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城市與死亡:《未竟之室》導演 Stefan Kaegi 的 3 個關鍵字

2019兩廳院目擊者計畫/ 王新茜

12 月的某個周一晚間,我在戲台咖啡撞見了 Stefan Kaegi,他高高瘦瘦、戴著眼鏡、頂著一頭捲髮,其實不太顯眼,這讓我更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創作出即將在 2020 TIFA 演出的《未竟之室》呢──這個與死亡有關的沉浸式劇場作品?

關鍵字 1:問題

在工作坊的空檔,我去向他自我介紹,我說:「我現在新聞系大三」,他毫不猶豫的這麼回我:「那妳還有時間可以直接把新聞拋在後頭。」 47 歲的 Kaegi 在瑞士出生長大,現在定居德國柏林。其實他作為一位炙手可熱、在各國製作的劇場導演,Stefan Kaegi 大學跟我一樣主修新聞,畢業後更曾當過記者。記者對 Kaegi 來說只是一個讓他賺錢的工作,其實根本不確定自己喜不喜歡,也深知這工作不夠穩定,更覺得「自己寫的報導很快就被丟棄。」走進劇場之後,他說他終於覺得自己不再需要符合讀者的期待,而且有更多時間可以鑽研單一主題。

Stefan Kaegi 的里米尼紀錄劇團(Rimini Protokoll) 製作的作品像是"Situation Rooms" (2013) 或是《未竟之室》(Pièces sans personnes) (2016),都建立在真人真事的基礎上。他透過與素人的合作,再現我們所住的社會。這次雖不是 Kaegi 第一次來到臺北,但無論在工作坊還是講座中,他不用幾句話就能聽懂像是臺灣的兩黨政治等複雜議題,快速的進入臺灣的情境中,了解現況與脈絡。我想著他是有什麼秘密武器可以很快的了解一個大架構?還是這就是他的才華所在?他說:「我就是問問題,像妳一樣。」「問問題、仔細觀察,這就是學習一個國家適當的方式。」即使離開新聞界,他繼續在劇場使用類似記者的手法與策略創作,過往的記者經歷讓他能游刃有餘的與陌生人合作。

在新聞系的訓練中,我常常聽見老師說,「記者就是一個問問題的行業。」向你的社會提出疑問,再向對的人詢問,找到能導航人們繼續走下去的方向和答案。在 Stefan Kaegi 帶領的 4小時工作坊中,與其實作、與其拍攝,更多的是 Kaegi 和參加學員的對話。不是「這要怎麼拍?」「這怎麼做到的?」的技術性交流,而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的探究,來自臺灣的學員們告訴他一些,他反饋一些他看見的,如同一場焦點團體對談。

攝影/張震洲

關鍵字 2:城市

Stefan Kaegi 的 "100% City" (2008 年首演) 系列透過城市的人口數據,找到 100 人代表所在城市的組成,藉由多種問題碰觸禁忌話題。”100% City” 已經在 35 個城市中製作,接下來也即將到高雄演出,作一場關於高雄人的問答實驗。其實在每個城市要找到全部 100 人幾乎都耗時半年,越到後面越難找,Kaegi 分享有時甚至是需要登報協尋。

這個作品對他來說,就是要讓人跟不同族群、不太熟悉的人在一起,離開自己的同溫層。他們會向這 100 人問眾多問題,像是「誰在過去 15 天哭過?」讓人群分成兩半。他也說:「在別人面前答題,跟你在投票的那樣是非常不同的。」對於每個城市來說,禁忌都不一樣。像是他便舉例,對於香港的棘手問題可能就是「支持獨立嗎?」但在韓國光州,禁忌問題便成了「誰曾經墮胎?」「誰曾經被同性吸引?」「誰曾經花錢獲得性關係?」

在工作坊的一開始,他也請大家把排練室中的椅子挪開,他挪移相同的模式問在場的 17 名參加者各種問題,像是出生地、交通工具與感情狀態,或是「你用 Apple 還是 Andorid ?」等看似單純卻能看出一點蹊蹺的問題,再一步步迫近禁忌,並一起討論這是否對臺灣來說是禁忌?像是在臺灣能不能公開說自己的政治傾向?死刑或是持槍、毒品是不能說的禁忌?對 Kaegi 來說,劇場就是再現,再現我們所住的城市,無論是其中的王者、英雄還是悲劇。

關鍵字 3:死亡

「你想怎麼跟你所留下的遺產連結?」2020 年將在 TIFA 演出的《未竟之室》透過 8 個房間中的物件、聲音與錄像,看向 8 位真實人物如何面對死亡,見證他們對世界說再見。Kaegi 不認為死亡是悲傷的,他更覺得「討論死亡的方式其實可以看見人特定的個性。」 此作不討論人的軀體,而是人所能留下的「餽贈」。「死亡」是世界共通的語言,無論是哪裡人、什麼人,都能對死亡產生共鳴。在討論死亡時,其實就在鏡向的反射自己的人生。

不過他也坦言一開始其實有點害怕讓年紀小的觀眾進場,甚至考慮設置年齡限制,因為有的人會覺得死亡並不是適合他們的主題。但 Stefan Kaegi 開朗又篤定的說,「小孩對於死亡是很有興趣的,在童話故事中死亡其實也扮演重要角色。」

爬梳過去他的作品,他討論死亡、戰爭、禁忌,近期更碰觸氣候變遷,他不畏將自己的手伸進難解的巨大議題中。他說雖然每一個作品的靈感都不太一樣,但都是從一個大哉問開始──他們生活背後的問題是什麼?

Stefan Kaegi 走進不同城市,向不同的人提問,希望激起社會的一些蕩漾,他透過「事實」作畫,為真實故事揉進劇場手法,透過自己的方式,向觀眾「報導」與再現。我與他的這場「訪問」對話其實只是從排練室走到戲劇院門口的一連串階梯,我們一步一步走,換我對他提問,總覺得自己是在關公面前甩大刀,問題底下我藏著的真正問題與暗示都要被識破了吧?最後他跟我說,「在新聞界好運!」正當我在懷疑這到底是一個逃離的前輩在準備看好戲的揶揄,抑或是語重心長,又還是真心的祝福時,幸好他緊接的說,「我們需要好記者。」通常我看見一位所謂「記者」不在新聞界,總覺得是覺得可惜的,但 Stefan Kaegi 在劇場中,當了一個比在哪都還要更好的記者呢。最後,換我祝他在劇場一切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