒」(guru) 請教長壽之道。「古儒」說﹕「長壽之道無他﹕『保持呼吸』而已」。年輕人不恥再問﹕「那怎麼才能保持呼吸呢﹖」老人家說﹕「凡是好吃的都不吃﹐好喝的都不喝﹐漂亮的女人都是老虎﹐躲得遠遠的。好玩的事情對身體都沒有好處﹐千萬碰不得。」年輕人聽後非常納悶。問﹕「那我保持呼吸是為了什麼呢﹖」掌門人曰﹕大哉斯問﹗
說到大哉斯問﹐不得不想到咱們老中的共同「古儒」孔老夫子。孔老夫子的人生指南﹐上限到 70 歲就沒有更進一步的指示。想來是那時代能活到古稀之年﹐不大容易。就算是活在我們這個時代﹐如果到了古稀之年還能自然(這兩個字非常重要)保持呼吸﹐哪怕是「三高」﹐也多少要靠運氣才行。於是我又有一個想法﹕
每個人在年輕的時候都應該設定一個「活到夠本」的年齡。設定好之後﹐我們盡人事聽天命。如果有幸活到我們自認「夠本」的年齡﹐那多活一天﹐就算是意外收穫(bonus)一天。怎麼去利用這意外多出來的歲月﹐很可能比我們前大半生的生涯規劃更重要。「夠本」之前﹐人活著是為了「往前趕路」﹐「夠本」之後﹐人活著的主要目的是「欣賞旅程」。區別在哪裡﹖區別要回歸孔老夫子的「70 從心所欲不踰矩」。翻譯成白話就是「當我活到夠本的年齡後﹐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但淺嘗輒止﹐到 7﹐8 分飽就停。」這就是《信門老年守則》第 2 條的主要內涵。
美國人的平均年齡是77 歲左右﹐你我算不算真正老美先別管。除非閣下自認神勇﹐我看能活到70 歲應該算是「夠本」了。「夠本」後如果運氣好﹐大概還有 10 年的 bonus。你我能活到「夠本」﹐在飲食上某種程度的自律功夫是少不了的。這種自律的功夫一養成﹐說一夕之間﹐要變就變也不是那麼容易。因此﹐我認為在這所謂的 bonus 歲月中﹐不妨從心所欲﹐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嘿﹐連使徒保羅在給哥林多教會的書信中都提到﹕「凡事我都可行﹐但不都有益處。凡事我都可行﹐但我不會受任何一件事挾制」。信不信由你﹐保羅的勸勉﹐和掌門人的《老年守則》第2 條的基本精神是先後呼應的。
很多年前﹐我回台灣看我父親的病﹐我父親的病﹐基本上起源於沒有奉行信門《老年守則》第 2 條﹐又不運動﹐到了後來﹐想吃的都不能吃﹐非常痛苦。他看到我大喜過望﹐要我陪他去鼎泰豐吃小籠包。那時候他已年過古稀﹐是否進入 bonus 他從沒告訴過我。 我是全家唯一讚成他想吃啥就讓他吃啥的人。我們到了鼎泰豐﹐店沒開門(或那天不開門﹐不記得了)﹐結果敗興而歸。第二天我就回美國了﹐不久父親去世﹐他有生之年﹐終沒有再吃過鼎泰豐的小籠包。我到今天還記得他當時失望的表情﹐也很後悔為什麼我沒有建議等店子開門。《老年守則》第 2 條表面上是談吃﹐但實際是談「從心所欲不踰矩」。畫蛇添足﹐特此說明。
懷南補記﹕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對鼎泰丰情有獨鍾了吧﹖
Anyway, 「老年守則第十二條」的寫作大綱已經決定了﹐專心看的朋友應該比不專心看的朋友早一些看出我想包涵的 12 個主題是什麼。
我曾經想到過追隨 《Tuesdays with Morrie》的方式﹐談世界﹐談自憐﹐談遺憾﹐談死亡﹐談家庭﹐談感情﹐談衰老﹐談金錢﹐談持久的愛﹐談婚姻﹐談文化﹐談原諒﹐談完美的一天﹐談說再見。後來我決定放棄這個念頭﹕
第一﹐時間不對﹐似乎還沒有到最後下結論說再見的時候。
第二﹐講臺(platform)不對﹐Morrie 的議題比較適合面對面的講臺而不是 1500 字的講臺。
第三﹐對象不對﹐我不願意閣下頭髮已經沒了還送你一把梳子。
第四﹐氣氛不對﹐掌門人還是覺得鬼扯蛋比較有意思。
We'll see.
2010年12月5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2月8 日上網
老年守則第三條﹕寧小毋大為安居「落葉」之本。
兩岸三地的中國同胞到了美國﹐也許是基於「有土斯有財」的傳統觀念﹐也許是受「寸土難求」的恐懼感影響﹐對大房子特別有興趣。年輕的時候住大房子﹐不管是啥理由﹐都還說得過去﹐人到來夕陽為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晚年﹐小孩都遠走高飛了﹐兩老還守著偌大一個空巢﹐幹嘛呢﹖我就看見過有人為了省錢﹐大房子不開暖氣的奇怪現象﹐真是何苦來哉﹖
也有人告訴我說﹐不願意換小房子的原因是怕小孩回家沒房間住。我不好意思說﹐如果真有一天﹐閣下的小孩 -- 尤其是女兒﹐要回家常住的話﹐恐怕那問題就嚴重了。如果逢年過節﹐他們願意回來和父母過節﹐打打地鋪﹐睡睡沙發﹐再大不了﹐請他們住兩三天旅館﹐也遠比大房子留些空房間平時沒人住要實際。因此﹐我認為人老了仍然要住大房子﹐理由只有兩個﹕一是虛榮心﹐不願意 move-down。 二是太懶﹐不捨得搬小房子要丟東西。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通人老了為什麼還要住大房子。
也許有人會問﹕你所謂大房子的定義是什麼﹖這問題問得好﹐因為我所謂的大房子﹐並不單是指面積而言。以下就是我對「大房子」的個人主觀看法﹕
第一﹐凡是兩層超過 4 個臥房的都是大房子。老中喜歡兩層樓有特殊的原因。樓下那間臥房和衛生間﹐是洋人所謂的「岳母套房」。用「岳母套房」的當然不限於岳母大人﹐自己的父母﹐遠道而來的客人﹐樓上樓下分開住﹐雖然不像有獨立的「來客居」(Guest's Quarter)那樣有氣派﹐但總算比大家住在一層樓﹐整天鼻子對眼睛要多些個人的空間。但樓房有樓房的問題﹐年齡大了﹐上樓下樓總是不方便﹐摔個跤把老骨頭給摔斷了﹐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是為什麼現在那些 三個臥房的平房最搶手﹐因為「嬰兒潮」那代人開始退休了﹐他們最中意平房。各位想一想﹐用得最多的房間是什麼﹖應該是書房(兼上網)﹐廚房(吃飯兼看電視)和睡房吧﹖你我大部份的時間都是花在這三個房間裡﹐其他的房間全是備而不用的「展覽室」﹐要那麼多的「展覽室」幹嘛﹖
第二﹐凡是前後院大到要請「阿米哥」來剪草的都是大房子。如果說房子太大﹐冬天在家不開暖氣﹐或把溫度降到要穿寒地作戰的服裝來省錢﹐這是關起門來自己搞﹐左鄰右舍沒什麼理由反對。但院子﹐尤其是前院的草坪﹐如果不能 keep up the (next door) Jones﹐而隔壁的Jones 又是個不好搞的人物﹐那你老人家的麻煩就多了。
要維持前後院綠草長茵﹐除了多加肥和灑水外別無他法。灑水就如同灑(撒)銀子﹐聽說有老中把前院鋪上足球場的那種人工草皮﹐或乾脆一勞永逸﹐變成水泥地﹐漆成綠色。如果真有這種老中﹐只要不住在我隔壁(或同一條街)﹐那問題不大。重點是﹕要我在屋大院小﹐和屋小院大兩者擇一而居﹐我的選擇是寧願屋小院大。但先決條件是有錢請「阿米哥」來打理。人老了後﹐最好住在有「高而富」球場的鄉村俱樂部﹐或退休人社區裡。從小公寓放眼望去﹐綠草如茵﹐乃我後院﹐出門雲遊﹐關門就走﹐不必擔心自動灑水系統失靈。豈非兩全其美﹖
最後﹐特別要強調的是﹕凡是有游泳池的房子都是大房子。天下最不實際﹐最浪費﹐最令人頭痛﹐最物非所值﹐最名不符實﹐最 overrated 的奢侈品之一﹐就是家裡的游泳池和其類似的玩意兒。我講這話﹐是寧願冒著「自我炫耀」的非議﹐也要以過來人的身份﹐用我的痛苦經驗以告來者﹕我在「大房子」裡住了 16 年。游泳池用過不到 16 次﹐「桑納房」一次都沒用﹐變成儲藏室。搬家後山不轉路轉﹐隨房而來又有一個相當新的「假酷洗」(Jacuzzi)。結果沒用過一次就叫人給拆了。
「安居」者﹐生活起居越簡單越好也﹗「落葉」者﹐抬到殯儀館或搬療養院之前最後一個家也﹗這就是信門《老年守則第三條》﹕寧小毋大為安居「落葉」之本的微言大義。我輩之人(必要時把助聽器裝上)聽好了﹕趁早把游泳池換成魚池﹐養些生猛海鮮﹐請客時撈兩隻上來﹐經濟實惠﹐遠比養一個沒用的游泳池好得多也﹗
懷南補記﹕我用了那麼多的形容詞來把游泳池講得那麼深惡痛絕其實也不是太公平。回想起來﹐家有游泳池也給我留下一些 “Kodak Moment" 的溫馨回憶。在那小游泳池裡﹐我兒子第一次比我游得快。女兒小的時候﹐她教我玩「馬可波羅」(洋人小孩在游泳池裡躲貓貓的遊戲)。她也會騎在我背上我潛水。我們假裝是潛水艇。一轉眼小孩大了﹐游泳池就空在那裡當裝飾品。
有一次我決定看每星期來維護游泳池的服務員究竟幹了些什麼一個月要收我們 100 多塊錢的維護費。結果發現他先坐在車子裡吃三明治﹐然後在池子裡舀點水來裝模作樣檢查一下﹐然後又回到車子裡去打電話。前後在池邊沒花上 5 分鐘。後來我就把服務公司給 fire 掉了﹐買些化學品自己來裝模作樣檢查水質。
為了一個小游泳池﹐隨時要擔心屋頂上的太陽能熱水板有沒有漏水﹐Timer work 不 work﹐在池子裡跑的吸塵器怎麼又不動了呢﹖最令人百思不解的游泳池的水灌滿後老是要掉個一兩寸﹐水漏到那裡去了﹐沒人知道。找人來查也查不出原因。因為房子在山坡上﹐如果游泳池出毛病水往下衝﹐大水沖翻鄰居屋﹐可不是開玩笑的事。賣房子前﹐花大錢把游泳池翻修。不是沒想過把它填平﹐但填平游泳池比建游泳還貴。這是為什麼搬家後叫人把 Jacuzzi 給拆掉算了。眼不見心不煩。我把 Jacuzzi 翻譯成「假酷洗」是有道理的。洋人電視廣告中﹐著清涼泳裝美女在 Jacuzzi 一杯在手的鏡頭﹐掌門人不為所動。我輩之人﹐還是安分守己﹐別那麼多花招好些。
