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
剛剛講者提到在新加坡的案例,我了解就是有點類似公寓的一個概念,可能每一層樓的住戶跟所想不一樣或者樓下樓上的生活品質也不同,所以我很想了解我們進去到一個社區,你面對這樣不同的氛圍,你如何介入他們的溝通之中?
郭慶亮:
我舉一個例子,我們大概2018年做了關於民眾關懷的項目,當初我們決定進入這棟組屋(類似國宅概念)內工作的時候,是因為我們跟一個社區組織,他們覺得我們應該在這個社區工作,因為有很多的獨居的老人,我們可以想像獨居的老人如果他們沒有太多的親戚朋友,生活上可能沒有足夠的扶持,甚至他們的一些後事都沒有人可以幫忙處理。當初我們決定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們就進到社區內hang out,一直跟他們混、一直對話見面,那麼新加坡的組屋結構特殊,居民在住家如果要看到外面只能站在廚房看,感覺是真的很不好的,其實後來我跟這些老人家聊天的時候,我發現他們是很想離開、不要待在他們的房子裡頭,他們樓下有一個空出來的公共空間,通常就希望居民可以聚集在裡面,在一開始我們發現有趣的是沒什麼人在這裡聚集,因為這個空間被弄髒亂、長凳被加裝不合久坐的鐵條等,所以我們在跟老人家聊天時都聽得到這些聲音,他們希望環境可以乾淨一點,當然我們又不是做清潔管理的,那我們就在問他你還希望在騎樓做什麼呢?他說我們的騎樓現在的顏色很單調,白色的看起來很灰的感覺,希望我們可以畫點圖案在牆壁上或者辦一些活動。
在這樣一個情況下,我們可以做到的就是跟他們進行很多的對話,我們知道社區的人有這樣的願景之後,我們就挨家挨戶敲門,我們舉辦了一個小的party,在party其實要跟他們講我們想在這邊做點東西,請一些藝術家進來在樓下或在別的地方做什麼活動,所以這個過程常常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但是政府方面他們也會辦很多的活動,帶老人家運動,但是並非每個長輩都喜歡或是合這些活動。
過程當中有些居民甚至打開家裡的門,讓我們一起跟他們做一些創作,特別是回教族群,在他們的家裡煮東西,而且是由非回教族群進入他們家的廚房一起煮東西,然後拿到樓下跟其他人分享。
觀眾:
想要知道戲劇盒在行動的過程當中,怎麼讓美學的部分去發酵?以及相關的思考。
韓雪梅:
我覺得可能一方面是我們在做社區劇場的時候,其實經常不會單獨行動,我們一定會跟比如說空間設計師那一個領域的夥伴一起合作,原因是我們想法應該是共通的,就是人跟環境誰影響誰是一個很相通的關係,人怎麼樣在環境裡面行動,自然就會影響環境的設計,甚至整個族群的文化比如說,同樣的反過來環境的改變也可以影響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所以可能我自己在思考美學這件事情的時候,我覺得一方面一定要從空間上面去看,所以空間設計就成為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切入點,那你說空間設計這件事情跟劇場有什麼關係?我自己可能對於劇場這件事情抱著很開放的一個角度來審視這件事情啊,所以我是覺得空間絕對占了一個很重要的部分,所以可能這也是我們做田野調查時,除了人的故事我們很多時候也是通過感官來搜集這個空間的流動,哪裡出現了一些問題?延續剛剛的例子,我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很小的組屋公共空間做活動,是因為我們透過觀察發現居民就喜歡在這個地方hang out,可是又沒有位置,那我們怎麼樣用藝術的方法來讓我們認識到這個空間的局限,並且打開想像,這個空間是讓居民取信件的地方,除了做這件事情,我們還有沒有可能想像到其實可以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許慧鈴:
