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來得很晚。
十二月中旬,天氣才開始逐漸轉涼。
學校宣布換季後的幾天,學生們大多都換上了長袖與稍微保暖的毛衣或背心,即使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事,也總會有一、兩個例外。
氣溫變化得太快,原本晚來的冬天因為遇上冷氣團逼近,氣溫驟降,突如其來了寒意提早讓學生們披上了大衣,此時再看見穿著服裝單薄的學生就顯得突兀。
世輝一邊搓手,將呼出的氣吐在手上,緩緩踏進教室,儘管有戴手套,還是下意識這麼做了。
教室除了讓空氣流通的氣窗,位置較低的窗戶維持關上狀態,防止多餘的冷風灌進來,教室內的溫度比校外溫暖許多,走到自己的座位後世輝脫下了牛角扣大衣,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早安世輝!」
「早安,翔生。」
才剛坐下沒多久,世輝看著走廊,朋友進來的時候一如往常打了招呼。
「今天真的很冷——」翔生一面說,一面解下了頸項上的圍巾,走到世輝斜右前方的座位開始放自己的物品。
座位在月初的時候重新抽籤,原本周圍的同學也因為抽籤而分散了,和其他平常因為座位距離而不常接觸的同學重新湊在一起也很新鮮。
而世輝現在併桌的對象則是……轉學生。
「日下部同學今天比較晚……」看了眼黑板旁的時鐘,隔壁的同學比平日還要晚,讓世輝感到疑惑。
「世輝,今天是禮拜五!學生餐廳有特餐!你要去吃嗎?」翔生把身體轉過來,用抱著椅背的坐姿看往世輝的方向。
「欸?今天我有便當……不過應該還是去學生餐廳吃。」
「好啊,那我們中午在一起過去吧?特餐附贈的茶碗蒸裡面料超多的!再分你吃。」
「啊、謝謝。」世輝點點頭,沒有拒絕朋友的好意。
「你們在說午餐嗎?」聽到午餐的話題,在兩人座位附近的同學也有了興致,坐在世輝前兩個座位的香賀多問了一句。
「對啊,今天有特餐,所以想去拚看看學生餐廳的位子!」
「喔、對!今天的主餐是咖哩海鮮烏龍吧?我覺得那個滿好吃的!」
「這麼冷的天氣,剛好來一碗熱騰騰的咖哩湯麵最棒了!冷成這樣根本什麼都不想做啊——」
「不過雪乃你不是自帶便當派的嗎?」和翔生說完,香賀又轉頭看著世輝,笑著問到。
「對,所以我不會再特別去買特餐,不過今天會把便當帶去學生餐廳吃。」雖然也可以跟弟弟妹妹一起吃飯,不過和弟弟妹妹的班級離得很遠,而弟弟妹妹也有自己的交友圈,世輝也是,和同班兩年多的同學們一起吃飯這麼久,已經成為習慣了。
……還沒有習慣的,應該是逐漸融入這個班上的轉學生日下部。
曾經去過日下部的家一次,但現在他又搬家了,好像搬到了某個生活機能還不錯的社區大廈。
日下部現在已經和班上打成一片了,但自己似乎還是跟他保持距離,世輝心想這大概也是自己個性使然的關係。
平時雖然會講話,但也只是打招呼般的談個一兩句話而已。
自己平常似乎也跟對方沒有共同話題,所以沒機會說什麼也是正常的,只是現在對方就坐在自己隔壁,鮮少對話讓人覺得尷尬而已。
「果然是這樣!不過你們家的便當一直看起來很好吃啊,我家的人都沒空幫我帶便當,老爸老媽都只塞了餐錢要我自己解決,又不能吃太貴的,不然之後只能吃麵包——」香賀翹著腿,支在椅背上的手撐著臉頰,一臉羨慕地說。
「香賀想的話,今天的便當菜分一點給你?」世輝瞇起眼,報以微笑,便當菜平日都是和家人輪流做的,自己的料理除了原本學的基礎,還有加上舅媽的指導,近日也被稱讚廚藝進步了,而今天的便當是自己做的。
既然同學提到了一直,那一定也有幾次是看見自己負責的便當菜,世輝的心裡湧起了小小的成就感。
「真的嗎?那我用特餐的小菜跟你換!今天不知道是雞塊還是薯泥沙拉?」
「哇——好狡猾!既然這樣,世輝,午餐的茶碗蒸分你一半!我也想吃你家的便當!」翔生半舉著手,表示自己也想加入交換便當菜的行列。
「呃?好啊。」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會突然開始交換午餐菜色大會,不過自己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吃到學校菜色,於是點頭答應。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講吃的?雖然才吃過早餐的,但我已經開始覺得餓了。」香賀搔了搔頭,露出靦腆的笑容。
「你該不會是大胃王吧——」
聽著同學間的談話,世輝又多看了一眼時鐘,已經快要到上課時間了,座位隔壁的轉學生還沒出現,讓人有點好奇。
如果是平時少了哪個比較少說話的同學,可能還不會發現,但日下部就坐在自己旁邊,即使不算熟識,也會感到疑惑。
才這麼想的時候,就聽見從遠處而來的腳步聲,世輝轉頭看向門口,日下部服裝單薄地走進教室,上衣的部分只穿了一件長袖襯衫而已。
「哇、日下部你是瘋了嗎?今天超冷耶!」
「喔,那種事情怎樣都好啦,快遲到了就不管那麼多了。」
「我說你的表現還真是平淡啊……」
「我這裡有熱奶茶,日下部同學覺得冷的話就給你喝吧?」
「妳這樣說不就是不冷就不給了?那要說我很冷還是不要說?」
「怎麼可能不冷?今天只有十五度喔!好了,這個給你!」
「謝啦。」
看著一來到教室就被同學圍觀關心的日下部,不久前明明還是像被霸凌一樣的狀態,現在總有種變成班級中心人物的感覺,世輝不禁感嘆起來。
「怎麼了?那張臉。」走到世輝旁邊的日下部挑著眉,一臉奇怪地看著他。
「沒什麼。」輕輕搖頭,世輝沒多做解釋。
「是嗎?」日下部聳肩,將從班上女孩子那裡拿過來的熱奶茶放到桌上,拉開椅子就坐了下來,書包被隨意地掛在桌子側邊。
「對了日下部!」香賀轉過頭,對著剛坐下的日下部喊到,「中午我們要去學生餐廳買特餐吃!你要跟我們來嗎?」
「可以啊,雖然我今天只打算買麵包果腹,我對學校的燻雞起司蛋麵包感到很滿意,它是所有麵包裡料最多的。」
「可是要吃飽的話,最少要兩個燻雞麵包吧?我覺得價格上來說今日特餐還是划算一點,還多了小菜跟茶碗蒸!」香賀應著,兩個燻雞麵包的錢已經接近特餐的價格,但是特餐的份量明顯還是勝過麵包。
「吃不飽的話從世輝的便當裡拿菜就好啦。」日下部無所謂地笑著,神態自然地說出口。
沒想到會突然被拉進話題裡,世輝看了旁邊的日下部,一臉疑惑。
「喂喂、別用那種無辜的臉看我……這個跟你換可以吧?」說著,日下部就把奶茶放到世輝的桌上。
不是這個意思。世輝在心裡默默想著。
只是為什麼感覺今天大家都要跟他換便當菜,覺得情況很微妙而已。
「那個,日下部,奶茶還給你,我就不用了。」世輝將自己面前的熱奶茶放回日下部的桌子,但對方就像沒聽到似地,不發一語。
「呃、日下……」他又喊了一次,不同的是世輝喊到一半時就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了,「……悠久,奶茶還是你喝吧,畢竟你穿這麼少應該會很冷,這個還可以暖暖身體。」
「就算你這麼說,午餐的便當菜還是有機率被我拿走喔?」日下部轉過頭,朝著世輝露出了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
世輝在心裡嘆了口氣。
自從上次在空地找到他的時候、讓對方送自己回家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日下部只有對世輝會用無聲的要求來表達稱呼「名字」的事情——當然,這是世輝自己的認知。
如果不喊日下部的名字「悠久」,那麼日下部對世輝便不予理會。
雖然不懂為什麼日下部只對自己這樣,但說不定當初也算是自己拉了一把被排擠的日下部,所以也許對方有把自己當成朋友吧。
但是世輝只覺得不習慣。
沒有認識對方到一定的程度,喊名字總有些彆扭,但日下部卻總是能很順口地喊著每個人的名字,大概也算一種……天賦?
從日下部的語氣裡,其實也不會讓被喊名字的人覺得他在裝熟,而日下部在外的行動常給人獨來獨往的感覺,即使現在身邊已經會開始圍一圈人了,但更多時候似乎都單獨行動,需要到指定教室上課的時他通常也是一個人走去。
要形容的話,不像孤傲的狼,或許更像不受人群拘束的野貓。
「你好像看我看得夠久了?要被人注意的話,我比較希望對方是可愛的女孩子。」
「欸?」
聽到對方開口說話,世輝才反應過來,似乎剛剛這段時間一直盯著對方思考。
「對不起,剛才發呆了,我沒有要故意看著你的意思。」
「這個回答還真認真啊。」日下部半闔著眼,一手撐著臉頰,帶著捉摸不清的笑意回應著。
「啊?」
「沒什麼,你不需要在意。」日下部把頭轉回前方,拉開了奶茶的拉環。
接下來的上午時間,兩個人幾乎沒有什麼互動,世輝只是跟往常一樣埋頭認真抄寫筆記,日下部則是時常擺著一副神遊的放空表情,筆記上則是偶爾會填上幾個詞彙,幾近空白的筆記讓人懷疑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課。
世輝偶爾會不經意地瞄到幾眼對方的筆記本,雖然對幾乎潔白的內容感到不可思議,但是想到對方在原本的私校成績,或許對日下部而言筆記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反正那並不會影響他的成績。
眼前的人所為的「中下」成績,不過只是他懶得在學業上有所表現而已。
看過那張非常重視升學與成績的私校成績單就知道了,關於那間學校的事情,每到升學畢業季都會有所耳聞,教學難度都比大部分的學校來得更艱深,小學到國中的升學考也是人人擠破頭參加都不見得能以低標通過。
——自己的身邊坐著天才。
世輝總會這麼想著,在面對對方時偶爾會感到自卑、也很羨慕……或許還混雜著嫉妒。
「如果自己也有這種成績,或許當初母親就不會離開了」的想法也常常不受控制地出現。
但是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人,所以只能加把勁在課業上,努力讓自己能夠變得更好。
自己的努力是有回報的,但偶爾也會陷入瓶頸,雖然都在課外時間詢問各科教師,但或許是有日下部在心裡當對比的關係,世輝還是會有焦慮的時候。
成績、課業,想跟他一樣好。
但是來不及了。
他無法挽回一個已經連絡不到的人的心,這些只是自己的無理取鬧。
「喂,你在發什麼呆?」接著喚回世輝注意力的,是日下部輕輕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舉動。
「啊、欸?」世輝看著他,露出了從思緒中被拉回來的茫然神情。
「像你這麼認真上課抄筆記的人,居然也會神遊?你的筆記已經落後了一段了。」日下部聳肩,便收回手,繼續抬頭看著講台上的老師發呆。
「啊、糟糕……」被提醒的世輝這才注意到,剛才因為發呆而漏寫的筆記,已經被從黑板上擦掉了。
世輝嘆了口氣,在筆記本上留了幾行空白,繼續往下填寫新的筆記,漏掉的部份等下課時在找其他的同學借來抄寫。
這節下課就是午休時間了,可以等吃完飯後來整理筆記。
「剛才那段你沒有抄到吧?」當課堂快要結束的時候,老師開始分配下次的作業進度,趁著這個空檔,日下部開口說到。
「……對,不過沒關係,等一下再問其他的人就可以了。」世輝點點頭,由於恍神的關係,他其實沒有印象漏抄的筆記是關於什麼內容的,只好等一下跟人借筆記本,一條一條檢查了。
「拿過來。」日下部伸出手,口吻平和,卻帶著不容許拒絕、令世輝感到有些強硬的態度。
「你要做什麼?」對於對方的態度顯然有點驚訝,世輝還是交出來自己的筆記本。
日下部只是對照著世輝留了空白處上下的每一條筆記,接著從自己的筆記本撕了一小張紙,在上面寫了些東西,再把它夾進筆記本還給世輝。
「呃,你寫了什麼?」
「你漏抄的那段筆記。晚點再看吧,下課了,我們去吃飯。」日下部把文具收進抽屜,接著站起來,身邊馬上聚集了說要一起吃飯的同學們。
「午飯時間到了,走吧,不然人會很多!」
「快點快點!好不容易才熬到下課的!」
由於位置本來就離得近,翔生跟香賀很快就收拾完東西到兩人的位子旁。
「好、好。」世輝愣愣地點頭,也把東西收好,就拿著自己的午飯跟其他人一起往學生餐廳過去。
教室跟學生餐廳離得有些距離,幾個人稍微在走廊上快走,就怕學生餐廳的位子都被佔光了,畢竟今日特餐是熱湯麵,這麼冷的天氣一定會吸引很多學生來到餐廳用餐。
「哇!那裡有位子!」一進餐廳,就看見坐滿了半數的學生人潮,翔生指著靠窗的一處,正好是四人桌。
世輝不用排隊買飯的關係,就先坐在位置上,等其他人買完東西過來。
平常很少來學生餐廳吃飯,世輝覺得有點新鮮,一邊慢慢地把餐盒打開,準備起餐具。
今天的便當菜是煎過的去骨雞腿肉、各類燙青菜、菇類、小番茄跟煎蛋卷,用色豐富跟稍微地裝飾,讓人看了就胃口大開。
這麼冷的天氣,即使不特別做什麼也很容易肚子餓,看著自己的便當,繽紛的用色刺激著食慾,世輝看了眼排隊買午餐的人潮,就看著翔生慢慢端著午餐走過來,另外兩個人還在排隊。
「我回來啦!今天的配菜是炸雞塊跟泡菜!當然還有茶碗蒸!」翔生把午餐放在世輝對面的位子,接著拉開椅子。
「啊,好香的味道,咖哩的香氣都飄過來了。」
「對吧對吧?我們可以交換午餐,這個味道聞了都想大快朵頤,真想直接開吃——」翔生拿起了筷子,夾起了茶碗蒸上面的蝦子放進世輝的餐盒裡。
「啊、謝謝,你想試點煎雞肉嗎?」沒有拒絕朋友的好意,世輝反問。
「我要!還想夾你半塊雞蛋卷。」
「好啊。」
「啊、太快了,你們居然已經再換便當菜了!雪乃的便當果然看起來很好吃啊!」香賀端著跟翔生相同的午餐走過來會合,在他後面的是咬著麵包走過來的日下部,右手還有一個一樣的麵包,左手則拿著烏龍茶。
「嘿嘿,因為午餐太香了想快點吃飯。」翔生的用筷子夾著剛才正大光明突襲來的半塊煎蛋卷,說完話後就把東西一口塞進嘴裡咀嚼。
「我用炸雞塊跟你換煎雞肉!還有——我可以再用塊魚板跟你換菇類嗎?」
「啊,那我就用其中一部份的麵包跟你換點飯還有蔬菜吧,吃剩的給我就行了。」
「那個,也是可以……」
於是,在世輝幾乎處於被動的情況下,另外三人分別換了自己想要的菜色。
「耶!我們可以來吃飯了!好餓喔,咖哩湯麵的味道有夠香!」香賀夾起了湯麵上浮著著另一塊魚板,咬下一口後接著喝起了湯。
「冬天果然還是熱湯好!」喝了一大口湯的翔生滿足地讚嘆著。
「好久沒吃學校的菜了,味道其實很好,也許哪一天不想帶便當的時候可以來。」世輝吃了換到的菜,心裡浮現偶爾就只吃學校午飯也不錯的想法。
但又想了一下,如果可以少花點錢的話,還是在家準備會更好?
