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10月14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0月17 日上網
懷南前記﹕
宋朝的辛棄疾曾經填過一首《醜奴兒》﹐詞中說到一個少年不識(懂)愁的滋味﹐所以為賦新詞強說愁。最後的結論是「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人﹐一路行來有時也有走運的時候﹐不覺得此生有「而今識盡愁滋味」那麼倒霉。我很欣賞辛棄疾的詞﹐但這首《醜奴兒》的「正能量」太隱晦。這是為什麼我在這篇文章的結尾把這兩句改為「此生雖識愁滋味﹐仍道天涼好個秋﹗」並加上個驚嘆號的緣故。
講白了﹕人的一生豈能盡如己意﹖還能保持(自然)呼吸到如今﹐還能出門去欣賞秋天的景色(not overrated)和偶爾也吃得起龍蝦(overrated)﹐有啥好抱怨的﹖
和他們認識平均是 35 年﹐14 人中﹐11 個人來自台灣﹐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忙﹐沒什麼機會在一起旅行。1996 年我們第一次在太浩湖湖邊渡長週末﹐此例一開﹐以後在加州的國家公園和海邊租屋待上三天﹐或每逢節日﹐白天集體步行﹐晚上聚餐﹐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小孩長大有了自己的天地﹐我們當中也有人開始退休﹐空閒的時間多了﹐於是想到大家出國旅遊。
2011 年我們第一次結伴出國坐郵輪旅行﹐是誰提議的﹐為什麼選南地中海不記得了。郵輪下船後﹐我們大夥兒自己從羅馬搭火車去徐志摩筆下的翡冷翠(佛羅倫斯) 。第二年(2012) 我們留在美國﹐去了黃石公園附近的幾個國家公園﹐逆向再走我 2001 年送兒子橫跨美國的一段路。今天我算了一下﹐這些年來﹐我們去過 24 個國家﹐除了北美的墨西哥﹐北非的摩洛哥﹐南美的巴西﹐阿根廷和秘魯外﹐其它去過的 19 個國家全在歐洲。
有次飛機誤點﹐閒著無聊﹐我問我們中間一個物理博士﹐請他算一下14 個人能維持這麼久關係不出毛病的可能性是多少﹖記得上次我們去夏威夷參加同夥另外一位朋友女兒的婚禮﹐我和他躺在草地上打瞌睡﹐抬頭一看﹐高高的椰子樹上的椰子正好對著我們的腦袋。我說﹕換一個地方吧﹐他不換﹐說﹕「我算過﹐就算椰子掉下來打中腦袋也打不死人。」但天下的事本來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不知道在我們這夥人之間的大變化已經悄悄地在 2015 年的下半年開始發生了。
2015 年的國慶日﹐我們 14 人照例一道去「踏青」﹐但到了勞動節的聚會時我們當中最年輕﹐最陽光﹐有時上下車用手護我頭﹐把我當「大咖」的那位朋友沒來。開始時我並沒警覺﹐後來我們中間一位朋友的兒子結婚她缺席﹐另一位朋友 70 大壽的晚宴和舊曆年一起吃團圓飯的場合她也沒來。從此她和我們完全斷絕往來﹐不管我們怎麼努力主動和關懷都沒用﹐電話不接﹐叩門不應﹐平常在教會熱心侍奉的基督徒﹐現在也不來教會了。是什麼原因﹖沒人確實知道﹐但我知道和我們那夥人無關。我們那夥人﹐除我外﹐其他的一個比一個會做人。就算有人闖禍﹐以我們彼此之間關係之深﹐交情之久﹐正常情形下﹐也不可能有這種結果。發生這種事的背後一定有非常複雜的因素 - 生理的因素﹐心理的因素﹐客觀的因素﹐主觀的因素。我有感而發﹐在寫《尋找人間揚州鶴》系列的第一篇就隱隱約約透露出一點我對這種事的分析﹕管理期望(managing expectation) 是人要成熟的入門功課。要搞通思想﹐解鈴還須繫鈴人﹐別人恐怕是無能為力的。
2016 年我們本來說好去荷蘭看鬱金香﹐坐郵輪訪北歐和聖彼得堡﹐結果除了這一家外﹐另外兩家也決定不參加。剩下的四家北歐回來後﹐其中年齡最長的﹐也是說椰子掉下來打不死人的那位告訴我們他們決定搬到南加州兒女家附近去住。我們和這對夫婦1977 年就成為朋友﹐他年齡雖然最長﹐但玩心最重﹐很多聚會都是他帶頭建議。他們說走就走﹐年底就搬家了。當時我還不懂他們為什麼不怕麻煩﹐要從住了 41 年的地方連根拔起搬到坐飛機兩個小時都不到的地方去。後來我女兒從紐約搬回加州﹐聽到我兒子謝他妹妹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在我們和我們兒女的心目中﹐秋天已經過去﹐我們現在是活在需要有親人在旁的冬天了。
這次秋行散記的路線.
