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

01

身為煉獄尊的弟子,平常與三尊往來是家常便飯,帝尊與帝尊的左右手則是遙不可及的對象,直到焱饕餮成為火之軍勢,才有機會接觸。初次見到邪神將時,除了原本的崇敬,還有更多的訝異。

——他曾見過邪神將身旁那名青年,偶爾會看見師尊與那個人交談,竟是邪神將的師弟。

從此,焱饕餮開始留心煞魔子。他發現煞魔子多半跟在邪神將的身邊,他的師尊傳回捷報後,他總能在師尊的身邊發現煞魔子的身影,甚至偶爾的秉燭夜談總讓他們師兄弟三人難以置信。

當煞魔子成為闇之軍勢,焱饕餮有些意外又不甚意外師尊那極淡的笑意,與他升遷時相同的讚賞,而後看著成為同僚的青年仍是那副謙和有禮的模樣,他想所謂的忘年之交,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02

蕩神滅和曼邪音早就發現熾閻天的改變,在他們、徒弟、求勝和精進武藝之外,有什麼讓熾閻天分了心,卻沒有影響戰績與武學,表面上裝聾作啞,在邪神將的師弟又留在熾閻天的帳內許久,這才曉得對象是煞魔子。對視一眼,一者拎著酒罈,一者掀開帳幕,不知道該不該惋惜兩人正規矩對飲。

示意煞魔子不必多禮,曼邪音款款入座,順手將那顯然是備著給他們用的酒盅遞給蕩神滅斟酒。

「哎呀,真想要漂亮的眼睛做紀念啊。」

「若有這樣的對手,我一定留給妳。」

「無趣,倒是失態給我瞧瞧啊。」

曼邪音嘖了聲抗議沒有任何反應的煞魔子與依舊沉穩的熾閻天。

「嗯,自然是在妳看不見的時候。」

理解了熾閻天話中的涵意,饒是向來心思敏捷的曼邪音,也半天答不上話,一旁已經拍開泥封,暗地讚嘆了聲美酒,正專心品嚐的蕩神滅則將嘴裡的那口噴了出來。

「浪費了。」

抬袖擦拭嘴邊的酒漬,蕩神滅見熾閻天一臉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適合殺敵的模樣,一旁的煞魔子則低垂眉眼,溫順地回了句是不該讓人看見,一時不知道該怨熾閻天,還是該跟著曼邪音抗議給點正常的反應。他向來不是伶牙俐齒之輩,苦思半晌,才將酒盅置於案上。

「我再去拿幾罈來。」

曼邪音不是傻子,蕩神滅這一走,酒來了人不見得會來,隨口一句還有事,也跟著出了帳。

——他們當初肯定是腦子壞了才來八卦,不開口就算了,一開口簡直金光四射,眼睛要瞎了!

03

得知熾閻天與煞魔子的關係純屬偶然,一者沉穩,一者溫順,這兩名下屬都是難得發脾氣的類型,站在一起毫不突兀,他當時甚至差點忽略了煞魔子。

——若熾閻天沒有低首湊近煞魔子。

僅僅一瞬,也足夠他懷疑眼前所見。

後來分別對毫不意外他提起這件事的兩名將領旁敲側擊,只換來同樣淡漠的一句「帝尊的過人之處,自是不容置疑」。修羅國度的戰修羅經歷過許多血流成河的干戈,即使得到讓他有些困窘的回應,依然花了很長一段時間糾結,才總算不用有色眼光去看待熾閻天與煞魔子,才總算斷了追根究柢的念頭。

04

熾閻天原本不是擅於察言觀色的類型,與蕩神滅和曼邪音相處久了,理所當然的收斂了武將該有的霸道,有時擋在那兩人身前,有時護著那兩人的背後,還養成了準確補捉他人心思的技能。初見煞魔子是他被封為煉獄尊不久的事,除了眼底的恨意,仍對邪神將畢恭畢敬的模樣讓他覺得有趣。

鮮明的印象讓他隨即認出踏實演練著術法的少年,意外撞見卻沒有避諱的意思,直到結束朝他行禮。暗自讚賞的同時,上前開門見山,詢問是否不曾耍過手段,而煞魔子自以為隱藏的很好地楞了楞,好看的臉蛋才擰在一起,過了半晌悶悶地回應:從未成功,只得精進。他安撫性地摸了摸那鎏金色的腦袋,鼓勵超越才是正途,無論帶著什麼樣的感情,唯有強者才是修羅國度需要的。

他想,帝尊想要的是這樣的結果,邪神將想要的也是這樣的結果,卻不曾想過,悄悄地對後輩上了心。

他從沒有見過煞魔子笑,也未嘗想看那樣的容顏,在長久浸漬於恨意下,竟漸漸成長為擁有其他情緒的青年。不曾想過是因為他,卻越來越著迷,也習慣與煞魔子消磨閒時。低頭觸及那溫熱柔軟,是想了,也是沒想,他想他們無論如何都能一如以往的相待,竟看見了十分好看的笑容。