2011 年1月2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月5 日上網
信門《老年守則》第 四 條﹕日行「亦」善為腳踏實地之本。
日行「亦」善翻譯成口語就是「每天走路也不錯」。為什麼每天走路為腳踏實地之本呢﹖這就要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老祖宗的兩大發明 -- 火和輪子說起。
說火是老祖宗「發明」的有語病﹐應該說是「發現」吧。總之有了火之後﹐老祖宗豁然發現原來 B-B-Q 這樣好吃呀﹗但輪子的發明﹐卻對人類帶來一個奇特的社會現象﹕你我可以坐著不動﹐居然也能日「行」千哩。
回頭來時路﹐年齡的增長似乎和輪子的多寡成正比。最早上學﹐看電影﹐郊遊﹐追女生﹐全靠兩個輪子的腳踏車。那時的腳踏車長相都一樣﹐不講究是不是「雙B」﹐上(鐵)馬也不需戴極其難看的頭盔。如果時來運轉﹐有女孩子願意坐在你腳踏車後面被你載一程﹐Boy O Boy, 少年掌門人就好像吃了大力丸一樣來勁。那是我們的「純真年代」 (The Age of Innocence)。後來二輪被三輪代替﹐送走的是你我的「純真年代」﹐迎來的是「三輪車跑得快﹐上面坐個老太太﹐要五毛﹐給一塊﹐你說奇怪不奇怪﹖」的「叛逆年代」(The Age of Rebellion)。
台灣的三輪車是用拉 -- 車伕在前﹐越南的三輪車是用推 -- 車伕在後。在我們搞資訊管理﹐尤其是在設計存貨資訊管理系統 (Inventory Information Management System) 的時候﹐拉 (pull) 和推(push) 是兩個不同的策略。拉和推那個策略比較好我們在這裡先不去管﹐車伕在前或車伕在後的區別﹐下雨天坐過三輪車的我輩之人應該還記得那些「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的歲月。那是一個浪漫的﹐Rebel Without A Cause 的﹐「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的年代。。。時代的輪子往前滾﹐沒有多久﹐三輪車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四個輪子的計程車。
台北第一批計程車的司機多半是退役軍人﹐你一上車就得聽他們罵政府。我那時心中只有「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念頭﹐對他們的牢騷﹐並不關心。回想起來﹐台灣的言論自由﹐是由計程車司機開始的。這批人很多是 1949 年身不由主地跟著國民黨撤退到台灣的﹐他們是最值得同情的「外省人」。「四年一覺大學夢﹐指南山下未留名」﹐大學畢業後出國﹐「叛逆年代」結束﹐「現實年代」(The Age of Reality )開始。
到了美國第一件事是學開車﹐1968 年我從學校出來﹐先父利用關係找李國鼎﹐「台糖」要我回去做系統分析師。我那時剛好買了一部新車﹐不願意放棄﹐從此就像「浮士德」把靈魂賣給了魔鬼 (Faustian Bargain) ﹐為了汽車就留在美國﹐一晃幾十年隨風而去。
從老爺車﹐新車﹐美國車﹐德國車﹐到最後全家開日本車。李敖在上海圖書館引歐陽修《醉翁亭記》題「頹乎其中﹐人書俱老」。我將書字改為車字﹐「頹乎其中﹐人車俱老」應該代表我為什麼要提出「日行亦善為腳踏實地之本」的心情。
這 十幾年來﹐我每天開車去買報﹐也答應順便替我的朋友買一份。有一天我突然想到﹕為什麼不走路去買呢﹖那是 2005 年的五月﹐就這樣﹐我開始了「日行亦善為腳踏實地之本」的「長征」。
我家附近有一個全國聞名的社區﹐社區中住了上萬退休的人﹐老中號稱就有好幾百家﹐所以可以買得到中文報。我「長征」的路線是圍繞著社區中的高而富球場走一圈。前一哩半路走完正好是賣報的報箱。買了報後﹐再走一哩半回到我停車的地方﹐一共是三哩路﹐花 70 分鐘走完。我原先一星期走五天﹐後來增加為六天。這樣的「日行亦善」也已經有五年了。
「日行亦善」要持之以恆也不是那麼容易﹐好逸惡勞的惰性難免﹐開始的時候老是以答應過每天替朋友買報﹐要說話算話來作為鞭策自己上路的動力﹐久而久之﹐習慣養成﹐不走還不舒服呢。我對我專欄內容和文字的修飾﹐標題的決定﹐很多都是在那 70 分鐘日行「亦」善的時候﹐在渾然忘我間得來的靈感。陸游曾經有「行遍天涯千萬里﹐卻從鄰父學春耕」的句子。這兩句詩的大意是說﹕當你該走的路都走過﹐該看的世界都看過﹐最後還是應該回歸到基本面才對。信門《老年守則》第四條﹐正是用回顧「行」的變遷﹐來談回歸基本面的道理。
祝大家新年快樂。
懷南補記﹕仍在病中﹐補記從簡﹐有讀者來信對淮海戰役是誰打的和烏龍的出處﹐一字不改﹐放在《2010 信門烏龍獎》裡。
2011 年2月6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2月8 日上網
信門《老年守則》第五條﹕常懷感激為滿心喜悅之本。
在進入主題前﹐得請教有識之士﹐「快樂」和「喜悅」有沒有區別﹖如果有的話﹐區別在哪裡﹖我問這個問題﹐心中當然已經有了主見﹐這是為什麼信門《老年守則》第五條中﹐我刻意棄「快樂」而取「喜悅」的原因。
中文快樂和喜悅的區別﹐就是英文中 happy 和 joy 的區別。一般說起來﹐快樂是當我們遇到好運或得意的時候在感情上的一種反應。這種反應﹐往往會產生肢體上的一些行為。從時間上來講﹐快樂像波濤﹕浪起和浪落之間的時間很短。快樂最好的例子就是在電視廣告或遊戲上看到那些中了獎﹐或中了 lottery 的人﹐手舞足蹈﹐口中大叫﹕Oh my God﹗ Oh my God﹗難怪我們把 lottery 翻譯成「樂透」﹐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和快樂比起來﹐喜悅是屬於一種靜態的﹐內在的﹐比較持久的心理滿足狀態。喜悅有點像漣漪﹐是慢慢散開的。如果說中「樂透」會給我們帶來快樂﹐那我們辛勞工作後獲得報酬時的心情則是喜悅。和朋友一道上館子﹐談笑風生﹐酒酣耳熱那是快樂時光。在星光燦爛的夜晚﹐抬頭看天﹐正好一顆流星劃空而過。想到宇宙的浩瀚﹐造物的神奇﹐那份驚奇和滿足是喜悅而不是快樂。對我來說快樂和喜悅是有區別的。
我的看法﹐當然是一隅之見﹐我的目的﹐只不過是解釋我們年輕的時候追求的很可能是快樂﹐到年長之後﹐仍然只會追求快樂而不懂得更進一步追求喜悅﹐在中國成語中﹐這叫做犯了「捨本逐末」﹐「買櫝還珠」的錯誤。
我在開始寫信門《老年守則》12 條的時候﹐開章明義就說過﹐這些守則 是幫助我輩之人不要變成一個被人嫌的糟老頭。老人家最怕被人家貼上的標籤是 dirty old man 和 grumpy old man。被人貼上 dirty old man 的標籤﹐好歹自己還有些樂子可尋。被人視為 grumpy old man﹐ 損人不利己﹐實在沒什麼好處。這是為什麼我認為「心中滿懷喜悅」非常重要的原因﹐因為可以避免做 grumpy old man。
快樂的人不一定喜悅﹐窮人吃飽飯﹐富人喝醉酒都很快樂﹐但這不表示他們很喜悅。可是當一個人在喜悅的時候﹐他一定也是快樂的。但當我們放眼四顧﹐看到週遭的老人家﹐仍然是外表不快樂﹐內心不喜悅的居多。為什麼﹖我想主要有客觀和主觀兩個因素。
客觀因素包括健康不佳﹐生計困難﹐子女不孝﹐生活寂寞等等。老人家遇到上述任何一個因素都會讓人難得喜悅起來。比起客觀因素的不定性和難控性﹐影響喜悅與否的主觀因素就簡單多了。這個主觀因素就是當我們的捫心自問﹐究竟追求喜悅重不重要﹖如果答案是不重要﹐那下文就不甭用看啦。
你我的一生大致可以分成三個階段﹐每個階段追求的和得到的東西不一樣。在第一個階段的時候﹐我們追求的是學問﹐和人拼的是學歷。結果往往是贏了學位﹐贏了知識﹐但輸掉常識和智慧。在第二個階段的時候﹐我們追求財富和地位﹐結果往往是贏了生活的資源但輸掉了生命的意義。到了最後一個階段﹐追求「保持呼吸」好像是大多數我輩之人活著的目的﹐「保持呼吸」究竟是為啥﹖不是很多人說得出個所以然來。
對那些認為追求喜悅不重要的我輩之人﹐我有一言相勸﹕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們這些拼學問﹐拼財富已經拼輸掉的人﹐拼喜悅是我們最後「翻本」的機會。想想看﹕那些在學問﹐在財富﹐在職位上贏過我們的人﹐到了最後﹐我們反而比他們在心中更多的喜悅﹐那他們在前大輩子贏我們的豈不是白贏了嗎﹖這難道不是我們在人生第三階段最值得追求的目標嗎﹖達到這個目標比我們一生中追求的任何目標都容易﹐只是我們平時沒好好想過罷了。
追求學問要靠十年寒窗苦讀和聰明天賦。追求財富要靠眼光獨到和幾分運氣。這些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變數。只有追求喜悅﹐一念之差﹐操之在我﹐而心常懷感激則是追求滿心喜悅的終南捷徑﹐公元前 300 多年﹐亞里士多德就很明白地指出這一點。改莎士比亞的名言﹕當感激(gratitude) 從前門進來﹐不喜悅 (gripe) 就從後門而去(原為愛情從前門進來﹐理智從後門而去)。這個小秘密﹐現在免費送給你。
懷南補記﹕信門老年守則 12 條﹐前四條衣食住行談的是「生活」﹐最後四條談的是「生命」。中間的四條﹐用「喜」開始﹐其他三條呼之慾出﹐介乎生活與生命之間的議題。無以名之﹐就叫作「生性」吧。
也許有人會問﹕既然要寫 12 條﹐何不 一星期一篇﹐一口氣寫完﹐幹嘛一個月一篇吊人胃口。這問題我沒答案﹐從來就沒覺得有那麼急要連續寫 12 篇﹐細水長流慢慢來。