2017 年我女兒為我們籌劃了一個太浩湖 21 週年重聚的盛會。三代人加起來 40 人﹐原來的七家﹐來了六家半。在那次聚會中我們決定 2018 年秋天一起去東岸新英格蘭看楓葉﹐從波士頓順時鐘到洛德島﹐經康州再北上穿過麻省到佛蒙﹐東行到新罕布希爾﹐最後從緬因州南下沿大西洋岸回到波士頓﹐走馬看葉在新英格蘭的六個州兜一圈。 前陣子有人問我還有沒什麼「生平願望」(Bucket List) ﹐我知道他是問還有沒有什麼地方想去﹐我說沒有。如果半世紀前有人問我同樣的問題﹐我會說有﹗「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應該是名單上的願望之一。我從來就不相信天下有不散的宴席﹐這麼多年後還能一夥人結伴「數樹深紅出淺黃」﹐也是難得的緣份。「此生雖識愁滋味﹐仍道天涼好個秋﹗」掌門人大概不會得憂鬱症了。
2018 年10月21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0月24 日上網
我們這次新英格蘭秋天看楓葉之行是從波士頓開始。一提到波士頓﹐人們想到她是美國獨立運動的搖籃、有哈佛和麻省理工名校、紅襪棒球隊、綠衫軍籃球隊、波士頓馬拉松比賽和電視節目 Cheers。但我想起波士頓就想起愛默生 (Ralph Waldo Emerson 1803 - 1882) 和這個城和我算得上是有緣無份。
除了西雅圖外﹐波士頓是我去得次數最多的城市。第一次去是出差﹐大概是70 年代中期﹐坐的是公司的小飛機。那時候機場根本沒什麼安檢﹐上小飛機後﹐駕駛員給我們幾本《花花公子》﹐一盒甜點﹐說明不要用洗手間﹐因為用後他要清洗。他向我們抱怨說我們的 CEO﹐ 每次去東部總公司開會就緊張到老是上廁所﹐害得他要清理馬桶。飛機升空後我和三個同事開始玩牌﹐那次出差﹐除了記得吃過龍蝦外﹐去幹什麼﹐待多久全都不記得了。
第二次去波士頓是公司想派我去我們在波士頓 50 哩外一個叫柯林頓的小城做 IT 部門經理﹐目的是安個暗樁又不明說。中年掌門人傻呼呼地攜眷前往考查了一下﹐覺得這個鳥不生蛋的小城不怎麼靈光﹐於是回來對老闆說﹕「俺不去。」此舉大大出乎老闆的意外﹐認為掌門人的忠誠度是 minus。同時﹐掌門人發現咱們辦公桌已經被清理乾淨﹐另有用途了。回頭來看﹐掌門人當時缺乏政治敏感度﹐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荊軻」居然鬧「腳冷 (cold feet)」的笑話﹐這是掌門人換公司﹐最後改變人生行旅決定回加州的主要原因。
第三次去波士頓是 911 事件前一星期﹐我和兒子開車橫跨美國送他去學校﹐然後一個人開車去波士頓機場還車。驚鴻一瞥﹐沒想過多留一天玩玩就回加州了。
第四次去是參加女兒的畢業典禮﹐典禮在露天舉行﹐冷死我也。臨時離場去買了一頂有學校名的紅色帽子禦寒﹐那帽子也就只用過那一次。
這次是第五次去波士頓參加老美旅行團。此行雖說是看楓葉﹐但主要的景點卻是走訪最能代表美國優良傳統人物的舊居和歷史古蹟。對我們這些長住加州的人﹐會感覺到新英格蘭的文明風貌的確和西部不同。旅遊的第一天﹐我們從艾默生出生的波士頓出發﹐經拉聖敦 (Lexington) 到20 哩外他去世的康柯(concord 的原意是新移民和舊土著協和的意思)。讀過美國歷史的人都應該知道保羅瑞維爾 (Paul Revere) 「夜奔」的故事。1775 年的 4 月 18 夜晚﹐美國獨立運動的領袖得知英軍準備從波士頓出發對位於拉聖敦和康柯的民兵發動攻擊﹐於是保羅瑞維爾銜命快馬從波士頓直奔拉聖敦報警。拉聖敦的槍聲驚動全世界﹐美國獨立運動武裝革命由是開始。 在從波士頓到康柯的路上﹐我們經過《紅字 The Scarlet Letter》一書作者霍桑 (Nathaniel Howthorne 1804 - 1864)﹐和《小婦人 Little Women》作者奧爾柯特 (Louisa May Alcott 1832 - 1888) 曾經住過的舊居。可惜車子一下就過去了﹐這是旅遊不能自己開車的大缺點。霍桑的短篇小說《大衛史望 David Swan》是我唯一記得的高中英文教材﹐在《信懷南專欄》中我曾經提過這件事﹐引起一位建國中學﹐台大電機畢業高材生的迴應。霍桑做過艾默生的房客﹐艾默生還有一位房客更是有名﹐那就是寫《湖濱散記 Walden - Life in The Woods》的梭羅 (Henry David Thoreau 1817 1862)。 