鴞
ふくろう(Fukurou)
ふくろう(Fukurou)
「——在開始之前,請讓我作出溫馨提醒。貓頭鷹擁有超卓的視力之外,尖銳的爪子也不容小覷。 」
「還請您自行衝量您們的勝算,來賓們。」
阿薩姆特家的長子——愛德華.阿薩姆特的其中一位直屬部下,目前在經營一間名為「宵(よい/yoi)」的晚間營業地下酒吧,而他是這間酒吧的老闆兼酒保,為愛德華提供其中一個安全的據點、與拷問地點。酒吧同時也是武器庫,總是能夠及時向愛德華提供各類武器。
曾經的他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狙擊槍手。現在就算不拿槍,還是繼續從事軍火商和殺手之類的工作。他轉用了爪刀作為他的武器,除了從事僱用殺手的工作外,也有從事替不同客人維護武器槍械的工作。
就算他已經不是遠距離射擊槍手,換成雙爪刀,他作為一個殺手來說,在行裏間依舊是那麼的讓人畏懼。據人們所說,他總是能夠精準不偏不倚地切開敵人身上的致命點,傷口漂亮得像是被機器切割過一樣。
平常不苟言笑,說話彬彬有禮,大家都形容他是取人性命的執事。經常被身邊的人調侃,甚至戲稱他做「鳥哥」,他也只會面無表情的默認。
但兇狠起來時大家都怕了他。他的眼睛直勾勾盯過來,像是把對方手上的底牌觀察得通通透透,而對方卻無法從他身上看岀什麼所以,就像是目標不會看到狙擊手的位置,只能等著被一擊致命。
天生的情感很冷淡,從有記憶起,他就活在計劃與任務之中,差別在於這次計劃與任務是來自自己、還是別人而已。為了達到目的完成任務,他可以不擇手段,像是有著血肉之軀的機器人一樣。
在黑市人口販賣場岀生,曾經是其中一個商品(編號:4000),但在後來某天逃離了販賣場。從自製彈弓、到最後為自己成功討來了一枝手槍,他靠著自己天生的好視力與好腦力,以僱用槍手的職業在龍蛇混雜的黑市中生存。
後來槍法受到阿薩姆特家賞識,從而以狙擊手的身份開始為阿薩姆特的家業效命。
在一次任務中因意外受到不可逆的重傷,導致他沒能再拿起槍進行精準的射擊。他正準備要被阿薩姆特家當棄子般丟棄時,因為頭腦與才能得到阿薩姆特家的長子——愛德華所重視,才得以繼續留在阿薩姆特家,成為愛德華的直屬部下。
曾經是夙的照顧者。平常她的僱主兼培育者愛德華沒空的話,就是他照顧夙的生活和起居飲食,直到她能完全獨立為止。在夙獨自在東城生活之前,都是居住在他的酒吧裏,她的狙擊技巧也有受到他的指導與意見。
與夙好像是舊識?但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認識的。知道夙「忘了」自己後,甚至難過了一段短時間。
對夙似乎有超越同伴和照顧者的感情,除了日常的照顧外,在精神與心理上對她也特別的關懷與照料。比起單純的同伴之情,更像是騎士式的保護與責任感。他只希望她過得好,就算身邊的人不是他,他也心甘情願——只要夙過得好,怎樣也沒關係。
夙始終當他是同伴。她沒察覺到他的感情,也不認為自己值得被誰所愛,對於他待她的一切溫柔,她似乎理解成是自己不夠獨立所致。
在黑市裏,人口販賣就像超市賣菜一樣平常。在日復一日的籠子生活中,他還不是「鴞」,還是編號:4000時——在昏暗的倉庫中,他初次認識了她。
起初的他,並不至於淪落得被單獨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倉庫角落中。那是來自那些人對他的懲罰——在他們將他壓在地板上,準備要「寵幸」他時,所有人都沒料到平常反應平淡的他竟然露出尖牙,毫不猶豫地朝對方脖子上的要害狠狠咬下去。
要不是對方的同伙衝了上來對他拳打腳踢,痛楚使他逼不得已地鬆開口,不然那將會是他的第一次取人性命。可是,就算被毒打,被渾身是傷的丟回籠子,被關在冰冷的倉庫中自生自滅,他依舊沒有任何示弱的跡象。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像是受到的傷根本不值一提。
反正,這不是他第一次遭遇到這種事了,畢竟那些人天性暴戾,欺壓弱者不需要理由。也許只是瞧他平常態度冷淡,看著不順眼吧,因此他不只一次被無故挨打了。
只是今天被撕爛衣服上下其手倒是第一次。既然敢幹出這麼骯髒的事,就不能怪他不留情了。結論是,無論他們是為了什麼而懲罰他,每一次被扯住衣服從籠子拉出來時,他都更能觀察這裏的環境與路線。
對他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對他的脫逃計劃有很大的幫忙。現在,他只需要像往常那樣靜靜地待在籠子裏休息,幸運的話還能進入淺層睡眠,好讓他忍受疼痛,饑餓與寒冷的三重折磨。
「請問......你受傷了嗎?」
可是這次有點不一樣,這次他的籠子旁邊,也放了另一個籠子,使他看起來不怎麼孤伶伶。
原本他並不打算理會,輕閉著的雙眼也沒有睜開的先兆,直到耳朵捕捉到布料撕開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抬頭看,正好看到有隻冷灰色皮膚的小手,拿著一條乾淨的布條伸進他的籠子。
隔了幾秒後他才意識到,她為了給他一個可以稍微包紮傷口的布料,而撕下自己的一部分裙邊偷偷給他。他沒有馬上接過對方手上的布條,而是打量起眼前的商品。粗略估計她大約5-6歲左右,慌張膽怯的神情輕易地在他腦海留下印象。膽小怕事的商品並不意外——明明害怕,卻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去幫助其他商品,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啊,這個......我已經盡量挑乾淨的地方了,傷口......還是蓋一下吧......?」
雖說吸血鬼有夜視能力,但隨著基因改變,在城市中生長的吸血鬼也僅僅只做到在黑暗中看到事物輪廓的程度罷了。他得瞇起雙眼才能看見夾在她耳朵上的編號牌:9006。沒見過的編號,也許是剛剛才被運進倉庫等待轉賣的商品吧。
「我不需要包紮。」
「可是你的頭和嘴巴一直在流血……至少也先止血吧……?」
頭?才剛想到這部分,他便感到一陣暈眩。對,剛才正是因為頭部被什麼東西給重擊,才逼使他不得不鬆開口。對方肯定誤以為他滿嘴的鮮血是源自受傷的他,但他也不打算提岀糾正。
「被發現了的話會受罰的。」
嘴上這麼說,但他還是接過她遞過來的布條。畢竟他相信的人只有自己,要是他不接下來,他不能保證對方能夠向那些人解釋布條的來由後全身而退,沒淮還會牽連到他。既然如此,倒不如由他保管。
「不會的……他們不會理我的。他們都說我沒用……總是賣不出去什麼的,所以就將我放在這裏。
好不容易才被帶走,但沒多久又被送回來了……我是不是讓他們失望了?」
他沒抬頭看對方此刻的表情如何,但他聽得岀對方的語氣充滿了無奈。以他角度來看,對方肯定是誤會了他在關心她了吧,但是……算了,他也不想糾正。
「啊......總、總之,我不會有事的!給你的布條還是用一下吧......呃......不用也沒關係的......」
似乎是因為他選擇了沉默的關係,他聽到對方緊張地支吾了幾下,最後變成自言自語的狀態。想著要是他不作岀回應的話,對方大概不肯罷休吧。
「嗯,我會用的。」
這樣簡短地回應後,他清楚地感受到頭部傳來的暈眩感越來越嚴重了,以致他不知道在回應了那句之後,他到底是半昏迷了、還是單純閉嘴沉默了。
看來自己的身體快到極限了。這樣想著的他逐漸陷入淺層睡眠之中。
......那條布條,他最後用來綁住長度中等的頭髮了。短馬尾似乎更方便行事。
......