2011 年3月6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3月8 日上網
《信門老年守則》第六條﹕敢怒善言乃心安理得之本。
有次和一位高中同學聊天﹐他說他現在很不喜歡出門﹐不過他不喜歡出門的原因很另類。據他說﹐他出門辦事﹐有時會遇到一些能力有問題的人(incompetent people)﹐常常惹他發怒﹐怒發完後又會後悔﹐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出門。掌門人心想﹐這倒是和自殺一樣﹐都是用永久的辦法(the permanent solution) 去解決暫時的問題(a temporary problem)。
我也曾經問過我的一些朋友﹕人老了之後﹐脾氣應該變好還是變壞﹖到目前為止﹐聽到最好的答案是﹕本來脾氣壞的會變好﹐脾氣好的會變壞。
上面這兩個近乎有些開玩笑的例子的背後﹐隱藏著一個值得我們這些老人家去思考的問題 -- 遇到該發怒的時候發不發﹖如果要發怎麼發﹖老中有一個非常奇怪的邏輯﹕年齡越大﹐修養就應該越好﹐發怒是修養不好的行為﹐因此年齡越大﹐越不應該發怒。
這個邏輯對了一半﹐對的那半是不該為雞毛蒜皮的事發怒﹐發這種怒的頻率的確應該和年齡成反比﹐但這不是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如果說這篇文章的目的是我高談闊論教人家怎麼不要發脾氣﹐那牙醫的生意一定會大好﹐因為有不少人的大牙會笑掉。《信門老年守則》第六條的目的﹐是鼓勵我輩中人﹐年齡越大﹐(對某些事)越應該發怒。這點得先說清楚講明白。
中國歷史上﹐發怒的種類非常多﹐戰國時代范睢所謂的「眥睚必報」﹐宋朝陳季常老婆的「河東獅吼」﹐春秋鄭國子孔(不是孔子)當政﹐上演「惱羞成怒」和「眾怒難犯」的戲碼﹐岳飛為了愛國而「怒髮衝冠」﹐吳三桂(傳說)衝冠一怒是為了紅顏。耶穌看見在聖殿堂裡有人做買賣﹐居然氣得掀生意人的桌子﹐和踢翻賣鴿子小販的凳子。信懷南脾氣再不好也沒有怒掀桌子的前科。佛教裡有「怒目金剛」﹐伊斯蘭教更凶悍﹐一手拿《可蘭經》﹐一手拿寶劍﹐簡直是和標榜「信不信由你」的掌門人唱反調。舉了那麼多例子﹐祇是想說明一件事實﹕天要下雨﹐人要發怒﹐就隨他去吧。問題不是不發怒﹐問題是要看為什麼事情發怒和怒氣怎麼發法。
我們年輕的時候﹐很多該發怒﹐想發怒的時候忍著不發﹐原因是有敢怒不敢言的「難怒之隱」。每發一次怒就會付某種程度的代價﹐在得失評估後採忍氣吞聲的態度。人生旅然b走到了大江入海的的最後一段﹐很多年輕時候的顧忌都沒有了﹐你我應該學《水滸傳》的主題曲那樣﹕「該出手(發怒)時就出手(發怒)」。但這個怒應該是公義之怒。
影響我一生的信仰之一是我堅信「如果沒有公義就不會有安心」(there is no peace unless there is justice)。我把 justice 翻譯成「公義」而非「正義」是有原因的﹕我不想把我這生中公開發過三個半怒的例子冠以「正義之怒」的大帽子。「正義」往往是主觀的﹐不像「公義」代表的是客觀的普世價值。
第一次發怒是70 年代在洛杉磯機場因前面的人行李過重找華航經理出來就通融過關。第二次發怒是80 年代在考駕駛執照時一個老中作弊。第三次發怒是 90 年代在成都機場排在我後面那位年輕人搶在我前面 check in。 那半次發怒是為了 2010 年的「雲沒有了事件」。遇到前三件事﹐我不發怒誰發怒﹖我當時不發怒什麼時候發怒﹖ (If not me, who﹖Not now﹐when﹖)至於為「雲沒有了」發的「半怒」﹐一個 idiot﹐ 做了一件結果對僱主﹐對顧客﹐對信懷南﹐對自己都沒好處的「驢」(ASS/Absolutely Super Stupid) 事。遇到這種損人不利己的笨蛋﹐我能自認倒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發表點「寶貴意見」﹖
很多年前我就告訴我兒子﹕當我死後﹐你如果要為我舉辦什麼追思禮拜﹐什麼話都別說﹐唸一遍 Dylan Thomas 的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就行了。你如果知道這首詩﹐你也許會知道我常說我的性格﹐天生就是一個 I'm not going quietly into the night, giving up without a fight 的人。我這生中發過的怒當然不止這三件半﹐但其他所有的發怒我都後悔沒有忍下來。這是《信門老年守則》第六條的精義所在﹕年紀大了﹐輕聲說重話﹐要敢發怒﹐但發的是公義之怒﹐尤其是在發怒時要注意講話的技巧。我很不喜歡英文裡 Don't get mad, get even 的哲學﹐覺得這種做法很陰險。「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老人家已經窩囊了一輩子﹐還要窩囊到死麼﹖
懷南補記﹕《也談大江大海》登出來後﹐收到幾封讀友的回應﹐包括曾經和李敖關係親密的人。信我都看了﹐由於我們的網站並非公開討論議題的平臺﹐並且我覺得這是私人文件﹐通常讀友的來信我不會貼上網的(當然有例外﹐譬如說非常風趣有博君一笑功能的)。我也正式寫過兩篇「回一個陌生人的來信」類的文章。但一字不改附上原信的回覆﹐這是第一次。下面的原信和回信遲早也會放在「有話就說」裡。
信老大好,
這信晚了點也不全捧場。平常不看電視,要不是老大提醒還真不知道老頑童特別出書修理龍應台。光是書就找了幾天,好在此地華人書店有進,所以已經讀了差不多了,向老大報告我的觀察。
李敖和龍應台政治上都是liberal,只不過李敖以恨國民黨為出發點,一直想壟斷華人世界對蔣介石以及蔣介石政權的解釋權,任何人只要不採他的觀點,就是他的敵人。大江大海出來不久我就讀了,不用三分鐘我就可以判定這書就是一個報導文學,除了反戰看不出有什麼論述。但即使光談文學性,我也並不覺得大江大海耐讀,至少比起王鼎鈞的人生四部曲差遠了。老大拿龍文與Brokow相比我當然理解但稍覺溢美,大江大海更像Haley的『根』,『根』賣得聒聒叫,但是即使是老黑也沒人把它當學術作品甚至歷史討論。所以一開始我盲從老大的觀點,不同意老頑童殺雞用牛刀。但是看完了『騙了你』我有不同的觀感。
這本書以李敖耍流氓的標準而言,出手並不很重。我從年輕時就喜歡民國史,看了李敖的論點,必須佩服他下的的功夫深。武功高強再加弗要面孔,誰也搞不過,誰也惹不起。但扣除了潑婦罵街以及任何事都可以和生殖器扯上關係的部分之後,李敖這書絕對是他水準以上的代表作。我為這本書(名)喧賓奪主引發的爭議替李敖及這本書感到可惜。為了賣書可以如此,也不能不佩服老頑童語不驚人的Consistency。(不過書名至少還沒有他萬歲評論時代的勁爆勁兒。)
老大之前有封email問我看過寶島一村沒有。當然有,見識了洛杉磯外省人大會串的壯觀場面,不過看完後只對賴、王二人對華人市場精準掌握以及對胡大小姐留下深刻印象。除此之外的收穫為零。大概是我愛之太深,對劇組責之太苛,戲本身對我是反高潮。劇本野心太大,想交代的東西太多,時間跨度掌握困難。因此無法建立足夠張力,可是己經把小胃口的外省觀眾搞得如痴如罪 (掌門人注﹕應為醉﹐來信者以語音輸入中文﹐會有口誤﹐無傷大雅),久旱逢甘霖可以理解。我老婆全場猛力鼓掌,眼角還有淚,並對我至終不進入狀況非常感冒,(註:家岳乃國民黨XX黨部XX。順道要提另一部大爛片『淚王子』,假如你沒看,過那得恭喜恭喜,You haven't missed a thing。這部刻畫台灣五零年代白色恐怖的電影實在是被楊凡給糟蹋了)。
大江大海以及寶島一村之大賣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過去這些資訊因為政治不夠正確,缺乏發聲管道。舊國民黨政權時當然因為白色恐怖不能發牢騷,等到綠營當政時這一段些歷史屬於壓迫者,大家更是恨不得忘得一乾二淨。228之於綠營等於Holocaust之於猶太人,是一切論述的根本,爛飯客得簡直沒完沒了。好不容易等馬英九上台了,居然還是開口閉口228傷痛,絕口不提外省人傷痛--例如澎湖713或者其他千千萬萬個老蔣父子整外省人更心狠手辣的故事。台灣人被修理還有個暴動叛亂的源頭,而被迫害的外省人還是一路千里迢迢追隨老蔣,只是因為發兩句牢騷就捉將官裡甚至喀嚓。但是歷史不站在我們這一邊,長久下來搞得我們這一輩人嘴上不承認,老神經兮兮覺得自己真是加害者(的後代),內心極不踏實,但是卻又說不清楚。一旦有類似翻案鏡頭出現,當然趨之若鶩。而且看到了自家人修理自家人,還會不忍或者勸架。
信老大的文章還有一個吸引我的重要原因上次沒講,就是你亮招牌擺明做咱們的代言人。老大的文章的理性又敢言,更重要的是不濫情,心血來潮時可以寫出『青苔上的腳印』此類的遊戲文章。雖是川娃(好啦!會說就算),但是政治光譜近白色,是官二代但無包袱,人又在遠處,年齡經歷都對,是上上人選。所以我一直默默期待老大有個宏偉的計畫,要將我們這一輩的驕傲和委屈來個清楚的交代。可是讀了你的『也談』,一開始先高興我沒有猜錯,老大原來的確有這麼個計畫,但是打消託詞居然是個懶,老實承認對您有點失望。找張純如(May her RIP)們代打當然是個辦法,可是非親身經歷,光靠轉述,最後的產品就是寶島一村、大江大海式的隔靴搔癢。搞得只有被老頑童一家言壟斷,可他卻偏是自己最大的敵人,真是天亡我(輩)也。
春秋責備賢者。如鯁在喉,不得不說,對老大若有任何的不恭處敬請原諒,請不要打入拒絕名單內。(雖然我也是Dr. 呵呵!)