艾默生和梭羅的關係﹐讓我想起修曼和布拉姆斯的關係﹐當然梭羅和艾默生的妻子沒有布拉姆斯和修曼妻子凱拉娜那段「茶與同情式」的美麗謊言。艾默生是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宗教家﹐詩人﹐散文作家。是人文主義﹐自然主義﹐理想主義﹐浪漫主義﹐個人主義的混合體。是所謂「超驗主義 (Transcendentalism)」的祖師爺。是當時美國精英份子的精神領袖﹐也是梭羅的良師益友(mentor)。我有個會被人認為是信口開合(不是河)的奇怪想法﹕如果說艾默生是耶穌﹐那梭羅就是保羅。梭羅受艾默生思想的影響﹐而後人受梭羅思想影響的更多﹐其中包括甘地﹐托爾斯泰﹐馬丁路德金﹐海明威﹐路易士(Sinclair Lewis 美國第一位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蕭伯納等人。如果說艾默生是美國的孔子﹐那梭羅就是美國的陶淵明。
在《信懷南全集》的作者簡介中﹐我提到兒子大學畢業得社會服務獎狀一張﹐上面是艾默生的一段話﹕「常常開懷大笑;贏得有識之士的敬重和小孩子的喜愛;欣然接受別人真摯的批評,對惡意中傷則一笑置之;助人為樂﹔讓世界更好,那怕只是﹕養育一個健康的嬰兒、留一片淨土、甚至對社會改革有所貢獻;只要世上有一個人因你的存在而活得較好﹔那你就算成功了。」那時正值信懷南中年落拓﹐浪跡江湖﹐得此鼓勵﹐執筆再起﹐成為信懷南後半生在北美兩大中文報連續寫專欄 20 餘年沒斷過一個星期﹐成立群德基金會完成「群德」﹐「群義」﹐「群力」三專案的動力。
這就是號稱 1773 年美國異議份子把茶葉倒在海裡所謂 Tea Party Act 的地方。船當然是後來仿製的。相片是從遊覽車經過時照的。 (Photo by Chuck T).
車停 Lexington﹐這是張波士頓秋天的標準照﹐9 月底波士頓的樹還沒怎麼變顏色。 (Photo by Bob C).
美國獨立運動初期的民兵 Minuteman。Minuteman 的意思是說隨時都準備好了﹐頗有點「枕戈待旦」的味道。 (Photo by XHN).
2018 年10月28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0月31 日上網
誰知道 Stockbridge 在哪裡的請舉手﹐我請客吃牛肉麵。真想吃牛肉麵的也許會問﹕那麼多叫 Stockbridge 的地方﹐你說的是哪一個﹖OK﹐ 我說的是在麻省的那一個。
根據最近的人口統計﹐麻省的 Stockbridge 2000 人不到﹐但卻有個非常值得花上一天的博物館﹐這個博物館叫羅曼洛克威 (Norman Rockwell) 博物館。顧名思意﹐裡面收藏的是羅曼洛克威的畫。對很多年輕的老中(老美也一樣)來說﹐他們恐怕不知道這個洛克威是何方神聖。此「馬」來頭大﹐算得上是美國國寶級的人物。我們這次新英格蘭賞楓之旅其實是認識美國文化之旅﹐旅程的第五天﹐我們來到這個在地圖上都不容易找到的 Stockbridge。在羅曼洛克威博物館裡留(流)連忘上巴士近兩個鐘頭也真算是沒有空入寶山﹐一個意外的驚喜。
羅曼洛克威1894 年在紐約出生﹐從小就喜歡畫畫﹐十幾歲開始替美國童子軍雜誌畫封面和插圖﹐這種關係維持了一生。第一次大戰爆發﹐他想去從軍﹐但因為體重不夠被海軍拒絕。回家後他猛吃香蕉和灌水﹐後來雖然被錄取﹐但沒機會上戰場。1916 年羅曼洛克威 22 歲的時候開始為全國知名的《星期六晚郵報雜誌》 (The Saturday Evening Post) 畫封面﹐從此羅曼洛克威變成美國家喻戶曉的人物﹐《星期六晚郵報雜誌》也變成洛陽紙貴的雜誌。在羅曼洛克威博物館的一間展覽室的牆上﹐掛滿了他為《星期六晚郵報雜誌》畫的 321 張封面。1939 年羅曼洛克威在佛蒙州的小城阿靈頓安頓下來﹐從此羅曼洛克威的畫筆下﹐小城風情變成了他的標記。
二次大戰期間羅曼洛克威受羅斯福總統 1941 國事咨文擲地有聲的四大自由宣言感動﹐花了不少時間完成《言論的自由/Freedom of Speech》﹐《崇拜的自由/Freedom of Worship》﹐《免於窮困的自由/Freedom from Want》﹐《免於恐懼的自由/Freedom from Fear》四幅畫在1943 年《星期六晚郵報雜誌》的封面連續四個星期刊出﹐結果雜誌社收到 60000 封讀者的來信。這四幅畫在羅曼洛克威博物館成為人人要照相留念的畫。根據羅曼洛克威的說法﹐這四幅畫中﹐他最喜歡《言論的自由》那幅。