「……」日下部安靜地啃著麵包,偶爾聽著其他人的對話會點頭附和。
「不過啊世輝真的很會做菜呢,今天的菇還有雞肉真的都超好吃!」
「真的真的!真羨慕你的便當,又漂亮又好吃,回味無窮啊!」
「真的嗎?謝謝你們。」聽見了讚美,世輝顯得心情很好,又夾起蔬菜往嘴裡送。
接下來的時間,彼此聊著今天上午的課,或是下午即將要上的課,遇到哪些麻煩作業的小抱怨、哪個老師出了太多功課讓人感到疲累……等等,下午的課剛好碰上體育課,但是是在室內球場,既沒有室外的低溫、又可以活動身體不用思考課業,成了國三考生們能在學校稍微放空的時段。
「好了,差不多該動手了。」聊到一半,吃飯時間幾乎不怎麼開口的日下部拿出了第二個燻雞起司蛋麵包,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把鐵製餐刀,就這樣切了一部份下來。
「我用這個跟你換午餐吧。」說著,他自動自發地拿過了世輝的筷子,把麵包夾到了餐盒的蓋子上。
「啊,好啊。」世輝點點頭,把自己的餐盒遞給對方,只見日下部拿出了筷子,就這麼開始吃了剩下的飯菜。
世輝則是用自己的筷子夾起了麵包。
雖然不是沒吃過學校的午餐,但麵包是第一次。
麵包裡的醬料跟食材分量足夠,讓人吃了一口又會忍不住再繼續吃下去,世輝好像有點懂為什麼日下部會喜歡這款麵包了,雖然不是很大份,但配料豐富,會願意讓人多買幾個來吃,也難怪這款麵包常常一下子就賣完。
「這個真好吃!」吃完第一口後,世輝直白地說出感言。
「對吧?所以我說我對它很滿意。」日下部轉過頭,露出微笑,對於世輝的反應感到很滿意的樣子。
「平常很少吃麵包,沒想到學校的麵包也很好吃!」
「嘛,多嘗試一點總是有新發現的。」
一天結束之後,世輝回到家,拿出了今天的筆記本跟作業,想起了今天有一段筆記漏抄,但是日下部又寫了一份給他。
他把筆記本打開,拿出夾在中間的紙條,打開一看發現對方的字跡非常工整,是很漂亮的字,雖然坐在隔壁一段時間了,但世輝很少會注意對方的字跡,沒想到他寫的字這麼漂亮。
有種果然是日下部的感覺。
「原來那個筆記是這樣……我記得大概是配合課本這一段才對……」世輝拿起課本,稍微翻找了一下頁數,找到今天恍神時的地方,又對照了筆記上下條,確認無誤後就將紙條上的內容謄寫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沒想到日下部真的知道我漏掉的是哪一個部分。」寫完筆記後,世輝把身體往後仰,靠在椅背上,把頭向後仰看著天花板。
明明都一副不怎麼專心聽課的樣子,但都確實把上課內容吸收進去了,所以才能寫出這樣的筆記給自己。
或許日下部原本所在的私校,早就都上過這些內容了也不一定,畢竟不是一般程度的中學。
像他能這麼輕易地在學業達到尖峰,卻故意裝得差勁,世輝總有一些時候會覺得不是滋味,心裡總有著奇怪的拉鋸戰,他不是討厭日下部,卻對他本來可以獲得得好成績而感到憤怒,儘管他猜對方也有自己的問題,但卻總想不透對方故意裝得課業差勁的理由。
像這樣,會單方面地對日下部感到一股無名的不滿情緒。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自言自語著,世輝把身體帶起來,離開椅背,轉而趴在桌上。
「……也許媽媽離開的原因不是因為我的成績,只是單純不想要我而已吧。」
才經過快要一年的時間而已,對世輝來說不算很長,他還是常常夢見母親沒有回來的那個晚上,嚴重點的話甚至會成為情境更加恐怖的惡夢。
比如說,夢裡會在父母房間看見所有牆面都貼滿了照片,不論是自己、父親、母親、或是家庭合照,每一張照片的自己跟父親都會被紅筆畫叉,照片原本該有母親的位置則是一個一個被挖空,被挖空的部分不是露出後方的牆壁,而是直接變成一個黑洞,再接著母親的床位會直接消失,留下半邊父親的床位卻是泛黃破舊不堪,地板的磁磚一個一個剝落,最後世輝總是夢見自己摔下去。
摔下去後,有時會醒來,有時會繼續作夢。
夢裡的自己會從床上醒來,卻不知道這仍是夢,接著會繼續看見母親不在的情境,客廳、廚房、浴室、書房或是任何一個房間,裡面凡是屬於母親的東西,在世輝對上眼的時候,它們就會變成硬幣或鈔票,被一陣不知從何而起的風給吹出門外,而在前一刻,門窗都沒有打開的跡象,世輝曾經有好幾次想在夢裡抓住那些母親生活過的痕跡,卻淪為徒勞。
在一般情況下,這顯然不是個非常恐怖的夢,但對於母親因不明原因而離家的世輝而言,這個夢反應了他不安的心理狀態。
「……別想了。」世輝抬頭晃著腦袋,想要將這些時常會闖入腦海的夢境內容趕走。
稍微放空一會兒,世輝又提起筆,繼續課業的複習。
對照課本內容一條一條複習,一段時間後世輝又看見了那條日下部幫他補完的那段筆記,總覺得好像欠了份人情似地。
「說起來我沒有謝謝他的樣子?」受了別人的幫助,沒有一些表達總覺得過意不去,世輝打算明天再好好地向對方道謝。
同時對於自己對對方產生的莫名情緒感到一些愧疚。
比起嫉妒他人,不如更加專注地精進自己。
世輝並不喜歡遇到日下部後偶爾會出現這種心情的自己,在認識對方之前自己的成績雖然也不錯,但並不是學年頂尖,總還有好幾個人的成績在自己前面,但那時並不會有特別羨慕或嫉妒的反應,即使那些成績尖端的前幾個在自己班級裡。
因為希望能挽回母親的關係,世輝讓自己更加埋首於學業,直到國三的現在,已經成為了班上的第一名。
但他知道不夠、或說根本沒用。
他無法了解母親當初拋下他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
再來就是,日下部的出現更是快要打破了他努力維持的最後一道城牆。
儘管日下部沒有刻意表現自己的優秀成績。
世輝清楚的知道班級裡、甚至整個三年級的榜首並不是自己。
他說不上來,即使早就明白成為第一,母親也不會回來,卻不知道為什麼對於意識到自己的成績不是頂尖而感到不安。(害怕意識到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勞,維持第一還能抱有也許母親會回來的幻想,ㄊㄌ個人的偏激想法)
「總覺得……很討厭。」用食指的指關節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世輝有些頹喪地自言自語著。
發現自己目前無法集中精神在課業上,世輝少見選擇不複習,轉而無力地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今天可以稍微偷懶一點嗎……」
原本的世輝本來就不是特別喜歡讀書,現在的動力也只是想要母親回來,才會這麼努力,但也已經累了。
——卻又無法放棄維持成績。
徒勞卻又無法放棄的努力,到底有什麼意義呢?世輝問著自己,卻無法回答自己。
他提早結束了週五的生活,週末也像是缺乏目標般地過得渾渾噩噩。
世輝知道自己不太對勁,他知道自己太在意日下部為什麼不表現出好成績的事情,儘管只要對方不表現出來,那就不會對他造成威脅。
禮拜一的早上,他少見的昏昏沉沉地走進了教室。
「早安世……呃,你臉色好差,昨晚沒睡好嗎?真難得。」翔生才打招呼到一半,就看見好友精神不濟走進教室的模樣,於是問到。
「啊……早,翔生。」世輝點點頭,表示自己有聽到朋友的招呼聲。
「怎麼啦?有氣無力的。」
「嗯,沒什麼,可能是這兩天太冷了,不好睡……今天回去要記得把暖爐拿出來了。」
「這個的話週末就可以拿出來了吧?你還真是難得粗心呢。」
「嗯,週末的話,本來要複習這禮拜要考的幾個科目……」
「唔哇!這個我可沒看……等等,你說本來?世輝你沒複習嗎?」翔生睜大眼,就像聽見什麼不合常理的話一樣,語氣裡充滿不敢置信。
「嗯。只是……稍微覺得有點累了。」世輝勉強地勾起嘴角,就走向自己的座位放東西。
「……回了連續三個嗯開頭的回覆,今天的世輝真的有點怪。」翔生皺眉,好友心不在焉的態度相當難得,看著世輝整理完東西,他就繞到了日下部的位子,隨意地拉開椅子坐下。
「你可別太用功喔?」翔生一手支著臉說,「二年級的那個時候開始,總感覺你一直在勉強自己,我是說——雖然你之前的成績也很好,但那個時候開始就一直努力讓自己往上爬到了第一名的位子,我不知道那段時間你發生什麼事情,但是如果很累的話就不要太逞強喔。」
「翔生……」那件事情,世輝到現在還沒有跟任何朋友說過。
母親的離去,以及現在寄住在表妹家的事情,世輝從來沒有向任何人開口過,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為什麼要開口。
他並不覺得需要別人來為他操這種心,而其他人也沒理由這麼做。
或許只是不想被人同情吧?
