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my way to see my niece Ada Le, Thanksgiving, October 2025
四川汶川地震心理援助, member of CIER / WEPAT–Wenchuan Earthquake Psychological Assistant Team, 2008-2009
多倫多動物園熊貓大使,Toronto Zoo Panda Ambassador, 2016
余滿華
常常有人問是如何成為作家的,而且是用中文來寫作,我曾經就此寫過文章,作過演講。以下是我的演講稿和文章。
從火中抽出的一根柴
《撒迦利亞書》3章出現了一個人﹕約書亞。此時約公元前530年。波斯帝國滅了巴比倫帝國,在兩河文明地區崛起之後,准許被巴比倫擄來的猶太人返鄉,帶領第一批猶太人回鄉的領袖中有約書亞、所羅巴伯,撒迦利亞和哈該等人。約書亞是大祭司,既宗教領袖,而所羅巴伯則是政治領袖。
不過,《撒迦利亞書》3-4章所記載的不是史實,乃是上帝給先知撒迦利亞看見的異象。在異象裏,上帝用「從火中抽出的一根柴」來形容約書亞。約書亞一身骯髒邋遢,本不配站在上帝的面前,上帝吩咐天使給他換上華美衣冠,讓他成為君尊的祭司,可以「管理我的家,看守我的院宇」。
「從火中抽出的一根柴」是象徵性語言,象徵上帝的救贖,祂的浩瀚救恩。
「從火中抽出的一根柴」是約書亞,也是我,我也是上帝「從火中抽出的一根柴」。
我在越南的首都河內出生長大,我的基礎教育以越南文為主,中文學得很少,大約和多倫多的heritage class差不多。不但如此,我患有讀寫障礙,常常寫錯字,永遠弄不懂鷄兔同籠,兩列火車由甲乙兩站相對開出,諸如此類的算術題。小時候,我在正規教育裏栽盡跟頭,痛恨學校,視之為監獄。
然而,上帝有恩典,有憐憫。正如詩人所說﹕「我在母腹中尚未成形,你已經看見我,我尚未度的年日,你都寫在生命冊上。」上帝有能力在沙漠中開江河,栽種玫瑰花。
1966年夏天,美國開始轟炸河內,學校疏散到鄉下。我家是資產階級,父母遭清算之後,實質上已經是無產階級,一窮二白。父母沒有錢給我付學費加膳宿費,我輟學,簡直比一只出籠鳥更快樂。
約莫一年後,母親送我跟梁平川老師學習。梁老師本是中學語文老師,他似乎說了幾句政治不正確的話,給關進監牢幾年,此時出了獄,也成了無產階級,無工作,一無所有。母親和三位朋友,四個家庭想到一個好辦法﹕集合四個小孩給梁老師教,一來可以幫助朋友有尊嚴地有點微薄收入,二來小鬼們有人管。
上課第一天,梁老師出了幾條加減乘除算術題,解釋﹕「老師想瞭解你們的程度。」
我算好了,交給老師,他當場批改,我看著,他改完,還給我。
「老師,你忘了給分數!」我叫起來。我在學校不講話,瑟縮一隅,希望老師對自己視而不見,此次沖口說了一句話,因為太意外了,老師竟會忘記評分!
梁老師回答,說﹕「讀書是為了求知,不是為了分數。如果是為了分數,你想要多少分﹖我給你。但是,這並不等於你懂了,是嗎﹖」
我驚訝到了極點!抬起頭來,看見老師笑臉相迎,我立刻得出結論﹕「梁老師是不一樣的老師!」
梁老師改變了我一生。回想起來,他沒有做甚麼很特別的事,除了不給分數,他不太在意我寫錯字,他讓我自由,常常讚稱鼓勵我做得好的,我知道了自己擅長的,就朝那方向全速前進。後來,梁老師教一些淺白的文言文,將我帶進了中國古典文學的華麗殿堂。
我們每天上一小時課,只學中文和算術。那年頭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沒有互聯網,我有大把空閒時間,開始自己找書來讀,家裏藏書甚豐,中國古典小說如﹕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等﹔文革前出版的小說,諸如﹕林海雪原,紅岩,青春之歌,上海的早晨﹔蘇聯的,諸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靜靜的頓河,阿里杰的未路,安娜.卡列羅娜﹔英國的,牛虻﹔法國的,茶花女,三劍客﹔等等,我全讀了。
一次,我和麥希真牧師和師母閒談,不知怎的提及香港書籍雜誌,我如數家珍道來,兩老大為驚奇,你怎麼會讀我們年代的書﹖嘿嘿,除了紅書之外,我可讀了不少禁書──黑色類﹕五十年代香港出版的書籍雜誌,包括了一些天主教書籍和一本《聖經》﹔黃色類﹕如瓊瑤小說,這類鼓吹小資產階級情感的書。我不上課時就讀紅書,黑書,黃書,紅書是簡體字,黑書黃書全是正體字,我正簡並納,左右逢源,看似荒蕪的沙漠竟有暗泉湧流,百花齊放,色彩繽紛。