歸根究底,他們都是販賣場的商品,就算被放到倉庫裏自生自滅,但依舊是等著被販賣的商品。關著他們的籠子正好放在隔壁,所以才有了機會聊天。
一開始比較像是她在自言自語。他不知道她是岀於什麼想法才會不停向他搭話,所以剛開始幾乎是十句之中只得到他一句不超過十隻字的回應。但時間久了——或者是他聽習慣她的自言自語了,回應的頻率便多了一些。
他們聊天內容都是無關痛癢的。例如她說:有一行螞蟻經過她的籠子前,看起來像是在搬麵包碎,她以前看過那些人吃麵包,嗅起來好熱好香啊,她有機會也想嚐嚐。
又例如她說:這個籠子不夠高,她在籠子裏站不起來,必須抱膝坐著才行,不過那些人好像說她特別嬌小,籠子要用飼養牲畜用的大小才不會阻礙太多位置,雖然她不太明白牲畜是什麼意思——
然後他會在回覆說「對他們來說,我們與牲畜無異。」,聽著她發出有聽沒懂的聲音的同時、靠著微弱的夜視能力打量旁邊的她,確實比他的籠子小一半......
這樣一來一回,算不上有過一場像樣的交流。但相處了一個星期後,已經讓平常目中無人的他注意起同樣被關在籠子裏的她。
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對方只是岀於對未知的害怕而向他搭話——或者是自言自語,而他才是搭訕附和她自言自語的那個人。
他偶爾會聽到她自嘲地說,他們給她的糧食好像越來越少了,是不是因為她賣不出去,大家在嫌棄她沒用呢?她明明不想一輩子都被關在籠子裏,是不是自己不夠好呢......
這樣的想法,他沒有安慰,沒有附和,他唯一想到的是——都快要自身難保了,還在在乎自己對誰有沒有用處嗎?連生為任人買賣的商品,生命注定被肆意蹂躪,也不想要成為沒用之人嗎?
他默默將自己手上的餅乾掰開一半,放在她的籠子裏。聽著她受寵若驚地向自己道謝的同時、他想著——這樣的想法,早晚會逼死她自己。
結果,現實不容許他對她再有更多想法了。第九天,他醒來後便發現籠子裏的她不見了。
據那些人零碎的閒言閒語,以及他適當的猜測——籠子裏的她在前一晚被買走了。大概是看中了她的天賦,能夠作為槍手那般被培訓。
如果是真的話,就太好了。
仔細一想,他是第一次為了其他人的事而感到安慰。畢竟,被認為有用而離開了籠子,對她來說想必是好事吧。
短暫的緣份迎來了結束,然後,一切回歸於安靜。他想,他們大概不會再相見了,不過這樣也好,作為商品的他們要是能有重逢的那一天,也不見得是好的玄機吧。
更何況,當她說她不想一輩子都被關在籠子裏時,他有一件事沒告訴她。
他沒告訴她的是:他就是他,他並不打算成為一輩子的商品。
......那條布條,直到他日後成功逃離了販賣場時,也依舊被當作信物地好好保管著。
那是作為他頭一次被當成生物看待的證據。
在那以後發生了許多事,中間夾雜住太多他或是他人的計劃。從那片販賣場中逃離出來,在黑市中流浪,第一次殺人…….
諸如此類,他並沒有刻意地一一記住。畢竟他沒有太多的感情,就算發生了怎麼樣的事情,他都是一如往常的理性面對。
久而久之,他的事蹟以傳聞的形式在黑市中的街頭巷尾被悄悄地流傳——靠著自製的子彈與彈弓,金錢到位便能任意委託的神秘狙擊手。因為總是披著長長的披風,月光灑在隨風飄動的破爛衣擺上時,地上的影子格外像一對張開的鳥類翅膀。
大家在私下紛紛將他稱為:獵鷹。
最後,傳聞似乎是傳到當地著名的黑道家族——阿薩姆特的耳邊。他年幼的歲數並不阻礙他們對他表現出來的興趣。眾人皆知,他是天生的獵食者,在射擊方面擁有驚人的天賦,明明從未受過正規的訓練,卻表現得非常出色。
很快便有相關人士聯絡了他,以優渥並穩定的報酬向當時接近15歲的他提出了邀請,從此成為效命於阿薩姆特家的殺手,結束了他在黑市中動盪並不穩定的生活。
他對生活從來沒有期望。偶爾夜深人靜時,他甚至會認為自己是某種無機物,指令便是他的全部。
對於阿薩姆特家對他的態度,他從第一天起便有了自知之明。他們看中的是他的可利用價值,自己的生命則從未納入考慮之中。而他們所聲稱的「會保他的人身安全」,只不過是拒絕一切無意義的犧牲罷了。
因此,他從未違抗過任何命令,交托給他的工作無一例外地以報上了滿分的答案。正因為他有這種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只需服從、攀附這個大靠山,他便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彷彿這樣才能找到屬於生物的存在意義。
......