「我會調整自己的作息的,抱歉,讓你擔心了,真不好意思……」
「我們是朋友啊。那麼客套的話聽了感覺很疏遠耶。」翔生稍微用力地拍了世輝的背,露出大大的笑容。
「……說的也是。我想我真的是有點太累了。不過還是謝謝你,翔生。」
「好啦,別再談這個了!換點別的話題吧,聖誕節馬上就要到了,你有沒有什麼計畫啊?」
「欸?聖誕節嗎?啊……還真的快到了。」看了眼黑板上的日期,今天是星期一,而聖誕節正好是下禮拜五。
「對啊,而且是下禮拜五,正好可以慶祝完再過快樂的周末!」
「嗯,接著又是模擬考了。」
「不,別說啊!我都快要被考試考成人乾了!」翔生作勢要摀住世輝的嘴,卻被世輝左右閃躲。
「呵呵。」跟朋友嬉鬧著,世輝覺得心情稍微輕鬆了一點。
「我們家應該會在周五晚上出去吃飯吧!你們呢?」停下了打鬧,翔生又接著問。
「這個我還不知道,也許回去我會問問看?」
「好啊,等你的消息!」
兩個人閒話了一陣子,話題多半是跟即將到來的聖誕節有關,畢竟上學會路過的商店街已經開始陸續被裝飾起來了,在聖誕節的時候想必會相當熱鬧,即使是其他地方傳來的節慶,但人似乎是嚮往歡樂氣氛的,又或者可能是商家炒作,無論如何對於國三的考生來說,聖誕節也成了能放鬆偷閒一下的節日。
「說起來,日下部也太晚了……這傢伙是不是一直在壓死線啊?」坐了對方的位子好一陣子,都快接近上課的時間了還是沒看到對方出現。
「啊……不知道呢。」世輝回應,又看了看教室門口。
「原來你也不知道嗎?明明我看你們兩個感情好像不錯?不然也不會只喊名字?」
「……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不喊名字他是不會理我的。」
「欸?好怪。不過你是這個班上第一個跟他接觸的人,我想他大概會想親近你也說不定……雖然我覺得他看起來一個人也沒差啦。」
「就是說啊……我一點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感覺他沒有惡意,但相處起來有點累人。」世輝苦笑,他想自己不擅長應付日下部這種隨興的人,平時也沒有多少交流,說實在的,還是不夠了解對方。
「你辛苦了。」翔生拍了拍世輝的背,安慰地道。
「或許是我要改改自己的心態也說不定……」
「啊,日下部來了!」視線正好往門口看去的翔生見到日下部今天依舊在寒冬下穿著夏季制服走進來,「哇……又是短袖,這麼冷耶。」
「怎麼,你們兩個在聊什麼嗎?」遠遠就見到自己的座位坐了翔生,日下部不怎麼介意地隨口問到。
「嗯——就大概聊了一下聖誕節,你怎麼又穿這麼少還這麼晚到啊?」翔生站了起來,把座位還給日下部並走到世輝的桌邊。
「嗯,又睡過頭。還沒拿冬季出來。」
「明明也有一個周末可以拿啊……一個是周末會冷卻沒拿暖爐,一個是周末可以拿換季制服結果也沒拿……你們兩個還真是意外地粗心。」翔生聳肩,抬頭看一眼布告欄旁的時鐘,發現再一分鐘左右就要打鐘了。
「時間快到了,那我先回座位啦!」
「好。」世輝應著,又轉頭看日下部,「還好嗎?會不會冷?」
「沒什麼。」日下部簡短地回答。
「啊……是嗎?」世輝點點頭,但是今天這個溫度也沒有比上週還高,依舊很冷,在教室裡大家最低限度也穿了開襟毛衣,而世輝除了毛衣還多穿了制服外套。
「如果會冷的話,我可以把大衣借給你。」穿這麼少不可能不會冷,於是世輝又好意地開口。
但對方過了很久都沒有反應,接著鐘聲就響了起來。
「……悠久,會冷的話就跟我說,我把大衣給你。」世輝有些不習慣地開口,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堅持他喊他的名字。
「沒關係,我不需要。」
「喔……是嗎……嗯,我知道了。」世輝點點頭,看向講台,等待上課。
對方的簡短回應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再說點什麼,最後卻放棄了。
世輝想自己果然不擅長應付這種類型的人,儘管對方似乎沒有什麼意思。
但是日下部真的是因為睡過頭所以才沒有穿得保暖一點來學校嗎?明明剛才來教室的表情一臉悠然自得,比起遲到感覺更像是算準了時間緩慢進到教室裡。
難道家境不好所以沒有多買保暖的衣物嗎?但是那份私校的成績單——那間私校的學費可是很貴的,但也許有補助清寒學生的獎金什麼的,日下部的成績這麼好,如果家境真的不好,或許一直是靠獎學金或是什麼減免資格來就讀的也說不定?
世輝自顧自地想著,已經擅自把對方定位成家境清寒的苦讀學子。
「但如果家境真的不好……就算在這裡也應該要繼續保持好用來獲取獎學金跟其他輔助才對啊……」思考到一半,世輝小聲地自言自語起來,沒有注意到日下部面露莫名其妙地撇了他一眼的小動作。
下課時間,日下部依舊穿著短袖的事情再次惹來班上人的注意,幾個同學又來跟對方聊天,順道給了些熱飲之類的東西。
寒暄片刻,話題轉向了即將迎來的聖誕節。
幾個男孩女孩問了日下部當天的打算,並邀請他跟他們一起去唱KTV以及去某個同學家裡舉辦的聚餐活動,當天還有例行的交換禮物行程。
「喔——聽起來不錯?」日下部笑笑,「但我可能無法馬上確定那天的行程。」
「咦——」
「為什麼?你家有事嗎?」一陣嘆息聲後,一個男同學好奇地開口。
「可能會有事情,所以要確認以後才能給你們答覆。」日下部半瞇著眼,嘴角掛著跟年齡不太相符的微笑。
「欸——那你問完後再告訴我們吧!」
世輝坐在位子上盯著課本,心思卻在注意日下部跟其他人的談話,某種程度上他似乎也自覺自己把日下部當成了需要注意的競爭者,儘管對方沒有想要表現出好成績的打算。
「嗯……大概是藍色?……比制服還要再稍微深一點的藍。」似乎是聊到跟喜歡的顏色有關的話題,日下部回了一個藍色。
『……藍色?』世輝想著,原來日下部喜歡藍色?
「對啊,大概就是那樣。說起來這個髮飾還滿適合妳的。」
「欸——真的?謝謝!」
「世輝,剛剛那堂課的筆記可以借我一下嗎?地中海老頭講他年輕事蹟的時候我睡著了,後半回到課堂上的進度我沒追到……」翔生坐在座位上隔空喊話,但發現世輝沒有反應,於是主動走到他的旁邊,伸手就往對方呆毛一拉。
「啊?」
「啊什麼?你今天真的怪怪的……這麼容易恍神的你好不習慣啊。我是說我想跟你借地中海的筆記。」
「筆記?啊,好,就在這裡,給你。」
「謝啦!我午休時間應該就可以抄完了!」一手放在口袋裡,一手拿起筆記本的翔生很有精神地笑著。
「沒關係,放學前給我就可以了。」
「對了,今天也一起吃午餐吧,你今天帶什麼便當啊?」
「是雞肉豆腐漢堡排,還有地瓜煎餅。」
「欸——今天的便當聽起來也很好吃!自己做的嗎?」
「只有雞肉漢堡排是我做的,其他配菜是分工的。」
「真好,那、今天我們也來交換飯菜吧!」翔生眼裡閃耀著光芒,興致勃勃地問著。
「可以喔,今天是在教室吃吧?」世輝點點頭,答應對方的要求。
「對啊,剛好午休前一堂是音樂,從那裡回來教室再去學餐就太麻煩了。」
「那麼就這麼辦吧!」
「好,那麼我趕快把筆記抄一抄!」翔生揮了揮手上的筆記,接著就走回自己的書桌。
「今天的雞肉漢堡排看起來真的很好吃,怎麼突然會想做啊?」
午休時間,結束音樂課回到教室後,幾個人併桌完就開始吃起了便當。
雞肉漢堡排、地瓜煎餅、彩色蔬菜、一如往常色彩繽紛的料理又獲得一陣同儕間的稱讚,世輝掛起靦腆的笑容,用自己的菜色跟其他人交換了不一樣的餐點,就準備開動。
「話說日下部去哪裡啦?」香賀抬起頭,世輝左邊的位子是空的,座位的主人並不在上面。
「買飯嗎?他好像都不太帶便當的?」
「那大概要排滿久的了,音樂教室離學餐更遠了。」
「……」世輝看著對方的座位不發一語,又低頭看著自己的便當,思考要不要留一些菜給對方。
「今天厄便當尺是很普通厄三眠治,蒲過詐麼冷,胖到中午也咩差啦……」翔生咬著夾了馬鈴薯蛋沙拉跟燻雞夾層的三明治,一邊嚼一邊有些口齒不清的說。
「聽不懂啦,吞下去再說。」香賀用手背拍了翔生的上臂。
「唔唔、咳咳、不要突然拍我……」被驚動到的翔生像是被噎到一樣,一手摀著嘴,另一手拍著自己的胸口。
「你也太誇張了吧……真的這麼嚴重?」
「翔生,沒事嗎?」
「沒、沒事……不過真的是被嚇了一跳。」喘過氣後,翔生拿起桌上的水瓶灌了幾口水。
「只是拍了一下而已……真的這麼嚴重啊?抱歉抱歉!」
「現在沒事了啦,不過拜託下次等我吃完……」
「沒事就好,你還是不要邊吃飯邊講話吧,真的聽不太懂。」
「好吧、好吧……」翔生應著,放下手中的三明治後就靠在椅背伸懶腰。
視線正好往教室外看去,遠遠地就看見日下部散步似地走向教室。
「哎,日下部回來了。」維持著相同的姿勢,翔生眨了眨眼,確認似地說。
「啊,真的耶,好像又是拿麵包。」香賀的視線也跟著望過去。
「這麼喜歡麵包嗎?」跟著一起看向教室外的世輝同樣看著對方對方手上的東西。
一進到教室的日下部就被其他人找過去了。
「雖然剛轉學來的時候很難親近,不過看他現在的樣子一點也想像不到原本大家都當他是透明人啊?」把頭朝著日下部的方向往後仰,其實只看得到天花板的翔生提到。
「他剛來的時候臉色真的很難看,好像再說不要接近我一樣,不過現在想想他搞不好什麼也沒想。」香賀若有所思地點頭,也跟著說到。
「嗯——畢竟一開始是世輝先接觸他的吧,有發生什麼嗎?」
「欸?嗯。碰巧那個時候在回家路上遇到了。就像香賀說的,他好像確實沒在想什麼,那個時候似乎是因為很多原因忙著找新家,所以都沒睡……之類的。」世輝回到,省略了一些或許不太必要的資訊。
就像日下部說的——有特殊體質感覺得到什麼的這種話題,只會被人質疑是不是有妄想、或是想引起注目而已。
「這樣啊,他的家裡是什麼狀況……一般而言這種事情應該是父母負責吧?」香賀夾了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說完話後才又把菜放進嘴裡。
「抱歉、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能說出來的事情,你們聽過就算了吧。」隨便把別人的事情說出來似乎不太妥當,世輝想了想,還是開口補充。
「嗯,放心吧,我不會說的。」翔生重新坐好,點頭承諾。
「我也不會,畢竟拿別人家的家務事來討論不太好。」香賀也跟著答應。
「謝謝。」
幸好吃飯時間周遭小圈子的談話聲很大,世輝想著自己剛才的話應該沒有被別的哪個同學聽見才對。
過沒多久,日下部就用著吃麵包到一半的狀態下回到自己的座位。
「你們這裡看起來也挺熱鬧的。」日下部隨意地開口,就拉開自己的座位坐下。
「你剛才被叫去做什麼啊?」
「喔,被問說要不要聖誕節參加他們的活動行程。」日下部放下嘴裡還咬著的麵包,回應翔生。
「啊?早上不是才問過?」
「不,不是同一群。」
「哇……你還真是受歡迎。」
「我也是這麼想。」
日下部點點頭,雖然感覺不到得意,但不在意般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更欠揍了。
「……真是一點也不謙虛啊你。」翔生無奈地應著,「雖然也不覺得你真的很在乎這件事情啦。」
日下部聳肩,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繼續咬著他的午餐麵包。
「這麼說起來,香賀你聖誕節打算怎麼過啊?我們家要出去吃飯,世輝也沒確定。」
「沒什麼特別的預定耶,最有可能就是買個蛋糕簡單慶祝吧?我也沒有特別想要做什麼就是了。」香賀回答,一手支著臉,另一手用筷子夾起便當裡的海苔放在飯上,再夾起來放進嘴裡。
「怎麼感覺大家都沒有要做什麼……其他人倒是各種出遊的樣子。」翔生似乎感到索然無味,想來他似乎也有想出遊的心思。
世輝偏過頭:「翔生該不會也想出去玩?」
「嗯、對啊,是很想好好的放縱一下啦……不過好像很難。」翔生答,「世輝你的話,會更在意之後的模擬考吧,總覺得你也不會特別出來?」
「……嗯。果然我的話,還是想要在家複習,抱歉了,翔生。」
「我說——你又不喜歡讀書?硬撐幹嘛。」坐在世輝旁邊的日下部在聽了世輝的回答後,面露些許的輕視神色,但很快又收回,連坐在對面的香賀跟翔生都沒有注意到。
「我?我只是……只是……」發現對方在看著自己說話,世輝又轉頭看著自己的便當,「沒有為什麼……」當然世輝是不可能說出自己很在意對方隱瞞成績優秀這件事的。
片刻,世輝只是搖著頭,回應不出所以然。
「……」日下部沒再看著世輝,又自顧自地吃著麵包。
「世輝?」
「啊,是?」世輝往翔生的方向看,看見的是對方看上去有些擔憂的臉孔。
「你……還好嗎?」翔生開口。
