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革命者

「和平共存的未來，我們以行動實現。」凱瑟723(Kelthur-723)收緊火焰般的雙瞳，對著周圍座位上，全神投入他演說洗禮的人們說道，同時悄悄加大精神影響的力道。

阻擋在這之間的一切，我必摧毀。他默默地告訴自己。

和平市新月酒吧(Crescent Bistro)的地下室，是不滿現狀的人們聚集的地方。雖然到此光顧的人，大多帶著各自的極端理念，如果在外頭狹路相逢，甚至有可能拔槍相向，然而在這裡，卻因為某種不成文的默契，而意外地能像老朋友一樣把酒言歡。正因為這個特點，新月酒吧被戲稱為「真正的和平之地」。

有一句話這麼說，「新月之下，滴血不漏」。要舉行革命演說，這裡再適合不過。

演說場地甚至沒有講台，只有簡單的座位。講者和聽眾的區別，只是站著和坐著。環繞著凱瑟723的目光，在眾多紅色之中，也有混雜了點點黑、棕、藍、綠。參與人數比上次更多了，尤其是人類，人類與複製人的和平，或許真的有不靠武力實現的可能。

又或許，只是他太天真。

一陣寒意竄上凱瑟723的脊椎，是殺氣，絕對無法偽裝。

「砰！」

憑著多年遊走生死邊緣所鍛鍊的直覺，凱瑟723側身向前一跨，反手射出正扣在手中把玩的串烤竹籤，一股勁風吹起他金黃的瀏海，穿透身後的牆壁。

一名「聽眾」頭部向後仰起，手裡握著剛剛擊發的手槍，一泓血泉從他的眉心湧出，流過失神的紅色雙眼之間。泉源如同墓碑般，矗立著一支串烤肉的竹籤。

「還好我先把烤肉吃完了。」凱瑟723氣定神閒地說道，連拍掉衣服上的灰塵都不需要，從容地用一支竹籤擊殺刺客。

一反充滿理想抱負的開朗形象，凱瑟723此時帶給人陰鷙冷酷的壓迫感。對於阻礙者，他只給予兩種選擇，加入他，或是被殺。

那名刺客顯然選擇了後者。

「謝謝大家的支持。記住，行動就是一切。」冰冷的殺氣收放自如，凱瑟723恢復了原本自信的笑容，瀟灑地拾階而上。兩名護衛緊隨其後，留下一臉錯愕的眾人。

踏出酒吧門口，春夜寒風刺入三人的氣管，城市的朦朧白光暈開了月色，也隱約帶出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殺手是複製人，這不合理啊。」維特(Victor)說道，一邊走著，右手一邊搭上腰間的武器，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他是凱瑟723的護衛之一，一名身披血紅色連帽長風衣的高壯年輕男子，風帽遮住他的面孔，衣襬隱藏了他慣用的武器。三年前，凱瑟723覺醒之後，和這名身世不明的青年有過一次交手，並招募他加入自己的團隊。

當他的身世之謎終於揭曉，凱瑟723便認定他為複製人未來的希望，安排他作為自己的接班人。

「真是意外，你這次竟然比我更快動手？」護衛妮奧(Nyo)問道，語調略為上揚。「好吧，開玩笑的。我用我心口的刺青打賭，是幕後黑手。順帶一提，老大，你之前不是專殺幕後黑手？」

說到面臨危險的爆發力，凱瑟723才真心佩服這個女孩。她的過肩黑髮挑染一綹淺藍，在腦後束成馬尾，露出奇特的紅藍異色雙瞳。那雙眼總是能搶在所有人之前，發現降臨身邊的危險。

不同於忠誠的維特，她加入凱瑟723團隊的理由，是為了追求更多刺激的戰鬥。「革命一定會有很多敵人吧，我們會合作得很愉快。」三年前她主動加入時，是著麼說的。

「我們的敵人開始活躍了，我手下的肅清小組，三天前才被人消滅。萬一情況對我們不利，會做出必要的犧牲。」凱瑟723表情嚴肅地說道。

所謂肅清小組，講白一點就是街頭犯罪份子，被他雇用來剷除阻礙。行動成功的話，可以推卸罪責，如果行動失敗，最多就是被當成罪犯處理，無異於棄子。成員多半來自戰後失去價值的複製人，或是為生存鋌而走險的人們。