如今回首往事很有趣,一個黑五類小學生跟隨一個黑五類老師在黑店學堂學習,夠黑了吧。這個黑五類小學生又讀了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書,包括黑書《聖經》。
在一個封閉的社會裏,上帝悄悄打開一葉天窗,迎向清風明月。
一次我在四川成都經過一家麺飽店,看見麺飽店的廣告﹕黑五類麺飽,麺飽店標榜他們售賣的是健康麺飽。我看著那廣告,笑了很久。「小資」由貶變褒,成為「品味」的代名詞﹔「黑五類」等同 「健康」,這是怎樣的觀念顛覆。
上帝更早就在我的人生開始了革命,觀念顛覆,將黑變白,撥亂返正。資產階級子弟,黑五類狗崽子,一個被政權定罪,唾棄,邊沿化的人,上帝沒有唾棄,反而視之如珠如寶,要好好雕琢,訓練成才。上帝創造人,不創造黑五類,祂將人定義的黑五類變成了健康麺飽。
戰亂,失學,這一切都是不好的事,上帝卻將壞事變好事。若我繼續留在正規教育,恐怕不久就要被淘汱出局了。我是上帝自烈火中搶救出來的一根柴,上帝將咒詛化成了祝福。
君子復仇記
有一句話被武俠小說歪曲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君子的報仇不是上山練劍十年,然後下山,殺死仇人。孔子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爛矣。」別人要打倒你,往你身上潑髒水,造謠誹謗抺黑。你卻要活得好好的,活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活得瀟灑自在﹕行到水窮處,坐起看雲時﹔心安處既吾家。這就是君子報仇。
司馬遷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為打了敗仗的李廣說話,因而也要受死刑或宮刑,他選擇了宮刑,為的是要寫《史記》。二千年來,《史記》為他雪耻,這就是君子復仇。
司馬遷給了我一個好榜樣。我十四歲開始寫作,一方面有利可圖﹕稿費,更重要的是為了練筆,讓我有朝一日可以復仇﹕寫一本書,揭發鐡幕的黑暗真相。我選擇中文,因中文是世界上五種主要文字之一。
我寫了六年,才無意中得悉學校黨委書記曾經向報社編輯施壓,不准刊載我的文章,因為我是資產階級子弟。無巧不成書,編輯也是黨員,他沒有理睬學校黨委書記,繼續刊載我的文章,只要求我用筆名。他是我的寫作導師,與我幾近師徒的關係。
回想起來很有趣﹕一個共產黨員頂著壓力,栽培一個資產階級子弟寫作,而這個資產階級子弟寫作是為了復仇,為了道出真相。
是不是很黑色幽默﹖上帝是不是很有幽默感﹖
豐盛人生
當然,最終上帝要帶領我認識祂,祂才能用我。
1980年,我以難民身份來到加拿大新蘇格蘭省。我的擔保人是一家教會,Bethel Presbeterian Church of Scotsburn,他們負責照顧我一年,協助我安家落戶。當其時我一個英字也不懂,過了幾個月,學了一點英語,我問牧師﹕「為什麼你們要擔保我們來加拿大,我們素味生平,語言不通,你們這樣做,豈不是自討苦吃嗎﹖」
牧師回答﹕「因為上帝是愛,我們當彼此相愛,彼此幫助。」
儒家講仁慈,佛家講悲憫,這些道理,我懂,但是,很難做到,這些洋人,不懂這些,卻做到了。我感到十分震撼,對牧師說﹕「我想瞭解你的神。」
牧師送給我一本英文《聖經》。我知道《聖經》是一本很好的文學著作,我想到一石兩鳥的好方法﹕讀《聖經》,學英文,瞭解基督教。我讀英文《聖經》二三年,《聖經》說服了我,天上地下惟有耶穌基督真神,是救主。1984年,我接受洗禮,正式成為基督徒。
三年後,我轉到北約華人浸信會,選擇這家教會因為他們的文字事工很火紅,一群信徒成立了莊稼文社,是獨立於教會以外的非牟利組織,以文字宣教為其使命。我重新執筆為文,不過,此時我寫作不再是為了復仇,乃是要寫下我,一個基督徒,從上帝所領受到的,對人生,對生命的省思。
多年後我才知道,司馬遷寫《史記》,不是為了復仇,不是為自己平反,青史留名。在寫給朋友的信中,司馬遷說,他苟且偷生寫《史記》,為的是想察看,明白上帝在人間的作為,從而明白上帝的旨意。這其實是中國古代的史觀,在商代已經有很清楚這樣的史觀,使得中華民族成為一個熱愛歷史,而且非常會寫歷史的民族,台灣基督徒作家張曉風甚至說,身為中國人,如果你不懂歷史,再多學問,也只能算是半文盲。
