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鼻尊的營帳內端坐著兩個不請自來的魔,主人不在,做為長年熟識的同袍便自動自發地指使蕩神滅帳下的小兵端茶倒水兼跑腿,大有一定要等到蕩神滅回來的意味。
「阿鼻尊去了哪裡?」
「稟闥婆尊,阿鼻尊方才接到通報,往梅香嵨的方向去了。」
聞言,端在手中的瓷杯用力往桌上一放,曼邪音冷哼:「蕩神滅又去梅香嵨了。」
熾閻天瞄了明顯不悅的同伴一眼,提醒道:「他知曉自己在做什麼。」
「不能讓那個女人會成為蕩神滅的弱點。」
「他不是三歲孩童。」
「戀愛中的男人都是盲目的。」
「……他現在還是單戀。」
「熾閻天,難道你都不擔心?」
熾閻天沉吟了好一會兒,斟酌度量,方才開口勸道:「蕩神滅雖衝動,但不至於愚蠢。他一向直來直往,關心他便直說。妳也應該好好跟他說話,針鋒相對對誰都沒有益處,莫要為了區區一個人族女人而壞了三尊多年的和氣。」
肅穆的面容上一貫地沉穩,對於曼邪音的不滿、迴護與擔憂,熾閻天都可以理解,但若是對蕩神滅個人的事情插手干預得太過分,恐怕會讓三尊的情誼分崩離析。這是他不願見到的結果。
「哼!誰關心他了!」
「妳又口是心非了。」
◆◇◆
蕩神滅快步流星,一臉滿佈肅殺氣息地進入梅香嵨,只聽得內中似乎產生了一陣不小的動靜,梅花紛紛被震落枝頭,殘花淪落塵泥的驚恐一片此起彼落。
再出梅香嵨之時,蕩神滅已恢復一般神色,眉間仍然可見餘怒猶存,但已不復初到之時的雷霆大怒。
他出身虺族。
因為弱小,虺族總是被他族的欺凌。
因為卑微,虺族不得不向強勢屈膝。
然後,因為痛恨這種軟弱,所以他對於變強的執著,更是超越了其他的魔。而被踐踏的自尊讓他更加產生對強的渴望,用不合理的苛求對待自己,從不奢望任何魔的憐憫與援手。
──他的自尊,唯有自己能拾起。
當他成為修羅國度上位的三尊之一、成功的那一日,整個虺族便成為了雄起的一族!
此後,他的手段狠絕暴戾,對待任何威脅修羅國度的敵人如同對待螻蟻,殘忍而不留生機。這一切,為的就是牢牢站穩得來不易的尊崇地位,更多是為了壯大虺族之名,向昔日恃強凌弱的部族展示威名──他要整個魔世再不敢輕視虺族!
初到人世的第一年,他與戀紅梅相遇,奇異的悸動就此不受控制地滋長蔓生,不久之後,他釐清了迷茫,正視了對於一個人族女人而產生的戀慕。從黑瞳的情報之中他知曉了女人的過去,他也首次嚐到嫉妒的滋味。他嫉妒的對象是兩個人,一個曾經得到女人全部愛的男人和一個女人曾經投注全部愛的兒子──縱然這兩人已不在,可是他相信,在戀紅梅的過去中,這兩個人類必定佔去她心中極大的位置,而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無法抹滅的記憶。
他也欣羨那個完滿家庭的深厚情感以及有著流淌著親緣血脈的後代──得到一個女人的愛護、柔軟跟一個家庭的溫情皆是蕩神滅從來都未能體會的事。
那是一種嚮往,他卻不敢求。
修羅國度遵從強者至上的信念──人類對於魔來說,終究還是太過脆弱。
所以,他從新任帝尊那一邊將梅香嵨要到手中,劃入自己的地盤,給予最大的保護。盼望所愛的女人能平安快樂,在他的羽翼之下,不受到修羅國度進軍人世的侵擾。
◆◇◆
一襲火紅的倩影手端著美酒和酒杯款款而來,臉上掛著合宜的笑容,舉止進退合度。