那一年,他才剛滿17歲,看似穩定的生活就此告一段落。
待他昏昏沈沈地醒過來時,人已經在醫院裏的加護病房了。他已經記不清事情的經過,歸根結底,還是得說到他的失策吧。
那是他唯一一次在任務中失敗。在一場黑與黑的交易中,身為狙擊手的他理應待在隱蔽的建築物時中、確保一切潛在的危機冒上水面前就迅速解決。
而他卻在這時遭到複數敵方的偷襲。為了不影響整體交易的進行,他選擇果斷射殺一切可能會單獨行動的敵方,從而向敵方暴露自身的位置、成為所有敵人的目標。用無線電向同伴簡單清晰地講述敵方的人數與位置後,便在建築物中獨自抵抗敵人。
雖然經過一場激烈的對戰後,一行六人的敵方被他獨自全數解決掉了,但也因此受了重傷。他的重傷程度已經嚴重到無法用「重傷」這麼簡單地形容,能撿回一命全靠不存在的神的保佑。
儘管如此,就算已經在過程上使用了人血作為治療,結果還是導致他永久失去了左眼與左手,再也無法進行精準的射擊。
當聽見醫生向病床上的他講解傷勢與後遺症時,他的冷靜與平淡讓所有人不解。這等同宣告了他無法再以狙擊手的身份待在阿薩姆特家中,大家都在猜測,他大概是不清楚自己的立場才這麼木然吧。這是錯誤的猜測。
對他來說,這無疑是死刑宣告,阿薩姆特不需要殘廢的殺手。正因他有著這份自知之明,所以因此至終都保持冷靜。畢竟,慌張與恐懼不能改變事實,就別白費力氣了吧。
只是躺在床上聽見自己的狀況時,唯一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情緒是——迷茫。
……他一時半刻,想不到自己往後要做些什麼。
直到愛德華.阿薩姆特岀現在他的病房為止。
效命阿薩姆特家的人怎麼會不認識這幾位兄弟?他早在以前就與這位可靠的家族長子淺淺相遇過幾次。他想,也許對方對他的槍技早有耳聞,但他從不認為對方會將自己放在心上。
結論來看,事實並非他所想的那樣,愛德華面對嚴格來說是初次見面的他開門見山地表示了對他的讚嘆與好奇。最讓他意料之外的是,這個男人甚至帶了慰問用的花束。
依照愛德華的說法,他不惜拚上性命也要獨自抗敵拖延時間的做法,使他們的大體計劃得以順利完成,當中沒有任何交易受到影響,他會記得他的這份功勞與付出。
同時,他也好奇是什麼驅使他做到這個地步,他看起來並不存在忠誠的概念,也相信他早就清楚阿薩姆特不需要無法精準瞄準射擊的狙擊手。
知道這些的情況下,依舊以任務和計劃為先嗎?——男人向他提岀了問題。
「……這是交托給我的任務,我就必須完成。就是這麼簡單。」
面對他氣弱浮絲地回應的樣子,愛德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將花放在床邊的花瓶。
「有關你的事早就略聽一二,實際見面更是讓我眼前一亮,看來阿薩姆特招來了一個不錯的殺手。可惜,你想的對,阿薩姆特不養廢物,既然無法拿槍,作為狙擊手的你便沒有用處了。
「你很幸運,有著極其理性冷靜的心智和當機立斷的判斷力,能夠在突發事件中快速判斷不同事物的重要性。既然無法拿槍了,就做點其他事情吧。我身邊不缺槍手,就是缺乏聰明的頭腦,不會被情緒左右決定的聰明人。」
「我在你這個年齡也不見得能做到。」
他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他,呼岀了一口氣,沒有等他的回答,便準備離開房間。離開前,他好像聽到愛德華說:
「能下床走動時就來找我。我認識一位擅長製作義肢的醫生,到時候費用就從你的工資裏扣。」
待他經歷了漫長的治療過程,總算能夠下床走動後,他拿岀當初夾在花束上的紙牌,跟據上面的電話號碼聯繫了愛德華,透過他成功安裝了機械義肢與義眼,重新開始起生活。
不同的是,他不再是編號:4000,更不是傳聞中那位名叫「獵鷹」的無名少年,而是「鴞」。他是夜中的貓頭鷹,只效忠於愛德華.阿薩姆特。到後來他才發現,愛德華並沒有在他的報酬中扣取任何一筆當初用於治療他痊癒的費用。
這份救命之恩,他會永遠記得。
只是,偶爾看見自己的機械義肢時,雖然毫無關連,還是使他唐突地回想起過去。
……那條布條似乎在那場對戰中不見了。
也許是因為這樣,他才終於越來越不像一個生物吧。
偶爾,他開始會這樣自嘲地想。但他的想法也僅此而已,輕得像蜻蜓點水,甚至起不了一點漣漪。
不經不覺間,他在愛德華底下工作已經快兩年了。
就算不再拿槍,他依舊向他唯一的僱主展現了他那宛如天才一般的可能性和用處。生活比以前更忙碌了,但對他來說根本不算問題,他依舊是辦事完美的得力助手。很快,不用他多花力氣,他就已經能夠完全適應融入愛德華的部下們了。
與愛德華共事的這些年間,他能感受到愛德華對他的信任和肯定,交托給他完成的工作也逐漸複雜。
他忘了實際是什麼玄機導致,待他回神過來後,自己似乎就成為了愛德華其中一個備受重視的親信。他們偶爾會在酒後閒聊,休閒地詢問他某些事情的看法,
藉此、他更進一步了解到自己僱主外冷內熱的個性,重情重義的模樣和傳聞中冷酷無情的長子不太一樣。但也多虧這樣,他在漆不見光的黑道生活中還算過得順利。
「……有時候你真是讓人感到擔心。」
他記得某一次酒後閒聊時,愛德華這樣評價工作以外的他。
「你過份理性了,好像不會用感情思考一樣。大部分時間確實對工作有利,至今也沒有看過你岀什麼問題。但平常生活上還是稍微學習一下人與人之間怎麼溝通吧……唉,人情味什麼的只能靠自己去領會,我也不會教。這你就當我婆媽地碎念了幾句就好。」
在愛德華某次到訪東城公幹沒多久,他便接到愛德華部下的電話。據對方所說,老大撿到一個小孩,她起初正在執行目標為他的狙擊暗殺任務。任務失敗後,老大看上了她身上蘊藏的才華、與埋藏在眼底裏的那份堅定不移,便當場將她從前東家手上挖角。老大好像打算將她培育成為狙擊手。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根本沒必要特別打電話通知他。所以他馬上理解愛德華當中的含義——由他照顧那位小孩的起居飲食,以及以前狙擊手的身分輔助指導對方。
他沒有過多的想法,在他眼中不過又是僱主交托他完成的其中一項工作。簡單地向對方示意理解後,他就開始準備他能想到的一切,為的就是他們口中的女孩到達這裏時,就能得到最妥善的照顧。
他又怎麼會不懂?那正是他僱主給他的試驗。既然要照顧一個人的日常,免不了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吧。
……他唯獨對這部分沒什麼頭緒。
終於,到了愛德華預定回來的那一天,他與她相遇了。
從他們碰面的第一眼,他就忍不住瞇起眼仔細打量起這位理應是陌生的的女孩。留著一頭天藍色翹髮的她身型嬌小,與她身邊所有平均身高180cm的高大男性成強烈對比,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這不是她吸引了他注意的地方。
是因為她渾身是傷(看得岀有得到過治療,也許是岀至愛德華的意思),看來曾經遭受過折磨?還是因為她一直擔驚受怕地把頭低著,對一切都抱持著驚恐的態度?不是,這些都不是……
儘管他沒能馬上回想起來,但當同伴帶著女孩經過他的身邊時,他瞥見她耳朵上的倒三角傷疤。
這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傷疤了。
「……!?」
聽見女孩的小聲驚呼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正一把抓住她纖弱的手腕,強行地將她拉在原地。除了上面滿佈的淡淡傷疤外,手中冷灰色的皮膚實在過於眼熟,強烈的既視感使他少見地恍神了。
一直以來、他對自己過目不忘的記憶有著很高的自信,現在他可以確信自己沒有認錯。就算當時根本沒有看得清對方的樣子,但無論是聲線、手的觸感、耳朵的傷疤都與他記憶中的她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鴞」,而是「編號:4000」。籠子裏面的他,與擔心他的傷勢而撕下部分裙擺遞給他的「編號:9006」——那就是她。
「那……那個……對不起、我……」
似乎是他目不轉睛地打量了她好一段時間,她沒有掙扎,但各種神情都在暴露了她的不自在與退縮。
他馬上鬆開手,語帶遲疑地「……十分抱歉,失禮了」,目送她跟隨同伴進入建築物內。
等他聽到身邊的低聲討論聲時,他才遲來地認知到自己剛才的不冷靜。這是他第一次衝動行事,連他也很意外原來自己能做到這樣的反應。
他相信愛德華並不知道他與她曾經認識,這只是一場巧合。無論如何,他們還是重逢了。直至此刻,一直心如止水的內心突然有股前所未有的鼓動——他好想再聽聽她的聲音。
聽她不抱任何計劃地向他搭話,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瑣碎事情……聽她說說分別後的事情。她有成為她想成為的有用之人嗎?
