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onavirus Diaries Overseas

海外中国人的疫情日记

本项目整理和发布海外中国人的疫情日记。邀请大家以中文记录疫情时期的生活日常,社会思考,及一切基于个人视角的观察。我们深感疫情的讨论为宏大叙事所主导,个人故事匮乏。惟愿通过记录,丰富观点,守护记忆,弥合割裂,启发反思。

Archives and publishes coronavirus diaries written by Chinese diaspora. We invite everyone to document your daily lives, to jog down your personal thoughts and observations under this global crisis. If you would like to contribute to this project, feel free to contact coronavirus_diaries_overseas@protonmail.com. We will send the tutorial to you.

美国费城 | Philadelphia

邮箱里挤满了没来得及打开的邮件,看标题就知道在说什么,之前注册的各类学术和社会活动陆续取消,学院教职工讨论线上教学的可行性,从星巴克到梅西百货,商家开始陆续发送面对疫情的官方声明,承诺会加强消毒,保证顾客健康。想象世界末日确实比想象资本主义完蛋容易多了,后者总是能以比民间组织更快的速度拿出一揽子应对方案。

昨晚再次收到校长邮件,学校把宿舍清空的截止日期往后延了两天到17日,并同意疫情严重国家的国际学生可以申请留校。不过看上去,国际学生还是在大规模撤离。下午去取自己的旅行文件,办公室因为开紧急会议暂时关闭一小时,门外聚集了上百个各个国家的学生,戴口罩的都是东亚裔。不久,负责人推门出来,明显非常慌张地解释说因为旅行文件申请一夜暴增,办公室已经没办法接待所有人,只有取件的人可以留下来,其余人只能之后等着一个个邮寄。这像末日抽船票一样的场景确实也是平生第一次经历。

这两天和同班的巴西人聊了目前的情况,巴西的疫情也还在传播初期,即使是他家所在地巴西利亚,当地医疗物资也严重紧缺,民众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防护。他很担心自己已经66岁的父亲会被感染,但有研究和教学任务也没法回去。我们这些还滞留美国的外国博士生,没有一个可以专心于目前的工作和学业,很多面临签证上的问题,也需要长时间和家人朋友保持联系。而课程转到线上,虽然省去了去教室的时间,却同时意味着更多的技术问题、情感劳动和沟通成本。所有教学人员都必须讨论新的教学方案,修改已有的课程计划,学习和下载新的软件,测试故障,主动和每一个学生沟通情况,还要保证自己方面的网络稳定能够支撑长时间授课等,这些额外的劳动和经济成本隐蔽又难以统计。

今天还得知同课程另外一个TA的室友疑似感染了,她去过疫情严重的西北费,已经干咳发烧了一周多,同学也只能一起自我隔离在家。不知道这种生病发烧躺着没去医院的有多少,不过考虑到很多学生没有医疗保险,采取这种策略应该是大多数。

邮件组和微信群开始出现各种团购中国口罩的消息,因为种族歧视日益频繁,一些群还出现了购买枪支自保的讨论。其实今天温度很高,阳光也很好,街对面的小学操场上学生还在追逐打闹,家长们照常开车或走路来接,就像初春正常的一天。只有骑车经过校区,看到停泊在宿舍区的搬家车辆,和马路牙边抱着家具的学生,才勉强嗅到一丝紧急状态的味道。

可是一切还是很不真实,股市的恐慌抛售,网上的流言四起,超市的排队囤货,似乎并未炸碎街上有序生活的幻象。或者,人们只是习惯了带着面具生活,那个淡定在路上遛狗的男人,可能因为可以在家工作,又已经抢购了一个月的应急食品而怡然自得。那些真正需要食品的流浪汉,没法在家工作的快递员、超市收银员和快餐店服务生,那些宁可被感染也得出工的蓝领工人,甚至都没有谈论和关心疫情的权利。美国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可以完全在家工作,其他职业不上班很难保证日常所需。对于这个社会中最被压迫的人来说,存款基本是负数,下一个工资单停发,要比病毒更令人恐惧,毕竟前者会饿死,后者最多只是赌命。疫情,大概只是把一部分人每天都在经历的苦痛传导给中产阶级罢了。