千山萬水,百轉千迴,我竟然和所尊敬的司馬遷先生仍走在同一條路上。不過,我比司馬遷幸運,司馬遷只風聞有你,而我遇見了耶穌,借林語堂的話來說,我看見了大光昇起來。
上帝的恩典並非到此為止。1997年,我完成天道大學 / 神學院神學研究碩士。來到加拿大之際,我完全不懂英文,文化程度﹕初中畢業,我的正規基礎教育支離破碎,有許多空白斷環,我從來沒有唸過高中,從來沒有唸過大學本科,然而,在上帝手中沒有難成的事。
如今,我已經寫了十三本書,遠遠超過當年的夢想﹕一本書,還翻譯了二本書,上帝的恩典多而又多,超乎想像。
耶穌說﹕「我來是要叫人得生命,且得更豐盛。」
確實如此,我的人生確是如此。
殊榮
2019年的復活節,我接受洗禮,歸信耶穌基督三十五年整的這一天,香港嶺南大學和我確認,邀請我前去香港給新界錦田鄧氏寫一本口述史。接著,他們給我訂了一張機票,暫訂日期﹕2019年6月1日。我驚掉了下巴,嶺南大學恐怕做夢也不曾想到,整整四十年前,就在這一天,1979年6月1日,我投奔怒海,歷經種種難辛,終於抵達香港水域!
從我信主那一天,甚至在受洗之前,我就很清楚知道,上帝呼召我以文字,以寫作來事奉祂。四十年前抵港之際,我一無所有﹕無國籍、無錢財,勉强算是完成初中教育,如今,我受香港一所大學之邀,以作家身份回港寫作,這是上帝給我的殊榮。
飛越讀寫障礙
一) 輸在起跑線上
2000年,我完成《香港老地方見》一書,香港突破出版社特地延請在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張婉雯任編輯。大家相約見面,我才開口說了一句話,婉雯立刻聽出我並非「港產」,就問我的背景。我便略略談了談自己的來龍去脈。
「我完完全全沒有想到你的出身是這樣的,讀你的文章,你的文筆,完完全全看不出你的背景。」婉雯說。
我嫣然一笑。可不是,從人的角度來看,我完完全全輸在起跑線上,完完全全沒有成為作家──用中文寫作的作家──之可能。我患讀寫障礙,在越戰的漫天烽火中出生長大,中文不是日常使用的文字和語言,基礎教育幾度為戰火中斷,支離破碎,當年以難民身份來到加拿大時,絶對無產階級﹕國籍、金錢、語言、技能等等,均無,一切從零開始。
但是,在上帝手中沒有難成的事,正如亞倫手上的拐杖,百分百枯木一枝,祂可以使枯木發芽,開花,並結滿香香的,好吃的熟杏。
二) 一個粗心大意的孩子
六歲那年,母親送我上學。本來七歲才入學,不過母親見我喜歡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看書,就讓我提早大半年上學了。
起初,我很快樂。可是,漸漸的,我不喜歡上學了,學校成了監獄,考試是刑場。事情是這樣的﹕讀書要寫字,我的字寫得歪七扭八,更糟糕的是,有時多一劃,有時少一劃,「月亮」要寫十次,眾人的月亮千遍一律,我的像初一十五的月亮,不盡相同!還有,我常常把字左右反過來寫,「媽媽」的馬多數在右邊,有時它會奔去左邊。
算術更是滑鐵盧之役。還在二位數的加減乘除時,我常把數字寫錯了,當然得出錯誤答案。後來,背乘數表,我要留堂單獨跟老師背,背得淚眼汪汪,乘數表依然不理不睬我。後來,學和差問題,學航距問題,越學越頭大,問題堆積如山,我像孫悟空壓在大山下動彈不得,喘不過氣來。
現在心理學將這樣的情況稱為「讀寫障礙」(dyslexia)。專家相信平均100人中有4人幸運登上讀寫障礙榜。愛因斯坦便榜上有名,小時曾一度被認為白痴。專家將讀寫障礙細分成五大類﹕1) 口語困難﹔2)閱讀困難﹔3) 書寫困難﹔4)數學困難﹔5)組織上的困難。專家發展出一些方法教有讀寫障礙的學生。
可是,我小時候無人知曉讀寫障礙,更遑論知道如何教讀寫障礙學生,年復一年,不同老師在我的學生手冊上寫﹕聰明,但不用功讀書,粗心大意。
1966年夏天,美國轟炸河內。戰火蔓延,許多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卻成了我人生一次重要的轉捩點。
河內所有學校疏散到鄉下,父母原本做生意,他們遭共黨政府清算後,一窮二白,生活十分拮据,給幾個孩子付學費原已捉襟見肘,跟學校疏散要加付膳宿費,父母負擔不起,惟有讓孩子們輟學。不用上學,對我而言可是大解放,我比一隻出籠鳥更快活!