J.M.
Dear Dr. M (此打狗頭非彼打狗頭也)﹕
那位打狗頭的髒話﹐不是老美國還看不懂。這是為什麼我覺得那傢伙有毛病的原因。
回到你的信﹐非常精彩﹐值得我好好回。先通知一聲﹐以免誤會認為已被列入拒絕往來戶。說到拒絕往來戶﹐閣下這封信是我從 junk mail 堆中拯救出來的。我的電腦可能是護主心切﹐一看到 Dr. 和「鼓掌打折﹗」還加驚嘆號(來信的標題)等敏感字就自動列入 junk mail﹐倒是有點像以前的警備司令部。 嘿嘿嘿﹗
懷南敬覆 (3/6/2011)
( 不到 24 小時後)
Dear J M:
你叫李敖「老頑童」我可有點不能 100% 同意的「寶貴意見」。「老頑童」出自《射鵰英雄傳》﹐指的是中神通周伯通。此人武功蓋世﹐天下第一﹐李敖有此功力我承認。但老頑童還有兩個特性是李敖沒有的。
其一﹐周伯通玩心大發時瘋瘋顛顛的﹐李敖過份理智﹐缺乏老頑童周伯通的赤子之心。
其二﹐老頑童基本上是個「可愛的老傢伙」﹐李敖年輕時候也許可愛過﹐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女孩子和他上過床﹖(這點周伯通倒是自嘆不如)﹐但現在說李敖是個「可愛的老傢伙」的人恐怕不多。但 叫他老什麼呢﹖還需要大家想想看。我反對別人叫他「老流氓」或「老不修」。你信上提到「他卻偏是自己最大的敵人」﹐這真是一針見血的看法。
從廣義的角度看﹐李敖當然是「我輩中人」﹐但嚴格說起來﹐他和真正的「我輩中人」還是有些差別。「我輩中人」是真刀真槍接受過西方文化和制度的歷煉﹐比「坐擁書城下﹐白首太玄經」的李敖要 hands-on 很多。眼見為憑的第一手經驗﹐和找質料得來的結論﹐在客觀判斷上還是不一樣。
你把我推上「亮招牌擺明做咱們的代言人」的第一線﹐這簡直是「黃袍加身」的搞法。不錯﹐我在給我兒子總結一生的《多情應笑我》中提到 I've helped to define our generation. 但我從沒有做「代言人」的大志。我同意你的看法﹐台灣到現在還有人炒作 228 實在是可惡已極。馬英九也真是窩囊﹐正式道歉一次就夠了﹐每年鞠躬如儀算什麼名堂﹖如果我是他﹐如果有人用 228 來找我和現在的國民黨麻煩。我的回答很簡單﹕「228 關我和現在的國民黨鳥事﹖」(pardon my French)。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外省人被兩蔣迫害的﹐為數絕不下於台灣人﹐這是為什麼我雖然是吃國民黨奶水長大的﹐但從沒有佩服過老蔣和小蔣。如果我年輕 20 歲﹐如果那時有我今天的功力﹐我走的路當會不同。但「如果」是個沒意義的空字( such a big empty word)。
現在容我對「我的懶」稍微解釋一下。在我網站建立的初期﹐我原希望有不少「我輩中人」把他們的故事寄給我﹐我可以做 editing 的工作﹐最後彙集成書。但結果幾乎沒有人響應這個「號召」。後來有少數人把他們寫的的書寄給我﹐我把放在「它山之石」裡﹐算是幫他們推銷﹐但功效也大不到哪裡去。雖然我們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個好的故事﹐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寫得出來。這是我和龍應台最大的區別﹕她有時間﹐有能力﹐認為寫別人的故事出書是 priority 。這三個條件我都缺乏。同時我也曾經自問﹕我們這一代的故事真有那麼值得寫嗎﹖到頭來﹐「最後一代內地人」的故事﹐會變成「我的奮鬥 -- 博士是怎麼讀出來的」。唯一的例外是「保釣」時熱情過一陣子的人﹐他們的遭遇和經歷與「我輩中人」的 norm 稍有區別。換句話說﹐我不覺得「我輩中人」的故事有什麼可歌可泣的地方。當然﹐我可以站在行銷的立場替「我們的故事」取個有賣點的書名﹐上次李黎﹐張系國﹐信懷南的「昆南論劍」不是打著「一個世代過來的」招牌嗎﹖但「昆南論劍」靠的是張三。李四﹐信老大的實力而非噱頭。「懶」對我來說就是不喜歡拋頭露面﹐往人多的地方去。
「寶島一村」在貴碼頭公演時﹐三場來了 9000 人。在敝碼頭上演時﹐三場 7000 人﹐倒不全是「我輩中人」去捧場﹐大陸來的﹐台灣出生的觀眾至少佔一半以上。我本來不打算看的﹐但被我的朋友們硬推出來做 「領導」(其實就是我要負責買票) 。我們 12 個人去看﹐每個人看得都很開心﹐包括 12 人中唯一的台灣人和信夫人(香港來的上海人)。理由很簡單﹐我們看戲沒想太多﹐開心做一個要求不高的觀眾而已。不過散場後每人一個熱包子倒滿好吃的。
其實你也不必為我的「懶」太失望。我雖然沒有實現出版「我們的故事」(世界日報打鐵趁熱出版了《1949 大時代的 100 個小故事》)但我覺得我做了一件更有意義的事。那就是我成立了一個正式立案的「FNDR Foundation」(群德基金會)。感謝我世界日報/《坐看雲起時》讀者的支持﹐我們的基金會在四川大涼山少數民族區興建了「群德」和「群義」兩所小學﹐我們對台灣的山地貧童也有過一些幫助。我們現在正在和台灣「希望之翼」的負責人張平宜女士聯絡﹐準備為痲風病患者的子女略盡綿薄之力(群力專案)。這是為什麼我想起林少予就要罵上一罵的原因。我豈是為失掉賺 60 塊錢一篇專欄而罵他﹐信懷南的專欄只值 60 塊錢嗎﹖要為錢﹐世界日報能和鴻海比嗎﹖我豈是為名字不能上世界日報而罵他﹐信懷南是個好名的人嗎﹖我氣他是因為 he doesn't know what the hell he's doing. 他可能以為信懷南只不過是個過氣泛藍的 LKK﹐他根本不知道我可能是在美國唯一有能力號召讀者同心合力一起做善事的專欄作家。We don't talk the talk, we walk the walk. 他讓我失掉在世界日報寫專欄的機會﹐切斷了我和我的讀者群溝通的機會﹐也直接影響了我們群德基金會的功能。Yes, 我現在照樣在星島日報寫專欄﹐稿費照拿﹐版面氣派更大﹐但星島的讀者群大多非「我輩中人」﹐你就說過你不看星島的。
如果不是為了「群德基金會」的核心價值﹐我幹嘛要為了那點稿費每星期寫專欄一寫就是十幾年(真希望有人可以告訴我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寫《坐看雲起時》的)﹐「群德基金會」的核心價值是什麼﹖在「群德愛心小學」和「群義愛心小學」學校的牆上皆有一塊碑子﹐上面有這樣的幾行字︰
群X 愛心小學乃由美國群德基金會協助整建。基金會成員散居美國各州及台灣。他們的出生地和背景各異﹐彼此並不相識﹐但他們的信念一致﹕那就是能盡自己的力量來回饋社會和幫助他人﹐乃是每個人活在世界上的目標和責任。他們也堅信兒童是國家未來的希望。教育是打開希望之門的鑰匙。美國群德基金會立。
為了立這塊牌子是我寫專欄的唯一目的。
我已經很久沒寫過這麼長的信了﹐利用這個機會把心裡想講的話講出來﹐也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我為什麼要維持我的專欄和網站 -- 為了「我輩中人」有機會實現「只要有一個人的生活因我們的存在而變得較好﹐那我們就不枉此生。」這話是艾默生對「成功」下的定義之一。 我認為我們現在做的遠比我原來想出版「我們的故事」要有意義多了。
我希望你和有機會看到這封回信的朋友能成為我們群德基金會的核心成員。我們不問省籍﹐不分年齡﹐不管顏色﹐不在乎你是從那裡來的﹐住在那裡﹐只要是長期讀信懷南的文章的朋友﹐歡迎你按我們網站首頁左方﹐上網人數欄下的 Mission Statement瞭解一下我們究竟想做什麼。怎麼去做。我非常喜歡雷根告別白宮的結尾﹕ We've done our part...... My friends: We did it. We weren't just marking time. We made a difference...... All in all, not bad -- not bad at all. 這難道不是「我輩中人」追求生命價值的基本要求﹖想想看。
謝謝你的來信﹐你的看法和信都很好。 懷南敬覆 (3/8/11)
2011 年4月3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4月6 日上網
信門《老年守則》第七條﹐悲天憫人為無暇自哀之本。