「我沒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世輝扯開一個故作沒事的勉強笑容回應。
「……是嗎?」
翔生的視線在世輝跟日下部兩個人之間看了一陣子,儘管覺得奇怪,但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似乎沒有自己插手的餘地。
感到氣氛有點不妙的香賀覺得有些尷尬,低頭猛吃自己的便當,不時會偷偷抬頭瞄一下狀況。
『氣氛好像突然變得不太好……是我的關係嗎?』一邊咀嚼漢堡排,世輝有些罪惡感地想著。
四個人之間突然安靜下來,接下來好一陣子的吃飯時間都沒有人開口。
「……抱歉,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就請當我沒問。」
維持一陣子的沉默後,日下部卻意外地開口說話。
「欸?」
「不想說就別說了,也許那對外人而言微不足道,所以你覺得沒有必要說。是我多事了。」明明是猜測般的句子,從日下部的語氣中卻帶著某種已經確認的肯定。
「……抱歉了,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所以別在意了……悠久。」世輝彆扭地在句子的最後叫了對方的名字,日下部點點頭,對此沒有多做回應。
「那……如果可以的話,我是說,如果之後大家想暫時放鬆一下、又沒有特別的計畫,我們可以出去逛一逛?」翔生觀察了一下氣氛,像是想要打圓場似地,提議到。
「嗯,那就這樣吧、我家大概沒有要做什麼,我想我也可以出門。」香賀也附和著,比了OK的手勢。
沉默許久,世輝點點頭。
「如果不是出來太久,只是稍微逛逛的話,我想……還是可以的。」反正平常也幾乎不常出門,世輝也確實很久沒有好好地放鬆了,雖然幾分鐘前他還想著要在家複習,但還是改變了主意。
或許稍微轉個心境對自己會比較好。
「那麼日下部呢?如果你可以的話……不過你有很多邀約啊……」
「我會考慮的。而且也不一定有空。」日下部抬起頭看著發言的翔生,聳肩回應。
看起來可能會有事情是真的,並不是推託之詞。
「那就太好了。既然要出門的話,果然還是買個什麼東西給自己當聖誕禮物吧,不然一直都被考試壓著,至少還可以花錢買快樂。」
「花錢買快樂咧……憑國中生的零用錢是可以買到多少快樂,一頓五人份炸雞餐?」
「誰要買五人份炸雞餐!你要吃就得跟我平分——」
「炸雞店是不錯,不過自己來炸的話自由度會更大吧。」不知何時已經吃完自己午餐的日下部也開口加入話題。
「自己來炸啊……是很有趣啦,不過我對炸東西沒什麼信心,最多也就幫忙切個雞肉或削地瓜皮吧。」
「下廚的話——果然我們幾個裡,還是雪乃最擅長了?」
「我、我嗎……其實我會的也很普通而已。」發現話題被帶到自己,世輝有些不知所措的回應。
「你的普通已經很夠用了啦!今天的便當也超好吃!」翔生比了個OK的手勢,另外兩個人也露出了贊同的神色。
「如果聖誕節真的要打算吃炸的話倒是可以考慮自己動手。」
「……突然又覺得有點麻煩了?」
午休時間在後來開啟的聖誕節話題中度過,雖然沒有馬上確定行程,但看起來大家都有意願出門。
那麼就等到日子近了再做討論就可以了。
放學後,世輝跟班上同學道別後,就慢慢往二年級表妹的教室走,打算找妹妹會合後再去找一年級的弟弟,今天因為家裡的雙親(舅舅和舅媽)臨時有事情,所以孩子們就得到了額外的晚餐費用,可以難得吃一次外食。
雖然世輝原本是打算負責晚餐,但在舅舅跟舅媽的勸說下,還是接過晚餐錢決定在外吃一餐。
「啊、世輝世輝!」到二年級教室外的走廊,遠遠就看見妹妹很有活力地與自己招手。
「小雪,妳也準備好了啊?」看著已經戴上書包,像是蓄勢待發一樣的妹妹,世輝回應。
「早就準備好囉!接下來,我們就去找雪斗吃飯吧?」
「今天的晚餐想吃什麼嗎?」
「嗯……烏龍麵、或是海鮮燴飯好像都不錯?或是前陣子開的那間平價西餐店?聽說他們的番茄野菇麵很好吃。」妹妹稍稍仰頭,很認真的在思考晚餐的選擇。
「是這樣啊……」世輝也若有所思地回應妹妹的話,他並沒有特別偏好什麼正餐的類型,就決定以妹妹跟弟弟的喜好為主。
「啊。哥哥還有姊姊。」
再往弟弟教室走的途中,就看見弟弟的身影迎面而來,三個人會合後就往學校外面走。
「嗯,我們去街上繞繞看,再決定晚餐要吃什麼吧?」
「我的話、奶油燉飯什麼的……也有點想吃呢。」
「奶油燉飯的話……小雪提到的那間平價西餐應該也有?而小雪也可以在那裏吃番茄麵?」思忖片刻,能同時符合弟弟妹妹喜好的店應該就是那間西餐廳了。
「好像不錯!」妹妹馬上大力點頭附和。
「那樣的話、我也可以!哥哥也想吃嗎?西餐廳。」弟弟也很快地跟著答到,接著又問。
「我的話都可以,那麼就這麼決定了……不過時間還有點早,我們可以先回家一趟?」
「我覺得不用啦!」妹妹挽住世輝的手,「我們可以逛到差不多要吃飯的時間再去吃飯就好!反正也很久沒有逛商店街了。」
「我也這麼想,偶爾逛一逛、然後吃飯再回家也很好。」
「好吧,那我們就在街上隨便看看。」
在離開學校後,三個人逛過了街上的一些書店、唱片行跟禮品店,還經過一些炸食專賣店跟甜點店後,就在西餐廳吃了晚餐。
「這間的番茄野菇麵真的很好吃,璃奈說的是真的。」吃完飯後,三個人正往回家路上慢慢走著,小雪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地點點頭,似乎是在贊同推薦餐點的同學的話。
「奶油雞肉燉飯也很好吃,雖然這家店開了一段時間了,不過這是第一次來吃。」
「嗯,你們吃得高興就好,下次有機會再來吧?」不過家裡通常都會煮飯,像這樣吃外食的情況對三個人來說相當少見。
「沒關係啦,偶爾吃一次才有驚喜感嘛!」
「比起這個,快回家吧?感覺晚上又更冷了!」
「說的也是,那我們快回去……舅舅跟舅媽不知道會幾點回來?」
「爸爸跟媽媽也沒說耶?不然我們回家再打電話?」
「那就這……咦?」才正想要回應弟弟的話,世輝就撇見了從超商走出來的人影。
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只是那時不是晚上。
「日下部……」
對方手裡拿著一個有點大的牛皮紙提袋,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而日下部也看到他了,又用著疑惑的眼神打量著世輝身旁的弟弟妹妹。
「呃……晚安。」世輝想了一下,還是決定打聲招呼。
「晚安。」日下部回應。
從對方身上還穿著制服的情況來看,恐怕他也是在外待到這個時間。
比白天更冷的氣溫不禁讓世輝疑惑只穿夏季制服的對方怎麼看起來一臉沒事。
「晚上很冷,你穿這樣應該很受不了……悠久你沒事嗎?」
「雖然有點冷,不過現在要回去了,沒事。」
「真的嗎?不介意的話、要不要我的圍巾……」世輝開始解下自己的圍巾想借給對方。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應該很冷。」日下部回應,從語氣中委婉地拒絕了世輝,「說起來,你旁邊這兩個……是弟弟妹妹嗎?」接著又用好奇的眼神往世輝身旁的兩人看去。
「嗯,是我的弟弟妹妹。」
「是嗎?我是悠久,跟你們哥哥同班。」
「啊?喔……你好。」
「請多指教。」
弟弟妹妹都挨著自己,對日下部投以新鮮跟疑惑的打量目光。
只見日下部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又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三人。
「抱歉,我不想拖得太久,那麼我先走了。」
「欸?好,再見。」
世輝慢了一點才回應,想揮手道別的時候發現對方已經轉過身,抬起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世輝、你們班還有那樣的人啊?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奇怪?」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單純想撒嬌,妹妹勾著世輝的手臂,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
「嗯,他就是、之前我說過的轉學生,就是你們在空地看到的那個人。」
「是那個人嗎?真的是哥哥的同學?」
「對啊,不過其實人還不錯,雖然我搞不太懂他……」世輝露出無奈的表情,接著又跟弟弟妹妹踏上回家的路。
一回到家,就是弟弟妹妹率先跑進了廚房沖了熱飲暖身,世輝換下制服之後發現客廳的桌上也有自己的一杯。
世輝一面啜著熱飲,一面打開了電視,這個時間有些有趣的動物或自然科學節目,他打算稍微看一下電視才上樓寫作業,於是隨意地轉了一台頻道,然後就看見妹妹抱著一個小袋子走下樓,接著一屁股坐在自己身邊。
「小雪,那是什麼?」他好奇地問。
「啊?這個啊、是毛線喔!」妹妹說著,從袋子裡拿出了粉橘色系的段染毛線球,「我的圍巾前幾天勾到東西所以拉壞了,想說反正也戴了很久,就換新的,這是週末的時候買的!」
「欸、自己織嗎?為什麼不買現成的就好呢?」
「原本是打算買現成的,不過上網看圍巾的時候偶然找到了手織圍巾的影片,所以就改變心意了,而且家裡附近的就有賣毛線的店,那天看到喜歡的顏色就決定果然還是自己來織了!」妹妹說,接著就在世輝的身邊打起了圍巾。
「圍巾嗎……」
說起來今天要借圍巾給日下部的時候被拒絕了,這麼冷的天氣他還穿得那麼單薄,至少也該圍個圍巾之類的……真的只是忘記把冬季的衣服拿出來嗎?
天氣變冷以來幾乎對他只有穿短袖的印象。
『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圍巾?』世輝看著正在織圍巾的妹妹思考著,如果他沒有圍巾……不如就送他一條?
就當作是筆記的謝禮。
雖然圍巾的價值可能遠遠超過了那條筆記,但世輝只是想找個能答謝對方的方法。
『說起來今天好像……說了是喜歡藍色的吧?』印象中似乎是提到稍微比制服還要再深一些的藍色。
「藍色啊……」
「藍色?」似乎是自言自語的說話聲被妹妹給聽到,妹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啊、不,沒什麼……那我先去洗澡,然後就上樓寫作業了。」
「欸?好。」
聽見妹妹的回應後,世輝就拿著經過一段時間後變得不那麼溫熱的飲料到樓上。
熱呼呼地沖完澡,世輝坐在書桌前,今天有比較多的複習題目,不過一小部分的習題已經趁著下課空檔先寫好了。
他一邊分神想著圍巾的事情,一邊慢慢地掃過題目,並在答案欄填上回答。
過沒多久,世輝摸向了放在桌邊的杯子,桌邊的熱飲早就在洗澡的時候被寒氣凍成了冷飲,只是也只剩下一點,杯身摸起來冷冰冰的,世輝想了想,決定走下樓再幫自己沖一杯溫暖的飲料。
下去沖飲料的時候妹妹已經不在客廳打毛線了,但家長都已經到家,世輝沒有多想,打完招呼後就走進廚房為自己重新泡一杯熱飲。
再次看見妹妹的時候是在書房裡,上樓時世輝才發現書房的門是半開著的狀態,有些好奇地走了進去後才發現是妹妹開著電腦在看手織圍巾相關的教學影片。
今天聽了妹妹的話後也有點在意圍巾事情的世輝默默地站在後方看著教學內容,直到妹妹發現自己。
「欸?啊、世輝,你怎麼在這裡?你要用電腦嗎?」妹妹抬頭看著他,以為是兄長要查學校相關的資料,她立刻把正在看的影片視窗按下暫停,隨後站起身。
「不是,只是正好發現門沒關所以就進來看看……手織圍巾的影片看起來很有趣呢。」
「原來是這樣啊?」說著,妹妹才又坐了下來,「有些地方正好有點不太懂,才想說上網查一下,這邊還有不用棒針、只用雙手就可以做出來的圍巾,也很有趣!」
「雖然我不懂編織,不過看著毛線球變成圍巾似乎有點不可思議。」
「真的很有趣喔!而且意外的很適合拿來打發時間——是時間小偷!」
「是這樣啊……不過小雪,妳的作業還好嗎?」
「……啊。咳、嗯,打毛線真的是時間小偷,已經這麼晚了……雖然今天作業也不多啦。」妹妹的回應聽起來有點心虛,隨後把織到一半的圍巾收起來,並把電腦關掉。
「那麼,我也去寫作業了!晚安!」
「晚安,小雪。」
妹妹抱著袋子走過自己的身邊,離開書房。
世輝回頭看了妹妹的背影一眼,又轉回來看著空蕩蕩的書房。
「學校、應該也有編織類的書吧?」雖然也可以直接問妹妹,但世輝覺得或許不要打擾妹妹比較好……而且要解釋織圍巾給日下部的理由感覺也很奇怪。
想到這裡,世輝又開始想著是不是真的要織圍巾給對方了?