由於帝尊的調度而不常見面,加上本身也不是特別注重私情的性格,導致沒有特意低調,知道他們這層關係的人不多。帝尊偶爾會讓他們放下公事見面,然而就算是帝尊也不曉得,他們的距離雖遠,仍有特殊的聯絡方式足以填補思念,直到修羅國度開始侵略人世,才與身為闇之軍勢的煞魔子斷了聯絡卻不擔憂。後來輾轉踏上意圖侵略的那塊土地,他尚無機會接觸煞魔子,就領了那年少人族的令四處征討,他想他在外征戰有功,就能再看見那狀似謙和,實則明白自己想要什麼的堅定身影,以及那總吸引著他的異色雙瞳。他們還有時間,而煞魔子的算盤不該由他打破。

他深信煞魔子會好好的,就像多年前的那場戰役。

05

梁皇無忌還是邪神將之時,就知道煞魔子與熾閻天的關係。那兩人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卻因聚少離多,加上修羅國度多數是武將,知情者極少。

聽完師弟的剖白,看著那自重逢就沒有改變過的堅定神情,莫名地想起了這件事。總覺得熾閻天不會不明白煞魔子的盤算,他卻從未聽煞魔子提過熾閻天…——即使那兩人從前就是這副模樣,平常絕口不提對方,遲到、早退或缺席時,總與對方有關,然而過了這麼多年,他也沒有把握工作至上的兩人是否仍攜手同行。琢磨一陣,還是繞了個彎。

「你和熾閻天還好嗎?」

「師兄,煉獄尊從來都支持我做我想做的事。」

煞魔子堅定的眼神首度有些閃爍。

「我們現在是背叛者。」

「他忠心的對象是帝尊。」

沒有忽略那一閃而過的不安,梁皇無忌沉默了許久,終是應允師弟。煞魔子已經為他付出許多,再怎麼不願意離開這裡,他也要有所回報。

從未忘卻莫前塵不願他擔下太多責任,然而這回,就算不是為了靈界向來拼命守護的人世,至少奪得鬼璽,讓煞魔子與熾閻天一如往昔。縱然天真,身為盾的他若能擋住所有的敵意與恨意,就再好不過了。

06

支持不住而闔上眼時,他還聽得見師兄喚他,然後,聽見了那個人的聲音,感受到那個人的體溫和擁抱。

邪神將是他追隨的對象,煉獄尊卻是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最適合那個男人的形容詞是火焰,非是熱情,更沒有氣焰熏天,引人觸碰卻不燙手,極為溫暖地融化了他層層冰封的心。擁有才能出眾的師兄,無論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關注,於是,只能恨了。他得到的第一個讚賞,是熾閻天給他的,還期許他能超越邪神將,就算是客套話,他仍是十分感激。

後來,他們久久見一次面,交談的內容也與現今的局勢居多,肢體接觸和四目相接的次數卻越來越多。沒有半句甜言蜜語、沒有表白也沒有答覆,第一次的親吻恍若昨日,當時熾閻天的嘆息言猶在耳。

「能讓我失態的,就只有你了吧。」

「煞魔子不介意煉獄尊更失態。」

不曾妄想,卻彷彿等待了許久的親密接觸讓他很快地定下心神,似真心又似玩笑的應答,末了還仰起臉,輕輕地貼上那方離的柔軟。

自那之後,每一次的談話和見面,總能讓他更加靠近熾閻天一些,使得原本只能怨恨的他多了一個方向。然而一場戰役,原本恨之入骨的對象卻成為畢生追隨的目標。帝尊曾說他變了,他一笑置之,煞魔子仍是煞魔子。能沾染負面情緒而不脫離正軌,是因為熾閻天;能輕易地放下長久以來的仇恨,是因為熾閻天;能毫不動搖地相信失去音訊的師兄平安無事,是因為熾閻天。

殺生鬼言的情報卻讓他不安,讓他擔憂受靈界感化的邪神將會被當作叛徒處置,因而整顆心都懸在邪神將的安危上,初入人世隨即藏匿昏厥的師兄與一連串的變故,在三尊來到人界後,他尚未私下接觸過那人——

他想他們都忙,或者是他心虛,不願看見煉獄尊傷心、失望,事成之後,一定要好好地向煉獄尊解釋和道歉,還有很多話要向煉獄尊傾訴,尚有許多約定之事沒有履行。

即使話語模糊,他仍感受到話中的怒氣與悲痛,他想睜開眼再見煉獄尊一面,讓煉獄尊安心,眼皮卻是極重,只得先睡一會,醒來再將未完成之事一一辦妥。沉入五感俱喪的寂靜中,像是想了許多,卻又像什麼也沒有想,似乎見到了許多想見的人,卻又彷彿誰也沒有見到。孤身一人的走著、待著,突地,一團火點亮了這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