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演與創作的旅途中,持續書寫自身對於表演的思考與經驗。
2025年2月6日 · 廖育伶
我在2021年首次參與窮劇場「自由的表演者」訓練計畫,那時的身心狀態,或說是整體的生命,進入到一個轉折點。
當年在計畫結束前,書寫了一段關於自我身體脈絡和表演養成的文字,我反思自己在身體的訓練養成中,承接了什麼脈絡,與誰建立了關係。而我回想起2018年在美國遊學之際整理的身體脈絡地圖,我以一種補丁拼貼的方式呈現,那時才開始有意識的「覺察」。
2021年,我開啟了「水體人形」的創作計畫,梳理一段短暫的陪伴家人臨終的經驗,後續創作兼演出「水體人形:流向出生的臍帶」、「水體人形:液態的消逝」,透過這個創作的歷程,我嘗試回答「消逝的身體何去何從?」,帶給生者的我有何改變?
《水體人形:液態的消逝》的最後畫面,螢光塗料被繪製在展演空間的牆面上,唯有在最後亮起的紫光燈照射下才得以顯現。意味著即使肉眼所看不見的空間,仍流動著我們曾經行動過的液態痕跡,巨大的包圍著我們的存在。(攝影|簡必丞)
育伶於2018年在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舞蹈研究所,由Susan Van Pelt Petry 授課的「教育學基礎」,整理的身體脈絡地圖(Body lineage map)。
在創作的過程、排練的過程、在被注視的表演過程,我釋放了不少的體液,眼淚、汗水、口水...... ,不知道流淌了多少?我知曉這次創作仍有許多不足,表達形式還不夠精準、身體表演仍不夠細膩、動作編排還不夠完整、空間音場的環境限制無法聚焦、燈光舞台技術搭載著多少人的情義相挺,在這些不完美中,我感謝著為這個創作群聚而來的每一個人,我感謝著引發我行動的初衷。而我在這次的經驗裡發現,身體與環境之間有一個不斷循環、互相影響的流動,或許可見、不可見,或是以繁複的形式承載著過程。
接下來的三年間,我隨著大可創藝的主線計畫—寶寶劇場《寶寶音浪》遇見不同的觀眾群,在不同形式的場地演出。如此特別、甚至有點刺激的表演經驗,讓我感受到自身身體和還無法言語的寶寶之間,透過一種流動的、振動的形式在傳達訊息,在感知的迴圈裡,我也會隨著現場流露出自然的感受與行動。
在身心平衡技法(Body-Mind Centering®)的學習中,觸碰(Touch)在治療和轉換上是一種非常有力量的工具。(照片提供|臺灣身心教育學會)
有一次與大可創藝創辦人阿潘閒聊時,聊到「寶寶劇場的表演者要有什麼特質?」時,她說:「要有一種打開的特質,和現場(的人)在一起。」她補充說:「妳和芩(另一位表演者)都有。」
我便思考著,「打開的特質」是什麼意思?是指毫無保留地接收所有訊息、電波、振動的意思嗎?我感到有點疑惑,是指正面、負面的,都全盤接收?
我回想到這幾年沈浸在身心平衡技法(Body-Mind Centering®)的學習經驗,在接觸(Touch)另一個人的時候,會以中性的、細胞呼吸(Cellular Breathing)的狀態與對方相遇,體會自己的「在」(Being)與對方的「在」(Being),以自身的細胞、組織或系統的心智(mind-set)與對方自有的那一切相互共鳴,訊息自會流洩而出,由身心整合的意識行動、產生的直覺,身心自會有感地產生行動。而隨著經驗的累積與多次的練習,將會有更加清晰的起點與終點,帶給雙方舒適的空間與探索的過程。
從動作探索自身個體發育的歷程,進入不同的階段進行探索,將身體的記憶調度至這個當下,在重塑模式的過程中,每次都會有不同的收穫。(照片提供|臺灣身心教育學會)
接下來,我將會敘述一段較為私密的經驗,是關於我如何「認得」並透過專業的協助「重塑」自己的動作和經驗。
我相信每個人在個體發育的過程裡,或多或少會遇見自己的限制,不斷重複發生的課題,就像是身體裡卡住的筋膜沾黏,怎麼動都覺得不舒服。
在身心平衡技法(Body-Mind Centering®)的身體反射(RRR)課程中,有一段生理性屈伸(Physiological Flexion & Extension)的動作探索,當時還有搭配教師吉田美和子(Minako Yoshida)的個案碰觸,陪伴我進入身體記憶的探索。隔天清晨,我經歷了一段永生難忘的事件,當時我的身體無限地進入屈曲(Flexion)狀態,直到深探到內臟的深處,然後身體開始自動地反向無限延伸(Extension),到我感受到自己的皮膚表皮也在無限擴張的同時,聲音延續了我的擴張慾望,我發出了像是嬰兒般的哭喊聲,是「喊」這個動詞準確無誤,因為哭聲是從母音「æ」延續發出來的,振動到一個橫向的臟器。
我感受到這個哭喊來自於小時候沒有完成的經驗,一種感受到母親的委屈、類似謙讓與妥協的情緒,而把嬰孩對於母親的需要硬生生嚥下腹腔內的一種斷裂感。我感覺這個斷裂的經驗和我小時候因疝氣、腸子掉至腹膜外,而進行了一段手術的經驗有關。身體的記憶重現了一種感受性、觸覺特質、直覺性的感受蔓延在身體之中。我安靜地見證身體走完當年斷裂的歷程,我看見完整表達後、一種心滿意足的被包裹的安全感。
只有在「認得」的當下,感受存在(Being)的歷程、環境、情緒的顯現,同理其存在的理由,才有可能將之回歸和「重塑」。
回到「表演時的打開狀態」,我想那是一種帶有開放性(openness)的特質。中性的身體,一種歸零的、身心意識整合、帶有直覺的狀態,一種主動的等待。
2022年,因為窮劇場的內部訓練工作坊,我有機會接觸到泉州梨園戲這個具有800年歷史的古老劇種,它的身段是仿懸絲傀儡的動作。在練習的過程中,我感覺到關節是流通和有一種充氣感,力量滑順地經過身體的空間。後來加入江之翠劇場的人才培訓、進一步去體會,瞭解十八步科母的動作和表達,感受身段設計所體現的力度、方向、重量和表達,是非常有趣的過程。
接下來的2025年初春,我將透過「自由的表演者」計畫,繼續實踐表演。帶著清爽的身體和感官覺受,感受文本、感受引導的師者,讓身體去體會,創造動作、創造聲音、創造語言、創造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