1943 雖是羅曼洛克威春風得意的一年﹐但中國老子「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的名言也應驗在他身上。也是在 1943 年﹐他在阿靈頓的畫室被火燒掉了。十年後羅曼洛克威搬家到麻省的 Stockbridge﹐25 年後(1978) 羅曼洛克威在 Stockbridge 去世﹐享年 84 歲。
雖然羅曼洛克威的畫非常受世人喜愛﹐但譽之所至﹐謗亦隨之﹐還是有些自以為清高的正統畫家認為他的畫太布爾喬亞(小資產階級)﹐太媚俗﹐太商業化。事實上曾經有一位攝影師把羅曼洛克威的《四大自由》加上多些少數民族﹐用原畫的設計加以改造﹐ 這其實沒什麼必要。羅曼洛克威晚年為美國其他重要刊物像《觀察雜誌 LOOK》﹐《生活雜誌 LIFE》畫封面﹐大力宣揚民權運動﹐其中最有名的一幅是描述 1960 年在南方紐奧良校區政府強行黑白合校引起的混亂和暴動時﹐一個 6 歲叫 Ruby Bridges 的小女孩在四個聯邦治安人員保護下到一個全是白人的 William Frantz 小學上學的情景。這幅畫的名字叫《我們要克服的問題/The Problem We All Live With》。2010 年 Bridges 和 Pam Foreman 畢業後 50 週年回到 William Frantz 小學。當年 Foreman 是第一個和 Bridges 打招呼說話的白人同學。2011 年羅曼洛克威的這幅畫在白宮展覽﹐歐巴馬總統邀請 Ruby Bridges 到白宮共同觀賞。歐巴馬說﹕「平心而論﹐如果沒有你們的努力﹐我今天不可能在這裡看這幅畫。」
我年輕在台灣讀大學的時候就看過羅曼洛克威的畫﹐大概是在台北的美國新聞處翻雜誌看到的。羅曼洛克威的美國充滿幽默﹐風趣﹐描述小地方﹐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人情味十足。你也許會說這是宣傳﹐和現實有差距。羅曼洛克威的一生﹐歷經過兩次世界大戰﹑走過經濟大蕭條﹑為民權運動作證﹑目睹韓戰和越戰的殘酷﹐但他畫筆下的美國總是充滿著樂觀﹐開朗的正能量。在世界其他各國人們的心目中﹐至少在年輕掌門人的心目中﹐對美國留下幾乎是詩情畫意的憧憬。藝術泰斗 畢卡索(Pablo Picasso) 曾經說過﹕藝術的目的是將我們日常生活中心靈的塵埃洗清。如果用畢卡索對藝術的定義﹐羅曼洛克威算得上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至於有些人把他刻意定位為只不過是個畫插圖的 (illustrator)﹐嗨﹐如果我畫插圖能畫到得美國非軍事人員最高榮譽的「自由勛章」﹐你高興叫我啥都行﹐我會在乎嗎﹖
羅曼洛克威博物館的進口(Photo by Chuck T).
Ruby Bridges 上學去囉﹗
免於恐懼的自由(Photo by XHN).
言論的自由(Photo by XHN).
免於貧困的自由(Photo by XHN).
崇拜的自由(Photo by XHN).
2018 年11月4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1月7 日上網
地圖上小圈圈代表小城。這次新英格蘭深秋之行經過一些原先不知名的小城﹐這些小城各有特色。照理說這篇文章用《小城驚艷》作標題最好﹐但這個標題已經用過了。寫到這裡﹐容掌門人插播一段題外話。
信懷南寫專欄究竟寫了多少年﹐真希望有人能告訴我。就算是 25 年吧﹐25 年是1300 星期。換句話說﹐我至少用了 1300 個標題。但信不信由你﹐我可真沒重覆用過曾經用過的標題﹐這似乎是證明掌門人的記憶力很神勇﹐但洩氣的是我現在常常想上星期專欄的標題是什麼卻想不起來。聽說這是人老了的自然現象或老年失憶症的前期現象。唉﹐不談也罷﹐還是回到地圖上的小圈圈主題。
第一個到的小圈圈是麻薩秋色(麻省)的普利茅斯 (Plymouth)。這個小城有一個人所皆知的和一個不為人知但非常出色的景點。這個人所皆知的景點是一塊號稱1620 年五月花號移民在新大陸靠岸時踏上的第一塊岩石。這塊岩石1774 年在搬動時弄斷了﹐1880 年岩石回到原點﹐現在被一個希臘式的「華蓋」保護著﹐其實我用「華蓋」並不精確﹐只是不知道那建築物叫什麼。也不知道 pavilion 中文怎麼翻譯。因此人們只能隔著欄杆從上往下看﹐有點像在南京中山陵瞻仰中山先生的靈柩一樣。我朋友看後不以為然說﹕「為這麼一塊不起眼的石頭蓋這麼漂亮的建築物﹖」我說「對」後一想「不對」﹐這塊石頭是美國的「鎮國之石」﹐咱們老中還找不到同樣的一塊石頭呢。