前些日子﹐好幾位還滿熟的朋友都患上了所謂的「憂鬱症」﹐我絕不敢說我瞭解「憂鬱症」的原因和懂得治療它的方法。但我清楚知道就像「中年危機」一樣﹐「老年消沉」是很普遍的現象。信門《老年守則》第七條的目的﹐是試圖對那些後天性而非先天性「不大想得開」的我輩中人﹐提供一些在你看來也許是並不寶貴的意見。
人到老年﹐最需要克服的一種負面情緒就是悲哀的情緒。而悲哀的情緒來自你我回顧來時路時﹐覺得沿途有些悲哀的遭遇。但這些遭遇﹐少數可以歸類為不可避免的命運﹐但大部份則是性格所造成。性格受思想左右﹐思想搞通是人到老年能否擺脫自怨自艾(哀)情緒化的關鍵。
幾個月前﹐我們在後院種了兩棵梨子﹐一棵蘋果﹐一棵挑子﹐一棵李子還有些橘子﹐檸檬。 我們原先住的房子﹐搬進去後也在後院種了些李子﹐挑子﹐櫻桃﹐蘋果﹐杏仁。春天的時候﹐桃紅李白﹐煞是好看。16 年後搬家時﹐水果掉在地上和被鳥吃掉的比自己吃和送人的還多。這次果樹種好後﹐我看到他們光禿禿細細的樹枝﹐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是﹐當果樹長成﹐開花結果﹐長得像我原先房子那樣﹐我恐怕已經沒有另一個 16 年了。那樣一想﹐心裡難免惻然。不過後來我想通了﹐將來無論誰是這棟房子的主人﹐如果他們能享受水果收成的樂趣﹐那不是一樣的嗎﹖這讓我想起印度聖雄甘地的故事。
有次甘地搭火車遲到﹐眼看火車已經開動﹐甘地在後面追﹐跳上火車的時候﹐一隻鞋子掉了﹐於是甘地把另外一隻鞋子也脫下來丟在月臺上﹐希望撿到的人可以有一雙鞋穿。類似的故事幾千年前在春秋戰國時候就發生過。古書裡記載﹐有位楚國的君主出外打獵把弓給搞丟了﹐侍臣要去找﹐楚王說﹕「楚人的弓掉了﹐楚國的人拾到﹐不需要找了」。孔子聽了這個故事﹐嫌楚王的心胸還是不夠寬廣。孔子說﹕「一個人的弓掉了﹐由另外一個人拾到﹐何必一定要是楚國人呢﹖」
前些時候有位讀友寄電郵給我提到﹐他一直記得我曾經寫過﹕「我們年輕的時候﹐多的是熱情 (passion)﹐到我們年老的時候﹐應該把熱情轉換成憐憫 心(compassion)」。我不記得我曾經寫過這樣的句子﹐就算有的話﹐也是抄來的。也有人覺得把 compassion 翻譯成「憐憫心」不好﹐應該翻譯成「同情心」或「同理心」。翻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認為如果我們多一些對別人的憐憫心﹐那我們的自憐心(self pity) 就會少一些。人到了大江入海的最後一程﹐誰沒有一些遺憾和後悔的事﹖事業無成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時運不濟。婚姻不幸福只能怪自己選擇錯誤又沒勇氣離婚。親子關係不好只能怪自己在子女成長過程中的某一個環節上出了毛病。這些遺憾和後悔很可能要追隨到我們「踢水桶」﹐你能怎樣﹖自我了斷嗎﹖上吊怕痛﹐投水太冷﹐整天在自憐的情緒中過日子既不能改變現狀﹐又不能對「害你的人」有半點損失﹐到頭來還是自己倒楣。如此自尋哀痛豈不是太不划算了嗎﹖
如果我前面講的甘地失鞋和楚人失弓的故事還不能說服你奉行「悲天憫人為無暇自哀之本」的話﹐容我再推薦兩個有名想得開的人來做我輩中人的榜樣。
第一個人是阿Q。 也許有人要抗議了﹕「大佬﹐你有冇搞錯﹐什麼人不好學﹐要學阿Q﹖」閣下少安勿躁﹐我們看不起阿Q﹐是因為我們這輩人從小被洗腦﹐認定阿Q 是思想有問題的魯迅創造出來的小人物﹐沒出息﹐不能學。但阿Q 是山寨版老莊哲學的實踐者呀﹗當然﹐阿Q 的溝通技巧有改進的空間﹐他向王媽求愛的方式未免過份直接。但在我看來﹐這何嘗不是標準的 MBO (management By Objective)。綁赴刑場喊的那聲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簡直可以媲美 「亂世佳人」裡克拉克蓋博的FMDIDGAD (frankly my dear I don't give a damn)。
另外一個不自憐的傢伙是陸游。他有首詩是「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戌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真是老當益壯亂有前瞻性。信門《老年守則》第七條的結論是﹕學陸游不成學阿Q﹐願與我輩中人共勉之。
2011 年5月8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5月10 日上網
有三篇文章會延遲上網﹐分別是《天下文章一大抄》﹐《總統的小三們》和《最後的一個美人》﹐這三篇文章連編輯老爺都說﹕「篇篇精彩﹐看得過癮」。掌門人心想﹕你老大最好把位子坐穩﹐不要又像上次舊金山那個大驢蛋(ASS)的總編輯那樣﹐取汝職位而代之﹐那還有什麼戲唱﹖最近有讀者來信分析大驢蛋是民進黨怕信懷南影響大選派來的殺手。拜託﹐信懷南哪有那麼神勇﹖有這麼神勇的話﹐不早就發了﹗信懷南能影響的﹐93.4% (不弄些有小數點的數字豈能唬人﹖)都不會投票。不過聽說那個大驢蛋現在不但離開了舊金山的世界日報﹐也離開了美國世界日報。難道是功成身退﹐準備做蔡英文的文化部長不成﹖行﹗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想先睹為快的朋友﹐也許應該考慮在星期天買份星島日報來看看。捨不得掏銀子的朋友﹐則不妨上網去重讀信懷南的文章﹐溫故而知新一番如何﹖
信門《老年守則》第八條﹕門清不求為自得其樂之本。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本來是孟子勸齊宣王不要只顧自己的享樂而忘了一般普羅大眾。這兩個樂字第一個唸音樂的樂﹐第二個唸快樂的樂。但後來的人把它的原意改了﹐變成了一個人尋樂子不如一大夥人尋樂子有樂趣。這情形有點像「屢下愈況」原來並非越來越糟糕的意思﹐但從宋朝開始就有人將其改成「屢況愈下」﹐於是「屢下愈況」和「屢況愈下」現在都用來形容越來越糟糕的成語了。兜了一個圈子﹐想說的是﹕我今天不但將錯就錯﹐並且用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唱反調的論點﹐來詮釋信門《老年守則》第八條的信念。
我輩之人﹐必須養成「獨樂樂尤勝眾樂樂」的習慣。年輕的時候需要建立人際關係﹐應該合群﹐一個人獨來獨往絕非上策﹐但年老之後﹐你我一定要懂得自尋樂子﹐不怕單獨。單獨和寂寞是兩碼子事﹐很多人﹐尤其是老年人﹐他們從來就不瞭解自得其樂的奧妙﹐於是老是以為單獨就是孤獨﹐孤獨就是寂寞﹐寂寞就是不快樂。
很多年前﹐我還在讀初中的時候吧﹐台灣中央日報的副刊上登了一篇引起轟動的文章叫《狗牽著的人》。大意是說美國是小孩子的天堂﹐年輕人的戰場﹐和老年人的墳場。很多老年人孤零零的生活﹐兒女不在身邊﹐只有養條狗作伴﹐出門變成了「狗牽著的人」﹐結論是美國的老年人多麼可憐﹐多麼寂寞。
用今天我對美國的瞭解﹐除非是瞎子﹐如果出門被狗牽著﹐那可是挺幸福的事。第一﹐養狗不便宜﹐能養得起狗表示經濟情況不錯。你下次注意看﹐窮苦人家或少數民族被狗牽著走的人多不多﹖第二﹐能夠被狗牽著走﹐表示身體還不錯。因此﹐人被狗牽著﹐絕對不是人間慘事﹐「狗牽著的人」也不一定寂寞。
但人到老年﹐兒女有自己的家﹐朋友只有越來越少﹐不可能越來越多﹐如果你我不懂得自得其樂﹐那我們很快就要變成早上起來等吃飯﹐吃完飯後等睡覺﹐最後是等死的「三等公民」。你也許會問﹕自得其樂的基本功該怎麼練呢﹖我說﹕先從「門(前)清﹐不求(人)」開始。
門清不求不是鼓勵老年人多打麻將。門清者﹐拒絕出席言不及義的應酬也。不求者﹐不靠別人也能豐豐富富﹐快快樂樂過日子也。我們上一輩﹐尤其是依親來美國的﹐基本上是既聾又啞﹐又瞎又跛。聽不懂英文有如聾子﹐開口不會講英文則像啞巴。看不懂英文電視和英文報紙豈不是瞎子﹐不會開車﹐出門靠坐公車形同跛腳的人。唯一能做的是替子女照顧他們的小孩和搓麻將。尤其是搓麻將﹐不搓連朋友都沒有。我聽過有人為搓麻將辯護﹐說搓麻將不會得老年失憶症。這是什麼話﹐四個人坐在那裡一坐就是至少八圈﹕ 贏家怕吃飯﹐輸家怕天亮﹐動也不動﹐我看老年失憶症還沒出來﹐其他的毛病一大堆都會先冒了出來。《信門老年守則》是堅決反對老年人浪費時間在麻將桌子上的。
OK﹐不打麻將那做什麼呢﹖我有三個建議﹐保證你老人家每天活得開開心心的﹕