過了差不多一年吧,一天,母親說,她給我找到一位老師,明天上學!
翌日,心不甘,情不願,我去上學,一共學生四人。老師進來,坐下,在一張白紙上端端正正寫下自己的名字﹕梁平川。接著,出了幾條加減乘除題,解釋﹕「老師想明白你們的程度。」
我算好了,交給老師──居然還是第一個交的呢!老師批改,我看著,他改完,還給我。
「老師,你忘了給分數!」我叫起來。
「讀書是為了求知,不是為了分數。如果是為了分數,你想要多少分﹖我給你。但是,這並不等於你懂了,是嗎﹖」
醍醐灌頂,石破天驚,我驚訝到了極點! 2002年,香港大學心理學系楊中芳教授讀了我的自傳初稿後,問﹕「身為老師,我很想知道梁老師做了些什麼令你覺得他那麼好﹖」
如今我也唸了教育,我訝然發現梁老師的教學甚接近加拿大教育,他注重啟發學生思考,自己找答案,他看重學生是否理解了課文,而不在分數上斤斤計較──他從不打分。他並不太在意我寫錯字,至少他沒有不斷提醒,也沒有要我錯字抄十遍,他只在錯字旁邊寫下正確的字﹔他也不怎麼在意我寫錯數字,他見我掌握到算術的概念,很快解了應用題,就不多說。他從沒有說過嚴厲批評的話,倒常常稱讚鼓勵,我知道自己所長,便集中火力,聚焦在能夠做得又快又好的,突飛猛進。
林語堂認為,很多知識可以自學得來。梁老師給我的正是自學的方法,而不僅僅知識的灌輸而已。還有,他沒有扼殺我好奇心──學習動機的來源。後來我很多知識都從自學而來,惟有工作要求我有一紙文憑時,我才去唸一個文憑。
三) 文化沙漠裏的一隻小駱駝
十四歲那年,我開始渴望有朝一日可以寫有關我家的書,我沒有想過要當作家,只想寫一生一本書﹕我家的故事。而為了實現這夢想,我必須磨筆,磨得鋒利如劍。光說不練假把戲。我寫了一首短詩,投到當地惟一的一份華文報紙,很快就刊出了。
不久,報社編輯陸進義送稿費來。從此以後,我們不時見面,有時他送稿費,有時我去送稿。他鼓勵我多觀察,多傾聽,體驗生活,嚐試不同的體裁,不用急著定型。我不知天高地厚,新詩、短劇、短篇小說、相聲、散文,全一一試過。
六年之後,我才無意之中知道學校黨委書記的妻子曾多次向陸進義施壓,要求他停止採用我的文章,因為我是資產階級子弟。無巧不巧,陸進義也是黨員,他置之不理,繼續和我保持往來,繼續栽培我。如今回想起來,他與我的關係有點像師徒──現在再沒有編輯會做這樣的事了,一心想當作家的人去大學修課吧。
與此同時,梁老師的教育在我的身上展現了神奇的改變,對我而言,中學的功課太容易了,我只需要臨陣磨槍便可以輕而易舉取得第二名。我將許多時間,包括上課時間,用來讀各種各樣的書。學校有一間小小圖書館,這是我有生以來首次走進圖書館。正當中國除了毛著作之外,所有書籍全銷聲匿跡之際,我在越南反而可以讀到許多大陸文革前出版的書籍,包括中國、蘇聯和東歐國家,以及一些歐洲十八、十九世紀的名著,以及拍成電影的中國古典戲劇。
回到家裏則是另一個天地,我家的藏書色澤斑爛,有紅色的,也有當時被列為「禁書」的香港五十年代初的籍書和雜誌,這些年齡全比我大的書籍,有些仍然簇新筆挺,也有些書角卷起,封面斑駁,或早已不知所踨,有些有頭無尾,有些無頭有尾,或中間不見了數頁,「禁書」當然全是正體字,我在學校學的是簡體字,如何會閱讀正體字,我想不起來,彷彿方塊字與我有生俱來,不管是正體或簡體。
1975年越南統一,不少香港和台灣書籍從南越偷運入北越。我如饑如渴閱讀從朋友手中輾轉借到的每一本書,訝然和羡慕台灣作家在深厚的古文基礎上,將白話文寫得行雲流水一般優雅,溫柔細膩卻不煽情,頓時讓我興起見賢思齊之心。
在《好香的港》一書,我和方華(文蘭芳)合作,她寫,我攝影。方華說,多年來她住在香港,左右逢源,正簡並納,讀盡兩岸禁書,不亦快哉。我能夠深深體會到她那份喜悅,我也曾左右逢源,正簡並納,讀盡兩岸禁書,不亦快哉。張婉雯說從文筆看不出我的背景,也許因為少年時我便已經讀書讀得太龐雜吧。