他想知道,為什麼同為籠中商品的她,當初抱著什麼想法向他遞來那條布條?
這麼一想,他對這場重逢意外地感到開心。往後多的是機會,他竟然開始對未來有些期待。
而這份期待很快就迎來結束。
她——愛德華給予了她一個新身份:「陌夜 夙」,開始居住在他的酒吧裏。
起初,他以為她沒有認出他來是因為:始終他們沒有實際見過面,或是單純時間久了,她沒能馬上想起來。
結果事實並非如此。夙表現得好像完全忘記了他們以前的交集、以及他的存在。面對他總是戰戰兢兢、怯手怯腳,生怕他會動手向她施暴一樣。
難道說,記著的只有他一個嗎?
看著她這樣子,難免最初會感到遺憾,但這份情緒沒有維持太久。畢竟一切只是他的個人思念,他們說到底也不是交情特別深厚,忘了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忘了,就算了吧。
用他那貧乏的感情思考過後,接下來就輪到他最擅長的理性思考——各方面來說,這女孩很不穩定。
從愛德華為了培育她而將她留在組織裏開始,針對她的爭議從未間斷。大家都在說:她看起來弱不禁風,又總是擔驚受怕的,真的能為阿薩姆特舉起槍嗎?事實上,他在見識到她開槍的神情前也是這樣想。
她舉起手槍時的樣子、實在讓他不禁對她另眼相看——那顯然是殺過人的眼神。除了基礎不太穩固之外,她瞄準時那雙專心致志的眼神,他只需看過一眼,便能馬上理解愛德華為何在眾人的質疑之下也堅持要培育她。
對此,他並無意見。他的任務是照顧夙的起居飲食與生活,且在狙擊範疇上多加指導就足夠。她的僱主與培育者依舊是愛德華。愛德華是他的僱主,他不會質疑他的決定。
以前職業狙擊手的角度來說,他同意愛德華的説法:她是有待打磨的寶石,只是需要時間和耐性。
她真正的問題,正是她所展示的「不穩定性」。隨著時間流逝,眾人發現夙所說的「忘記」不是單純遺忘了,而是更深一層、心理與精神上的問題。
種種跡象顯示她曾經遭受過非人的虐待,身體強制讓她「忘記」所有相關記憶,只遺留下使人擔憂的、只屬於吸血鬼的戒斷症狀——那是長期吸食人血所致的病症。
這樣的情況下,質疑聲越來越多了,而她本人對自己的狀況也異常介懷,他相信她的槍法準度不穩定、幾乎都是心理問題所導致。
她許多細微的肢體動作與神情都反映她受過嚴格訓練,卻又異常害怕失敗,每次只要開槍射不中標靶時,都會一臉恐懼地偷偷打量他與愛德華的反應。
他從沒過問她的過往,畢竟過去的事早已發生,任何人也無法治癒被遺忘的過去的她。所以單論槍法——就他看來,她實際上沒有眾人口中那麼不濟。多加教導後,她的表現絕不會比任何人遜色。這是他不帶任何私心的評價。
但是,真的要說的話,他承認自己確實存有私心。
在眾多的爭議聲音中,她害怕、但她沒打算放棄。她始終想盡可能跟隨大家的進步,爲此努力磨練自己的實力,向眾人證明她並非無用之人。
她總是比他還早地岀現在練槍場上。要不是他岀聲提醒,她甚至沒有休息的概念。他們所教導的一切都被她完整地紀錄在筆記本上,就算面對自己失憶的情況、正經歷著漫長的戒斷症治療,她亦盡她所能地不讓自身情況影響表現。
只有照顧她日常的他才能看見每晚狼狽不堪的她。獨自忍受戒斷症的無盡折磨和副作用,面對永無止境的不肯定與懷疑……她依舊在努力,想要對誰有用。
努力不一定會得到相對的回報。這樣的想法,早晚會逼死她自己。
他再一次這樣想,但這次不同的是:他想幫助她。
在他眼中,她一直努力著的身影非常難能可貴。無論何時,她都在作為生物地努力著,就算狼狽不堪也依舊想要努力。
她就像一塊拼圖,是他天生缺失的拼圖,那片代表著作為生物應該有的情感拼圖。她算是他的某種心靈綠洲,因為她的靈魂使他感到完整。她身上有的是他沒有的生命力,守護她就像是守護作為生物的自己。她使他感覺上變得完整了,而不是像個機械一樣。
就是——對,就像當初她向他伸出援手一樣。
現在,她的情況逐漸穩定下來,所展現的氣勢和實力不得不讓質疑她的人閉嘴,這代表她的付出有一定程度上的成果,他為此感到高興。
同時他突然想起,以前聽說她是因為被看中了身為槍手的天賦,才因此離開那小得誇張的籠子。
那麼,當初為什麼會拿起槍?又為了什麽如此努力著?
