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非我」

《靜坐引導》

2016.10.02 觀察「非我」

朱倍賢 主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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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練習關於觀察「非我」的技巧

為什麼我們一再強調「非我」,而不是講「無我」?若是講「無我」,很多人會疑惑:「如果沒有我的話,是誰在修行,誰在做揀擇,誰在分別善法、不善法?」所以,正確理解「非我」的方式,不是去探索自己不存在,不是要試著說服自己:「自我不存在」,那不是正確觀察非我的方式。

正確觀察「非我」的方式,是要去看到:製造出自我的過程,是有壓迫、壓力的,不管去製造何種的自我,維持何種自我,都是要付出代價,都是動盪不安的。

再次地說明,要觀察非我,不是去體認到自我不存在。而是觀察,只要去執取任何的法、任何的現象、任何的身心作用,把它當作是自我,這個「當作」~依賴著它,把它當成是安全、快樂的來源,這個就是壓迫感的來源!也就是說,「非我」談的道理,是幫助自己能夠脱離開執著,幫助自己的心,能不黏著於現象之中,這才是「非我」的目標。「非我」的目標,不是要發現自己是存在或不存在,這樣的哲學問題。

在開始之前,可以先做一點點伸展、暖身運動,或者是配合著深呼吸。端心正意,讓自己的心伴隨著正面的能量,「正面能量」包含:準備好要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的心境、相信自己能夠超越痛苦,具有獲得快樂的潛能…。

先把覺知帶到單純的觸感。可能是:「膨脹●收縮」的觸感;氣壓增強、減弱的觸感;嘗試讓自己沉澱,身心趨向省力、安靜之過程所產生的觸感。原本箝制著心的貪、憂慮、飢渴,如一根、一根手指般鬆脱開來,得到更多喘氣的空間,得到更多安適呼吸的空間。

讓自己的全身,都投注在這個工作裡面。所以,不只是頭腦在想著呼吸,還要用心去感覺呼吸,讓全身的肌肉儘量去參與這個工作:安住在呼吸之中,讓呼吸安適。除了腦筋在想之外,整個神經系統都投注到這個功課裡面,在品味、感受、做出它們的貢獻。

眼前能夠體驗到、觀察到的觸感,是多少就是多少,不用強迫自己、不用預設,一定要看到、感受到多少。只要這樣保持著正確的心態,自然而然就能品味、感受得到,眼前正在生滅的觸感。對於眼前正在生滅的觸感,了知這是我們經驗的基本,「我」是不須跟它連結的。所謂的「自我」是在這個觸感之外,另外想出來的。不必要再用一個「自我」,去連結這個觸感。也不想讓心被這個觸感所淹沒、吞噬。看到這個正在生滅的觸感,就像是看到大自然,颳過的風,或者是沖擊著海岸邊的浪,自生自滅,自來自去。沒有想要「自我」去牽連、參與、被淹沒、吞噬。

面對著這樣的觸感,如果我們的心,因為喜貪的因素去跟它連結,跟它發生親密的關係,想把它占為己有,想盤據其中,把它當作是家,當作是可依賴的,當作自我的一部分,當作自我的延伸,那就會有苦迫、不安穩。

以這個觸感作基礎,「受」產生出來。也就是說,身體裡面除了觸感之外,當下還可以經驗到「受」,這個觸感裡面的舒適、不舒適、中性的特質。同樣地,這些「受」在生滅著,它是依據著「觸」而產生的。不意欲以自我跟這些「受」連接,心不願意被「受」所吞噬、淹沒。就好像是看到大自然的景象一樣,不屬於任何人的。不用領養它們,不用把它們邀請進來,不要對它們產生出喜貪,以為這是「我的」一部分、自我的延伸,可以盤據其中,可以自由地跟它連結而不付出代價。嘗試著好像在撕開黏紙一樣,一點一滴撕開心對受的黏著,有一種不參與其中的超然感覺,不樂於與他為伍的感覺。對於感受的危險性,有警惕心。好像一個有智慧、有人生經驗的女人,看到有家暴傾向的男人一樣,心裡面馬上產生警惕心:這個人不是可以愛戀、依託的對象!

不要擔心自己是否百分之百把這項功課做對,嘗試著、探索著,怎樣能幫助自己的心,更看清楚:什麼叫「受」、什麼是「對受愛戀、黏著、喜貪」,在這之中製造著「自我感」。如果什麼都看不清楚,沒有關係,繼續嘗試往這個方向看:What is “I-making” ? What is “mine-making”?

不要氣餒,用這樣的方向引導自己,觀察著「受」、感覺著它,試著覺察有沒有對「受」有愛戀、熟悉、親密的感覺,裡面有沒有迷醉的空間。也就是說,心好像陶醉其中「這就是我、我的」。幫忙自己的心看清楚,這是陶醉、迷醉產生出來的誤判,實際上,這個感受不屬於任何人的。如果「我」要跟它發生關係,就要感受它的重、被它威脅、吞噬、淹沒。

身體裡面除了「觸」、「受」之外,還有正在覺察觸覺的「意識」。也就是說,除了眼識、耳識、鼻識、舌識之外,還有個「身識」,能覺察到觸感的覺知功能。

現在把注意力,放在這個覺察的功能~「正在覺知著觸」、「正在覺知著身體」的覺知功能。看到多少是多少,盡量地幫助自己更精準,看到正在發生的這個功能,它是這個樣子。這個就是平常「心習慣落腳的地方」,被當作的核心,覺得是安全的所在,可以在裡面翻滾、盤據、紮營、搭屋子。