我從學校習得的中文少之又少,當時的社會更是一片文化沙漠,全國惟一的國家圖書館離我家不遠,但只有極少數人可以進入,我自不在其中﹔全河內僅有二家書店,一家越南文,一家外文,也離我家不遠,但我沒有錢買書。可幸沙漠裏有地下泉湧動,仙人掌欣欣向榮,我這隻小駱駝東尋西找,也覓得不少仙人掌呢。
四) 航向基督
1978年,中越交惡,雙方唇槍舌劍,繼而動武,華人成了兩者之間的磨心。在隆隆砲聲中,我全家離開了越南。
1980年開春,歷八千里路雲和月,我和兄姐六人來到加拿大,定居大西洋之濱的新蘇格蘭省。擔保我們來加的是一家長老會教會,抵埠頭幾月,鷄鴨對話直如猜謎遊戲,閙了不少笑話。
漸漸的,能說簡單的英語了。一天,我問牧師﹕「為什麼你們要擔保我們來加拿大,我們素味生平,語言不通,你們這樣做,豈不是自討苦吃嗎﹖」
「因上帝是愛,我們人與人之間當彼此相愛。」牧師輕鬆回答。
簡單一句話卻震撼了我的心。我從小在學校接受無神論教育,但從沒有一刻相信過無神論,我熱愛科學,但從沒有一刻相信過進化論。母親信奉佛教,我受母親影響,也信佛教,我也深深尊崇孔子,深受儒家思想影響。佛家講慈悲,儒家講仁愛。二千年來,這道理我們懂,中華文明也曾數度達到燦爛的高峰,然而,往往燦爛過後,卻不可避免地滑入黑暗的深淵,為什麼﹖
加拿大和平寧靜,有如世外桃源,在基督徒的身上,我看見慈悲和仁愛自然流露,倘若這是基督教的薰陶影響,我要尋根溯源瞭解基督教。思考後,我用有限的英文單字,拼出一句話,對牧師說﹕「我想認識你的上帝。」
不久,牧師送我一本英文《聖經.新約》,還有一卷錄音帶,由他朗讀的〈路加福音〉。
說起來,我對基督教並不完全陌生。母親曾提過奶奶是天主教徒。以前我家的一堆禁書有一本香港天主教出版的《聖經》和一些天主教書籍雜誌,在書籍稀少如鑽石,凡能夠拿到手的書都讀的情況下,我讀過《聖經》和那些天主教書。我知道《聖經》是一本很好,很有價值的文學作品,我想,我可以透過讀《聖經》學英文,又可以瞭解基督教,一箭雙雕。
我細心閱讀《聖經》,上帝透過《聖經》向我說話,展現祂的慈愛和恩典。三年後,我決定航向基督。我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經歷,諸如患絶症,經祈禱不治自癒,或陷入絶境,走投無路之際,上帝拔刀相助之類,我像一個迷路的小孩子,後來找到了回家的路,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有一天到家了﹔又像一條小溪歷高山深谷平原,千回百轉最終流入大海一樣的自然。
五) 路上滴滿了脂油
2014年,《上帝的家書──從創世到啟示的二十課》的編輯工作大功告成。書稿本是香港播道神學院長楊詠嫦教授在突破機構早會的教導,由講稿而成書稿,工作量很大,我工作了近一年才完成。
4月復活節,《上帝的家書》面世,大受歡迎,洛陽紙貴,瞬間銷售一空,10月,出版社要準備出第三版了。
對我而言,這是神蹟。回首來路,我看見上帝如何琢磨我的生命,將不可能變成可能,變成事實。
小學時,我一路走得跌跌絆絆,對學校充滿恐懼。然後,戰爭打斷了我的學業。我遇見了梁老師,我說了一句天真的話﹕「老師,你忘了給分數!」老師雲淡風輕回答﹕「讀書是為了求知,不是為了分數。」
我和梁老師在正規教育門外相逢,他可以照著自己的教育理念施教,他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俱有振衰起蔽的啟蒙力量,而他的教學方式恰巧適合我的學習方式,自此改變我一生。
是誰掌管了我和梁老師的相遇,我的提醒,他的回答,以及他的回答對我的深遠影響﹖
一次,我和麥希真牧師師母聊天,提起香港五十年代初的雜誌,如數家珍。兩老驚奇﹕「你怎麼會讀我們那個年代的雜誌﹖」我大笑。我從學校學到的中文很少,然而,無巧不巧,我家中文藏書甚豐,且色澤斑爛,有紅色的,也有當時被列為「黃色」的香港書籍。這些書成了我從與世隔絶的環境突圍而出,學習中文,瞭解人,瞭解世界的一葉天窗,也培養了我從正反不同角度思考問題的能力。