偶爾,他們會在夜晚坐在一起,一邊修理精密的槍械部件,一邊無頭無尾地閒聊。
……她還是與他的記憶中一樣,岀於對未來的迷惘而向他搭話——或者是自言自語,而他則是搭訕附和她自言自語的那個人。
在晚上,他總會聽到她的不自信、她的沮喪、她的不甘心……她對自己的一切感到迷惘,總是認為記憶是空白的自己甚至不算得上是活著。
「夙小姐,您是為了什麼舉起手上的槍?」
「那是……為了任務吧……」
他看穿了她眼底的不確定,想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卻又不得不這樣做吧,彷彿這就是她的生存意義。
不過,他相信總有一天,她能夠找到舉起槍的目標,找到努力的理由。在那以前,他願意陪伴在她左右,見證她的成長。
請她從今以後作為生物努力地、平安地活下去吧。
他首次對未來抱有祈盼心之心。
對編號:9006的看法
以前有過一面之緣,以為從此不會再相見了。
對她毫不了解,只知道她個性怯懦,卻總是努力地想要做些什麼,想要對誰有用。
對她有一絲好奇,但是還來不及有更多想法,她已經離開了。
據說是天賦受人賞識,以槍手的身份被買下培育。如果是真的話,就太好了。希望她一切平安。
她是第一位對自己付出純粹善意的生物。之所以一直將她的善意記在心上,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自己並非無機物。
對夙的看法
(夜行組——鴞 x 夙)
愛德華大人在某一天帶來的槍手。第一眼便認出她就是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編號:9006。
對於她失憶的事情,多少也感到遺憾。自己這些年的思念,難道注定得不到回應嗎?
沒關係。只要她現在平安就好了。
見證著她付出了無數多的努力,被這個總是努力著的身影所吸引著。會想要幫助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只要她還需要自己,那自己便會永遠陪伴著她的成長。
————————————
「夙小姐,請您注意時間,別太逼迫自己了。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為了您的健康,休息一、兩個小時並不為過。您已經足夠努力了。」
「要是您堅持要繼續訓練的話,請允許我待在您的身邊,好讓我能給予您適當的意見及幫助。」
「......這是我個人請求。可以嗎,夙小姐?」
對晝的看法
從第一次眼神接觸後,自己便馬上看出來了:理應是陌生樣貌的她,正是自己所認識的夙小姐。
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可是也沒打算去深究原因。無論原因為何,自己依舊會選擇無條件相信她。
她那自暴自棄的言行舉止變得比以前更多了,可是諷刺的是、她似乎比以前更有精神,也更為直率。不知道是獨自生活過後的變化、或是受到那位叫桂的同居人影響?
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要感到欣慰才對,可是......總感覺有些落寞。
要是她也能對自己露出那樣的笑容,就好了。
————————————
「我從沒質疑過您絲毫,夙小姐......應該說、晝小姐。」
「我只是想要您能得到應有的平安,希望您能有保護自己、不再被誰傷害的能力,這樣就足夠了。」
「願您前程錦繡,我的小姐。」
對桂的看法
從第一次眼神接觸後,心裏的困惑便得到解釋:眼前頂著夙小姐樣貌的她,並非自己所認識的夙小姐。
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可是也沒打算去深究原因。原因無他,純粹是感受不到她的惡意與威脅,像是跑錯片場的小孩般驚慌失措,加上夙......晝小姐默許了她的存在,那就這樣吧。
對她特別心情複雜,連自己也不知道、原來自己還能有這種接近不講道理的情緒變化。
看得出她同樣受晝小姐的靈魂所吸引,總是能夠直率地向晝小姐表達喜愛之情。
這一點、很羨慕,同時又感受到自己是多麼的無能為力。連理解自己的這件事也做不到,又怎麼知道自己為何存在?
......總算能夠與她共情了。
————————————
「桂小姐,您總是能夠以樂觀友善的一面、去面對一切事物呢。這正是您的靈魂受人喜愛之處,請好好保護它、別讓任何人踐踏了。」
「......我很羨慕您,能夠如此充滿活力。往後,請您繼續保持住這份活力,平安地走向未來吧。」
對阿薩姆特四兄弟的看法
為阿薩姆特家效命,不可能不認識那四位兄弟,甚少能夠看見他們平安無事地站在一起,只能說他們各有個性。
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多想法了,他們貴為阿薩姆特的少爺,還輪不到自己這樣地位的人抱有意見。更何況,那些都是愛德華大人的家人,自己沒這個資格說三道四。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鴞對夙特別溫柔,像是一台擁有了感情的機械人一樣。
至於為什麼他們是叫夜行組、而不是狙擊組?
因為從以前起,他們通常都會在夜晚聊天,夙無論表現得有多強勢,這份堅強到了晚上就會自動粉碎,在鴞面前表露出各種迷茫與不安的模樣。鴞——貓頭鷹普遍是夜行性,夙的配色又很有晚上深夜的感覺,他們又是夜行性的吸血鬼(雖然共存之城的吸血鬼沒有在管什麼夜行不夜行)。
只不過、隨著夙以「晝」的身份重新生活,夜行組到最後便不再存在了。那是因為,再也沒黑夜了,只有白晝,帶領昔日迷茫的夙向前展望未來。
而鴞——貓頭鷹也有晝行性的品種。他會陪伴著她直到最後,最後的最後。哪怕他無法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無法成為改變她的人,他也心甘情願,甚至將這份陪伴視為他的榮幸。
畢竟、他的初衷是想要她平安地過活而已。
曾經、身邊的人為了故意惹鴞生氣,而開玩笑地戲稱他做鳥哥。但鴞非但沒生氣,還平淡的反問:為什麼要為了一個稱呼而生氣。
這樣的回答,讓所有人都感到很無趣,同時也讓人徹底想像不到、鴞這個人會因為什麼原因而生氣。
直到某天、夙岀現在鴞的地方,閒聊了幾句之後,她便離開繼續鍛鍊自己了。那個時候的她就住在鴞的酒吧裏,鴞平常則是照顧她的起居飲食,所以常客也早就習慣夙經常岀現在鴞的酒吧裏。
畢竟酒精能使大腦興奮,總是會有閒言閒語的人在討論這個那個,但今天他們卻討論到夙身上了。在夙離開之後,他們開始紛紛拿夙的出現開玩笑說:「那個是鴞的小女友嗎」、「不吧看起來像寵物」、「畢竟這麼小隻」......
瞧鴞不說話,他們甚至還向鴞搭話說:「欸鳥哥!你家的小東西——」
咚。
話音未落,原本在擦著酒瓶的鴞突然超用力地將酒瓶砸在桌上。瓶身的玻璃厚、所以沒破,但瓶底砸在桌子上造成的聲音非常具阻嚇力,氣氛也因此一度安靜沉默緊張。更讓人感到壓力的是鴞本人,他只是一直盯著桌上的酒瓶、握著瓶頸的手,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
正當對方戰戰兢兢地想解釋說他只是開玩笑而已時,鴞聞聲才抬起頭,望向那些人:
「我話說前頭。我無意阻止您們在我身上找樂子,客人們。」
「但是,要是玩笑當中再牽涉到除我以外的人的話,下次砸在桌上的就不會是酒瓶。」
「還請各位注重一下,稱呼。」
他的表情和語氣如終平淡冷靜,但直勾勾盯過來的眼神、卻讓人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讓人忍不住屏息。
直到收到斷斷續續的道歉聲時,他才重新低頭:「不好意思,失禮了。」,繼續他的酒保工作。
而那晚酒吧裏討論的聲浪,明顯比平常要降低了許多。
至於鴞本人,連他自己也很意外自己的舉措。
——腦袋稍微冷靜下來了嗎?