今天是写日记的第一天。宾大校长昨天邮件宣布春假延长一周,之后全校改成网络教学。两周前上工作社会学的课,教授还带着嘲讽的语气说一个同事坚持认为春假过后疫情会席卷,宾大会被迫关闭。我很期待一直乐观,觉得火烧不到美国的他会怎么和大家发邮件沟通网课事宜。说到网络教学,美国的技术基础可能还不如中国。和中国中下层和很多农村地区也拥有无线宽带和4G不同,美国的数字鸿沟完全和阶层、种族交叉。很多农村地区没有网络接入,贫困学生自己没有买网络,只能依赖校园网。要求每个人都接上网络并能顺利使用Zoom等软件基本是奢望。宾大这样的精英学校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广大的公立学校学生了。

同时,学校宣布所有住在学校宿舍的学生,包括国际生被要求必须在3月15日前搬出,已经春假离开的人则禁止返回费城,避免人群聚集。几天前哈佛清校的时候,学院群里就预言早晚轮到宾大,没想到不仅不到一周就发生了,搬出的截止日期也和哈佛一样。这意味着会有更多学生无法按时搬走甚至无家可归,学校食堂的关闭也会给贫困生带来巨大的问题。搬家公司U-Haul表示会给被疫情影响的学生免费30天的储存时间,但这么大规模的搬离,U-Haul的介入估计也是杯水车薪。昨天俄亥俄Dayton大学学生因为校方强制清校引发了抗议,警方在镇压过程中甚至使用了枪管型武器,随着各校陆续强硬驱逐学生,这样的冲突很可能在其他地区复制。

此外,整个教学行政系统也没有为国际生说过一句话,国际生办公室的邮件模棱两可,除了表示中韩意大利和伊朗的学生可以不回国外,并未提供任何额外的资源。今天下午去了一趟国际生办公室,人满为患,大部分都是急着要飞走的外国学生来更新旅行文件,还有不少焦急等待咨询的学生,估计是需要寻找临时住所。我注意到办公室里的两瓶免消毒洗手液都见底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被用空的。

费城地位像中国的天津,虽然是主要城市人口密度也高,但因为离纽约和华盛顿DC都太近,没有太多全国性活动,所以疫情还未发展到不可收拾。不过这几天郊区部分医院因为病例感染关闭,医疗资源都集中到市区,危重病例必须转移到宾大医院救治。我刚结束第一门资格考,每天还是照常和朋友去家附近的咖啡馆上网工作。不知道是因为担心疫情还是学生都还没返校,咖啡馆人少了很多,服务生也不停在清洁桌子。

电商的洗手液、消毒湿纸巾、酒精棉片甚至厕纸都断货了。线下零星还能找到一些,货架也是一半以上被清空的状态,不过估计很快就会进货。昨天傍晚去了Trader Joe’s, 队伍排到了门口,很多人在购入速冻食品。大概一周前我下单Amazon Pantry买了一些日用品,今天再看已经都没货。口罩就更是彻底短缺,中国疫情爆发那会儿就已经线上线下全面断货,之后似乎也一直都没有补货。即使CDC改口让大家戴口罩,目前也没人能买到。一月底我在亚马逊上囤过20个N95,现在有种难得当富人的感觉。当然,直到现在我也还没开始戴口罩,只是洗手更勤快了点,咖啡馆的桌子也会先用棉片擦拭再使用。如果接下来几天病例增加我就会开始佩戴口罩。

十天前开始停止去学校健身房健身,自己在公寓买了两对哑铃做力量训练,并每天保证足够的休息和蛋白质摄入来增强免疫力。可惜除了东亚人和国际学生以外的当地居民,疯抢卫生纸外,对病毒的认识几乎为零。和同班美国人去酒吧,他们均以为病毒和流感差不多,还有的直到现在还在各种参加聚会和去纽约。春假前最后一次教课后,一个生物统计系的白人男生和我聊天,提到他觉得大众传媒夸大了肺炎的疫情,其实他们领域觉得这还没流感可怕,我当时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问他是否真的看过数据。希望他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最后,本来周五桑德斯有个竞选办公室会在西费城开张,本来约好了和同学一起去,今天白天接到邮件说也改成了线上。不知道最终疫情对大选有多大的影响,但至少,失望的情绪已经在进步派支持者中蔓延,疫情放大了这个社会已有的痼疾,以及对这些次生灾害的无力感。人们也许还不觉得选票是个笑话,但至少越发不愿互相当面提起这些伤心事。作为一个国际主义者目睹这些分崩离析的过程,还是不可避免会非常难过。