第一是會上網。只要會上網﹐你的世界豁然開朗﹐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就算你不懂英文﹐在電腦上看中文的電影﹐電視劇﹐新聞﹐報紙﹐文章足夠你打發時間。上網用電郵﹐用 Skype 和朋友親人聯絡﹐這不是天涯若比鄰是什麼﹖
第二是要有一種嗜好。嗜好很多﹐搓麻將﹐打球﹐唱歌跳舞﹐參加旅行團﹐信神拜佛都要靠別人。看書﹐畫畫﹐練字﹐聽音樂﹐集郵﹐寫作﹐打高爾夫球﹐散步﹐栽花﹐種菜都可以一個人做。
第三是出門做義工。門清不求並不是鼓勵你老人家關門做隱士不食人間煙火。相反的﹐任何從職場退下來的人﹐每星期至少要有兩天出門做義工。義工的範圍很廣﹐短宣傳道﹐參加慈濟﹐甚至做「飛傭」都算是做義工。做義工的好處一方面是證明自己還有剩餘價值﹐另方面也是回饋社會的具體表現。王爾德 (Oscar Wilde)曾經說過﹕「老年的悲劇是覺得自己不再年輕了」。身體可以老但心情應該永遠年輕。《信門老年守則》第八條如是說。
2011 年6月5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6月8 日上網
信門《老年守則》第九條﹕瞭解生命為無怨無悔之本。
OK﹐ 信門老年守則已經寫到的九條﹐掌門人的寫作計畫在有心人的眼裡早該是「昭然若揭」了。前四條「衣。食﹐住﹐行」談的是生活﹐接下來的「喜﹐怒﹐哀﹐樂」談的是人性。剩下來的是對人生的「生﹐老﹐病﹐死」做個總結。 有人說﹕經驗就好像是頭髮都掉光後收到的一把梳子﹐能用得到的機會已經過去了。回顧我們的一生﹐你我每天不都是在衣食住行﹐喜怒哀樂﹐和生老病死這 些件事中如飛而逝了嗎﹖我寫信門《老年守則》12 條的真意﹐是希望在我們頭髮沒掉光的時候﹐送給你這把梳子。
孔子的學生季路(就是子路)曾經問孔子兩個問題﹐原文是這樣的﹕「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在現代人看起來﹐孔老夫子的回答是「外交辭令」﹐有點故弄玄虛答非所問。其實子路的問題在我看起來一點都不難回答﹐端看願不願意說老實話。現在讓我先回答有關「生」的問題。有關「死」的問題嘛﹐掌門人要學蔡英文﹕「今天時間不夠﹐留待以後再回答。」
你我來到這個世界﹐除了極少數是基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前題和壓力外﹐絕大多數都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賀爾蒙發功後﹐但求一時之歡﹐造成精子碰到了卵子所產生結果。A 精子為什麼會碰到 B 卵子呢﹖那只有兩個可能性﹕一個可能性是安排好的(by design)﹐這個安排者有人稱之謂「神」﹐有人用比較模糊的概念稱之謂「天」。另一個可能性是沒什麼特殊意義的純粹亂碰一氣 (by chance)﹐。無論是那一個可能性﹐我們都不應該為「我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這種不是問題的問題煩惱。我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因為我們根本沒有選擇。
如果你接受我這個假定﹐那有兩件事就很清楚了﹕第一﹐別把父母之恩看得過份濫情和理盲。除非我們這輩子的人生行旅一路順利﹐幸福到「不行」﹐我們對強迫我們來這個世界走一趟的始作俑者實在沒什麼好感謝的。他們養育我們是為他們的行為負責任而已﹐我們回饋他們是基於天性和道義。這個道義是人和其他動物不同的地方﹐除了人類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生物下一代會去照顧上一代的。
第二﹐既然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並非像考大學﹐填志願憑分數分發。因此﹐「人人生而平等」只限於天賦人權的理想。在一些比較實際的事務上﹐哪有人人生而平等這回事﹖有的人生在富人家﹐有的人生在窮人家﹔有的人聰明絕頂﹐有的人其笨如牛(其實牛是不是真的很笨我也不知道)﹔有的人出生在北歐享受自由民主﹐社會福利﹔有的偏偏生在北韓那樣的國家﹐接受金氏王朝三代的專制。這像是「人人生而平等」嗎﹖
我為什麼要強調「出生並非自願」和「人人並非生而平等」兩個認知﹖目的是否定「人定勝天」的鬼話。我上面說過﹐你要就信有神(天)﹐要就不信有神(天)。這就像女人懷孕﹐只有懷了孕和沒有懷了孕兩種可能性﹐如果你認為還有第三種可能性﹐我保證你一生會自尋煩惱到底。也只有瞭解為什麼有生命﹐我們才會坦然接受在我們一生中發生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我們能完全掌控的事實。
信門《老年守則》第九條的精髓是鼓吹「盡人事聽天命」的人生觀。人生像打麻將﹐不能要求永遠抓好牌﹐只能要求把手上的牌打好。運氣來了聽絕張都會自摸﹐運氣背的時候﹐一上牌就聽 二五八都胡不了。好不容易有人放炮﹐又被截胡﹐你能怎樣﹖好在人只要不下桌子﹐就有胡牌的機會 -- 人只要保持呼吸就有希望。信門《老年守則》第九條講的就是這個簡單的道理。
這些都是你老人家要思想搞通的地方﹐別被孔老夫子「未知生焉知死」的回答給搞糊塗了。「生」和「死」都沒有那麼難瞭解﹐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學問。只有對「生」有一種淡然處之的態度和瞭然於心認知﹐我們才會對我們一生的遭遇無怨無悔。信門《老年守則》第九條是對人生四大過程生﹐老﹐病﹐死總檢討的開始。
懷南補記﹕掌門人下山雲遊了十幾天﹐現在回來啦。
如果你猜我去了大涼山﹐那你就錯了。不但沒去大涼山﹐正好去了和大涼山相反的方向。說到大涼山﹐有幾張照片剛收到。第一張是群義愛心小學原先破爛的校舍﹐第二張是群德基金會替他們興建的新教育大樓。第三張是群德基金會替群力之家買的床。已經從廣州裝車待運去大涼山了。
人的命運不全是自己能掌控的。掌門人缺點很多﹐「認命」是少有的優點之一。一般人一聽到「認命」就往壞處想。信門《老年守則》第九條表面上好像是鼓吹「無怨無悔」﹐但有件事沒有明講﹐那就是「命好」也是命﹐所謂命好的有義務幫助所謂命不是那麼好的人。這才是信門《老年守則》講「生」的精義所在。
大涼山上那間小學原來破爛的校舍。
由於你們當中一些人的好心﹐改名群義愛心小學現在的校舍至少比較安全些了。
群力之家是我們目前正在進行的專案。這些裝車待運的雙人床是所謂「Core Members」出錢買的。他們是信懷南專欄和網站存在的原因﹐和我此生最大的安慰。
收到朋友 來信﹕
Bob, just finished reading your article (老年守則第九條/除了人類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生物下一代會去照顧上一代的...) below abstracted from website FYI.
John
“反哺”是烏鴉的習性。烏鴉的雛鳥長大,必銜食飼其母。《本草綱目》稱烏鴉為慈鳥:“此鳥出生,母哺60日,長者反哺60日,可謂慈孝矣。”後來人們便將反哺比做人子孝敬父母。束皙在《補亡詩》中說:“嗷嗷林鳥,受哺於子”。蘇轍也說:“馬馳未覺西南遠,鳥哺何辭日夜飛”。都說的是烏鴉由母鳥養大,在母鳥不能覓食時,便銜食喂母鳥,以為回報。由此“烏鴉反哺”與“羊羔跪乳”便成了比喻子女盡孝的天經地儀,連禽獸皆如此,更何況人呢?
我的回信如下﹕
John,
Very interesting and I totally forgot what I was taught when I was young. However, my question now is this: Are they just what the book says or the truth. If its the truth, how come I have never seen one? Like to post your comment and what do you know, we may not the only being who knows “反哺”. That's encouraging.