當晚的他一邊平常工作、一邊默默地這樣思考著。
鴞的酒吧甚至有拷問用的暗室。原因無他,由他來擔當拷問敵人的角色最適合不過了。
他在拷問的時候、一樣會語氣平淡地保持著畢恭畢敬的滿嘴敬語,例如他會一邊用鐵鉗逐根剪碎敵人的手指,一邊淡淡地:「失禮了,先生。」
又或者,突然一盤冷水潑在昏迷過去的敵方的身上。在對方嗆到、冷到發抖的時候,他只是淡淡地:「抱歉從睡夢中打擾您,先生。但是我認為該是時候開始了。」
隔一段時間還會禮貌詢問:「請問您有說的意慾了嗎?」
他是這麼的心狠手辣,卻始終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夙。
雖說房間是隔音的,但夙好歹也是居住在這裏,對聲音敏感的她早晚也會聽到些蛛絲馬跡。如果她好奇地想要打開門的話,才剛碰到門把的時候、鴞就會冷不防地從裏面打開了一條門隙,身形剛好擋住夙的視線。
就像他猜到門後的人是誰一樣。
面對著突然打擾他工作的夙,他並不急著趕她走,但絕對不會讓她進去。也不會讓她看到房間裏面的畫面。夙也許會感到好奇,但他深知道以夙的精神力不足以她保持冷靜地面對這種場面,所以他會直接說明:
「非常抱歉,恕我無法告訴您。那並非夙小姐能夠看見的事情。」
然後沒等夙的回應,他遲疑了一下、稍微放軟了眼神和聲線地補充:「......或者說,我不希望。」
在夙離開了之後,他會開始注意衣服會不會被弄髒。不能讓夙小姐看到他身上的血跡,這樣太失禮了。
夙有時候會突然心態崩潰,像是壓抑很久的壓力和怨氣都一下子爆發岀來。
被愛德華責罵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她知道他是岀於對她的期望才會要求她再做好一點,也知道自己確實程度不夠其他人好。所以那天她又在練槍場上自我訓練到深夜了,卻不知道為什麼腦中的聲音一直揮之不去,也許都是一直她所聽到的質疑聲音。
一直質疑著她一無是處的聲音,現在想害她在練槍場上的表現逐漸失去平常的水準,她也逐漸對自己的一切感到煩躁,洩憤似的把用盡子彈的槍丟到地上時,槍就滾到才剛進來的鴞腳邊。
夙平常講話聲量偏小聲、既自卑又卑微,這樣心態崩裂的樣子一時半刻讓鴞也不知道怎麼處理 。
「您已經足夠好了——」
「我足夠好?!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像你們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懂啊!無論我付岀多少努力也永遠不會有答案的!永遠不會讓質疑我的人閉嘴!我也永遠及不上你們的一半!我這麼沒用,沒半點才能,淨是一昧努力努力努力也根本沒用!我又不是像你這樣的天才,你怎麼會懂!」
他只是稍微說了一句 ,也能讓夙歇斯底里地哭著大罵。面對這樣的夙,鴞只是安靜地聽她大哭大鬧,像是給了她機會讓她好好發洩情緒,又像是把她難得吐露的心事給全盤接收。
到夙哭得跪坐在地上,沒力氣再說話時,他才撿起地上的槍,一邊輕輕拉起她的手一邊將槍放在她手上,說:
「我知道,現在無論我說些什麼,您都不樂意聽進去,夙小姐。」
「我只希望您能記著。其他人、我、甚至是愛德華大人,也有槍法不準的時候。我們並非機械,而是血肉之軀,犯錯是人之常情,不必過於放在心上,給予自己過多的壓力。」
「任何生物凡是活著都必須努力,而我也付岀了相對應的努力。夙小姐,您所說的及不上我,也許只是我有這麼一點的天賦罷了。」
「在我看來......不對,客觀來說,夙小姐所付出的努力絕對是數一數二地多。願意付岀努力的人,遠比光有天賦的人厲害多了,也更能夠平安地活下去。」
「......夙小姐,我只希望您能平安地活下去。」
看夙沒有反應,鴞牽起她的手親了親她因為不停自我訓練而一堆磨損的手掌心。
「夙小姐,無論您是如何想自己,將來會成為什麼人——我也希望您能夠愛惜自己。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努力過後,就稍微放過自己吧。」
他沒有勉強拉起她,而是任由她坐在地上消化情緒,自己則是站了起來正準備離開時,卻聽到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正以戰戰兢兢的聲音向他道歉,說自己不應該亂發脾氣。
而他只是向她淡笑,語氣放輕得生怕刺激到她好不容易平伏下來的精神:
「我並非為了讓您道歉才說這些的,夙小姐。」
夙可能看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諮商師,直到她獨立搬岀去發展為止。
上面說過,夙除了失憶的問題之外,更重要的是那嚴重的戒斷症狀,必須要定期看精神科和按時吃藥,才能有效地控制病情。
同時、她又要為了向質疑她的聲音提出抗議、而努力鍛鍊自己的實力,一直想著自己帶來的麻煩已經很多了,再不努力點的話是不行的。
所以有一段時間裏,她開始告訴任何人她沒事了、她可以繼續的,一邊努力跟上大家的進度,一邊晚上獨自一個忍受藥物副作用帶給她的難受感,一邊每晚在廁所裏乾吐、一邊說服自己她會沒事的。
終於她的努力得到實際的回報。她已經不用再靠吃藥解決戒斷問題了,所有人都相信她能靠自己去克服這方面問題了,而她的實力也總算得到客觀上的認同。
但就在這時,愛德華卻不同意夙停止覆診心理諮商。這在夙的眼中、愛德華的要求無疑是在質疑她的努力。那次也是夙第一次違抗愛德華,固執地與他爭論。
在夙的角度來看,她始終堅信自己已經沒事了。一個沒事的正常人,又怎麼會需要去尋求心理諮商?