「別的東西、手套之類的防寒用品應該也可以?還是送個什麼禮券會比較好?之前抽獎有拿到一張超市的禮券……」
平常沒什麼送人東西的機會,就算是國小時期也只是送小點心、平常也是受到翔生的幫忙會給個餅乾之類的小東西,不過因為家裡平常也會一兩週做一次,在世輝的認知裡只是很普通的事。
「……不然上次看他好像很喜歡舅媽做的檸檬蛋糕?還是做那個?」世輝一邊苦惱地自語,一邊回到了房間,回到書桌前的時候小幅度地甩了頭像是想要排除雜念,接著繼續寫作業。
到了隔天的放學,世輝還是往圖書館走了。
按照分類依序用視線掃過書架,最後目光停留在一層架子,上面排滿了各種手工藝相關的書籍,找到了編織類的書本後世輝挑了一個有光線但偏僻不起眼的窗戶角落坐了下來,不知道是因為看出了興趣還是因為其他原因,他的神情相當專注,似乎沉浸在圍巾編織的樂趣裡。
而接下來的動作,是借了書後走到了隱藏在商店街巷弄裡的手工藝用品店,關於店家的位置是之前正好經過才記起來的,沒想到現在會用得上。
當世輝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擺著各種毛線的櫃子前看了很久。
「……等一下,我到底在幹嘛啊?」世輝無奈地嘆口氣。
下下週就是模擬考了,雖然聖誕節有打算和朋友出去過節,稍微放鬆一下,但這不代表其他的日子可以鬆懈。
而且打圍巾感覺是很花時間的,如果把多出來的時間都拿去打圍巾而疏於複習課業,那麼……下次的模擬考成績一定會變得很糟糕。
但是他又不自覺地盯著那一排擺了藍色系的毛線的架子。
『不過因為覺得有趣,所以想要織圍巾的念頭現在在腦海裡揮之不去……要是能早點織完就可以專心複習了吧?』
「不、或許織到出現瓶頸的時候就會放棄了也不一定……」接著世輝又開始喃喃自語,露出懷疑的眼神。
最後出了店家時,世輝上繳學費帶了毛線回家。
『結果還是買了……沒想到我的意志力是這麼薄弱的東西。』
盯著袋子裡的毛線反省了一會兒,世輝將東西收進書包,接著才慢慢走回家。
回到家的時候,世輝坐在書桌前看著自己的書包猶豫了許久,才打起精神,先將借回來的書跟毛線收在一邊,並且拿出作業。
幸好一旦沉浸在作業中就能集中精神,世輝一如往常地把作業寫完,唯一的差別是,世輝沒有繼續每日都會做的課業複習,而是看向了今天帶回來的東西。
『……說起來以前是不是也看過媽媽在織毛線?總覺得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想著,翻開了編織書,看著裡面的圖解,對於起針的方式似乎隱隱約約地在腦海裡有個模糊的印象,很小的時候、或許是一、二年級、又或許是幼稚園的時候?
他似乎曾經就坐在母親的身旁看著她打毛線。
「……有點懷念……不過現在想起這個也沒什麼意義。」
這大概是自己第一次碰編織的東西,雖然國小有做過把紙張裁成長條用來做籃子,不過那個已經丟掉了。
畢竟是第一次做,世輝先簡單地起了幾針做實驗,等習慣打法之後才開始做正式的圍巾。
一開始的確會有點不順手,也常常會掉針,不過很快就上手了,連世輝自己都感到訝異。
「啊、不過畢竟是織最簡單的……其他的樣子如果之後想到了再說吧。」
「不過上下針的順序不同好像也可以做出變化……總覺得真的很有趣?」
因為買來的毛線球是幾顆由深到淺的藍色,等織完以後應該是漂亮的漸層吧?如果順利完成的話。
「——啊,居然已經九點半了嗎?嗯……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了,那麼先去洗澡好了。」今天算是勉強摸出了些心得,而且也如同妹妹所說的——織東西真的是時間小偷。
從大約八點寫完作業後就花了一個半小時在研究圍巾上,但體感上卻似乎沒有過了多久,這種感覺對世輝來說已經很久違了。
「織圍巾……真是可怕呢。」世輝將毛線整理好收起來,就準備去洗澡。
世輝平常的習慣是十點到十點半左右上床睡覺,對現在的大部分學生而言這個時間點還算是早了,不管是複習還是玩樂都可以再弄得晚一點。
就連弟弟妹妹到這個時間也還沒有到正常就寢的時候,全家就只有自己比較早睡,弟弟妹妹大概也要十一點多才睡,但沒什麼事情的話最晚也不會拖過十一點半。
洗完澡後吹完頭髮,最後再重新確認明天要攜帶的作業跟用具後世輝就熄燈睡了。
時間過得很快,距離買了毛線球後,已經過了一週左右了,今天是禮拜三,禮拜五就是聖誕節了。
日下部最近是穿著長袖制服沒錯,但也就只有這樣而已,雖然最近氣溫有稍微回暖,不過還是很冷,不可能是只穿著長袖就好的程度。
『說起來假日稍微趕工了一下,這兩天因為有考試就沒有做得太多……今明兩天趕工收尾一下就應該可以了?』
午休的時候,世輝只是盯著自己的便當,這一週以來比平常起得還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織圍巾偶爾會織過時間的原因,有幾天本來是自己要負責便當的,但都是舅媽來做了,世輝稍微有點感到不好意思,明明不太想麻煩家人的。
「所以說——我們也差不多該來討論、禮拜五是聖誕節、我們家會出去吃飯,如果我們要約——也許可以約禮拜六?」翔生才動筷沒多久,就問。
「可以啊,要約哪裡?」香賀沒有異議,反問地點。
「抱歉,我想我就不參加了,看起來我這邊沒辦法。」再來是日下部拒絕了活動的邀約。
「欸?你不行啊?好吧、真可惜。」
「那雪乃呢?」
「世輝?」
「世輝、回魂喔?」
翔生喚了世輝兩次,又把手伸到他的眼前晃來晃去,這才讓世輝有了反應。
「……啊?」
「你又在發呆了啊?這真的跟平常的你一點也不一樣。我們想要週六慶祝一下、然後日下部說他週六沒辦法跟我們一起了。」
「啊、是這樣……是嗎?」世輝點頭,看了眼隔壁的人,又把視線轉向翔生,「那麼,我們週六的時候要在哪裡過呢?」
「嗯——如果是我家應該可以、雖然我們週五就會出門吃飯了,隔天他們不知道會不會想休息?」翔生說,雖然自認為家裡的空間足夠,不過考慮到家人隔天會不會只想好好休息,又覺得不算個好提議。
「我家的話不知道耶……我爸媽應該無所謂、但我姊跟我妹……呃、這我不確定。」
「那、世輝家呢?世輝是獨生子吧?你們家會方便嗎?」翔生問,露出了期盼的眼神,聽了他的話後連香賀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日下部撐著臉看向他不發一語,獨生子?明明上次才遇見他的弟弟妹妹。不過總是從世輝那些沒有用準確字眼的回應來看,他現在應該不是住在自己家裡吧?
世輝關於家裡的事情,通常只會用「家人」帶過。
這樣啊,原來連其他人也沒有說過。
「大概……沒辦法。」世輝露出了微笑,卻隱約地散發不允許再讓人深入探究的氛圍。
「是嗎……真可惜、看來果然只能在外面找地方慶祝了?」
「好可惜——不然上禮拜有提議到的自己來炸東西吃應該滿好玩的。」
「聖誕節應該會有一些有趣的活動或市集吧,我們也可以去那裡晃一圈!」
「要不然看電影也可以,明天就要上映的那部聖誕節喜劇應該滿好看的。」
「好啊,不然就看完電影再去買快樂炸雞餐吧?」
「結果你還是提議要去買五人炸雞餐啦——」
「哼哼哼,想吃就跟我平分錢,不然我就一個人吃給你們看!」
「好啦好啦、會啦,電影院附近有很好吃的炸雞專賣店,我還滿推薦的。」
「喔、好啊,那就交給你帶路了!那麼就我們三個去吧?世輝。」
「嗯,好,我都可以。」
「我想想……那麼時間就早上十點?」
「好啊,在公園二號出口集合吧?坐公車去比較大的那間電影院。」
「好。」
討論得差不多以後,翔生跟香賀又開始聊別的話題,途中偶爾會聽見日下部加入對話,而世輝只有在有人叫到自己的時候才會回應,大部分在吃飯的時候還是在思考著要花多少時間把圍巾做收尾。
「這麼說來,今年要結束了……」不知道為什麼,但世輝總覺得有些感慨。
「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看著剩下不到一半的飯盒,他小聲地說著。
大概、也在弟弟妹妹的家住了快要一年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沒有再刻意回到自己原本的家,在外地的父親偶爾會打電話聯絡,不過不是很頻繁,他也不知道下次接到父親的電話時要怎麼坦白。
……最好是,父親再晚一點打電話吧。
他還沒有做好處理這些事情的心理準備。
除了複習課業之外,最近還可以讓自己分心的大概就是那條圍巾了,或許把生活重心放在課業還是隨便什麼事情上對世輝而言更好。
他需要有東西來轉移關於父母的注意力。
他不想要別人把時間浪費在他的身上,也不想要被同情。
即使他需要一個人作為宣洩的出口,又不希望對象跟自己太親近,所以一直以來沒多說什麼。
只要什麼都不說的話,就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只要時間一久,那麼這件事情一定會漸漸地變得無所謂。
然後他會把它遺忘。
「……」他沉默地把飯一口一口送進嘴裡,直到飯盒空掉的時候甚至於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吃完的。
最後只是有些茫然地看著空盒,過了幾秒才默默地收拾起來。
「欸,你今天吃好快啊?」談話途中才轉頭看了世輝一眼的翔生說著,向來吃飯速度不疾不徐的世輝竟然會在大家的午餐還有一半左右的時候就已經吃完。
「……剛才放空吃飯,結果不知不覺就吃完了。」世輝有些無奈地回應著,「我先去洗個手。」
「慢走喔。」翔生不以為意的回應。
世輝走到離教室最近的洗手台,從窗外看出去的天色有些陰暗,接著轉開了水龍頭,洗完手後像是為了打起精神,接著又洗了臉,冬天的水溫非常低,在接觸到肌膚的時候有種排斥感。
「水真的好冷……好了,回教室吧。」
洗完臉重新打起精神後,世輝才走回教室,也許是在外面待了一下的關係,走回教室的時候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不過大家還在聊天,聽聊天的內容好像是最近某個節目的搞笑橋段,只是世輝沒怎麼看電視,最近也忙著考試跟打圍巾所以吃完飯後就早早上樓了。
「聽起來很有趣,不過我最近沒怎麼看電視。」他回應著,平時的時間都是寫完功課沒事的弟弟妹妹們在看電視,世輝多半都在房裡,事情做完就睡了。