其實我做這個項目時候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因為是我第一次做社區項目,可是我不需要做一個演出,所以就讓我去重新思考要做什麼,收集故事之後我要怎麼辦,因為我們以前每次是自費(戲劇盒募款),然後來做一個項目,我們就收集、做演出,演出就希望外面的人(非住民)來看演出、了解然後他們有一個對話、把空間給打開、鴻溝拉近一點,可是這次當沒有一個演出作為最後的終點,因為我沒有觀眾,觀眾就是他們彼此鄰居跟鄰居之間,我覺得就出現了一個新的挑戰,我要幹嘛、他們講故事、講給誰聽、我要記錄什麼、之後要怎麼樣,我覺得是我自己個人在思考的一個新的情況,我還沒有個答案說真的,我還在思考這東西。
我們前面做了很多其他不同的其他的活動然後通常都是我們自己主導,然後其他的人來輔助,這次我就決定從一開始有兩個跟著我的小助理,因為我希望可以帶下一代的人來做件事,可是我們沒有那個權利來決定很多的公共空間,其實我們的公共空間是政府的空間,不是大眾的空間,我們的教育系統其實沒有教育我們這件事情,所以我們就是到一個地方去做,可是我們沒有去想過之間的politics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我不可以常用這個空間,可是我用這個空間時我可以說一些什麼的話?所以就變成我的兩個小夥伴也在學習怎麼樣去了解空間跟社群之間的關係,所以我自己另外一個挑戰是,我要怎麼樣帶人,他們其實自己也在思考這之間可以做什麼。所以最後我是覺得說可能新加坡真的很小,所以空間對至少我們三個人來講,在這10年我們不同的項目都一直在討論空間的運用到底權力跟權益應該在誰的手上,可是當我們的居民跟普羅大眾到底知不知道他們失去的所有的言論空間、活動空間,還有上街遊行,我們新加坡完全不能有procession,所以我們看到你們這幾天一直有廟會的遊走,感到新奇。我們每一天在聊的東西大眾沒有在討論失去權益的這件事情,所以我覺得也是我在跟這個社群合作的時候,從中慢慢地看他們到底覺得他們的權益跟他們的意願到底是什麼,所以我覺得這段路程變得更長。
韓雪梅:
補充一句就是我們兩個都是都是做導演為主,只是我現在沒有一個很明確標出來的一個舞台或者是專業的演員來給我做這樣子的導演工作,但是我很多時候還是在運用我當導演需要有的技能,空間、時間、人,對於這個人的敏感度,都在用這樣的東西,所以我覺得還是有應用在美學的部分。
觀眾:
我現在看到社區兩個字的時候,看到各位實踐基本上是在一個臨近的區域或者一個範圍裡面,然後應用一個劇場去介入或者是參與其中,然後做出了一些創作,我現在有點倒過來想問,我們對於社區到底要怎麼樣界定?說現在真的在生活較有互動跟連結的人,難道真的是在空間上靠近我們的這群人嗎?現在這個世界變得很明亮,全球化之後各地方的社會的樣貌變成什麼樣子?我反而有點想透過這樣的劇場實踐作為一個側繪的方式去理解在不同的地方的社區現在變成什麼樣貌,有沒有可能在這樣的一個不同的區域的世界裡面,幫我們勾勒出更大的不同的拼圖的一個片段。
蔡奇璋:
回應瑞芳老師提到的,當初第一次拜訪華燈的時候,其實後來有很多我們台灣自己的學生說那是一個錯置dislocation,就是把那個詞翻過來的時候,就把社區劇場這個概念套在華燈劇場的上,那其實應該比較接近英文的regional theatre地方性的劇團,所以詞彙的dislocation基本上是一個不斷在發生的事。
李秀珣:
對我來說我覺得是一種關係對話,不管在社區還是會遇到女性、地方政治、新住民的問題,其實是很多政治關係的對話,這裡面其實有很多複雜、各個角度的一個關係對話在。
劉尉楷:
其實我自己在寫文章或者是受到邀稿的時候,我都會用「部落/社區劇場」,因為感覺上我在講社區劇場的時候,可以把我在部落做的事情用一個框架去想像,但我實際操作的時候,其實我覺得部落跟我之前在社區劇場的經驗比較不太一樣。我舉一個例子,我大部分的時間是跟太魯閣部落工作,太魯閣族跟他們過去的組織關係跟文化就是一個家族等於一個部落,我在跟他們工作的時候會有一個疑問是過去這樣的一個家族概念的組織,到了現在2024年的時候,我們難道還會有這樣的一個文化的限制綁在部落上面嗎?其實我一開始是保持懷疑,但這幾年覺得還是有的,在跟太魯閣族合作的時候,他們可以用自己的家族的故事去詮釋這整個部落的歷史觀念,或者是他可以用個人的方式去訴說,有錯就求證或再去考察。那我最近跟另外一個阿美族的部落工作,我覺得截然不同,因為阿美族是年齡階層制度,找我一起去工作的是在地的年輕人,他們看到過去在太魯閣族部落那些的實踐中,他們也想要有一些在他們部落發生,所以我跟這些年輕人工作的時候就討論了很多的可能性,大概工作一個月之後訂了一個版本,然後就可以把從事這個工作的人一起招來,所以來了一些比較年長的長輩們,然後當我在報告完之後有一位長輩就說我不同意,她的一句不同意,其實我們花了這麼多的時間的討論,這些青年們也沒有想要說什麼就放棄,現場的安靜會是我需要開始主持,說明為什麼我會這樣想、我們想要做這些事情的原因是什麼,但是他們就是不同意,因為他們沒有參與討論,我們現在是後面告知,然後再加上長輩比較可以具有一個決策性,青年們在這樣的一個文化脈絡跟這樣的一個習俗之下,他們只能聽取比較少可以有機會去發表什麼聲音,所以像這樣的一個族群的關係還是存在,所以這也是讓我每次都有一點困惑,我在做的是社區劇場嗎?所以我自己在寫的時候會寫「部落」。
郭慶亮:
當我第一次認識社區,其實我先是從英文字community開始,如果我們再去看英國他們怎麼詮釋community theatre的話,主要以兩個概念,一個是location base地方、區域空間,第二是社群,所以有些時候其實當我學用中文寫時我常覺得很困擾,因為再加上現在我們是部落世界,我們現在是traveler了,也是說這個部落有很多的可能性,我們有在新媒體以後的部落,我們有以性別、性傾向來形成的不同的部落,他們可能全部聚在一起進行他們的活動,我覺得現在我坐在這聽社區的時候,其實我的想像不是一個區,更多時候我們現在可能要探討的即使在一個社區裡,你可能有很多的群體。
許慧鈴:
我在英國唸master的時候,我的community的第一堂課老師就叫我們每一個人覺得我們所屬的community寫下來,那我是女性、華人、喜歡唱歌,然後你就會發現其實人永遠不會一個個人個體,屬於只有一個community,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一點,而且是有流動性,我可能現在跟他一樣是女性,如果以gender來講的話我就跟他不是同樣的community,我們畫了一個圈時,我們要知道一定有人在那個圈的外面,所以我們已經把別人排在外面了,了解這個關係是重要的,因為這提醒我自己永遠要記得有人不在這個框框內,所以我覺得這提醒在做我的不同的項目的時候,我很清楚知道每一個community不是單一性community,而對我來講它是很重要的,因為它就讓我看到了人的複雜性、多元性,讓我們有更大的包容性。
韓雪梅:
在新加坡community這個字也被不同的地方挪用,我一直在想的是其實我們還在糾結於community是社群、社區等等詞彙的定義的用意是什麼?我覺得它在某一些場合、語境下是有意思,我在做藝術工作的時候,我反而現階段比較覺得這個詞彙對我來講沒有太大的用意,可能我比較簡化,我就問我自己這個項目是為了誰?為了什麼?然後我就往這個方向去一直在提醒自己,我覺得可能對我來講比較有幫助,就我現在的目前的狀態是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