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青年倒在身著赭袍的魔懷中,蒼白的面孔上不見悲傷的神態,溢血染紅的唇角最後勉強地勾了抹弧度,無力的手徹底失去力氣,摔落了塵埃,斷續的言語亦迎風而散。

「是……你。」

心如刀割。

這個四個字,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千言萬語皆化為寂滅。

熾閻天苦澀一笑,不禁懊悔放任煞魔子那般亂來。

「為什麼要背叛修羅國度?」

斂起了面孔上所有的情緒,熾閻天沉聲問道。唯獨一對拳掌的不能隱藏傾洩的情感,收緊與放鬆的力度之間,他已盡力控制。

馳騁戰場多年,歷經生死無數,隨著帝尊踏過屍山血海也無所可懼,泰山崩於前,也不能讓他動搖半分。

面對曾經並肩作戰的同袍,以及青年最後那一眼遺憾至深的眼神──

這一次,他動搖了。

「就算現在立場不同,過去的同袍情誼又豈是簡單便能割捨。」

鬆開緊握的拳頭,彎腰抱起了那具仍然微溫的軀體,把青年納入懷中的那一刻,熾閻天的雙手彷彿被抽空了氣力,微弱地顫抖。抬眼看了如今是魔非魔的梁皇無忌,熾閻天的眼底閃過一絲殺意,殺意掠過的瞬間,青年的身影卻浮現眼前,低喊一聲他的名字,而非冰冷的稱謂。那一聲,戳中他心頭上僅有的柔軟。

「你所遵從的信念,究竟是甚麼?」

「這一次,我替你埋葬──是因為我還惦記著那段同生共死的歲月。」

煞魔子──如果助梁皇無忌是你的信念,做為一個魔,我尊重你;如果你是為了你的信念而做出今日這樣的選擇,那我,也同樣尊重你。我們在同樣的道路上分道揚鑣,可是我一直相信──有一日,你與我終會殊途同歸。

「如果時間能回到那個時候,你願回到修羅國度的麾下嗎?」

「如果不會,那殺你的人──就算不是帝尊,也一定會是我!」

聲聲的肅殺迴盪耳際,怒焰沖霄,熾閻天收緊攬抱青年的雙臂,踏出的腳伐重若千鈞石,一步又一步,異常穩重,長曳的火紅披風宛若燎原火,直向千里開展而延燒不休。

熾閻天輕斂眼簾,低頭凝視青年那像是短暫沉睡的模樣,喃喃低語,未覺懷中溫度已微涼。

『我們回家吧。煞魔子。』

◆◇◆

焰紅的色彩揮灑了他的半生戎馬,戰逐沙場是遵從天性,亦是不可推諉的重任,阻擋在前的萬般困難,烈焰將會毫不留情地吞噬殆盡,斬絕後患。

如果深信不疑的意念是一葉扁舟,那麼緊扣在手的重黎便是一根竹篙,支撐著他度過漫長流年,將每一絲、每一縷的記憶寄存在心底,珍藏呵護。乘著扁舟緩緩地劃向天色一線,江河無窮無盡,最後的最後,他一定能抵達江流的彼岸,等到青年從遙遙夢鄉中醒來,再對他勾起那一抹輕淺笑痕。

一百年、一千年──甚至是更久遠的時光,他都等。

等待,正是他的所有意念。

煞魔子……

這般滋味,便是不捨嗎?

呼出長長的吐息,熾閻天模模糊糊地低喃,微微瞇細眼,憑藉微光的描繪仔細地再看了青年一遍。靜默半晌,熾閻天沉緩地閉上雙目,再睜開時已然收回落在青年身上的凝視。

──這段日子就在此好好休憩吧,煞魔子。我會為你守下修羅國度,等你回歸。

戰袍的焰色迤邐在一地的灰樸上,直至半掩的門前。推動石門,隨著那沉悶且低沉的聲音流瀉而出,厚重的門扉緩緩關閉,密密地封鎖了對外的聯繫。

「可以了。」 回望一眼緊閉的石門,熾閻天只說了:「開陣吧。」眼底卻是一片留戀。

施術者忽爾發出了笑聲,詭譎的低笑幽幽徘徊在空間之中,拈指結印運行重重陣法、層層封印,一陣漫長的吟唱過後,咒術之語引出駭人幻象,詭邪的光芒大作,一道血紅光痕忽地射向熾閻天,狠狠地穿透了那具魁梧的軀體──不及眨眼之間,所有陣法及異象皆已消散,塵埃底定,彷彿一切從未發生過。

一牆之隔,只留一人,安然沉眠。

熾閻天撫了撫心口,步履稍稍不穩地走著,步出密室那一刻──雙足復又踏著寂靜無聲的喧囂狼煙,穩穩地直向通往人世的通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