此外,又有《新越華報》編輯陸進義,一位忠心耿耿的共產黨員,置之不理學校黨委書記施加的壓力,刊載我──一個資產階級子弟──的文章,用幾近師傅帶徒弟的方式,教我用中文寫作。
這一切又豈是偶然﹖
1997年,我完成天道神學院神學碩士課程。17年前移民加拿大,我連ABC也不懂,基礎教育數度被戰火打斷,支離破碎,算是完成了初中教育。若投奔怒海是九死一生闖過鬼門關,那麼在一個陌生國家從零出發,重建家園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鏖戰。
然而,上帝有恩典有憐憫,祂在沙漠中開江河,為我成就又大又難的事,祂磨鍊我,直到有一天,可以勝任一位神學院院長書稿的中文編輯。從十四歲開始夢想寫我一生一本書,如今我一共寫了十一本,分別在二岸三地出版,又有譯作二本,上帝的恩典遠遠超過我所想所求的,祂是守約施慈愛的上帝,在祂手中沒有難成的事。
小烏龜的故事
一) 一隻迷了路的小烏龜
從前,有一隻烏龜和一隻兔子舉行一場賽跑,大公鷄擔任裁判。兔子跑得比風還快,遙遙領先,烏龜遠遠落後。兔子覺得賽事缺乏挑戰,半途悶得睡著了。烏龜堅持不懈,跑呀跑呀跑呀,贏了──掌聲雷動。
我就是那隻小烏龜──掌聲雷動──且慢,我沒有跑贏比賽。讓我從頭說起。
小時候,我是一個安靜內向的孩子,我最喜歡獨坐一隅看連環圖,看了一本又一本。姐姐們上了學,懂得書上的字,明白字所講的故事,我很羡慕,很想去上學。
六歲半那年,媽媽決定讓我上學,本來七歲才能入學,但媽媽見我那麼喜歡看書,就送我上學。那一天,我很快樂很快樂。
可是,漸漸的,我不喜歡上學了,考試更令我恐懼萬分,學校成了監獄,考試是刑場。
事情是這樣的﹕讀書要寫字,我的眼睛認得字,字也認得我,可是,我的小手不聽話,把字寫得歪七扭八,而且,有時多一劃,有時少一劃,「月亮」要寫十次,眾人的月亮千遍一律,我的像初一十五的月亮,不盡相同!還有,「媽媽」的「馬」多數時間安分守己守在右方陣地,偶爾它會在左邊出現,沒辦法,又不是我想的,馬有腦有腿,會自己跑嘛!
還有,我的小手也常常把數字寫錯了。老師問,樹上有二隻小鳥,又飛來一隻小鳥,一共有多少隻小鳥﹖三隻!我知道。可是小小手兒又搗亂,有時偷工減料僅餘二隻,有時加油添醋變成五隻,害得我不及格。
後來,要背乘數表,我誠心相邀,乘數表老死不相往來。放學了,同學們都回家了,我要留堂,單獨跟老師背乘數表,背得淚眼汪汪,乘數表依然在窗外和小鳥快樂飛翔,對我不理也不睬。
老師說,我很聰明,只是不用心,粗心大意。我不相信自己是聰明的,因為我已經很用心很用心了,結果還是一樣。
在伊索寓言裏,小兔睡著了,在現實裏,小兔們既不睡覺,也不打盹,龍馬精神,健步如飛,向著標竿直跑,將小烏龜遠遠抛落。
小烏龜不想在分數跑道上和小兔子拼個高下,她只想赤裸裸做自己,being raw self,在藍藍的大海裏,東游游,西游游,逍遙又自在。
可是,藍藍的大海在那裏呢﹖小烏龜找不到大海,她迷路了。
二) 小烏龜啟蒙了!
解放了!──竟然來自一場臭名昭著的戰爭﹕越戰。
一九六六年夏天,美國戰鬥轟炸機將炸彈扔到越南北方廣大地區,包括首都河內。河內所有學校疏散到鄉下。父母遭越共政府清算後,名資本家而實為無產階級,一窮二白,生活十分拮据,給幾個孩子付學費原已捉襟見肘,跟學校疏散還要加上膳宿費,父母負擔不起,惟有讓孩子們輟學。
我比一隻出籠鳥更快活!
好日子大約過了一年半載吧,一天,媽媽對我說,她給我找到一位老師,明天上學!
翌日,心不甘,情不願,我去林同學家上學,一共學生四人。
老師來了,穿著一件天藍色短袖襯衣,清爽整潔,戴一副金絲眼鏡,溫文儒雅。他坐下來,自我介紹,在一張白紙上端端正正寫下自己的名字﹕梁平川。
接著,梁老師出了幾條加減乘除算術題,解釋﹕「老師想瞭解你們的程度。」
我算好了,交給老師──居然還是第一個交的呢!老師批改,我看著,他改完,還給我。
「老師,你忘了給分數!」小烏龜叫起來。小烏龜在學校不講話,一天到晚把頭縮在龜殼裏,掩耳盜鈴,妄想老師對她視而不見,此次沖口說了一句話,因為太意外了,老師竟會忘記評分!