在麻省的普利茅斯還有一個很少人知道的 景點「國家先人紀念碑」(National Monument of The Forefathers)。這個也叫「朝聖者紀念碑」(Pilgrim Monument) 共81 呎高﹐基座上有個 36 呎高的人像。紀念碑歷經30 年才完工﹐是美國最大的花崗石建造的紀念碑。紐約的自由女神像雖然比它早 3 年完工﹐但在設計上受這個在1889 揭幕的紀念碑影響至大。這個紀念碑宣揚的是先人對自由﹑和平﹑反暴政﹑教育﹑智慧﹑青春﹑法律﹑慈悲﹑公義的信仰。弔詭的是這個在小山崗剛豎起來的時候﹐遠在數哩之遙的地方都能看得見的紀念碑﹐經過 100 多年附近的房屋興建和扶疏的樹木掩蓋﹐很少人知道一個地圖上屬於小圈圈的小城有這麼一個宏偉的紀念碑。
我們行旅的第五天來到佛蒙州的一個叫班靈頓 (Bennington) 的小城。在這裡有一座 306 呎高用石塊堆積而成的高塔﹐設計單調﹐塔內有電梯直上塔頂瞭望秋色。班靈頓是 1777 年的 8 月﹐新英格蘭的聯軍打敗英軍的古戰場。這個紀念碑是紀念那場戰事而建﹐紀念碑前有獨立聯軍約翰史泰克 (John Stark) 將軍的塑像。約翰史泰克是新罕布什爾人﹐他的名言﹕「不自由毋寧死」(Live Free Or Die) 現在是新罕布什爾州車牌上的口號。出人意外的是在這個紀念碑的數箭之遙是美國桂冠詩人羅拔佛斯特 (Robert Lee Frost) 的墓地。羅拔佛斯特也就是《此路非我願(信譯)》(The Road Not Taken) 名詩的作者。
地圖上的下一個小圈圈是佛蒙州也叫普利茅斯(嚴格說叫普利茅斯拉奇 Plymouth Notch)﹐ 人口只有 600 多人的小城。城雖小但卻是美國第 30 任總統凱文庫裡奇 (Calvin Coolidge 1872 - 1933) 出生和葬身之地。1923 年哈定總統出巡時病死於舊金山﹐副總統庫裡奇正好在老家探親﹐於是就地匆匆宣誓就任美國總統。庫裡奇生前話不多﹐國人給他一個「沉默老凱 Silent Cal」的外號。他去世的消息上報後﹐作家 Dorothy Packer 開玩笑問﹕「他們怎麼知道﹖」意思是說他平常就悶不吭聲﹐死的和活的有啥區別﹖
相傳庫裡奇任副總統時在華府以旅館為家﹐有天旅館起火﹐庫裡奇要回房間﹐警衛問﹕「你是誰﹖」庫裡奇答﹕「我是Vice President。」警衛正想放入﹐但再問﹕「What Vice President?」庫裡奇回答說﹕「United States Vice President.」警衛說﹕「啊﹐我還以為是旅館的 Vice President 呢。」後人對庫裡奇總統任上的表現評為中下﹐但他的品格高尚﹐哈定總統任內晚期因用人不當﹐政府醜聞不斷﹐庫裡奇重建白宮清譽﹐類似福特繼尼克松的情形。不同的是福特後來沒自己選上總統﹐而庫裡奇選上。庫裡奇出生的小屋就在他母親司琴的隔壁﹐墓地也很普通﹐當年美國的總統出生寒微﹐教養良好﹐作風平民化﹐從政是為服務人民﹐和現在的人想當總統多半受野心的驅使不同。看看庫裡奇的故居﹐想想當今的總統特朗普﹐美國走下坡豈是沒原因。
離開普利茅斯拉奇後﹐我們在塢斯達(Woodstock) 吃午飯﹐這個塢斯達和 1969 年轟動世界的塢斯達節慶 (Woodstock Festival) 無關。這個人口大約 3000 人的維蒙州塢斯達 號稱是美國最漂亮的小城。不知道誰給它冠上個「全美最漂亮」的稱謂﹐這下把塢斯達害慘了﹐小城車水馬龍﹐怎麼漂亮法因停留時間太短﹐還沒看不出什麼名堂又上路了。
美國的鎮國之石。不能免俗攝影留念﹐意思意思 (Photo by XHN).
保護鎮國之石的建築物﹐目的是不讓遊客接近那塊石頭﹐否則某某某到此一遊的留言早就寫滿了 (Photo by Chuck T).
。導遊故意賣關子說帶我們去看一個少有人知的景點。這個美國國家先人紀念碑是車行途中突然出現的。最好的形容詞是「橫空出世」﹐英文中哪有此等生動的形容詞或副詞﹖(Photo by Chuck T).
坦白說﹐我看不出這個高塔的設計有啥了不起﹐石塊一塊塊往上堆不就得了﹖倒是如果沒有好的照像機和特別的鏡頭﹐這張相片是照不出來的。在塔頂看秋色是一絕﹐諸君稍安勿躁﹐此行秋色的相片下星期推出 (Photo by Chuck T).
Robert Frost 和家人就葬在這個秋意頗濃的小地方的小墓園裡。此墓園裡還葬了第一個進耶魯的黑人 (Photo by Chuck T).