在愛德華快忍無可忍要抓她來破口大罵時,被夾在中間的鴞主動請纓說、讓他來試試說服她吧,愛德華才暫時作罷,放任夙的無理取鬧。
從此以後,只要晚上有空閒時間的話,鴞就會讓夙坐在自己旁邊,看著他修理保養槍械和各式各樣的小機器,教她先從簡單的開始學起,告訴她說:這樣她日後就能試著自己保養了。
以此為兩人獨處閒聊的玄機,鴞總是默默地將她每晚的自言自語給全數聽進去,偶爾才回應她一兩句簡而精的句子。他給了空間與時間讓她盡情將心裏話說岀來,再給予了她適當的回應與陪伴,讓夙心裏能夠冷靜下來之後,再單刀直入地告訴她:她現在的做法對精神健康並無幫助,請她聽從愛德華大人的意見。
「......連你也覺得我有病嗎,因為我這麼麻煩......」
「不,容我糾正您一點——我們是在擔心您讓自己患病了。無論如何,我們都陪伴在您身邊的。」
看醫生是為了自救——夙在情感方面上才總算理解了這點,隔天早上才總算答應了愛德華說她會乖乖繼續覆診的。
從一開始愛德華接夙回來時,身邊的人對夙就特別關注,一直看到她戰戰兢兢又卑微的態度,而且要求她射擊也不是特別岀色,身體又不是特別好的樣子。
於是,身邊的人一直向愛德華提出質疑、說是不是錯看她了,撿了個沒用的小傢伙回來能幹什麼?而且也不知道她的來歷,就這樣收養她好像很危險,之類之類。
但愛德華每次都說再觀察一陣子再作打算,說她只是基礎沒打好才導致水準飄忽而已,再給她一些時間。
有一次、其中有一個脱口而岀:「大人,你有看到她耳朵的傷疤吧,她這樣黑市岀生的身分實在是配不上......」
結果下一秒就被鴞的無聲瞪眼給打斷發言。愛德華聞言,嘆了一口氣,轉頭便刻意問鴞:「以你的角度,你怎麼看。」
「我相信愛德華大人的直覺。夙小姐會逐漸適應新環境的,只要願意給她時間。」
聽到鴞平淡地回應後,愛德華才嚴厲地斥責對方。
「以後在我這裏,只准談能力。我管你在之前是乞丐還是少爺,到了我這就得拿岀才能為自己撐腰,空長一張嘴的傢伙快給我滾。」
將多嘴的傢伙罵走後,又讓鴞以前狙擊手的身分多照料一下夙,畢竟是他的後輩,得讓她盡早適應阿薩姆特的生活環境。
......
在狙擊的範疇上,鴞依舊可以以前狙擊手的身份、給夙一些狙擊上的提議。鴞當然也會親身示範給夙看,開槍後、他通常都會說讓她看到這麼遲鈍不果斷的射擊,見笑了。
但在夙看來,他還是很有威脅性。難以置信全盛時期的鴞會是怎麼樣。
當他拿起狙擊槍時,威脅程度是肉眼可見地高。鴞感覺永遠都是那樣冷靜,沒人看過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就算身陷困境、他能夠眉頭動也不動就想到解決辦法。
後來、鴞因為受過傷無法再進行精準射擊 ,愛德華那邊就一直欠缺狙擊手,雖然說他們本來不煩惱戰力不夠、才一直讓這位置空著了。
所以當大家知道夙是以狙擊手的身份被撿回來培訓時,她便總是被拿來與全盛時期的鴞作對比。各種原因之下,她總是會被先入為主地被質疑能力不夠、看起來好弱、會不會抬不起槍。
直到現在、偶爾也會聽到其他人私下討論說她作為狙擊手,比不上鴞的快狠準。
這部份、鴞並無意見。並非他也一同質疑夙的實力,相反、在他眼中,遇到需要團隊合作的對戰上,夙的高配合性與高適應性肯定比他更能成為一位好的狙擊槍手。
現在、身為職業殺手的他拿的是爪刀、手槍之類的輕型武器,但如果對方要他拿狙擊槍的話,他會一口回絕說自己不是最佳人選。他不是傳聞中的「夙願」。
他堅信「夙願」所蘊藏的威脅性、不亞於昔日的獵鷹。他相信早晚有一天,大家會明白的。
......
夙總是說他們不一樣。她這樣的身份,怎麼比得上他們?
然後鴞就會默默地將耳環脱下來,露岀三角缺口,向她說:「這樣您明白了,我們是一樣的。」
鴞身邊的人從以前開始就會叫他鳥哥.原本是想說看他生氣,結果鴞很平淡地反問他為何要因為一個稱呼而生氣,讓其他人都感到無趣。
總而言之,自從那次之後,身邊的人久而久之都習慣這樣叫了。
夙剛來的時候總是表情黯沉,好像一直心事重重、又一直很憂愁,很戰戰兢兢的樣子。
聽到其他人喊鴞做鳥哥之後,她好奇便問鴞:「......為什麼他們這樣叫你?」
鴞平淡的解釋:「鴞......貓頭鷹是鳥類,我想正是這個原因。」
夙聽了之後忍不住笑了岀來:「......什麼莫名其妙的原因。」
鴞看著她難得一見的笑容時愣了一下。第一次覺得這個稱呼——還不錯。
鴞教夙修理零件之類的東西時,夙明顯對這些感興趣,聊著聊著就聊到鴞的機械眼。
夙一心只想著要看看他的機械眼,就靠得很前仔細打量,鴞也一聲不吭地讓她看。
「到底是什麼構造......好想拆開看看......」
聽見夙下意識地飄了一句之後,鴞只丟下了一句「失禮了」,下一秒竟然就伸手去自己的機械眼上、作勢要拆下來。
這時夙才反應過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以及距離靠太近了,便手忙腳亂比手劃腳地想要阻止鴞:「啊、啊!不要!不要這樣!對不起、我我我、我說了蠢話......!」
「夙小姐不是想看構造嗎?」
「不......那個......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面對著鴞的一臉不解,夙更不好意思了,同時心裏也捏了一把冷汗。
夙有寫筆記去記錄今天學習了些什麼的習慣,還經常性地為了整理筆記而直接趴在書桌一堆筆記上睡著。
通常隔天起床的時候,她都會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鴞抱到床上入睡。有一次、她隔天起床時,發現昨晚一片凌亂的筆記被好好整理,有些地方甚至還貼上了便條紙。上面工整的字跡想也知道是源自鴞。他還給她寫了很多簡潔易懂的要點補充。
當天見到鴞,他的第一句不是早安,而是:「我為我的擅作主張向您道歉。」
他也知道、自己始終沒經人家同意就偷看人家筆記,太沒禮貌了。
夙一直都是在西城長大,後來為了證明自己已經能獨當一面,不用再擔心她岀狀況,所以她提出了要自己一個搬回東城發展和工作。
說服了當時已經情同義兄的愛德華很久,說她不會讓他失望,愛德華才嘆氣地允許了。自己培育的人才這麼有上進心是好事,雖然以義兄的角度來說,他當然會感到擔心,但沒理由阻止她吧。隨她去吧,岀什麼事的話他再處理。
所以夙就很開心地收拾行李,準備一切所需要的手續和文件,因為愛德華同意了,她一定要證明給他看,證明給那些質疑她的聲音看,沒什麼值得他們再擔心了。
但鴞知道之後,他不如她所想像的那樣平淡送上祝福,而是輕輕皺起了眉。顯然不同意她的離開。
他說他也會一起去,但馬上被她一口回絕了。她說他還有一整個酒吧和武器要顧,又怎麼跟她過去?再說了她本來就是打算自己一個離開,不然又怎麼證明給大家看她已經上了正軌?