小烏龜聽見老師回答,說﹕「讀書是為了求知,不是為了分數。如果是為了分數,你想要多少分﹖我給你。但是,這並不等於你懂了,是嗎﹖」
小烏龜驚訝到了極點!抬起頭來,看見老師笑臉相迎,小烏龜立刻得出結論﹕「梁老師是不一樣的老師!」
蒙在頭上的帕子揭開 了,小烏龜啟蒙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戰火蔓延,許許多多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不少孩子失學。可是,小烏龜因此失去監獄,得著藍藍的大海,反而是一件好得無比的事。她張大了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觀察美麗新世界,但見海闊天空。
三) 小烏龜,大海洋
小烏龜找到了往大海去的道路,而且幾乎頃刻之間就抵達大海。
回想起來,事情該是這樣的﹕梁老師並不太在意我寫錯字,至少他沒有不斷提醒,也沒有要我錯字抄十遍,他只在錯字旁邊寫下正確的字﹔老師也不怎麼在意我寫錯數字,他見我掌握到算術的概念,很快解了應用題,就不多說。
沒有了老師耳提面命,和分數凸顯錯誤,我不再在無論怎麼努力也做不好的事上浪費青春,集中火力,聚焦在能夠做得又快又好的事情上,突飛猛進。
一天,老師要我們作文。我寫好了,交上。老師仍是現場批改,交回,其中一行每個字下面加了一個小圓圈。
「老師,小圓圈是什麼意思﹖」我問。
「那是你寫得很好,很傳神生動的地方。你掌握的字彙很豐富,表達能力强。」
小烏龜挺直了背脊,眼睛亮晶晶。學校老師說她聰明,小烏龜不相信,看看分數就知道了,她是多麼多麼笨蛋。但是,現在小烏龜相信梁老師的話是真的,她很快樂很快樂。
小烏龜開始天天自動作文一篇,老師總細心批改了,寫幾句稱讚鼓勵的話。她很快樂很快樂。
一天,梁老師教《老界山》一課之後,忽然結結巴巴地說﹕「以後我不教你們語文了,我,我是坐過牢的,我不想,你們,接觸到我,呃,不太正確的思想。」
小烏龜正學得興高彩烈,聞言十分失望,想了又想,說﹕「那麼,老師,你就教古文吧,這樣,呃,你就不需要表達你的思想了。」她發現自己也詞不達意,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出乎意料之外,老師明白了,答應教古文。
老師開始教一些淺白的文言文,小烏龜游進中國古典文學的華麗殿堂,當場眼花撩亂,意亂情迷,神魂顛倒,不知今夕是何夕。
後來才知道,梁老師本是中華中學的中文老師。師母生頭胎兒子時死了,他說了幾句埋怨醫院的話,就給關到監獄裏了。後來,梁老師獲釋,一文不名,也找不到工作。姐姐朋友的母親認識他,想幫助他,遂想出一條雙贏妙計﹕湊幾個沒有跟學校疏散,游手好閒的小孩子讓他來教,老師有點學費收入,小孩子有人管。
小烏龜是最大最大的贏家,她在藍藍的大海裏,東游游,西游游,逍遙自在,無比快樂。
四) 小烏龜再啟蒙
「你的文章甚佳,不過,有一些錯字,若你的文章因錯字而被扣分,實在可惜。你把功課抄一遍吧。」英文老師說。
再也熟悉不過的話了,從小到大,我老寫錯字,中文、越文、英文,無一倖免。
功課重新抄好,我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讀一遍才交給老師。
「你是這樣的人。以後作文找人幫校對一遍就可以了。」老師閱後說。我原來寫錯的字對了,原來正確的字卻錯了。兩次錯字數目相若。老師沒有扣分。
生平第一次,我感到有人瞭解我,在加拿大一所大專院校。梁老師對我是全然接納,是寬容得幾近放縱,讓我完完全全自由,但他並不見得瞭解我的「笨拙」是怎麼一回事。
後來,唸輔導,才明白我的情況並非獨一無二。專家相信,閱讀障礙 (dyslexia) 榜上,平均100人中有四人入圍,愛因斯坦便榜上有名,小時候曾一度被認為是白痴。
專家將閱讀障礙細分成五大類﹕1) 口語困難﹔2) 閱讀困難﹔3) 書寫困難﹔4) 數學困難﹔5) 組織上的困難。、
我的挑戰主要呈現在2、3、4類別,特別數學方面。我常常在計算中途將數字寫錯,較難記住與數字相關的概念,理解緩慢﹔我常記不住名字,字母或單字的發音,聽寫十分吃力 (痛恨),寫錯、漏字是家常便飯,有時突如其來的,連很簡單的字都不會寫,書法一塌糊塗﹔走路會撞到東西。