美国亚特兰大 | Atlanta

在疫情面前,人如浮萍,不是在居家“囚禁”(AKA隔离)中,就是在流亡在国境间。总是想抱着什么信念、愿望,走向未知。可惜,一种立场,总是难以持续自洽。1月底至2月底,面对攀升的病例数、持续的求援呼号和甩锅争论,国内的人们,是受冲击的一方。虽然批评大多是指向地方官僚和组织,但刷新闻时感动、惶恐与愤怒的交织,人皆同感。

没成想,一个月后,轮到海外党心态崩溃了。原本以为,2月初施行的美国禁飞令,配合隔离病例、扩大检测,能争取些抗疫时间。但没成想,CDC检测程序繁琐,测试标准过严,导致测试比例低、隔离措施迟缓,生活如常,疫情已悄然蔓延了。Reddit和Twitter上,医生哭诉救治压力,官员称疫情风险低,民众揭露抢货难、防控意识差,类似的剧情又重演。本就为国内忧虑的海外党,赶上海外疫情的延烧,不得不持续致郁。从为国内捐钱捐物,到向国内求购口罩,被国内亲友劝说回国。此种反转,也正是信念走向虚无的过程。原本以为疫情是00后的成人礼,唤起质疑、反思体制。而随着灯塔国的“川式治理”,和英式“群体防疫”显露于世,发现大灾面前“民主”叙事的单薄,不得不用“国情不同”的论调来协调认知,重新审视“休克疗法”的价值,继而“同族抱团”,“自求多福”。

撕扯的观念,对于当下的多线叙事,充斥在屏幕里,也在失眠时的脑海里。我们怕的是黑天鹅、灰犀牛们的占领吗?是,也不是。也许更让人坐立难安的是,即使你在反复斟酌、校正自己的判断,博览他人所长,还是会失算。

在庞大叙事里反复溺水,唯一想抱住的浮木,就是身边鲜活的人和故事了。于是,开始写日/周记,希望不会停。

加拿大温哥华 | Vancouver

昨晚头疼到快三点吃了一颗泰诺才睡着,所以今早我妈没管我,让我赖床到九点多。我从上周四左右开始感到喉咙痛,周五请假没去上班,周六,也就是昨天去上了三个多小时,然后感到喉咙不太舒服,又有点头疼,就提前回来了,并顺带替今天请了假。我有点担心。

我今天起来倒是全好了,跟我爸妈聊天,话题也绕不过疫情,后来他们吃过中午饭就要去上班,我叮嘱他们多洗手和上班期间戴口罩。他们两个现在都在大统华上班(大统华是加拿大一家大型连锁华人超市)。我妈出门前还给我留好了午饭和晚饭,让我不得不感叹,跟爸妈住家里真是太好了。

今天我本来也该上班的,但是前两天一直喉咙痛,昨晚发展到头疼,特殊时期,我不敢掉以轻心,就跟manager请假了。说来也是好笑,昨天决定搬回来跟爸妈住一段,主要是因为我原本下周排班很多,而我自己住的地方离Indigo(我工作的书店)很远,需要乘天车和公车,为了避开公共交通我才搬回离书店更近的我爸妈家,这样的话我可以走路上班了。结果下周书店为放春假的小孩准备的活动也因为疫情取消了,我的班也取消了,我这样就一直到下周六才用去上班,这么看来好像搬回来住意义也不大了。我在纠结还要不要跟爸妈住下去了,毕竟从2016年搬出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跟家里住超过一晚,很多方面还是要适应一下的。

我爸妈上班后,我几乎一直在刷手机,做了以下几件事情:

  1. 在财新app上订阅了一个月的财新包月会员,因为最近财新上还是有很多深度分析的文章的,我觉得接下来这一个月一定会需要,10.99刀一个月,我觉得有点贵但也值得。