凱瑟723的心跳驀然漏拍，一柄黑色利刃從側面悄無聲息地刺至。

一道身影介入，來襲者瞬間往後飛出！黑色風衣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

黑衣人向後翻滾一圈卸去衝擊，起身拔槍射擊。

「鏗！」相較於槍聲，這一聲多了點金鐵之鳴。

變形的金屬塊墜落地面。

這名黑衣男子有一頭和黑色風衣十分相襯的黑髮，略顯蒼白的五官堅毅而稜角分明，雖然算不上英俊，但確實不凡。

妮奧站在凱瑟723和黑衣男人之間，平舉冒著輕煙的手槍，輕笑出聲。

「好久不見啊，克里斯。或著我應該說，複製人獵手？」

－

出手攔截、拔槍、擊落子彈，這之間才過不到一秒。克里斯對這位老朋友的實力有些吃驚。雖說她三年前就是個戰鬥高手，但這樣的反應速度，實在不是三年就能有的進展。

眼前的女子還是像三年前一樣，挑染的烏黑長髮，束成俐落的單馬尾，黑色皮外套的拉鍊刻意打開，修長的流線胴體充滿爆發力，包覆胸部的白色繃帶勾勒出優美的弧度。她裸露的白皙肌膚閃耀健康色澤，紋著花色各異的圖騰刺青，姣好的瓜子臉上掛著銳利的笑。

唯一不同的，是眼睛。

妮奧右眼的淺藍電光依舊，左眼卻鮮紅如同燃燒的血，外圍紋著一圈像火焰又像是閃電的黑色刺青，為她狂野而危險的美，收畫龍點睛之效。

「兄弟，這一戰，就當成久別重逢的見面禮收下吧！」妮奧語帶興奮。

「讓開，叛徒。我的目標是他。」克里斯冷冷地回應，眼神鎖定她身後，那名高挑金髮的複製人。

兩人同時向前跨步，開槍。

幾乎是鏡像動作，兩人以同樣的動作開槍射擊、刺出匕首、格開匕首。

又是兩顆變形的子彈落地。

「打遍天下，果然還是跟你打最有趣。」妮奧笑道，彷彿把眼前的戰鬥當遊戲。

克里斯感覺背後一陣涼意襲來，連忙側滾翻躲開，防彈背心卻已經被削掉一角！肉眼難以捕捉的紅影挾著銀光進攻，克里斯憑著夢魘刺客的戰鬥直覺，以匕首卸開致命的刃風，且戰且退。曾經的戰友妮奧乘勢搶進，配合紅色風暴的猛攻，截斷克里斯的退路，從側面一招衝捶，破壞了克里斯的重心。

後滾翻護身之後，緊接著一發子彈，精準地射向克里斯毫無防備的後背。

拜防彈衣之賜，克里斯保住一命。這也讓他發現，敵人有三個。

銀光閃動，五柄飛刀對著克里斯身上的要害射出，封住他的退路。

克里斯以極為彆扭的姿勢閃過其中三柄，一柄劃過克里斯的臉頰，炸開血花。另一柄射穿防彈背心，並卡在上面，所幸沒有刺得太深。

三人同時拔槍，從三個不同的角度火力全開。克里斯迅速反應，看準他們火網的死角，一個側滾翻逃出，接著滾過一輛汽車底下，以汽車作為掩體。

雖然有過多次絕境反攻的經歷，但這次情況有所不同。如果只是一場困獸之鬥，或許還有可能靠冷靜思考和果斷行動逆轉。但現在，克里斯連戰鬥的意願都有些低落，三人聯手攻擊的默契，將他的思緒打回三年前，和朋友們一起力抗強敵，為人類與複製人和平共存的夢想奮鬥。