感謝電腦和計算機的發明和普及,幫我解決了不少困難,電腦會校對,不會寫多一劃少一劃的字,中文左右反轉,倉頡輸入會打不出字,反過來就行了。電腦還會做算術,計算加減乘除,此外,又可以用計算機計算,不會背乘數表也無妨。
當然,電腦和計算機也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一次,我給朋友自己的電話。後來,朋友打電話來,罵了我一頓,我給的號碼全部正確,但順序錯了。朋友輾轉問了幾個人,好不容易才覓得正確號碼。我一笑泯恩仇。
我曾好幾次站在銀行提款機前,絞盡腦汁也想不起密碼,惟有悻悻然離去,走過一個路口又記起來了,端是「此情可成待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否則,就要到銀行更改密碼了。
我仍然分不清楚左和右,這倒沒什麼大不了。加拿大是民主國家,搞不清左派右派,也不會死人塌樓。若朋友開車,我指明方向,說﹕「往你那邊轉﹔往我這邊轉」,仍然能夠平平安安到達目的地。
小烏龜再啟蒙,大徹大悟,擁抱閱讀障礙,全心全意,原汁原味做自己,快快樂樂過日子。
五) 與小烏龜起舞,遊戲人間
甫走進阿湯圖書出版社,陳淑娟見我便嘻嘻笑,說﹕「你的讀寫障礙好像愈來愈嚴重了!」
我納悶,這位心理學系畢業的何時具備了未卜先知的能力,沒做任何測試便知我的讀寫障礙愈來愈嚴重了﹖
淑娟繼續笑,說﹕「上次我們參加書展,請你幫忙將每種書取二十本裝箱,結果沒有一種書是二十本的,有的二十幾本,有的十幾本,就是沒有二十本!」
啊,小烏龜!又跑來調皮搗蛋,抓住她!
曾多次有人問我如何克服了讀寫障礙,我沒有「克服了讀寫障礙」,我只是「學曉了與小烏龜起舞弄清影,遊戲人間」。我專注於我所擅長的,而非我所不及的。
香港大學心理學系楊中芳教授留意到我有過人的形象記憶,看過的圖畫,可以過目不忘,敏於顏色和空間的運用,常留意到別人會疏忽的細節,博學多聞。我喜歡教學,能用語言清晰地闡釋一個理念﹔分析能力强,抽絲剝繭,直達問題的核心﹔能夠跳出現成框框,有創意地解決難題。
雖然我會寫錯字,但無妨我用文字,或圖象表達心中所思所想所感。一次,我和楊兆前醫生提起我曾和幾個人組成一個影音團,我寫劇本,和團員溝通,用怎樣的圖象帶出故事。楊醫生訝然,告訴我說,文字和圖象分別由左腦和右腦處理,我這樣做是要左腦和右腦溝通,殊不容易,不是很多人能做到。楊醫生又說,訓練左腦和右腦溝通可以有效預防腦退化症 (Alzheimer) 呢。
當然,我的心中仍有一隻小烏龜,憨厚,天真,笨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連二十本書都數錯。小烏龜提醒我,對人對己要有一份悲憫諒解,柔和謙卑,愛人如己。
我的工作是社工,負責審批精神病患者個案管理服務申請。一次,我和一位同性戀精神病患者晤面。評估結束後,他到接待處要求見我的經理,他告訴經理說,他得到尊重、友善和禮貌對待,感到十分溫暖窩心,特別致謝。
另一位思覺失調 (schizophrenia) 病患者的姐姐寫來一封致謝電郵,她說,弟弟生病多年,不喜與人交往,連跟家人也不怎麼說話,可是他對我有問必答,令她十分訝異。
一次,我和一位病人晤面,病人走後,秘書跟我說﹕「我留意到每一個來見你的人走的時候都顯得比較平靜和愉快,有時我還聽到有人哈哈大笑。你是怎麼做到的﹖你跟他們講笑話嗎﹖」
一次,我教職業健康和安全課,六個學生是一處建築工地的工友,他們進來時我留意到一個學生瑟縮眾人當中躲避我,猶如小老鼠遇見大花貓。
一天在職訓練完成了,我問學生學到了什麼,有何感想。
「早上來時好害怕,現在發現唸書也不是那麼恐怖。」小老鼠回答。
啊,小烏龜第一天遇見梁老師不也如此﹖
余滿華
社工/作家/講師
Tyndale University/Seminary神學研究碩士。多年從事精神科社工,及職業健康與安全講師工作。曾任菲律賓聖經神學院客座教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