「這樣啊?真可惜,那就等你有空在看看吧?」翔生說,不過畢竟是國小就認識,他向來也知道世輝不怎麼會關注電視節目。
「其實除了那個節目,我最近還有在看上個月開播的美食旅遊節目,真的看了都想去逛逛,而且風景還滿漂亮的。」香賀又接話,把話題帶到了其他新播出的節目上,以介紹國內旅遊景點跟美食為主。
「我懂我懂、美食旅遊節目又可以玩樂又可以吃好東西,看著也想去旅行了!」
「就是說啊——可惡,不過現在沒辦法出去旅遊啊,畢竟是考生了。」
「唔,畢竟可以直升高中的人數好像是總招生人數的多少趴而已,要考上去還是得拚一下。」
「——話是那樣沒錯,不過……」
話題不斷轉變,午休時間就在四個人的東扯西聊下度過了。
在那之後的禮拜五,世輝織好了圍巾,但並沒有帶出門。
儘管最近街上充滿慶祝的氣氛,學校也有人從禮拜四就在互換禮物,不過在世輝要把圍巾帶出門的時候出了點意外,所以就忘了。
「雖然禮拜一也可以給他……」回到家,世輝看著桌上的圍巾包裝,只用了個素色的提袋裝著。
『畢竟沒有他的電話、而且他也搬新家了……不知道地址。但這麼說來,明天出門的時候也帶個點心什麼的吧?』世輝想著關於明天的行程,突然記起妹妹一時興起所以昨天做了聖誕節的糖霜餅乾,自己跟弟弟也幫了點忙。
「應該有剩下的,稍微帶一些吧?」喃喃自語著,世輝走下樓到了廚房,也在放餅乾零食的木製三層架上看見了被放在密封罐裡,大約還裝了一半左右的造型餅乾。
裡面是聖誕樹、薑餅人或是馴鹿之類跟聖誕節有關的造型餅乾,大概是妹妹被氣氛影響才買模具回來的。
「在這裡……那就問一下小雪……」
雖然自己也有幫忙,不過畢竟是妹妹做的,要是不說一聲就拿走也不太好,於是他又走上樓敲了妹妹的房間。
「欸、餅乾嗎?可以啊,畢竟也不完全是我做的,而且本來就打算大家一起吃……不過原來你明天要出去啊?」詢問過後,得到的是妹妹爽快的回應。
「謝謝,那麼我就拿一些走。平時沒怎麼出去,所以偶爾出門也是有點期待。」
「嗯、這樣也好!因為世輝你最會逞強了,可以出門轉換心情也不錯!」
「欸、嗯……會造成困擾嗎?」
「才不會!只是……不想要再看見你那個樣子,我覺得很難過……」
「……謝謝妳,一直讓妳擔心,我如果不振作點不行吧?不過我現在沒事的。」
「那樣就好,有什麼事情一定要跟我們說喔?」
「好,我會的,別擔心。那麼就這樣,我先回房間。」世輝點點頭,有些無奈卻又覺得有點窩心,向妹妹說完後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世輝發現自己的手機螢幕亮了起來,顯示著一封簡訊。
是翔生。
「翔生……有什麼事情嗎?」盯著手機疑惑地自言自語,世輝打開了訊息。
內容是說想要把時間再改得稍微晚一點,問世輝方不方便,也問了有沒有香賀的電話,翔生找了以後才發現沒有,所以希望能請世輝幫忙轉達。
「啊、原來是這樣,電話的話我好像有……」
說罷,世輝打開電話簿,開始查找名單。
「……欸?」才看到一半,就發現自己的手機裡有一支自己沒印象的電話。
日下部的電話。
「……什麼時候?為什麼會有他的電話?」
雖然感到疑惑,但很快世輝就想起要幫翔生轉達消息,又繼續查找香賀的電話。
交代完畢後得到了可以改得晚一點的答覆,再把回應轉達給翔生後,世輝又回去看了那支上面寫了日下部名字的電話號碼。
「什麼時候有這支電話的……我明明沒有問過他?」
盯著手機上的號碼好半晌,世輝還在猶豫要不要撥出這支電話,畢竟不是自己有印象的號碼,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自己的手機裡。
「……是他擅自拿我的手機嗎?」但念頭一轉,自己的手機有設密碼鎖,對方應該不會知道。
「還是是我自己忘記了,其實我有跟他要過?」
『不過……要不要打看看呢?』
雖然不確定就這樣撥過去好不好,但世輝還是按下了撥打的按鍵。
電話的鈴聲響了很久,世輝才想著是不是乾脆掛斷電話的時候,才終於被接起。
「喂?哪位?」電話另一頭的聲音確實是日下部的。
「啊、是我!我是世輝。」
「喔,原來這支是你的電話……嗯,那麼有什麼事?」從對方的回應聽來,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電話號碼。
「我有個東西想給你,本來想說這兩天可以給你的,但是忘了……如果你現在有空的話,我可以去找你嗎?」
「雖然我無所謂,不過等到禮拜一再給也可以吧?你不需要特地跑一趟。」
「……說的也是。不過我還是想早點給你,希望不會造成你的困擾?」
「不嫌麻煩的話你要來也可以,我家的地址是……」
「嗯、嗯、好,我知道了,那麼我到你家樓下的時候再打給你。」聯絡完畢後,世輝穿起外出的厚外套,拿起桌上裝好的圍巾,又到樓下廚房弄了些餅乾,確認完後就出了門。
日下部現在住的地方似乎離舅舅家又多了一段距離,走過去的話不知道會花上多少時間?
『外面好冷……要不要搭車會快一點?早點拿給他的話,可以在天黑前回到家的吧?』心裡這麼想著,世輝走到了家裡附近的公車站,沒等多久就搭上了能夠到對方家附近的公車。
雖然對方的家是走路就可以到的距離,不過搭車的話能夠節省更多的時間。
上車後世輝走到了左側後段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車上的溫度比起外面顯然溫暖許多,他悠哉地看著車外的景緻,公車一路駛過,沿途經過不少路邊商店,應景的裝飾讓店面整體看起來十分溫馨,鵝黃色的燈光彷彿能讓人感到溫暖。
約莫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世輝就抵達了日下部居住社區附近的公車站牌。
「原來旁邊有公園啊……」世輝一手提著紙袋,另一手用手機看著記錄下來的地址,左右張望著附近的路標。
「看起來……應該是那棟大樓吧?」視線落在不遠處外觀看起來很新的大樓,世輝慢慢地走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冷的關係,附近沒什麼人在外面,沿途經過的公園裡只有少數的成年人坐在長椅上喝著不知道是咖啡或是茶之類的飲料,空蕩蕩的場地顯得冷清。
開始感到冰冷的世輝抖了一下身體,把自己的圍巾裹緊後又朝著應該是日下部住家的大樓前進。
這段路程並不長,也許兩分鐘不到的時間就已經接近社區的大門。
然而在過了一道樹叢圍牆後,世輝看見離大門有點距離的牆邊停著一輛轎車,有兩個人站在那裡不知道在做什麼。
感覺氣氛不太好的世輝沒有多去注意,而是快步走進大門,向管理員打聲招呼後按了日下部居住樓層號碼的對講機按鈕。
等待良久,都沒有聽見對講機裡傳來回應。
「奇怪、不是在家嗎?」世輝疑惑了下,因為過來的路上沒有花太多時間,對方不至於會突然出去?
「那不然打個電話好了……」說罷,世輝掏出了手機撥了電話,但也沒有接通,有的只是機械式的提示女聲。
「電話也不通?他在做什麼?」
「我說,你是要找誰啊?」看起來有點年紀的管理員打量著他,像是出自於好奇地問。
「我要找的是住在五樓……」
「五樓?啊,是最近才搬進來的父子三人嗎?有個兒子看起來跟你差不多大。」話才說到一半,聽見關鍵字的管理員就插嘴猜著世輝要找的對象。
「呃、對,應該就是他。」
「你要找他的話他幾分鐘前才剛出去,你們正好錯過了喔。」
「……他出去了?」
「是啊,感覺步伐有點急促。」管理員回著,視線漫不經心地往大門外看去。
「是嗎?謝謝您,我之後再過來好了。」世輝向管理員致謝後就走出了大樓,腳步踩得有些重,此刻他只覺得心情很差,找不到人也連絡不上讓他的心裡非常不踏實。
但管理員說日下部出去的步伐急促,會不會是因為有什麼急事?
「希望他沒事……」
世輝停下腳步看了看附近,打算先到前面的公園坐著休息一下,也許可以坐在那裡注意日下部有沒有回來——雖然有點冷。
正當他重新起腳的時候,眼角餘光撇見了剛才離大樓大門有點距離的轎車跟那兩個人。
「欸?」他下意識地偏頭看了一眼。
不是兩個人。
還有一個,被那兩個成年男性圍擋在牆前。
「……日下部?」世輝睜大了眼。
那兩個男人的臉色非常難看,感覺相當不友善,世輝覺得對方肯定是碰上了某種麻煩,情急之下他決定折回一樓大廳找管理員。
「站住。」只是還沒往回走,某種力道從後方抓住他的肩膀。
世輝只覺得一陣惡寒,他戰戰兢兢地回頭。
「……」
抓住他的是他不認識、高大而壯碩的陌生男性,憑藉著體性差距,世輝只覺得對方有種強烈的壓迫感。
他直覺這不是好事情,連雙腿都不自覺地顫抖著。
世輝被對方半拉半扯地拽著,即使想大聲呼救也因為太緊張而發不出聲音。
當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時候,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日下部的聲音有些遙遠地傳進耳裡。
他抬起頭,看著日下部毫無阻礙地朝著自己走來,只見他似乎朝抓著自己的男人使了個眼色,那個男人立刻就放開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世輝總覺得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緊繃的神情。
「……這是、怎麼回事?」世輝小心翼翼地開口,他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不過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日下部無所謂般地聳肩,又朝著剛才抓住世輝的男人開口,「如果你們比較喜歡身體有哪裡不全的話,儘管跟過來試試?」
「屬下不敢。」
「呃……」
「別理他們,我們走。」日下部抓住世輝的手腕,也沒有等他回應,就抓著他離開大樓附近,在穿過公園跟兩條街後進了一間超商。
「……超商?」世輝不解的回應,只見日下部繼續把他拉到座位區後就把他丟著,開始在超商裡搜刮起各種食物了。
「這是怎麼回事……」剛才那個抓住自己的人,確實是在日下部說完話後,回應了像是「屬下」之類的字眼。
世輝拉了張椅子坐下,把帶來的圍巾放在餐桌的一角。
日下部身上感覺有很多謎團?