Bob
接著一位多年讀者來信﹐非常有 hands-on 就近觀察的精神。她說﹕
哈哈, 信大佬跟我一樣懷疑精神
我也是懷疑古人是否看錯了. 烏鴉不是群體動物, 不像鴻雁企鵝成群結隊而居的.除非牠腦袋裡有scan 晶體片的 scanner, 一大群"烏媽媽"(這也是廣東話, 一片漆黑是也)牠怎知那隻是牠媽? 就是鮭魚也是溯游回那上游, 也不包準真就是魚的出生地. 還有, 烏鴉一生產多少窩烏鴉仔, 應該是不少吧?要是有烏鴉反哺, 那應該是幾隻烏鴉仔來反哺, 怎會只一隻?難道牠們還懂三班倒輪班乎? 那烏媽媽豈不是飽死荷蘭豆了, 不撐死了? 我懷疑古人是遠看看不清. 移民來這裡, 別的不多, 烏鴉海鷗這黑白霸最多,而且兩種都是很兇惡的. (我看過烏鴉叼著別人的雛鳥開餐, 不然你以為牠那鐵咀是信老大的鐵咀嗎?)一年一隻小烏鴉在我後院學飛, 牠老爸老媽在旁敦促, 叫得不亦吵乎.小傢伙在木樁上就是借了聾耳陳耳朵. 當時父母唸, 充耳絕不聞. 老神定定.我走近看牠是否受傷, 嗨, 那烏爸媽立馬衝我來. 那才叫轟炸機呢, (這話是有典故的。來信者曾經有讀後感在文章上網後一個鐘頭內就到的記錄﹐我也曾稱其為疲勞轟炸﹐來信者也不以為忤。頗有點雅量和幽默感。懷南附記)。信大佬. 然後我看到的是, 小傢伙被父母餵得肥頭笠耳﹐(這大概又是港式中文﹐掌門人只能原文照登﹐不敢亂改。) 反而是母瘦雛極肥.兩隻老鳥反而是小一號. 小傢伙羽翼未豐, 有些茸毛在翼下揚露, 不像老鳥整齊. 我於是就想, 古人看烏鴉時, 應該是鴉巢在樹上.只能遠觀. 他們只見有一隻細小烏鴉在餵一隻毛髮蓬鬆的大烏鴉,
2011 年7月3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7月6 日上網
在所有描述年老的形容詞中﹐內舉不避親﹐我認為信二世曾經脫口而出用的一個字最簡單﹐最一言中的。那個字就是“suck”. Suck 在這裡該怎麼翻譯才傳神﹐老實說我真還不知道。苦思良久﹐想到我們年輕時候的口頭禪「吐血」勉強可以派上用場。「吐血」在這裡是形容詞而非動詞﹐和 suck 一樣只可會意不能言傳。信二世脫口而出的整句是 “getting old sucks”﹐是發現他老子老之已至時有感而發的。
有人比喻老年是「黃金歲月」﹐相信這種神話的老人家 ﹐鐵是「金光黨」眼中的肥羊。我想來想去的結論是人老了有百害而只有一個半利。減價坐灣區捷運本來可以算得上是一利﹐但沒事坐捷運幹嘛﹖因此只能算是半個利。唯一剩下來的一個利就是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瞞您說﹐我從來就沒喜歡過早上要早起去上班﹐就是到現在﹐我還常常會做開會遲到﹐趕飛機趕不上的噩夢。只是現在夢醒後發現此生再也不必非定時起床不可﹐覺得人老了也有值回票價的好處。一樂也。
至於有關老年的「百害」﹐一想起來就傷感情﹐不數算也罷。如果有一天我上了天堂﹐見到上帝﹐我一定向他(她)請教一個問題﹕為什麼閣下造人﹐不造得像電池一樣﹖我相信讀者諸君中﹐一定有很多對會上天堂比我有信心的人﹐到時拜託代我問上帝同樣的問題。電池的壽命﹐要完蛋前不會拖拖拉拉的。如果人說完蛋就完蛋﹐像電池一樣多好﹖其實「老」不是問題﹐老的結局是「死」也不是問題。問題是老而不死﹐不能像電池那樣 drop dead﹐ 那才是大問題。那怎麼辦呢﹖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我知道怎麼辦的話﹐台灣那個「水果報」早就請我不請陳阿扁寫專欄了。不過話說回來﹐信門秘笈豈是浪得虛名﹖《老年守則》﹐第十條曰﹕「童心未泯為保持青春之本」。童心者﹐想法要像小孩子也。其中又有「搞笑篇」和「高效篇」兩個版本任君選擇。
先講「搞笑篇」版本。人要保持不老的辦法之一﹐就是隱瞞實際年齡。隱瞞又有減法和加法兩種策略﹕一般人對被人問到年齡時﹐老是用減法﹐這實在是大錯特錯的策略。如果有人問掌門人多少歲﹐掌門人心裡想的 (none of your &^$%^$% business)和口中答的不一樣。口中回答一定灌水加碼說﹕「小弟今年 80 虛度」。對方聽後﹐必然的反應是大吃一驚道﹕「啊﹐你看起來真年輕」。如果從頭來起﹐申請社會安全卡時﹐我少說也多報它個七八歲。社會福利金早拿﹐晚拿可能沒得拿也。如果閣下認為這種保持青春的方法有點搞笑﹐那不妨參考一下「高效」版本。
回歸到童心未泯為保持不老的教戰守則。首先﹐容我分析一下童心的特質﹕
第一﹐童心比較簡單。能一就不二﹐能直就不彎﹐能簡就不繁﹐生活簡單﹐思想簡單﹐是為童心。
第二﹐童心比較容易滿足。為了一點小事都會笑出聲來﹐年歲和笑的頻率成反比。不笑則顯老也。
第三﹐童心天真無邪﹐不懂偽裝。要偽裝就會有壓力﹐小孩子城府不深﹐沒有心機。人的相貌會隨著心機多少而改變﹐心機多的人容易顯老﹐信不信由你。
第四﹐童心易忘﹐不會記仇﹐並且是往前看不往後看的。老人家動不動就想當年如何如何﹐這是大毛病。
第五﹐童心好奇。有好奇心的人不會老。比得潘(peter Pan) 是青春的代表﹐比得潘的精神就是好奇的精神。
第六﹐小孩子不會登臺發表「寶貴意見」。掌門人最怕 70 歲以上的人登臺講話﹐一開口就沒完沒了真要命。世界上最大的「迷思」(myth) 之一就是老人家自以為別人可以從他(她)的經驗中學到什麼教訓。Are you kidding? 沒有人會從別人的經驗中學到任何教訓。教訓都是從自己的經驗中學到的。
結論是﹕年華老去是人生行旅的必要之惡。由於科技的發達﹐老而不死﹐消耗資源是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也是一個人類新的危機。如何老得優雅(getting old gracefully) ﹖你問。答案是年輕和年老的區別在想法﹕前者有信心﹐後者有懷疑﹔前者心中無懼﹐後者心中恐懼﹔前者對未來充滿希望﹐後者對未來充滿絕望。身體的衰老是免不了的﹐「吐血」。但心態可以永遠保持年輕。
懷南補記﹕今天在網上看到一則新聞說﹕醫
學專家預言,未來人類可望「治癒」老化這種疾病,全球人口的平均壽命將逐年增加三個月,估計到2030 年,全球百歲以上的人瑞將達百萬人,也許不久的將來,千歲人瑞不是夢想。
48 歲的英國生物與老化醫學專家迪葛雷博士(Aubrey de Grey)預測,在他有生之年,醫學界就可能找出「治癒」老化的方法,即消滅隨年紀增長而來的各種疾病,以無限期延長人類的壽命。
迪葛雷是「SENS 基金會」的共同創辦人兼科學長,該組織旨在追求對抗衰老、延續生命的策略。他認為,未來25 年內,人類將有五成機率,以醫療手段「決定性」地控制老化。
迪葛雷說,所謂的「決定性」,是指達到當前對大多數傳染病的控制程度。將來人們會找醫師進行定期「保養」,採用包括基因療法、幹細胞療法、免疫刺激等先進的醫療技術,以維持良好的健康。
迪葛雷指出,他的研究重點是要預防常見的老年疾病,而不是讓渾身是病的老人茍延殘喘:「我們旨在避免人們因老化而生病,我們研究的療法是要讓人類更健康,長壽則只是附帶的結果。
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You tell me﹗
2011 年8月14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8月16 日上網
老年守則第十一條﹕要有保險為敢於生病之本。
人的一生﹐越想越像是一部汽車。
汽車剛出廠的時候﹐光鮮亮麗﹐連聞起來都是香的﹐人也如此。汽車要能動﹐靠的是加油﹐人要能動靠的是吃東西。汽油有不同的等級﹐價錢不同﹐功能上沒多大差異。人吃人參燕窩和吃青菜豆腐﹐除了價錢和心理作用外﹐我看也沒那麼大的區別。車子壽命的長短﹐和什麼牌子和怎麼保養有關﹐保養要花銀子﹐人也是一樣。壽命長短﹐首先要看先天的 DNA﹐然後才看後天的保養。車子停在車房裡不動不行﹐天天以 80 哩的高速爆衝 200 哩會提早出毛病。人養在溫室裡﹐不經風吹雨打容易生病﹐但生活糜爛﹐蠟燭兩頭點也會提早出毛病。車子牌子好﹐人的 DNA 好﹐遇到 defect ﹐那也得認命。
但人和車子最大的不同是車子老了﹐雖然零件一個接一個的出毛病﹐但只要引擎還能發動﹐多少有點剩餘價值。有一天修車修煩了﹐打個電話給「救世軍」或類似的慈善機關把車拖走﹐收據還可以報稅。但人只要還能保持呼吸﹐就得半死不活撐在那裡。不能叫「救世軍」來拖人。所以我說﹐信門《老年守則 》衣食住行﹐喜怒哀樂﹐生老病死12 條中﹐「病」最難寫﹐如果我能寫得出什麼「守則」的話﹐我早就得諾貝爾獎了(和平獎希望大些)。
生老病死的線型作業 (linear process)﹐最理想的設計是生到老的過程拖得非常的長﹐而老到死則是一步到位﹐把那個「病」的階段給省掉。但上帝造人﹐顯然不是按照這個設計去造的。或許是照這個設計去造﹐但人違背神的旨意﹐偏要去發明一些醫病保命的高科技。這樣好了﹐70 歲的老人家還要照顧 90 歲的父母變成常事﹐這不但非常荒謬並且違反自然律。
我母親 92 歲的時候﹐我陪她去阿拉斯加「酷死」﹐如果你在我網站上看過我那篇《翻完最後的一頁》﹐從照片上你可以看到她算得上是非常優雅的老婦人。後來她在睡覺中中風﹐頭腦仍然清楚﹐但半邊身體失掉功能。她 96 歲去世﹐有 三﹐四年的日子﹐對她自己和對照顧她的人都造成極大的負擔和壓力。
我母親算是命好的﹐她來美後一直和我姐姐住﹐我姐姐和姐夫算得上世界上最有愛心和耐心的女兒和女婿。我和我姐姐的性格和看法在很多地方有很大的差異(我和任何人都有差異)﹐但我不止一次公開稱讚她是我見過最像「真」基督徒的非基督徒。這些年來﹐我一直有兩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如果有選擇﹐我寧願做一個頭腦清楚﹐但身體殘障的人(像我母親晚年)﹐或身體好但頭腦失掉功能的人(像老年失憶症或所謂的植物人)。問這個問題當然沒有什麼意義﹐因為選擇不在我們手裡。20 年前﹐我對吃什麼﹐吃多少完全沒有任何顧忌。我最常用的口頭禪是﹕ I die happy。 直到有一天信夫人問﹕「如果你既不 die﹐ 又不 happy 怎麼辦﹖」一言驚醒夢中人﹐從那時候開始﹐我常想到既不 die﹐ 又不 happy 的可能性。