感受著意識、覺察著意識,不要追求百分之百。嘗試著。光是在探索,嘗試著理解、感受著這個功能,就是有幫助的。

如果我要在這個大自然的現象之中,也就是意識覺察的功能之中,去對它產生迷戀、黏著,把它當作是核心、自我、自我的延伸或一部分,我就要承擔它的重,就要被它威脅;就會為了維持、保護它而擔心;就會為它產生憂、恐懼;就會被它淹沒、吞噬。這是我所不意願的!承擔的重量是苦,被威脅是苦,為了維護而恐懼、害怕、擔憂是苦,被淹沒是苦,被吞噬是苦。是苦的,就是不值得跟它連接、不值得把它當作是家的、不值得投資於其中的、不值得跟它親密地連結。「不值得」,就是「非我」、「不是我、不是我的」。只是單純地覺知它,努力讓心抽離對它的黏著、幻想、期望。

一點一滴幫助自己的心,脱離開對它的喜貪,黏在一起的狀態,好像要把黏在頭髮的口香糖,一點、一點把它拔出來,這個過程是有點tricky。耐心堅定的,就是要把這個口香糖弄下來。

這樣的禪修過程,好像有很多的分心,好像沒辦法讓心專注在一件事物上,沒有關係。禪修裡面,重要的是:讓自己脱離五蓋,正確地使用注意力,善用自己內在的資源。很多時候的禪修,不是一個高度穩定的狀態,但是,這樣的禪修也是有幫助的。儘量嘗試讓自己身心安定,投注於這樣的探索方法。

從頭複習一次:先從觸感開始。把注意力放到觸感~正在發生的觸感。「我」已經被這個觸感,騙了不知多少輩子,被它牽著鼻子走了多少輩子了!讓我好好地看清楚「你」。認真投注。多麼難得的機會,可以看看那個奴役我那麼久的力量。看它在眼前是怎樣地變遷,觀察我們在其中怎樣建立自我感。看到多少是多少,看得很深、很細,很多的角度,very good很好!如果做不到,That’s OK!嘗試著理解那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在觸感之中建立自我感」、「心跟這個觸黏接、連接」?因為愛、喜貪這個「鈎」,讓心跟觸攪和在一起、綁在一起,那是個什麼樣的狀態?這個狀態真的是我要的嗎?真的是安全的嗎?Is this going anywhere?真的能通達到安穩、令人滿意的結局嗎?

現在的心是怎樣在對應著觸感,它跟觸感在發生怎樣的關係?是不是在用以下的眼光在看觸感:親愛的、親密的、安全的、熟悉的、可信賴的。

不記得有多麼久遠以來,被這個觸感所威脅!因為它而哭泣、狂喜,讓它牽著鼻子走;為了維護它,經歷著天堂跟地獄的果報,被它吞噬、淹沒。走了這麼長的一條路,這還是我要繼續走的道路嗎?這麼久遠以來,走的這條路,真的幫助自己達到想要的嗎?激發內心、嚮往自由:我不願意被你牽著跑,我不願意被你威脅,我不願意做你的保姆,我不願意被你宰控、吞噬、淹沒,不願意承擔你的重。

現在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受」,身體裡面正在產生出來、正在發生的「舒適的、不舒適的、中性的」,一邊嘗試著舒服的呼吸,緩和著自己的神經系統。

平靜有平靜的樂受,放鬆有放鬆的樂受,心離開繫縛有離開繫縛的樂受,這些都是樂。

不耐煩有不耐煩的苦受,坐立不安有坐立不安的苦受,被繫縛有被繫縛的苦受,被五蓋所壓制有被壓制的苦受。

不管是什麼受,此起彼滅的,久遠以來,被你威脅、被你壓制,為了你擔心、恐懼,被你吞噬、淹沒。

心嚮往著,不被壓制的自由。不須要因為跟受連接、愛戀,而得到的自由:我不願意被你壓制、威脅,我不願意為了你而困惑、恐懼、擔憂,我不願意被你吞噬、淹沒。

現在把注意力放在「覺知著觸、覺知著受的意識」,也就是「覺知的功能」,正在發生的覺知功能。任何時候,若有需要,給自己緩衝、緩和的機會。舒適地呼吸,正在放鬆中的身體,正在被安撫的神經,正在脱離開貪憂的心境。體驗著、感受著「正在發生的覺知」:我從已經記不清楚,多麼久遠以來,被你威脅、宰制,為了你擔憂、恐懼,被你吞噬、淹沒。只要還對你存留著迷醉、喜貪,想要親密地跟你連接,我就要繼續承受著,這個令人無法承受的重。心嚮往著,不被壓制的自由,不被威脅的自由,脱離恐懼、擔憂的自由,不被吞噬、淹沒的自由。

要有這樣的自由,我不要在這裡建立一個家,被你牽著鼻子走,我不要對你黏著,我不要把希望、幻想寄託在這裡,不對你有遐念、遐思、憧憬。你不管怎樣的變化、形成,都沒有辦法提供我要的「安全、滿足、自由」。

把喜貪、黏著、愛,當作是用過的舊拖鞋一樣,如敝屣般拋棄;就像要把黏在頭髮裡的口香糖拿出來一樣,要將之拋開時,可能還有黏著的地方;細心、堅定、小心翼翼、善用智慧,慢慢把它拔出來。

任何時候若需要,就回到安撫性的呼吸,回到滋補性、滋潤性的呼吸。任何時候,準備充足了、鬥志高昂了,重新出發。重新面對這個宰制自己多劫的力量,看透它,讓自己愈來愈有不與它為伍的魄力。

(靜坐結束)


【回向】

真的,

作自己的依怙,

作自己的島嶼。

調御自己,

如同調馬師善於調御良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