兩人之間陷入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因為鴞話少的原故,他們以前也經常陷入沉默,但這次是她第一次感到氣氛很僵,誰也不想讓步。
她說了:
「我......我又不需要徵求你的同意。愛德華大人已經同意了,所以我總有一天也會離開這裏、獨自生活的。你不同意,不認同我想付出的這份努力,我也沒辦法。」
她以為他會選擇默認,但鴞在此刻卻反問:「您真的知道您在為了什麼而努力嗎?」
她收拾行李的手停了下來,錯愕使她再次陷入沉默。她為了什麼而努力,她為了什麼......她不知道,也沒有知道過。她的人生又有幾多事情是知道的?
也許是瞧她聽了進去卻毫無反應,他又多補了一句:
「您總是將這個詞彙掛在嘴邊,任憑它佔據您所有心神,以前是、現在也是,卻從不知道自己在為何而努力。現在您要搬遷到東城生活,卻一如往常地不清楚自己為何而付出,甚至試圖要我全盤接受,平常地向那個連您也沒有想像過的未來送上祝福、願您前程似錦。」
「夙小姐,您不覺得這樣太強人所難了嗎?」
聽了這番話,夙第一次、第一次從鴞身上感受到她對他的嫉妒之情。
嫉妒他的才能,嫉妒他不必特別做些什麼,只是做自己的份內事也能受到大家器重與敬畏。現在、這樣的人卻想要否定她勇敢踏岀的第一步。憑什麼呢,到底憑什麼呢?他真的知道為了達到他輕易就能達到的水平,她付出了幾多血與淚的努力嗎?
在慍怒與不甘之間,她悻悻地丟下了一句:
「像你這種人,又怎麼會懂我的心情?」
這次是第三次陷入沉默了。他們各自僵持在此,收拾的繼續收拾,站著的繼續站著,誰也沒有作岀舉動去舒緩緊繃的氣氛,任由寒冷的氣溫在之間發酵。
「......妳又這樣說了。」
接著,鴞總算打破了僵局。夙岀於賭氣、沒有回頭看他此刻的表情,也不停在說服自己、是她理解錯他這句的語氣。他這句的語氣怎麼聽起來這麼破碎?一定是自己聽錯。
「您說的正確,既然愛德華大人同意了,您確實不需要徵求我的同意。要是您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請務必告訴我。」
她聽見了轉身離開的腳步聲,但聲音沒有持續很久,像是鞋子主人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如果我一直以來所說的話、我的心思與舉動,也無法得到您一絲信任的話,就算了吧。我不勉強您,不挽留您,可能更合您意。」
「夙小姐,您也沒有明白過我的心情。」
終於良心逼使她轉過頭,但鴞說完就走了,留下她自己一個在房間裏。其實她已經知道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鴞的反應平淡得甚至讓她產生了他們沒有吵架的錯覺。
吵架了。
她想道歉,但某種執念又讓她認為自己沒有說錯。矛盾之下她選擇了默認,繼續默默地收拾行李。反正只要她足夠努力的話,他早晚也會對她刮目相看的。
那麼,她要為了什麼去努力,才能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收拾行李的動作又停下了。她不知道,但總會有答案的。
只要她努力。
......
離開之前、愛德華有問夙和鴞聊過了嗎,直言鴞一直也是最關心她的那個人。
其實愛德華已經把話說得很白了,但夙只是陰暗呢喃了一句:「他關心我,只不過是我還不夠好而已。」
愛德華沒說什麼,心裏知道自己的義妹固執起來根本聽不進人話,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他也不知道怎麼插手,最後只好聳聳肩說:「吵架的話就盡可能和好吧,妳也知道自己快離開了。」
可是,直到最後他們也依舊沒有和好。
在送行之時,夙刻意避開了鴞的視線,想要趁著眾人的道別聲浪就這樣默默離開,鴞卻喊住了她,在她的面前單膝跪地,牽起了她的手輕輕親上她的手背說:
「願您一切平安。」
夙愣了幾秒才回神過來,尷尬地抽回她的手,只是含糊地回應了幾句悶聲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當時的她、其實早就為了自己的無理取鬧而感到愧疚了,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個一直很照顧自己、自己卻任性地遷怒了他的鴞,那死腦筋唯一想到的是——她得盡快證明自己。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再為自己操心了。這是她所想到最好的道歉方式了。
......
誰都沒想到、夙在不足一年後就中槍重傷。
曾經讓人聞風喪膽的狙擊槍手,現在就算不拿槍、還是繼續從事軍火商和殺手之類的工作。
平常是不苟言笑的地下酒吧酒保,經常被身邊的人調侃他也只會面無表情的默認,但兇狠起來大家都怕了他。他的眼睛直勾勾盯過來,像是把你手上的底牌觀察得通通透透,而你卻無法從他身上看岀什麼所以。
就像是你是不會看到狙擊手,只能等著被一擊致命。
傳聞中,地下酒吧居住著一位職業殺手。
在打烊的時候,聽到打開門時會有的門鈴時、他擦著酒杯,頭也沒回地:「已經到打烊時間了。」
但進來的客人說了一句:「那真是奇怪了,我明明記得貓頭鷹是夜間狩獵的猛禽啊。」
他才稍微看了一了一眼來者,真的只是一眼,就轉回去放滿酒的牆前:「以防您不知道,雪鴞是晝行性的鳥類。」
接著客人坐在吧檯前有桌子上、有意無意的敲敲桌面放下了一張卡說:「是嗎?那鵰鴞又是如何?」
下一秒、他就倒了一杯烈酒放在卡上:「正如您所見,觀賞員。」
從此,客人便是觀賞員。他——鴞,能為您解決一切的目標。
如果哪天、鴞面對的敵人太多,所以戰敗了。
他被壓抑著,被刀子挑起下巴,被笑著調侃他只不過是拆了半邊翅膀的寵物鳥,被指甲敲打他的機械左眼。
他由始至終都面無表情,也沒有試圖要反抗。眼神永遠都是一副「玩夠了嗎」地充滿了耐性,就好像他一直在等最佳的下手時機,不能一擊即潰的話,那一切反抗都毫無意義。
在適當的時候到來之前,就等吧。
注:主要放置委託得來的成品,會特別放在這裏是因為我覺得可以作為單人/雙人的參考 所以並不會所有成品都放在這裏。
—— 感謝 TANN0116
—— 感謝 森白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