第二個問題是﹕如果我母親的中風嚴重到致命﹐那天晚上她在睡夢中過去。在那晚之前﹐雖然因關節炎而行動不便﹐要坐輪椅﹐但麻將照搓﹐「酷死」照遊﹐可謂「退場的背影非常優美」。信神的人相信任何事的發生都有神的旨意。如果神要我的母親多活幾年﹐讓我們在精神和肉體上受折磨﹐照理說一定有祂(神)要我學到什麼功課的目的。但什麼功課呢﹖老實說我到今天還不明白。我不是不謙虛﹐我是太笨。
我母親去世前有天晚上是我負責晚上起來照顧她﹐我睡在另一個房間﹐她床旁有個按鈕﹐她一按我房間的警鈴就會響。那晚我睡得太熟﹐她按鈴的時候我沒醒。當我醒後趕到她房間時﹐她已經自己爬起來坐上床邊的馬桶上了。她看到我之後大哭﹐問我為什麼遺棄了她。那是我一生見過最悲慘的鏡頭﹐願您永遠不會經歷那樣的場景。她怎麼會認為我們會遺棄她呢﹖是她老了沒有安全感﹖還是她病了﹐想法已經不合邏輯﹖也許兩者都是吧。我最擔心的不是死﹐是怕病到生不如死的困境。
「要有保險為敢於生病之本」﹐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什麼呢﹖
懷南補記﹕既然對「病」沒什麼其他的話好說﹐還不如利用這個機會來為接下來的三篇文章造造勢﹐輕鬆輕鬆。
我上星期說我在考慮要不要對台灣 2012 年的總統大選發表一點「我的寶貴意見」後﹐根據讀者來信﹐100% 贊成我寫 -- 其實我只收到一封信說希望我寫﹐其他的都是不表態的。這就是民調的結果﹐100% 贊成。嘿嘿嘿。
我把決定要寫的消息通知了群德基金會的核心成員﹐並且告訴他們這三篇評論的標題是《如果我是宋楚瑜》﹐《如果我是蔡英文》和暫時不能宣佈寫馬英九的那篇叫什麼。在這裡﹐我建議信文讀者不要對我會怎麼寫這三篇評論抱太多的期望(expectation) 和猜測(speculation)。你當然可以來信表達你的看法﹐甚至於告訴我該怎麼寫。但你也應該知道「你的不寶貴意見」﹐不能影響「我的寶貴意見」的。 下面這封核心成員的來信﹐相當能代表我的立場﹐登錄上網﹐算是先給各位一個心理準備。
。。。我和老大一樣,不停的在 Brainy Democrat 和Altruistic Republic 間擺盪,對兩黨的極端派都倒盡胃口,可是咱們雖是silent majority 但偏偏是 informed few,又有不甘閉嘴的痛苦。而且老被人誤認為是自己人,結果別人一聽你開口說老實話居然各打50大板才知道你非我族類。所以Informed few 的宿命就是門神,天一黑就被人關在門外。我的確是指責當今民主制度容許關鍵少數操弄大局,再加上資訊實在太發達,兩者相互作用的結果使得包括台灣美國在內的民主國家走上Brinksmanship Politics之必然性。按照易經的道理,民主走到一個極限就一定會出現另外一種完全相反的方式,這就是我所說的不祥。。。。
這位「一流讀者」用的「門神」﹐「Brainy Democrat」,「Altruistic Republic」,「informed few」和我用的「旁觀者」﹐「有頭腦的民主黨」﹐「有心腸的共和黨」和「千山獨行」是一樣的。其實信懷南讀者群的屬性我豈有不清楚的道理﹖但我寫評論﹐既不是要別人喜歡我﹐也不是要別人佩服我﹐更不是要別人追隨我。我的目的只不過是想把我個人對很多事情﹐人物﹐和現象的看法 -- 原諒我就不故作謙虛了 -- 用比一般人稍微擅長的文字表達方式﹐想對年輕的一代﹐尤其是住在台灣和中國大陸的中國人﹐讓他們聽到一點理性的聲音 (the voice of reason)﹐建立獨立思考的能力 (the capacity of thinking independently )﹐發揮普通常識的力量 (empower common sense)﹐而我採取的方式是友善的勸說 (a friendly persuasion)。 ﹐這十幾年來﹐偶爾在空谷中﹐也傳來幾聲迴音。上面那封信就是一個例子。
Stay tuned, Amigos﹗
2011 年10月2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0月4 日上網
信門《老年守則》第十二條﹕無懼無憾為視死如歸之本。
衣食住行﹐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的老年守則寫了十一條後﹐第十二條遲遲不出來﹐不是忌諱不敢談死﹐是有其他比較有時效又輕鬆點的議題要先談。
寫《剃刀邊緣》(The Razor's Edge) 和《人性枷鎖》(Of Human Bondage) 的毛姆 (Somerset Maugham) 曾經說過﹕「死亡非常沒趣﹐我的建議是儘量別去惹它」。我不能不惹﹐老年守則寫了十一條﹐難道要學修伯特的《未完成交響曲》嗎﹖不是沒想過﹐是覺得「有始有終」(pun intended) 的承諾必須遵守。
其實人並不怕死﹐是怕不知道會怎麼死。也有人所謂的「怕」死是「不想」死。信門老年守則第十二條的目的﹐是幫你打通面對死亡而「無懼」和「無憾」的任督兩脈﹐
想想看﹐如果我們今晚上床從此就不再醒來﹐這有啥好怕的﹖所以我們怕的不是死﹐是怕半死不活。換句話說﹐人怕生病多過怕死﹐病比死可怕。這話我在《老年守則第十一條》已經講過了﹐並且也沒什麼寶貴意見可奉送。
有的人怕死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那就是對人死後到哪裡去有一種不確定的恐懼感(the fear of uncertainty)。練信門《老年守則第十二條》的入門功夫就是要在生前對「我死了之後會怎麼樣﹖」要有一個堅信不移的答案。
容我直言﹐人死後只有兩個可能性﹕要就是會到一個地方去﹐要就是啥地方都不會去。通常有宗教信仰的人是相信人死後是會到一個地方去的﹐這個地方也許叫天堂﹐也許叫地獄﹐也許叫西方極樂世界﹐也許是女士專區叫「瑤池」的地方。可惜從沒人去過那些地方又回來做過報告﹐純粹從或然率來看﹐有那些地方和沒有那些地方的可能性是一半一半。幸福的人是能把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信)變為百分之一百的那些人。
其實相信死後那裡都不去的也是一種信仰。我們常開玩笑說自殺的人是用永久性的方法來解決暫時的問題 (a permanent solution for a temporary problem)﹐那死亡則可視為用永久性的方法來解決永久性的問題。人生行旅﹐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要想辦法去解決。兩眼一閉﹐兩腿一伸﹐再大不了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了。有這種一了百了想法的人﹐和前面提到那些相信死亡是新的開始的人同樣會不怕死。因為他們心中對未知的恐懼感已經消失。我認為最糟糕的是那些沒有信仰或半信又不全信的那票人﹐這種人註定是怕死的。因為「未知」會帶給他們焦慮和恐懼。
比起「無懼」﹐「無憾」牽涉到的感情因素比較複雜。也許我們應該從先瞭解什麼是「憾」談起。
首先﹐所有的 「憾」都是切身相關的事。別人的事﹐對我們來說﹐算不得什麼「憾」。其次﹐「憾」至少有四種不同的形式﹕想發生的好事沒有發生﹐這種憾叫「失望」。應該發生的好事而沒有發生﹐這種憾算是「可惜」。不想發生的壞事發生了﹐這種憾是「不幸」﹐不該發生的壞事因我的「過錯」而發生﹐這才是真正唯一的「憾」。
人到了快踢水桶的時候﹐回顧一生(如果還有記憶的話)﹐誰敢說沒有上面任何一種憾事的經驗﹖失望﹐可惜﹐不幸帶來的「憾」﹐有「時間可以沖淡一切」的特效藥可以治療(time heals the wound)。唯獨因我們的過錯﹐讓不該發生的壞事發生了的遺憾﹐「時間」並不一定有療傷止痛的功效。那怎麼辦呢﹖這就是宗教厲害的地方﹐所有的宗教都號稱能對「恐懼感」和「罪惡/遺憾感」提供快速和有效的答案。基督徒因信稱義﹐罪被耶穌的寶血洗淨。佛教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手中握有進天堂和極樂世界的入場券。只要不走火入魔﹐我是不反對人有宗教信仰的。
有部叫 Meet Joe Black 的電影﹐帥哥Brad Pitt 演死神﹐和一個在各方面都很成功的人 (Anthony Hopkins) 有約﹐在 Hopkins 65 歲生日派對上接他走前﹐就近觀察並學習 Hopkins 的為人處世之道。先不管這電影的劇情如何﹐那不是要點﹐要點是 Hopkins 隨 Patt 赴死前﹐和女兒跳最後一支舞﹐What A Wonderful World 音樂響起﹐Hopkins 要她女兒同他一樣也相信無論發生什麼事﹐彼此之間都是此生無憾 (no regret)。最後 Hopkins 隨死神 (Pitt) 上路時﹐停下來問﹕「Should I be afraid/我該怕嗎﹖」Pitt 的回答是﹕「Not the people like you/像你這樣的人豈會害怕」。哇﹗「無懼無憾為視死如歸之本」﹐這才叫做瀟灑走一回。不是嗎﹖
懷南補記﹕花了一年功夫﹐信門《老年守則十二條》終於寫完了。原來寫這系列文章的動機是開《青年守則十二條》的玩笑﹐但越寫到最後越玩笑開不起來了。我用衣﹐食﹐住﹐行﹐喜﹐怒﹐哀﹐樂﹐生﹐老﹐病﹐死﹐來總括你我的一生﹐本來是想給我輩之人看的。但仔細想想﹐這些原則也可以用於所有的年齡層。我現在有點後悔用《老年守則》來做總標題﹐但又沒有那麼自我感覺良好到敢用一位讀者來信所謂的《智慧守則》。也許我應該叫這十二篇文章《我的十二個建議》比較合適吧。
這十二個建議中﹐寫死亡算是比較容易寫的。原因是我對死的看法早有自己堅定信念﹐一路行來從沒有改變過。你如果回頭去看我寫的那篇《也是秋天》的結尾﹐你該知道我對死亡的基本看法。
「無懼」與「無憾」講理論容易﹐但要做到卻不是那麼容易。你我不到最後關頭﹐最好誰也不要吹牛說自己能做得到。另外還有一種事﹐你我一生﹐往往會遇到一些是好事﹖還是壞事﹖想不想發生﹖和該不該發生﹖都拿不定主意的事。在猶疑中﹐可以發生的事結果沒有發生﹐或可以不發生的事結果發生了。這些算不算「憾」事呢﹖如果你我到了踢水桶的時候對這些 to be or not to be 的問題還沒有結論﹐也還不能夠有個了結 (closure)﹐ Well, my friend, 你最好相信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