Robert Frost 的墓碑。 Robert Forest 名詩的最後是《多年之後在某處﹐我會悠然回顧﹕林中本有兩岔路﹐我選人少那條走﹐從此人生不回頭》李敖曾經批評余光中翻譯這首詩翻譯的不好。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幾千年前曹丕就一言中的。信懷南一時興起﹐也來獻拙﹐李兄地下有知﹐勿怪。倒是 Robert Frost 墓碑上的留言﹕"I Had A Lover's Quarrel With The World" 應該是天下所有自由派/Liberal 的基本態度。信懷南論政批評台﹐美﹐中﹐心中並無惡意﹐應該算是 Lover's Quarrel (Photo by Chuck T).
美國第 30 任總統 Calvin Coolidge 就出生在照片中間那棟黑色小屋。右邊一樹之隔是 Coolidge 母親司琴的教堂。後來他們的家搬到教堂對面比較大的房子。Coolidge 老爸創建的 The Plymouth Notch Cheese Factory 也在附近 (Photo by Chuck T).
2018 年11月11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1月14 日上網
我們這次新英格蘭之行﹐雖然打的是秋葉之旅 (New England Fall Foliage Tour) 的招牌﹐但事實上是美國文化之旅。前兩天沒看到楓葉開始有點擔心﹐去問司機﹐司機說往北走會看到。北美洲的樹林變顏色是從加拿大往南變。9 月底10 月初應該是在新英格蘭看楓葉最好的時期。我手上有本《國家地理雜誌 National Geographic》出版的世界 101 段最漂亮的公路。其中有一段 188 哩的路在新英格蘭的佛蒙州。這條叫 100 號的公路從南的威明頓 (Wilmington) 一直往北到加拿大邊界的新港(Newport)。我們沒有走這段路﹐在經過庫裡奇總統出生地普里茅斯後往東走 4 號﹐10 號﹐然後經 112 號公路穿越新罕布希爾。 112 號公路從 Woodstock/Lincoln 到Conway 這段 35 哩的路上﹐遠山近樹漂亮極了﹐也有人選為美國最漂亮的景點之一。 只是 40 幾位同車的人﹐很多都在打瞌睡﹐走這一趟﹐如果窗外的景色都在瞌睡中錯失掉了﹐這可算是相當昂貴的瞌睡。
同遊中有個朋友﹐每次照的相片都是近萬張﹐回家刪掉大部份後﹐去蕪存菁﹐分類選出最精彩的送給每家。這位朋友的英名﹐不知怎麼被同車的老美知道了﹐於是大家請他到第一排和導遊同坐專門照沿途車窗外的風景。也因為如此﹐回家後我才發現﹐如果不是有他的話﹐這趟旅行﹐95% 的風景都會變成車過景無痕﹐沒法回味那豈不是冤枉﹖
我上谷歌去查了一下有關描寫秋天景色的詩句﹐數量驚人﹐多不勝數。在描寫四季的中國詩詞中﹐描寫秋天的遠遠超過其他的三個季節。同時我也發現﹐咱們老祖宗描寫秋天的情(感想)和景(風景)幾乎全是以悲情和傷感為主﹐這大概和我們的民族性有關。老中是個多難的民族﹐在文人筆下﹐詩人眼中﹐秋天就是思念﹑蕭索﹑送別﹑悽涼的符號。這種想法的始作俑者是宋玉﹕幾千年前﹐宋玉在中國古代浪漫主義詩集《楚辭﹐九辯》中就為秋天定了調。《楚辭﹐九辯》開章明義就說﹕「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既然文壇老前輩先定了調﹐那後來的人只能依樣畫葫蘆有樣學樣了。但有兩個人﹐一個現代人﹐一個古人卻能跳出框框思考﹐與眾不同﹐那是後話﹐容後再講。
在所有描寫秋景的詩句中﹐杜牧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最為人熟悉。其實這兩句前的兩句「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是遙望遠景﹐後兩句才是停車近觀。當年杜牧坐的一定是馬車。而不是遊覽車。遊覽車能說停就停嗎﹖杜牧是個異類﹐他是官三代﹐祖父做過宰相﹐ 但他一生的仕途似乎並不順利﹐他文章多元﹕不但寫得出《阿房宮賦》那樣的大塊政論﹐也寫得出「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這樣自我檢討的詩。
出乎我意外的是在我從谷歌中蒐集到有關秋天景色的詩句中﹐一眼瞄過去﹐居然沒有看到我心目中應該有的和我認為古今描寫秋天景色的天下第一名句。我認為描寫秋天景色應有的名句絕對不能少掉白居易《琵琶行》的第一句﹕「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和張繼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這兩首名詩的共同點是寫在秋天的夜晚送別。80 年代的後期﹐我趁在香港工作結束回家前﹐特別去江南一遊。動機完全受《丘遲與陳伯之書》中「暮春三月﹐江南草長﹐百花生樹﹐群鶯亂飛」和張繼那首詩的影響。那趟旅遊的重點是走訪姑蘇城外寒山寺﹐結果大失所望。中國詩詞意境﹐文人加鹽添醋憑想像空間創造出來的居多。但我認為古今描寫秋景的第一名句﹕王勃《滕王閣記》「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是寫實而非想像。落霞﹐孤鶩配秋水﹐長天真是絕配﹐寫秋景能寫得出比這更美麗的嗎﹖李義山的「巴山夜雨漲秋池」雖然也是絕句﹐但主角是「夜雨」而非「秋池」。人生自是有情痴﹐何當共剪西窗燭﹐最好不必等到巴山夜雨時。所以李義山這首詩不能算是專門描寫秋天的詩。
我說過老中對秋天比較有「正能量」想法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毛澤東﹐一個是劉禹錫。前者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頗有點革命家的氣派﹗「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唐朝劉禹錫1200 年前就能跳出框框思考﹐算是劃時代的人物。掌門人眼中﹐天下事 90% 以上都是 overrated﹐新英格蘭的秋色倒真不是 overrated。有圖為證。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覺得這張車子一晃就過去時照的相片標題應該是 "Come Before Winter" 這話是水對樹說的﹕冬天我結成了冰﹐你的倒影就沒法和我在一起了(Photo by Chuck T).