「參見阿鼻尊。」
蕩神滅應諾一聲,抬手便一把接過戀紅梅手上的事物,按住那雙欲為他斟酒的柔荑,說:「坐吧。」
戀紅梅依言落座,雙眼輕垂,一面暗暗觀察魔的神色變化,一面思忖著應對的話語。
這一年來,承三尊的庇護,梅香嵨不受戰火侵襲,得以在修羅國度的地盤上屹立不搖。梅香嵨做的是讓賓客尋歡的生意,有三尊的威名作為威嚇,但也多少會遇見醉後滋事或是故意上門尋釁的客人,每當此時,她必須按捺著性子,讓人向阿鼻尊通風報信。
為了在人世建立傳達訊息以及探查情報的基地點,她時刻戰戰兢兢。在三尊的眼線下,她不能暴露出過多藏底,她的目的便是要讓三尊對整個梅香嵨放下防備,長年在男人之間長袖善舞,憑藉著柔軟身段與交際手腕的靈活運用,要得到蕩神滅的信任並非太大的難事。
清場後的梅香嵨最是清靜,諾大的空間僅有斟酒的水注聲跟筷盤碰撞的清脆聲響,蕩神滅不發一語,戀紅梅便是安靜地陪坐,每每如此戀紅梅仍可以敏銳地察覺男人的情緒起伏。男人似乎懷有心事,模樣像是正走著神,略略一思,舉箸體貼地為對方佈置配酒的佐菜。
這個男人的殘酷與驚人武力,她早已親眼見識過數次,偏偏不經意間的回眸,她卻感受到了男人所表露出的細緻,一幕幕沉默的關心和無聲的擔憂躍上心頭……。
目前為止,她尚看不清蕩神滅的內心。或許,他們之間已不可能船過水無痕,註定糾纏難解。
拋開飄得過遠的思量,勾起一抹嬌笑,戀紅梅打破沉默,主動開頭:「前日的紛爭幸有阿鼻尊的援手,梅香嵨才得以繼續開張營業。戀紅梅不勝感激,且先敬阿鼻尊三杯薄酒。」
執著酒杯的手突地被制住,握在手腕上的大掌毫不意外地粗糙不平,讓她感到奇特的是那偏低的體溫……視線一落在蕩神滅頭頂上的四隻角,戀紅梅隨即反應過來──聽聞魔兵提過,阿鼻尊在魔世是屬「虺」的種族。
「酒,拿來!──我替妳喝。」
戀紅梅措手不及地被奪去酒杯,驚訝之際又聽得蕩神滅的後續話語。
「妳風寒還沒好,不許喝。……等妳好了,再喝。」
驚訝過後,戀紅梅心中漾起一圈圈漣漪,壓抑著本心,迴避了蕩神滅的直白感情,仍溫馴地順著他,說道:「……是,感謝阿鼻尊的好意,戀紅梅會注意,也勞煩阿鼻尊多方照看了。他日再來,戀紅梅必定以美酒佳餚相陪。」
「允!」蕩神滅大悅,豪爽地允諾,語調少見地上揚些許,陰鬱的面孔看上去像是因為戀紅梅的盛情相邀而一掃被諸事糾纏得厭煩的陰霾。
「──但把妳的感謝收起,蕩神滅不需要!妳,陪我飲酒就夠了。」
蕩神滅舉頭飲盡杯中物,滾滾濁酒入肚,向來偏冷的身軀有了短暫的暖意,陪伴在跟前的人類女人一身紅袍艷艷,恰似灼烈的焰火,生生使他產生了幾分錯覺──飛蛾撲火,奮不顧身。但他不能,不能如同飛蛾焚燬自身,一心一念撲在戀紅梅的身上,但他能做到的,就只有無違初心,然後豁盡全功來保護這個讓他心動、心疼與牽念的女人。
戀紅梅一笑,信手捻了一朵梅花,喃喃如是說著:「今年的梅花大概會比往年開得還要美麗吧。」
不自覺間,那顆堅守防備的心已然出現了微微動搖。
盡閱人間冷暖的雙眼看向了埋首喝著酒的魔,戀紅梅不禁淡淡一笑。
霜雪消融後,春天已不遠。
枝頭梅花凜然綻放,暗暗幽香與春天的生機勃勃交織成一片燦爛美景,迎來陽光的明媚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