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偉瑜:
感謝三位講者提供的觀點,他們在同一議題下呈現了有趣的串聯,彼此似乎也提供一些答案,如同貝芝提出了如何解決對大數據的疏離感的問題,復平則提到劇場可以提供特別感知方式,避免只看到冷冰冰的數字。龔老師闡述了境身力的概念,與前述觀點有某種程度的連接,展示了不同於傳統劇場的製作方式。那接下來請與談人秦嘉嫄進一步提問討論。
秦嘉嫄:
感謝大家的分享。在聆聽了多個案例後,我想我們的注意力應該重新回到表演、地景、後人類中心和生態這幾個關鍵詞上。對於參與過劇場或表演藝術活動的人來說,可能對後人類中心這個概念有些陌生。我和復平在策劃論壇主題時選擇使用後人類中心這個術語,是因為它更能凸顯我們此刻想要探討的,即不以人類為中心的表演思考。其實臺灣也有類似的在環境中的演出,甚至70、80年代也有過,那與這次分享的案例又有什麼不同?這些案例似乎將人類視為環境脈絡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將自己視爲萬物之靈、以人類爲中心的表演。在這種思考下,我們可以感受到三位演講者的案例重新聚焦在人類如何反思自身在地球上的痕跡,以及人類與非人類世界如何共存的問題上。
對龔卓軍的提問
龔老師提到創作方式不同,作品名稱未定時就開始創作、記錄甚至對外發表。那我們如何定義藝術作品?什麼樣的階段才稱它為作品?以及萬物議會中為了讓它更有藝術性而找不同領域的人來表演或扮演,是不是意味著過程中創作者認為這可能不太藝術?龔老師在過程中曾經有類似的質疑出現過嗎?
對藍貝芝的提問
這個疑問也延伸到貝芝和復平這邊,在貝芝合作的《寫給滅絕時代》裡,努力減少舞台的電力,但觀眾仍在劇場中吹空調看演出,這種自我矛盾必定在製作中被討論過,能否分享一些你們在創作過程中類似的自我質疑,有印象深刻的例子嗎?
對厲復平的提問
復平提到了一個挑戰性的部分,即觀眾的角色。作為觀眾甚至研究者,我們會對這樣的藝術形式提出疑問。可是身為觀眾在面對作品時,是否會採用人類世或後人類的觀點來看待作品,以及在創作和觀賞作品時,觀眾應該處於何種位置?觀衆是否會覺得很難想像自己的位置?
龔卓軍:
好,謝謝秦老師的問題,我先補充還不夠清楚的部分。首先在我們與獵人合作的階段,並沒有立即形成作品,包括出版物和攝影作品,甚至萬物議會,我們是處在還沒有具體概念或名字的情況下進行的。然而諷刺的地方在於藝術家卻是每一刻都在思考著作品,可是我們在過程中更注重過程而非成品,因此不太願意輕易將某件事定義為作品。其次在藝術性的部分,我們已經把作品的概念放到括弧中了,而作品往往是在最後幾個月才被提交至文化局和展覽場地中。那萬物議會算不算是一個作品也是值得思考的,對我們而言,我們並不急於將其視為作品,而更多地將它看作是一個計劃,這個計劃的持續性和實際參與性才是我們關注的焦點,例如讓萬物議會發展到一百場,或是某個部長或重要人物前來參與。那今天的論壇主要談論劇場的方向,期望能夠拋出一個概念引發大家的興趣。過程中因爲我不想太早將這個作品定型為劇場作品,所以我沒有特意找劇場界的人來參與。僅期望作品在實際面上有更多的真實性,之後再考慮其他劇場方面的條件。所以在藝術性上就會有刻意的選擇,將其當作藝術作品,並找周書毅來做舞蹈表演。而過程中我們也很少使用電,畢竟戶外也沒有電力,燈光只能用手持燈光來照明,雖然還是有使用柴油發電機,但應該是沒有超過150瓦,我的回應先到這邊。
藍貝芝:
謝謝,龔老師非常幽默。那在製作過程中不可避免會碰到掙扎與自我懷疑,畢竟這個是跨國共製的專案,是有著文化和語言上溝通的差異。而兩廳院是國家級的場館,本身就是很大的機器。但近年來,春天藝術節開始以議題為取向,將討論議題作爲策展的核心,這本身就是一個突破之處。但是在製作過程中與行銷部門合作時,卻容易陷入困境,我們必須在呈現時找到平衡一般大眾及科普之間的那條線。例如,如何在圖文中找到不失議題深度卻有民眾共鳴性的痛點,在社交媒體的創作內容要能既吸引人又不過度推銷。當我們期望能在每場演出都有演後座談或是邀請專家時,可能行銷部同仁會遇到一些挑戰,特別是對於不同環境NGO組織路線不甚了解,如綠色和平和地球公民兩者的觀點和路線可能有所不同。以及在邀請相關作家談論原住民觀點時,也會有不同的考量,期望能夠更貼近議題本身。此外剛剛漏講一個遊戲規則,劇組還需要為少數族裔的女演員聘請一位個人關照員,以貼近關照女演員的狀態,並且擔任女演員的第三隻眼,確保工作環境中不會有歧視或微歧視的狀況發生。最後女演員找一位在原民台的製作人朋友,這也讓劇組開始注重原民友善,開啟不同的視角。這也提醒我們,雖然國家劇院的藝術水平很高,但在處理這些議題上仍需投入更多心力和努力。在演摩莎的例子最大的挑戰是在雙導演在美學與政治關懷上是不同的。雖然兩者都想要探討海洋議題,但主題過於廣泛和複雜。比如說洪珮菁關注南海九段線的議題,背後有中國及南海等國家細微的政治牽扯。可是對澳洲導演而言,卻因為與澳洲觀眾關係不大而對南海議題沒有太大興趣,他反而關注在萬物議會議題中,即海洋生物如何開會討論,抨擊人類或討論這些問題等。我覺得這很有趣,因為在發展過程中,我們需要仔細考慮選擇的發展方向和觀點。
厲復平:
謝謝嘉嫄老師的提問,我就我的理解來作出回應。首先,在此分享案例給大家時,其實與我在演出現場觀看時的感知理解歷程剛好是相反的。在分享時,為了某種程度再現演出現場,我一開始就先指認或命名,搭配照片直指其可能的意涵與各位溝通,讓大家可以想像現場場景的樣貌。但是,我作為觀眾在現場觀看演出時,一開始是充滿疑惑的,不確定要看甚麼,不知道要怎麼看才好,而當自己耗在那種狀態中,也許和境身力有關,感知開始調整找尋出路,好像就有可能開始看到什麼。例如在剛分享的案例中,我坐在樹樁上看到兩個表演者定格不動,一開始會期待他們表演,但發現他們一直長時間靜止不動,這逼使我調整自己的感知模式,不再以觀看戲劇或舞蹈的感知慣性看待,而周遭環境的細節逐漸進到我的意識中,如樹枝隨風搖擺、被砍伐傾倒的樹幹橫陳、遠處的鳥叫聲等。所以作為觀眾的我在觀看演出的過程中,從最初的茫然,逐漸調整我的感知模式,開始摸索我可以怎麼看,可以感受到甚麼,這一系列感知探索以及理解,最後才讓我逐漸意識到這裏面展現出一個不以人類為中心的觀點。這與我今天跟各位分享時一開始就以理解來說明演出是相反的過程,希望透過我這樣說明,各位稍微可以想象現場觀眾可能有一個怎麼樣的觀演過程。
林偉瑜:
我對這些主題很感興趣。去年也跟著復平老師去丹麥欣賞這些表演,也看了大地藝術季的展覽以及萬物議會和《寫給滅絕時代》的部分資料。我感受到劇場的製作模式和觀演模式正在發生變化,可能出現一個新的典範。這個新的典範可能不再如過往在舞臺上演出虛構故事,觀眾坐在那邊看的模式。現在有越來越多與生態相關的演出,會轉變成觀眾需要進入一個場域去體驗。製作方可能會要求境身力場,也就是以環境本身作為創作基礎,或是面對一個場域,那對觀眾而言就不像以前那麼舒適了。我發現過去一兩百年來,劇場越來越依賴燈光、音響、設備來創造演出效果,但現在地球給我們新的課題,需要新的創作和製作方式引領我們往下一個地方去,所以產生新的創作典範。去年我看了兩個地景的演出,但作爲觀衆,感覺很辛苦。參與這樣的演出需要面臨交通的不便和身體挑戰,但從中也經歷了身體的轉變,也看到了環境問題。我認為這已經跳出了一般藝術的感知,而是全方位的,龔老師講的境身力可能會是我們接下來要面對和開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