第 6 天的晚上我們在 Vermont 的一個小城 Stratton 過夜﹐這是我們過夜的旅館 (Photo by Chuck T).
到 Stratton 時天色已晚﹐這張照片可能是第二天清晨 Chuck 爬上屋頂上照的﹐遺憾的是「數樹深紅出淺黃」外﹐還有電線和電線杆﹐真是煞風景(pun intended)。「數樹深紅出淺黃」也是出於劉禹錫的詩句。(Photo by Chuck T).
車過窗外樹﹐秋生楓葉紅 (Photo by Chuck T).
可惜在人生的道路上﹐轉彎的地方標誌不是這麼清楚﹐風景也沒這麼漂亮 (Photo by Chuck T).
我有一個問題問你﹕你情願像我這樣坐在巴士裡﹐有人開車﹐有人照相﹐還是像這部迎面而來的車子一樣自己開車在這條 by-way 上﹖答案要看三個因素﹕第一﹐你是不是個 loner? 第二﹐你喜歡不喜歡開車﹖第三﹐你會不會讓你(妳)老婆(老公)坐靠窗的位子﹖Yes,Yes,Yes 三個問題一答下來﹐我是 definitely, absolutely, positively 寧願自己開車 (Photo by Chuck T).
這是唯一的一次我們的車在路邊停下讓我們照相。我不見那位在阿姆斯特丹遊河時睡著了下船時幽默地說﹕It was an expensive nap 的朋友﹐我後來問她在哪﹖她說 Another expensive nap。日暮秋煙起﹐蕭蕭楓樹林。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幾重 - 集戴叔倫《過三閭廟》﹐李益《喜見外弟又言別》詩句 (Photo by XHN).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 - 蘇軾 (Photo by Chuck T).
導遊先通知車會過一個高橋﹐橋下是「大峽谷」﹐風景很好﹐於是我也站起來把握機會照相﹐但我忘掉關掉鎂光燈的自動設置﹐於是車窗的玻璃反光﹐留下這麼一張意外人影與「大峽谷」的藝術照 (Photo by XHN).
2018 年11月18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1月19 日上網
懷南前記﹕
這是此次《秋行散記》六篇中的最後一篇。因為出門過感恩節的緣故﹐提早上網﹐預祝各位有一個健康﹑平安﹑喜樂﹐家庭團圓的感恩節。就像我有時候對我兩個小孩開玩笑(其實當然也不是開玩笑)說的﹕"At time like this, I'm always very religious"。很多基督徒(非基督徒也一樣)﹐往往在遇到災難的時候才想到神(或老天爺)﹐其實在沒有災難的時候更應該感謝神(老天爺)。感恩節又是我 "At time like this, I'm always very religious" 的時候。對不起﹐扯遠了。
我們這次新英格蘭六州「趴趴走」的最後一州是緬因﹐一提到緬因大家就想到龍蝦﹐如果我們把美國的地圖想像成一個橫擋在我們前面的野牛﹐緬因和佛羅里達正好是野牛的兩支角。喜歡徒步遠行的人應該知道美國最有名﹐也是很多人生平願望 (Bucket List) 之一的「阿帕拿契步道 Appalachian National Scenic Trail 」的終點在緬因州的「卡泰頂山 Mount Katahdin」。三年前我在台灣處理完小弟喪事後回美的飛機上看過一部 Robert Redford 主演﹐講一個垂垂老矣的旅遊作家突發「神經」要去走完這 2200 哩步道的電影 A Walk in The Woods。 不過那是後話﹐我們以後有機會再講這個故事。
我們從新罕布希爾由西往東經過 112 號公路進入緬因。進入緬因的第一站是緬因最大的城市波特蘭 (Portland)﹐我兒子在讀醫學院的四年中﹐有一年選擇在這城最大的醫院實習﹐後來他告訴我他很喜歡這個城。說來也怪﹐我的兩個小孩都在新英格蘭地區讀過書和單獨生活過﹐也都很喜歡這個地區﹐要不是因為我們住在西岸﹐他們很可能就留在這個地區過一輩子了。我想﹕九月底的新英格蘭的確不錯﹕天高氣爽﹐風和日麗﹐藍天白雲﹐兩個月後﹐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看看你們還喜歡不喜歡住這裡﹖
我們的導遊是個戲劇系畢業的美國女孩子﹐她照著稿子唸介紹倒也沒給人生硬的感覺。她說波特蘭是美國餐館和人口比例最高僅次於舊金山的城市﹐我知道她可能搞錯了﹕美國餐館和人口比例最高的城市﹐5 個在西岸﹐5 個在東岸﹐東岸的 5 個城市中的3 個在新英格蘭地區。排名第10 的的確叫波特蘭﹐但那是奧立岡的波特蘭而不是緬因州的波特蘭。