不知道過了多久,日下部帶著滿滿一籃子的食物回到座位區,世輝看了一眼,大部分都是泡麵或麵包一類的東西,還有冰品的樣子。
「你買的食物也太多……而且怎麼又穿短袖?」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世輝才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他伸手抓住了日下部裸露在外的手臂。
「……真溫暖。你該不會其實根本不怕冷吧?這種天氣還穿短袖,手根本不可能這麼溫暖的吧?」他們在低溫中待了一段時間,現在回想起來日下部抓住自己的手的時候,一點也不冷。
日下部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彷彿在稱讚世輝終於發現了。
「看起來我猜對了?」世輝無奈地應著,「那麼我真的做了一件多餘的事情。」彷彿就像往心頭倒了一盆冰水,原先的熱情在意識到自己的多管閒事後瞬間被澆滅了,這幾天一頭熱地織著的圍巾打從一開始就不被對方需要。
「你做了什麼?」
「已經無所謂了,不過這個就給你吧。」說著,世輝拿起桌上的提袋,從裡面拿了一包跟弟弟妹妹一起做的餅乾,「雖然只是象徵性的祝賀,但還是聖誕快樂,悠久,這是那條筆記的回禮。」
「謝謝,那麼我就收下了。」沒有加以推託,日下部順手接過後放在了自己座位的桌上。
「東西已經送到了,我想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下週再見吧。」世輝拎起裝著圍巾的提袋就站了起來。
把對方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的日下部只是一手撐著臉,另一手則是指向世輝:「這樣好嗎?你不覺得我們應該談談?」
「談?雖然我確實有疑問……不過我想那不是你會告訴我實話的事情,但我確實對你有很多的誤解。」世輝的神色有些遲疑,表現得有些焦躁,源自於自己隨意妄下定論而生氣。
「喔?」日下部的笑容令人難以捉摸。
他看著世輝手上的袋子,既然出來這一趟是為了給自己東西,沒道理只裝了餅乾就用這麼大的袋子,況且還把餅乾給單獨拿出來了。
「那個袋子裡也是要給我的東西?或說——原本是?」
「因為你不需要,所以這個也不重要了。」
「是嗎?那麼也無所謂,總之你先坐下來吧。」日下部招著手,示意世輝坐下。
看著對方片刻,世輝終於還是坐了下來,儘管他不知道日下部在打什麼主意。
重新坐下後世輝只是盯著窗外偶爾會有人路過的街道,即使腦子裡還盤旋著許多疑問,但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叫人重新坐下的日下部也沒多管他,只是逕自拿起買來的杯麵撕開封膜,把佐料都加下去後就拿去沖泡,回到座位上時把杯麵放著又拿出了冰品。
「拿去吧,冬天就是要吃冰。」接著他把冰往世輝的臉頰一碰,立刻看見世輝反射性地用手遮擋。
「不、不用了……倒是你留我下來究竟想做什麼?」
「如果你吃下去的話我會考慮告訴你?」
「會需要考慮的話那就表示即使我吃了也不一定會得到答案對吧?那麼吃了也沒有意義。」
「哇,你還真消極啊?」日下部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笑,「免費賺到一盒冰淇淋不是挺好的嗎?」他沒理會世輝的拒絕,自顧自把冰跟湯匙都放在世輝的前面。
「一邊吃一邊說吧,或是你比較想喝熱茶?不過我這裡只有常溫的瓶裝紅茶。」
「免費的東西其實才最需要承擔風險?」世輝反問。
「——誰知道呢?」日下部沒有給予正面的回應,只是又拿了一支冰拆開包裝,「難道你就沒有無償給予他人任何東西過?」
「或許沒有吧。」事實上,雖然不曾希望對方以有形的東西來回報,但是從心理層面而言,也許自己正抓著什麼不放。
那是從母親離開後就緊咬不放的東西。
「其實那個冰只是讓你嚐個味道而已,沒有打算要你全吃完,這是季節限定的口味,已經快下架了,趁著今天有機會就買來吃。」
「是嗎?」聽了對方的話,世輝又看向那盒冰,從包裝上的照片示意圖來看似乎是地瓜、南瓜、栗子三種口味的冰淇淋。
「季節限定?這個看起來明明很秋天。」
「總之你就吃吧。」
「……我知道了。」世輝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只是照著日下部的話,把冰的包裝撕開,默默地吃了起來。
「說起來,你的肩膀還好吧?」
「啊……」聽著日下部的話,世輝下意識伸手碰了自己剛才被用力抓住的肩膀,那名男性的力氣很大,明明隔著冬天外套的厚布料,被抓的當下卻很痛,但現在已經沒有那麼痛的感覺了。
「應該沒有大礙。那是你認識的人?」世輝又說,雖然提問了,但他並不認為日下部會給予正面回應,只是隨口問問。
「嚴格說起來我跟他一點也不熟。」咬掉最後一口冰,日下部打開了放置得差不多的杯麵,拆開筷子往裡面翻弄著還沒散開的麵體。
「雖然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告訴我,但我的確聽見了……他自稱你的下屬?」
「你是對的。確實因為跟你沒有關係,所以沒有告訴你的打算。至於你聽到的也不是幻覺。」日下部滿不在乎地應著,夾起麵條就往嘴裡送,弄出了唏哩呼嚕的聲響。
「剛吃完冰就接著吃熱的東西會弄壞肚子的。」或許因為是預料中的反應,世輝沒有多問什麼,只是提醒對方冰熱的東西不要交替著吃。
「我對我的腸胃很有自信。」
「上次也這樣說吧?就算很有自信還是注意一點。冰的話我也吃過了,我想你應該沒有事情了?」
「——那麼,你原本想要給我的是什麼東西?雖然你說我不需要,但我還是挺好奇的。」
「嗯?只是很普通的圍巾罷了,如果你好奇的話給你看也無所謂。」不知道是不是多少抱著自暴自棄的心態,世輝把提袋交了出去。
「喔?」日下部有些興致地出聲,接過袋子,只是他沒有立刻把內容物拿出來,而是悠哉地吃完杯麵拿出紙巾擦嘴後才拿出圍巾。
「……」他不發一語地看著圍巾。
世輝也不發一語地看著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反應。
「你……」半晌,日下部面有難色的開口,世輝皺了下眉頭,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是不喜歡這條圍巾?還是?
「你暗戀我?」
然而他從日下部的口中聽見了他根本沒料想過的話。
「哈啊?」於是這下反而是世輝感到莫名其妙了。
「這個看起來不像市售品、感覺是手織的,抱歉,以我們的交情而言我想不至於會讓你親手做東西?送圍巾的感覺真的很……微妙?」日下部雙手捧著圍巾端詳片刻,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而露出笑容。
「說起來給我圍巾的原因是什麼?我是指——我做了什麼讓你給我這東西?」
「我想最大的主因是因為突然對手織圍巾有興趣,因為天氣這麼冷你還穿著短袖,才會覺得你需要一些保暖的東西。你幫我的那條筆記只是藉口而已。」
「原來如此,對我來說那條筆記才是之前蛋糕的回報?雖然那種東西也沒什麼好放在心上。」
「沒什麼好放在心上……嗎?」那對世輝而言並不是中聽的話語,他在心裡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接續話題。
沉默過後,是日下部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圍巾收了起來,轉而繼續把買來的東西吃掉的動作,就連原本放在世輝面前的冰都已經不知不覺的被吃光了。
世輝看著疊在對方桌面的空杯跟包裝越來越多,才反應過來對方的食量好像——大得有點誇張。
「這麼多份量的食物都被你吃得差不多了,總覺得有點可怕。」那是沒有特別經過思考,只是就著自己所認知而說出口的發言。
「人總會有一兩次胃口大開的時候。」喝下最後一口杯麵的湯,日下部把桌面稍作整理,就拿著垃圾去丟。
世輝朝著超商內的時鐘看了一眼,已經過了一小時左右了。
「比預料的時間還久……是不是該走了?」本來就沒有打算在外面待太久,而天色也開始暗下來了,或許現在外面的氣溫已經變低許多。
「時間也差不多了,既然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可以走了——說是這麼說,如果真的只是這樣,那就不用留你下來了。」日下部回到座位上,拿出手機後看了一眼時間,「我們大概還有一點時間。」
「什麼意思?」
「我呢,等一下就要出門了,原本的計畫是明天一早出發,但你剛才看到了,有人來接我。」
「欸?是那些人嗎?我還以為他們是什麼恐怖的人……」世輝看起來有點疑惑,剛才被粗暴抓著肩膀的事情在先,理所當然在他心裡留下這些人不是善類的印象。
「那個的話你想的大概也沒錯,大概啦。」
「大概是什麼意思……」
「畢竟不是會平白無故跟你這樣的人有交集的類型呢。」日下部轉開了紅茶的瓶蓋,啜飲幾口後又把瓶蓋旋上,顯得一點也不在乎。
「你這樣說只會讓人覺得情況不單純,希望是我多心了。」世輝深深地嘆息,今天發生了這種事情只讓他覺得日下部好像不是什麼普通學生一樣。
像是上次在找房子時知道的好像感覺得到靈體、一個人能夠對付一群高中生、還有剛剛那些來接他還自稱是下屬的人「們」?世輝突然覺得日下部跟一般人有很大的不同?
「我真的不懂你——」最後世輝用著困擾的口吻說了。
「你想了解我啊?」日下部笑著反問。
「該怎麼說,總覺得你就像野貓一樣?好像很隨心所欲的樣子。不清楚你在想什麼,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相處。」
「喔?」
「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你的成績明明那麼好,卻不打算表現出來呢?」
「答案不是很簡單嗎?因為我對當別人眼中所謂的成績第一名沒有興趣嘛。」日下部掛著輕笑,理所當然的說著。
「是嗎?你的家人們不會對你有所要求嗎?」
「嗯——我想他們並不在意,因為在他們眼裡,那樣的成績是理所當然的。轉學以後不用被他們拿著成績單取笑我可樂得輕鬆。」
「說起來你不是和爸爸住嗎?其他的家人是指……轉學之前還有其他的家人?」
「差不多就是你說的那樣,轉學前跟母親還有其他的親戚們一起住,要說的話像大家庭就是,至於我父母很普通地分居著。我老爸知道我對成績沒興趣,也不怎麼管我。」像是事不關己似地,日下部無所謂的說著。
「我……很羨慕你有那樣的成績,而且你平常明明看起來沒怎麼聽課,卻好像都有把上課的內容記起來,老實說,我真的羨慕、甚至……還有些嫉妒。」本來不打算把這種感受告訴任何人、甚至是本人,但世輝卻不知道為什麼說了出來。
「那只是你想要的東西剛好在我身上而已。不過即使沒有這種天賦,你也能靠實力得到好成績不是嗎?」就像沒有聽見自己被嫉妒的話語一樣,日下部只是很平靜的回應世輝的話。
「就算是那樣……」
「靠實力取得的東西比較踏實吧?如果只是以成績而言,我並沒有值得你羨慕的地方才對。」
「……很羨慕啊。因為、如果我有像你一樣的頭腦,那麼、或許就——」聽著自己感覺不被對方所理解的話語,世輝就像是要辯解似地開口。
「該說你天真,還是說你在逃避?」
只是還沒等到世輝說完,日下部口吻冷淡地打斷了他的話。
「欸?」
「雖然不知道你家裡有過什麼事情,不過那肯定跟你的成績沒半點關係,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
「我……」世輝無法回答他。
——因為他不想承認。
像是洩氣似地,世輝把頭轉了回去,不再看著日下部。
而對方似乎也不怎麼介意,逕自拿出手機操作,不知道具體是在做些什麼。
「你現在的家對你不好嗎?」看著世輝還是沒有搭理他,日下部開口,但語氣裡顯然不覺得對方現在居住的家是會對他不好的家庭——雖然只是直覺,而且世輝的弟弟妹妹看起來挺黏他的。
世輝並沒有馬上回應他,沉默半晌才他開口。
「……不,他們很好。」
「所以不是人的問題?他們是你的誰?」
世輝並不是很想開口回答,但是對方看起來無所謂的態度卻讓他有種不管隱藏什麼都是很愚蠢的想法。
「是我的舅舅……我媽媽的弟弟。」
「這樣啊。」
「大概是我太見外了也說不一定,即使常常聯絡,但真的住進他們家裡時還是沒辦法習慣。」
「嗯——因為不是你的家?只是寄人籬下……這樣?」
「或許吧。」世輝停頓了一會兒,「雖然暫時不會有問題,我想以後應該也可以放心地待在那裡,卻又覺得沒辦法接受。」
窗外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周遭的建築跟住家紛紛點起了燈。
「我到底在哪裡做錯了什麼,所以最後才會變成這種情況?」看著從超商玻璃映照出的自己,世輝看上去有些無助。
「你——是笨蛋啊?」
然而日下部的回應是一句笨蛋跟一個白眼。
「什麼?」沒想到會被罵笨蛋,世輝皺著眉,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你原本的家,發生了什麼?」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不講也是沒差啦。」日下部無所謂地笑著,「但是不管你家發生什麼事情,我想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把錯往自己身上攬一點好處也沒有,更何況你才是需要被解釋的人。」
「……你什麼都不知道。」
「當然。而且我也沒有必要知道。你是不想承認自己被無故拋棄,還是不想承認你的爸爸是會隨便棄家人不顧的人呢?」
「這跟我爸沒關係——」
「那就是跟母親有關了?」
回答得太順口,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被對方套話,世輝顯得有些懊惱。
對於他毫不在意的態度,即使不想多說什麼卻總會說出口。
「日下部,你到底想怎樣?」世輝有些惱火,感覺對方一直在試探他的底線,卻又毫不在乎,就像被瞧不起似地否定了。
「——想看你生氣?」日下部在笑,「老實說你一直保持著溫和的形象真的很礙眼呢。」
他又旋開紅茶瓶蓋,喝了幾口才繼續說。
「如果說你本來就是那樣的人也就算了,不過你並不因為真的那麼溫柔吧。」
