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水歸零 仍然富有
數位週刊 2001/10/10/李盈穎
要是在以前,這肯定是一件很丟臉的事。
陳淑美這學期收到孩子就讀國小寄來的家庭調查,在職業欄上,她毫不猶豫填上「家管」兩個字,填完之後,她和平常一樣開始收拾全家人晚餐後吃得杯盤狼籍的桌面。
「第一次寫下這兩個字的時候,手有一些發抖,總想說『國家用那麼多錢栽培妳,結果竟在家裡做家管!』」語畢,她哈哈大笑起來。
陳淑美去年六月離開工作十六年的崗位,必須跟女兒解釋「強迫性失業」和「自發性失業」的不同。丟棄過去那個手執新女性主義教鞭,嘴裡喊著「君子遠庖廚」、不甘只做家庭勞務工作的自己,陳淑美選擇了另一條路。是晚上能在家裡看食譜做粉蒸肉的她,是可以在雨聲中聽自己彈古箏的她。
一念間,生命轉彎。在失業率攀升到5.17%之際,坊間多的是教人們如何不失業的工具書,多的是要人們加強努力、提升競爭力的文章;或是激勵人心、追求成功的故事,以及今日英雄過去面對落魄人生的雍容大度。卻很少有人教我們要放下,要我們丟棄、毀壞自己擁有的東西。
不久前,黃明堅《簡簡單單過日子》繪本裡面寫著:「多總是好事。多一點存款,多幾個赫赫頭銜。學完繪畫,能再學音樂;去過歐洲,還惦記著非洲。……真是手忙腳亂心煩,自己把自己支使得團團轉,多像一座衝天巨峰,實在很難攀爬,幾番挫折後,轉念一想,去瞄準『少』試試看,『少』只是座土低,低矮平凡也許容易些。」
‧ 交不出稿子會哭
朋友眼中「以前的陳淑美」很拚,「執著」是她的生命寫照。新婚後一個月,她整理行李,出差到地圖上找不到的台灣邦交國。陳淑美服務於新聞局的《光華雜誌》,當時她的報導專題是要去了解台灣的「駐外尖兵」,從東加、斐濟、吐瓦魯、所羅門群島到諾魯五國,她的桌上現在還擺著多張與當地土著合拍的照片。
待了一個月的南太平洋,回國後她又拿著公司的錢到日本拓殖大學進修半年,當她的同學知道她已結婚,全都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說:「怎可能,結婚了怎可能還出來念書?」當時的陳淑美反而對於日本許多「挺著大肚子,每天穿美美孕婦裝,甘願相夫教子的女人」感到不可思議。
她是一個交不出稿子就會哭、「非得完成不可」信念時時縈繞在頭上的工作狂。三更半夜,如果得找出某份資料只為確定一個統計數字,她會忙到天亮;一份稿子可以校對達五次之多,並且數字越多,她越感到榮耀。陳淑美心中執著一念就是:「我只想過我這一關」,只是這關可比天下第一關,要過簡直難上加難。
文字工作做了十六年,她的認真態度加上努力,寫作功力爐火純青,信手捻來即是佳文。在《人間四月天》一劇紅透半邊天時,陳淑美寫了篇「愛情著魔」,不僅佳評如潮,轉載稿費就超過一萬元,還有國外雜誌要求翻譯轉載。她說,當別人讚她「寫得真是專家」、對她說「認同妳的觀點」,而且頻率越來越高時,她竟然覺得生命已走到某個瓶頸。
「忙到受不了,忙到很無聊,日復一日,」像蛞蝓被灑了一把鹽,陳淑美很想人間蒸發。從資深編輯即將晉升副主編的陳淑美問自己,人生究竟要什麼?要寫到何時?到底是誰在意這些成就?職位高低?賺錢多寡?無非都是因為心不自由,讚譽和掌聲化為無形腳鐐,禁錮了靈魂。
‧ 除了沒薪水什麼都有
陳淑美不諱言說,會如此執著全是因為「太貪心」。於是她選擇放下、丟棄、毀壞自己擁有的東西,追求「少一點」的境界,毅然選擇失業。她發現,挺著大肚子的成就感和寫稿的成就感,根本無法比較,因為這是一個非零和的人生。
「有工作的時候,除了有薪水,其他什麼都沒有;沒工作的時候,除了沒薪水,其他什麼都有。」豁然開朗的她仍然可以讀自己喜歡的書,關心歷史、藝術,保持寫作習慣。失業後兩個月,她投考佛光大學的藝術研究所,並以四十歲高齡、榜首考上,每逢星期三、四,她就坐著火車,到宜蘭當個全職學生;其他時間,她就當全職家管。
陳淑美多出許多時間仔細端詳一雙女兒,以前她只會揉揉眼睛,下班後的疲累讓她催促著小孩上床睡覺;連朋友都說,打電話到她家,不外乎她還在寫稿,一旁有小孩哭鬧的聲音。現在,她在國小幫忙編刊物,用寫作的專長在校刊上探討制服的意義,好比說,孩子的制服為什麼是尼龍料子;認識更多不一樣的人,聊天也不再像記者工作一樣非有目的性不可,她在社區裡人人認識,到哪都有人招待喝咖啡。
有一次,陳淑美帶著孩子去河堤玩,藍天、微風、新鮮空氣、孩子的笑聲,她對自己說,任何代價要換這個時刻,她都不要。失業的這一年,她身邊的存款從二十萬元變成十三萬,她的先生說:「只剩下十三萬了。」她卻說:「只花了七萬元!」放下的日子得到更多,她說:「人不就是三餐飯一張床,而我不至於百無一用,真的沒有錢的話,我可以去教安親班,賣木瓜牛奶。」陳淑美的大女兒陳世平等不及在一旁搶話解釋,媽媽的果汁真的打得非常好喝。
‧ 領會世界過癮生命
讀書的世界也另有一得。由於學校課程要求要有藝術經驗,她開始學古箏、水墨畫、書法,全是在都市叢林裡遙不可及的夢想,以前的她為了工作,這些興趣只能欣賞,現在則是參與。音聲觸心弦,她突然懂得每個音符的意義;從台北一路坐火車到宜蘭,她每到福隆就會自動醒來,看山看海,還有侯硐的怪石,她說這些石頭與山都是前世約好要與她相見的;石山皺法中,她也終於懂得墨分五色的境界。
「我的生命無可參照,不是語言、文字世界能形容的,不放掉世俗是不會進到這個世界的。」陳淑美說自己是領會世界、過癮生命。
其實美國的九一一事件、台灣的九一七後,很多人發現,我們花了很多錢買東西,但很少享受;我們有越來越大的房子,但越來越少人住在家裡;開發了很多新藥,卻健康不再;有很多食物,不過沒有營養;到月球去然後回來,卻發現過個街到鄰居家有多麼困難;征服了外面的世界,對自己內心世界一無所知;擁有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最多的自由,但一點也不快樂。陳淑美的小女兒陳世芃在牆上寫著說:「我的未來,做一個媽媽就好了,像我的媽媽一樣。」也許,在這個節骨眼上選擇失業,不也應驗有捨有得這個千古不變的道理?
人可以活得很簡單,不必如此貪心,一念間,生命真的轉彎了
看到這篇文章,很想分享給大家!希望所有的好朋友不論置身在何種行業,都有這份從容與平靜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