在波特蘭吃過午飯後沿著海岸線南下﹐中間經過一個叫 Kennebunkport 的小城﹐目的是讓大家遙望一下老布希總統夏天的渡假別墅。 那天晚上我們住在一個叫 Ogunquit 的海邊小城﹐晚飯當然有龍蝦﹐後來我們照例大夥聊天聊得很晚﹐但第二天早上五點多鐘﹐加州時間兩點多鐘我就起床了﹐六點鐘﹐我拿著相機到海邊去照日出。
我們這些住在加州的人﹐看太平洋的日落是稀鬆平常不足為奇的事﹐但要在大西洋海邊看日出這倒是我第一次。記得上次看日出大概是 90 年代初期﹐我在台灣的工作結束準備回家前一個人去環島旅行。在阿里山我參加了一個看日出的旅行團﹐天不見亮就被巴士載到一個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地方﹐爬了一些坡後﹐人擠人去卡位﹐然後用原始的傻瓜照相機對著遠山那邊照日出。那些效果非常差的相片現在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我這次是一個人站在海邊﹐一邊聽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一邊花了 30 分中記錄下「照樣昇起的太陽 The Sun Also Rises 」的全部過程。年輕時候在台北看海明威原著改編的電影﹐覺得把 The Sun Also Rises 翻譯成《妾似朝陽又照君》有些奇怪﹐今天再回頭去想這個翻譯﹐印證故事內容﹐倒也不覺得翻譯的太離譜。當年我對電影一開頭的日出和「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太陽照樣昇起」的旁白印象深刻﹐今天我知道這是海明威引用《聖經舊約傳道書》第一章的句子。
母親晚年﹐我送了一本字印得很大的《聖經》給她﹐建議她看看《傳道書》。知情的人認為我要她看《傳道書》覺得有點奇怪和不妥。其實我是想安慰她說人生行旅到了最後﹐回首來時路﹐劇本早已經被寫好﹐我們只不過按照劇情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生老病死扮演自己該扮演的角色罷了。因此﹐戲演完了就謝幕﹐ 所有的燈光﹐掌聲﹐噓聲﹐就像《傳道書》裡說的都是虛空的虛空﹐陽光之下沒有新鮮的事﹐但我相信我母親一生沒翻開過一次《聖經》。那天清晨我照日出時也想起毛澤東的「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這首詩是 1934 年毛在長征途中寫的﹐那年他才 41 歲﹐難怪意氣風發敢寫「踏遍青山人未老」這樣的句子。我現在的年齡和毛去世時也差不了太多﹐不知道毛晚年會不會有我這種「青山踏遍人已老」的感受﹖這種感受是悲觀嗎﹖消極嗎﹖當然不是。明天當我離開這大西洋邊漂亮的旅館後﹐新的旅客會住進來﹐照相的人換了但太陽照樣昇起。結論是﹕至少那天早上有幸看到日出的有我﹐夠了﹗
老布希在 Kennbunkport 的 compound﹐與其他住家不同的地方是那根旗杆和國旗。在當地是否只此一家升國旗我就不知道了 (Photo by Chuck T).
此行最後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的旅館 (Photo by Chuck T).
最後的晚餐 - No pun intended of course (Photo by XHN).
「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從房間出來走過草坪就是海邊。往左走可以看到這個景緻﹐我是往右走的﹐於是就沒機會照這張相片了 (Photo by Chuck T).
「東方欲曉﹐回家要起早。青山踏遍人已老﹐風景那邊也好」。同樣的景點﹐另一位朋友把它變成黑白照。就好像信懷南改毛澤東的詩一樣。 (Photo by Bob C).
早上六點鐘。真正的東方欲曉 (Photo by XHN).
那天早上在半個鐘頭內我照了不少日出的相片﹐經過刪除後這是第二張 (Photo by XHN).
在 Chuck 照的日出中﹐我選了三張﹐這是其中一張。在時間上應該在上面那張之後照的 (Photo by Chuck T).
旭日與海。太陽已經快完全升起來了(Photo by XHN).
「旭日與孤鶩齊飛﹐朝陽共長天一色」這個旅館顯然是看日出的好地方。我不是唯一早起的人。照這張相片的時間可能在上一張的時間差不多 (Photo by Chuck T).
"One generation passeth away, and another generation cometh; the earth abideth forever .... The sun also ariseth ... (Photo by Chuck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