「——那又怎麼樣?」世輝並沒有否定,他當然知道自從母親離開以後自己已經有什麼不一樣了,他還是師長口中讚譽的好學生、還是朋友圈裡品學兼優的模範生,但就是有什麼不一樣。
「比起你虛假的溫柔,我倒想看看你不加以修飾的模樣,那肯定很有趣。」
世輝無法理解對方究竟在想些什麼,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礙眼、還想看自己生氣?那麼他已經看到了,現在自己確實很不高興。
「你的嗜好真令人無法理解。」
「那麼你可以試著來了解我?雖然我不打算告訴你全部。」日下部還是一臉充滿餘裕的樣子,看得令人不悅,「雖然不知道你媽為什麼會拋棄你,但我勸你還是別把錯放在自己身上,不會有人可憐你的。會留在你身邊的人即使不需要你虛假的溫柔也還是會選擇留下。」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世輝生氣地打斷他的話,「你明明也不了解我吧?憑什麼自以為是地淨說些廢話!」
「是。我不了解你。」而日下部相當乾脆地承認了。
「那你為什麼——」
「那麼,你希望我說什麼?你想聽什麼話?」他沒有多做回應,而是拋出了問題。
「我不知道能從你那裡聽到什麼話,所以我更傾向於請你閉嘴。」大概是難得地被激怒,世輝用著鮮少說出口的用詞與態度。
「你是對的,確實你想聽的好聽話我可說不出口。」
「既然如此就別說。」
「就算這樣,我倒是不想否認表現出真心的你我還挺喜歡的。」
「那只是你故意激怒我而已。」
「對,然後你上鉤了,真可愛。」日下部顯然並不在意世輝的反感,繼續用著會讓人感到被輕視口吻說著。
「——無聊。」或許是認為自己被戲弄了,世輝的口吻聽上去帶著不悅與指責。
「明明不高興的時候可以不用裝作自己很有肚量呢,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情會比較好喔。」
「然後呢?你會得到什麼好處?」
「硬要說好處——我會看得比較順眼?這當然不是真心話。已經離畢業沒剩多少日子,大不了忍過這段時間也就算了。」
世輝只是看著他,不想花力氣做出回應,於是沒有打斷日下部的話。
「真心話嘛——對你有興趣?明明是能做出好吃的東西的人,卻偶爾會一臉陰鬱。所以覺得很有趣?不過你也不用往壞處想,要是根本不在乎你,我才懶得帶你出來,剛剛就扔著你不管了。」
「……」
「你看起來很缺乏安全感,那是你刻意要讓自己表現得更好的原因嗎?即使不是打從心底?」日下部看著他,豪不避諱地就盯著他的雙眼。
「……我現在才知道你是這麼多話的人。」世輝嘆了口氣,他明明很生氣,但是對方無所謂般地說了些讓他不知道該怎麼繼續生氣的話,讓他有些無所適從,而且自己確實很少表現出不滿,根本不知道怎麼讓怒火延續下去。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的問題,老實說我根本沒有想要跟人透露這些事情。」世輝的口吻帶著疲憊,突然覺得跟日下部講話相當的累人。
「——即使是翔生?」
「即使是翔生。」
「就算是朋友也會有不想說的事情?」
「我只是不想要他在意這種事情,這可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好事。」
「只要說出來或許就能得到理解喔?」
「我不想抱著那種期待。」
「你果然很消極。因為對外人而言微不足道嗎?」
「怎樣都好。而且就算說了也不能怎麼樣,只會徒增他的困擾。」
「這樣啊……」日下部點點頭,像是把話聽進去卻又不以為意的語氣,就好像在說這不是什麼值得憂慮的事。
在日下部回應完後,世輝並沒有再繼續接話。
沉默片刻後,日下部打開了放著餅乾的袋子,從裡面拿出了聖誕樹造型的糖霜餅乾,湊近嘴邊咬了一口。
「啊,這個味道不錯。」他點點頭,配著紅茶嚥下一塊才又繼續說。
「你啊,高中打算讀哪裡?」沒有特地看向世輝,日下部的視線放在自己面前的玻璃窗,透過玻璃窗看去的僅僅是普通的街景。
「……我打算直升。」
「是嗎。那麼作為同儕,也許我們就剩下大概半年的時間了。」
世輝弄不懂日下部話裡的意思,他有些疑惑地看著對方,看見日下部又吃下第二塊餅乾。
「你不打算……直升高中嗎?」他選擇開口問,即使不久前還很生氣,但現在情緒已經緩和不少,畢竟他不太習慣發脾氣……而且對方也不把他的怒氣當一回事,再繼續生氣也沒有意義。
「不好說,畢竟附近還有風評很好的東武男高,那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日下部像是在微笑,一手撐住臉說著自己的打算。
雖然想要直升高中,但面臨升學考與出路選擇的現在,對於附近的東武男子高中自然也有所耳聞,應該是很類似於日下部曾就讀的私立名校的環境,在母親離開之前他曾經也有想過以後要考東武,但現在的目標是直升高中,在公立學校裡已經是環境跟師資都很不錯的學校了。
「這樣的話真的就剩下半年左右的時間了?」世輝突然有些感慨,畢竟對方是國三才轉來的,只和班上相處一年而已就又要分道揚鑣。
「是。所以——如果你有什麼想宣洩卻無法說出口的話,也許現在的我很適合當聽眾,當然我並不否認只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如果只相處一年,感覺什麼也不會留下來。」他看著日下部,接著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這也就是說,之後可能是不會有聯絡的陌生人了吧。」
「或許畢業後不會再有所聯繫,但曾經作為同儕的證明確確實實地存在喔。」日下部拍了拍裝著圍巾的提袋。
把對方的回答聽進去後,世輝不知怎麼地覺得有些寂寞,他想或許是自己的心思還是太纖細了,所以才會有不必要的感觸吧。
「……是嗎。」他不知道該做什麼回應,最後只回了這兩個字。
「你可以再稍微考慮一下——我差不多該回去了,先送你到附近的站牌。」
日下部收拾好東西,拎起提袋就站了起來。
「那條圍巾……」世輝蹙起眉心,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把話說完。
「哎?這本來就是要給我的吧,我並不打算跟你客套,所以就不客氣地收下了。」日下部提高手中的袋子,說出了聽上去有些厚臉皮的直白話語。
「……」世輝沒有回應,但過一陣子才像是理解了日下部的話語,於是點了點頭。
雖然對對方而言是無用的東西,儘管如此還是被收下了。
那或許是對方為了不讓自己心血白費所展現的體貼。
「你願意收下,我很高興。」擅自地想像了對方的動機後世輝覺得心裡似乎舒坦許多。
「走吧。」日下部的聲音聽上去帶著笑意,並沒有對世輝的感謝作出確實的回應。
來到離超商不遠的一個公車站,離能夠回家的車子還有五分鐘左右。
「還有五分鐘啊……也不是太久,那麼就送你到這裡。」
「……悠久。」世輝盯著LED面板,接著喊了日下部。
「什麼?」
「為什麼如果不是悠久,就不回應我?」
「這還真是突然的提問。」日下部說,聽上去並不把這當成一個問題。
「只是不難回答。單純想聽看看自己的名字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是什麼感覺。為什麼選擇你?你應該也知道自己還是很多管閒事的吧?以前的生活圈裡並沒有和你這樣個性的人長期交流過,是以此為契機的偶然也說不定。」
「所以果然……是檸檬蛋糕那次嗎?」
「因為你踏出了那步。」
「如果沒有踏出那步呢?」
「也許我們的互動關係會比現在更好,因為你將對我一無所知。」
總覺得這個人的思考、說出來的話語,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成熟許多。
比自己還要成熟。
「……我啊,大約一年前的時候、某天回家發現家裡沒有人,一直以為母親只是出門與朋友相聚,直到時間變晚、也連絡不上人後,到了父母寢室才發現保險箱裡什麼也不剩。儘管隱約覺得母親哪裡很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直到這天我才確切意識到她留下我一個人離開了,而我甚至連理由也不知道。」
世輝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放下了什麼,就連原本不想說出口的話語也變得能對日下部說出來。
「我的爸爸在外地工作,並不常回家。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只想得到找離家裡最近的舅舅求助,所以我現在住在那裡。」
「我沒有跟爸爸聯絡,無法告訴他母親已經離開,爸爸一直都很愛她,即使可以用電話連繫,他卻總是會寄來字跡工整的信件。」
「直到現在,我還是常常夢見母親不在的夢,懸空、然後墜落。」
「我還是不想承認自己被拋棄了。」
「我不想承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無法挽回她。」
「也不想承認我不被她需要。」
「我更不願意知道對她而言爸爸跟我是什麼。」
「等著她回來的盼望一直都在落空。」
「連原本的家都已經沒有勇氣回去。」
日下部沒有打斷他,只是靜靜地聽著他述說煩惱與抱怨,掛在臉上的不是看戲般的笑容,而是作為稱職聆聽者的沉穩面容。
沉浸在吐苦水的情緒,世輝並沒有注意到遠方接近的車燈。
注意到這點的日下部伸出手就往世輝的頭頂蓋下,得到對方下意識伸手拍掉的反應。
「你、不要突然摸我頭!」
「車,來了喔。」
「欸、啊……這樣啊……好像不小心說得太多了,對不起,那是很無聊的事情吧。」
「既然對你來說造成困擾,那就不是無聊的事情,沒有人可以擅自替你決定這件事的嚴重程度。」
「是嗎……謝謝。那麼、聖誕快樂,悠久,晚安。」
「晚安。」
世輝上了車,公車逐漸駛離車站,他從車窗看著日下部似乎在目送他離開,然後一台黑色轎車從後方開了出來,就在日下部面前停下。
「……」世輝看著那台車,好像就是停在日下部住的社區的那台車,他現在還是不知道日下部跟那三名男性的關係。
即使隱約猜出來,卻又覺得不太可能。
「在畢業前……要是能問問他就好了。」世輝自言自語著,但畢竟對方說了跟他沒什麼關係,也許直到最後都沒辦法得到答案吧。
這件關於聖誕節的事就像是一個令人訝異的插曲,之後迎接世輝的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
和翔生與香賀一起度過聖誕節之後,世輝回到家時收到了沒有署名的聖誕包裹,但那上頭的字跡有幾分熟悉,推敲出人選後世輝不疑有他地將包裹拆開來,是某間巧克力專賣店的雙層禮盒,第一層是生巧克力,第二層則是各種造型的巧克力。
世輝將那盒巧克力與家人分享,度過了愉快的一晚。
之後日子回復了常軌,世輝把心思重新放到課業上。
他不知道他和日下部的關係到底有沒有改善,而日下部還是在班級裡的各種圈子打轉,無疑受到其他人的歡迎。
不過世輝似乎已經不再被日下部真正的成績給困擾了——畢竟對方對此沒有追求,那天說了家裡的情況後,兩個人都沒有再特別說過什麼。
升學考後,在確認高中可以直升、到高中部確認班級分發的時候他才知道一件事情。
回到班級時,他走到了日下部的身邊。
「——騙子。」
「這還真是不堪回首的青澀回憶。」
「我倒覺得你本人沒有什麼變化。」
「何出此言?」
「對你來說那就像是看了一場鬧劇而已吧。」
「哈哈,誰知道呢。」
世輝看著被面前的人當成裝飾繞在肩上的圍巾,接著伸手抓住一端。
「結果那次之後也沒有在課業以外的原因碰過毛線了,不過給你的這條看起來還是很新。」
「當然是我保存有方囉。」
「有點懷念那個把時間都偷走了的編織時光呢。」世輝放開了手,拿起桌邊的帳單,「差不多該走了。」
「走吧。」
「結果那個時候反而是翔生決定到別的學校去讀……直到快要考試的時候才聽他說。或許那時候真該聽你的,跟翔生說就好了。」
「反正你的人生是沒辦法讀檔再來了。」悠久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似乎並不把世輝所說的話當一回事。
「而且我那時也沒有說『一定』會去讀東武吧。」
「說不定那時候就變成立群他們的同學了。」
「也是呢,那時要是看到跟你有幾分神似的立群的臉應該會很有趣。」
「像現在這樣或許也不錯吧。姑且有了個出氣筒。」
「真過分啊雪乃兄。」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覺得自己夠瞭解你了,也許以後也弄不懂吧。」
「也許不要了解是明智的選擇。」
「對你一無所知,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會比較好,是嗎?」
「一旦感情變好就不可能視之無物,為了你自己好,如果那種時候真的到來,要不要探究就是你的選擇了。」順手揉亂世輝的頭髮,悠久看上去嘻皮笑臉似的。
「能做出不會後悔的決定就夠了。」世輝應著,有點不滿地看向悠久。
理解那道視線的意義,悠久聳肩,把對方被自己揉亂的頭髮整理好。
「說起來當初為什麼我的手機裡會有你的電話?」像是突然想到似地,世輝看著身邊的人。
「我猜是翔生或香賀吧?」
「那、應該是翔生吧……他知道我的手機鎖,發現多了一支電話的時候我還疑惑了一下,為什麼是你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話說翔生這傢伙最近交了新的女朋友,兩個人出去旅遊了。」
「你們最近有聯絡嗎?我也有一段時間沒跟他聯繫了。」
「沒特別說什麼,是他在社群上的近況。說起來小日有給他回應。」
「好像也有段時間沒跟日野見面了……大概快半年。」
「……你怎麼這麼邊緣。」
悠久露出了憐憫的眼神,隨後被世輝冷漠地回看了一眼。
兩人又往前走了幾步。
「啊,好像已經到了。」悠久開口,附近的景色開始有種熟悉感,他曾經來過這裡幾次。
「這是我第一次來曦陽。」世輝環顧了周圍,又往大門口走。
「小表妹的社辦是在哪裡?」
「啊……說是在中央大樓A棟……前面有校舍地圖。」
「喔,在這裡啊,好像也不是太遠。」
「那我們過去吧,在曦陽的校慶逛逛。」
「嗯。看來今天的小表妹要做稱職的護草使者了。」
一想到那個情境就覺得有趣的悠久抱著看好戲的心情,期待著接下來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