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滿華 歷烽火,奔怒海,覓得人間天堂路
吳麗霞 /《時代論壇.精點人》,1998/12/13
「我不是追求天堂,我只是追求人間。人間有光明,也會有黑暗,但我可以批評,可以暢所欲言,而不受迫害。」十八年前,當余滿華奔赴怒海來到香港,心裡帶著這個期盼。
結果,她不但尋著人間,還找了天堂。
成長於赤紅的北越首都河內,動盪、壓制、烽煙在她年少的日子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一九七八年,中越戰火趨濃之時,她與家人不得不倉皇逃離家園,那時候,余滿華曾向自己發誓,「我永遠不會回來!」
她先去了中國,然後,投奔怒海,來到香港,再移民加拿大,人生的翻騰浪潮才漸趨安然憩靜。
眼前人,臉上笑容溫柔,一派安恬閑雅;還有,一份歷經戰火洗煉的灑脫,在不經意間流露。
「我們坐在陽台看空戰,我們能夠分辨不同型號的戰機,從高射炮發出的聲音可以分辨出是那一型號。」說起來好像看戲一樣的輕鬆,但誰能抺殺死亡的恫嚇?他們之所以極少跑防空洞,只因相信生死有命,能夠豁開去,便沒有甚麼可怕的了。
「我從不覺得生命在我手裡,也從不覺得生命是理所當然。我深深體會到人隨時會死,因此,我會特別珍惜此時此刻還能見面的機會。『下次有機會再說吧』這樣的話我絕少說,誰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
一九七九年夏天,她告別年老的父母,將生命托付給一艘殘舊的帆船,踏破怒海驚濤,與兄姊飄洋過海來到香港這個蕞爾小島,入住啟德難民營。當啟德難民營轉成開放營,她第一次走在香港大街,看到報攤上各種各類報章雜誌書籍,即時令長期生活在封閉禁制國度的余滿華喜不自勝――這是她追尋的人間,一個可以自由說話的地方!
悠悠歲月流逝,她微笑道來,仍清楚記得在抵港頭三個月,她住在當時仍是禁閉營的啟德難民營,每天午餐二塊半生命麺飽,中國製造的罐頭午餐肉和茄汁豆,晚飯必定是肥豬肉芽菜,或肥豬肉冬瓜,日日如是,永不例外。物質生活,她毫不在意,只一再地說,很喜歡香港有自由。
一九八○年,她移民加拿大。在加國經過十多年的自強努力,有了滿意的社工事業,愜意的生活環境,一切安穩稱心之時,她卻決定重訪越南,後來更決定前來香江工作,不歸不歸仍是歸,這個令身邊親友非常訝異的抉擇,是上帝介入她生命的結果。
余滿華說,當年,她離開越南,確信這是不歸路;十八年前,她告別香港,也以為是不歸路。若沒有上帝成為她心靈的醫治者,她不可能從憤恨繼而理解繼而接納越南;沒有上帝的引路,她也不可能神學剛畢業便放下加國的生活與事奉的機會。前來香港為基層福音事工出一分力。
在香港,她尋到人間,在加拿大,她同時尋到人間與天堂──在那裏,她與上帝相會。聖誕,天使報喜給牧羊人,世人於是知道上帝化成了肉身來到人間。從香港啟德難民營來到加拿大,余滿華也遇上了天使,由是這個二千年前的大喜信息,成為她生命歡欣的源頭。
她的廣東話帶著外省口音,語調溫柔地說,她心裡一直疑惑異國教會怎麼會為無親無故的人作擔保,將他們申請到楓葉國?到步約半年後,她學曉了簡單的英語,便去找牧師詢問。
牧師回答:「因為神是愛,祂叫我們彼此相愛。」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給自小跟媽媽信佛教的余滿華帶來極大震撼。「中國人很難做到超越文化種族去幫助一個無親無戚的人。我覺得這個信仰值得我去深入認識瞭解,我即時對牧師說:我想認識你的神。」余滿華說。
聖經親自向她說話了。她用讀哲學、讀科學的腦袋讀聖經,細心閱讀聖經二、三年,終於被上帝的話說服了。一九八四年,她接受浸禮,人生轉入另一程路,沒有烽火,只有愛。
越戰曾一度如夢魘苦纏。初到加國時,每逢情緒低落,一個完全相同的惡夢便向她襲來。夢是一個定鏡――沒有動作,沒有言語,沒有色彩――一個亞熱帶國家,她知道那是越南,卻又完全陌生。「每次我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總要立刻亮燈,肯定自己仍在加拿大才敢再入睡。」
所以,她再三說,若沒有上帝的醫治,抑壓的憤恨,與深藏的傷痕,很難撫平痊癒,後來也不可能與在加國認識,南越成長的好友孔德鶯,一同重返越南,並聯袂執筆寫下她們在南越北越的故事――《越過生命河》。
一九八六年,上帝輾轉帶領她進入社工工作,且在行內有不俗的發展。九四年,一日,她的同事被臨時調職,在沒有交接的情況下,她接手同事的工作,正翻閱檔案時,驀地一股死亡的感覺襲上心頭,同事的突然調職好像死亡忽然臨到,不需要交代甚麼便走了,就在這一刻,上帝的話臨到她的心中:「你知道得很清楚,你的生命也會如此,在剎那間消失,你還要花多少時間去證明自己的能力?」
她想起自己曾對上帝說過,「別人常說讀神學的多半是在社會上站不住腳才進神學院,我要在社會上證明了自己的能力,然後,我就去唸神學事奉您。」上帝在那一剎提醒她早已忘記的承諾。
余滿華從沒有想過會回來香港事奉,神學畢業後,加國有教會、機構向她招手,同時香港也有機構邀請她加入。禱告復禱告,因著對基層人與對中國人的負擔,終於決定在一九九八年五月初回來試一試。不過,她心底仍然害怕自己適應不了香港人擠空氣混濁的環境,沒有賣掉在加拿大的房子,給自己留著一條後路。
幾個月過去,現在她毫不猶豫地說,會較長時間地留在這裡,對於自己的適應能力,她也有點奇怪,笑說:「上帝既然帶我來,祂必會負責到底。」
過去,余滿華是個很有計劃的人,會擬定五年十年大計,然後朝著目標一往直前;今天,你若問她未來有甚麼未來大計,她卻搖搖頭,因為上帝已帶她走過曲折的人生路,叫她知道計劃是在上帝的手裡,自己要做的只是遵從與順服。
可以肯定的是,既然在人間尋著了天堂,往後的日子,她的足印必然踏在往天堂去的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