  2. 跟我的很多在温哥华以及海外的朋友和同学都联系了以下,确认一下大家最近怎么样,正好我家有多余的hand sanitizer,问问他们有没有人需要,一个在北温的同学需要,明天打算送过去。温哥华的大家都还好,能在家工作的基本上都在家工作了,在上学的也都基本上转online了,现在看起来只有我们零售业还撑着(不少门店也关了)。只有一个从事电影行业的哥有点惨,说他们已经停摆,穷得都要卖yin了… 原来master项目里的美国小姐姐前两天到英国,刚落地就travel ban了,我联系她的时候,她刚刚坐飞机从英国飞到多伦多,再转机回美国,准备自我隔离。能感觉到大家都进入比较恐慌的阶段,跟我们读书会的大哥聊了一下,可能我们之后会搞一些online的活动,陪伴大家度过这段日子吧。

  3. 跟国内的好朋友聊了一下,update了一下近况,其实我们前两天还在因为政见不同battle,本来今天到了我回复她的论文式微信的回合,但我感觉自己的心情很不稳定,没办法好好思考,就把温哥华这边的近况跟她说了,后来看到她发“政见不同不重要,只要你和家人都健康平安就行”的这条回复,一下子就很想哭。我一定要survive然后继续跟她battle(雾

  4. 跟在国内自我隔离的蓝哥打电话,他说喉咙痛不能说话,于是就我说话他打字回复,偶尔他“嗯”一声我都会觉得意外得珍贵,哈哈哈。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基本上也是聊疫情的事情,他还把他妈妈的电话给我,希望到时候如果有事可以互相帮助。他有点感冒,希望他下午可以去看看医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他介绍了组织写海外疫情日记的老师给我,我才开始有了这个主意。

今天BC省没有开

好吧,刚刚打到那里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了室友的电话。室友告诉我说,她上周二的时候和一个朋友吃了晚饭,那个朋友周一去了一个牙医诊所,而那个牙医诊所周四的时候确诊了一个新冠病例,是那个诊所的工作人员。室友说,可能你也要隔离一下了。

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到现在我都感觉有点不太现实。

虽然最开始听到的时候我衡量了一下风险,也追问了室友一些细节,感觉即便是她朋友被传上的几率都不算高, 但我脑海中仍然有很多问题冒出来,比如,昨天不知情的我还回来爸妈这边住,我会不会已经传染给他们?现在我要怎么办?要开始隔离在这间卧室里了吗?(我爸妈这里比较局促,只有一室一厅,平常我回来的话我跟我妈睡卧室,我爸睡客厅)我要告诉店里吗?我爸妈今天也去上班了,还需要告诉他们店吗?我要取消明天和我在tutor的学生的课吗?

正想着的时候我爸妈回来了,我说别别别别进门,于是就把他们关在卧室门外,自己跟他们解释了大概过程,之后我们隔着门商量了一下怎么办。我先让我妈拿消毒片大概把洗手间和客厅我手比较容易接触到的地方擦了一边,又跟室友确认了一些情况,问了我国内的朋友这种情况怎么办。我也跟店里的manager说了,她说明天他们会开会讨论这个情况看下一步如何,我们书店我觉得迟早会关门的。我和我妈都觉得我爸妈他们也应该给他们工作的地方负责任说一下,我爸觉得没必要,反正就此还隔着门吵了一会儿(捂脸

跟他们吵闹完之后,我再次打电话给蓝哥跟他讲了这个事情,大概有那么一会儿,我自己处于一种觉得一切都很魔幻的状态中,甚至跟蓝哥打电话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出来。也可能是一种情绪上的过激反应?我不知道为什么,竟意外地没有很害怕,还产生了莫名亢奋的感觉。我就要这样开始隔离了吗?

后来我妈不得已要进来拿被子(我让她晚上跟我爸一起睡外面,但其实现在所有采取的措施可能都已经无效了),我就戴上口罩,跟她保持两米距离,躲在我家大床和墙之间的缝隙里。蹲在那里的时候想,这要是日常生活的时候突然看到这副场景,估计真的会觉得很好笑吧?

就这么一边瞎想着,一边瞎跟几个朋友微信聊着,update了一下情况,一晚上就过去了,胃口还不错,睡前又喝了一碗小米绿豆粥。听说加拿大政府明天会有大动作,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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