幾曾何時，復仇讓我變成一個，自己當初對抗的人？

－

在凱瑟723與兩名護位的猛烈夾攻下，複製人獵手黑衣飛揚的敏捷身影，逐漸與三年前的景象重疊。當時奮力抵抗洗腦指令的KT-723，配合複製人士兵的進攻，對上三名年輕戰士。

我想和你們並肩作戰，只要突破控制……

可惜，還差一點。

被控制著扣下扳機，一發精準計算過的子彈，巧妙地混在複製人士兵的槍林彈雨中，形同流彈的鬼影一擊。

頑強抵抗控制的複製人男子終於突破控制，撲向他即將被射成蜂窩的戰友，自己的要害卻被穿透。然而他隨即站了起來，與他捨身搶救的戰友。另一名左眼流著血的青年女子也從屍堆中起身，三人共同面對來襲的大軍。

風起。

永生難忘的景象。

KT-723意識深處的束縛終於斷裂，一股強勁的能量貫穿他的腦部，思緒也瞬間清醒！藉著就虛脫倒地。在一陣虛脫之後，像是天降使命般，他在一股全新力量的支撐下，走向惡戰過後，屍橫遍地的修羅場。

發現自己親手斷送了和平共存的希望，KT-723在那名英雄殞命之處，伸手闔上他的雙眼，並撿起一塊碎裂的金屬名牌。

安息吧，我會完成你的夢想，KT-723心道。並為自己贖罪。

我是不是也該給自己取個名字？KT-723看了看名牌碎片上打印的文字：

GALE(烈風)。

而現在，三年前的三名志士之一，烈風捨命拯救的那人，在一段有如演習的默契合擊之後，被逼到一輛汽車後方。彈幕交織出死亡的天羅地網。過不了多久，複製人獵手的狩獵就會劃下句點。

但一定要殺死他嗎？還是說，他也有被招募的可能？凱瑟723舉起左手，示意兩名護衛停火。有時候，勝利是來自談判，雖然這同樣冒險，但至少結果勝過殺死一個潛在的戰友。

「我承認，蓋爾是我殺的。」出於對記憶的推測，凱瑟723對複製人獵手的方向高喊。

隨著凱瑟723脊椎竄上的涼意，複製人獵手從藏身的汽車後走出，平舉手槍指向凱瑟723的眉心。兩名護衛舉槍警戒，凱瑟723微笑，緩步上前。至少對手願意面對面了，這是好的開始。

「的確是我動的手，但不是出於我的意願。」凱瑟723揮手示意護衛放下武器。「複製人也是生命，有自己的意志。如果要讓比自己強大的生物聽話，你會怎麼做？」

「不管是不是出於你的意願，你還是照做了。」複製人獵手冷冷地說道。他把自己的悲憤壓抑的很徹底。「還是說，你要把責任推給某個不可名狀，剝奪你自由意志的存在？」

「你答對了，剝奪自由意志，這是最直接有效的做法。這也是洗腦指令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凱瑟723回道，語氣沒有一絲緊張。「蓋爾沒有告訴你吧？這是軍事機密，複製人都被強制封口。我是憑著自己的意志突破洗腦指令的，在三年前那件事之後。」

「你把我想得太善良了！」複製人獵手冷不防地開槍，子彈擦過凱瑟723的頸側，削破一點皮膚。「你以為搬出一個人來背黑鍋，我就會放過你？」

「一個人必須為他所做的付出代價，給予幕後黑手應有的制裁後……」凱瑟723語氣一頓，隨後嚴肅冷靜地回答，「你要殺我，我不會反抗。」

複製人獵手愣住，妮奧挑眉，凱瑟723走上前，朝著冷峻的黑衣男子伸出手。

「這是我們的聯絡資料，自己做好決定吧，複製人獵手。」凱瑟723將一張紙條，塞進複製人獵手的風衣口袋。「或者我應該說，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