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人社院學士班特聘教授黃應貴老師所主持的「新世紀社會與文化」研討會:多重人觀與自我,系列論文從2019年3月起開始各篇論文的講論會,7月底進行研討會,最後經歷論文審查和編輯,由群學出版於2020年10月出版為《主體、心靈與自我的重構》一書。
本書試圖促成心理學(包括心理諮商、現象學、精神分析等)與文化人類學的對話,共同面對在新自由主義的時代,由於既有的社會組織沒落,人形成自我的機制已不再由緊密的面對面互動來建構,經常出現多重、破碎的自我樣態,更被外力塑造出人所不欲的主體(如欠債人),「我是誰?」的問題如何能解決?
而本書也可視為第二單元《日常生活中的當代宗教》的延續,在前一本書中已經提出重建關係性存有(relational being)來作為面對新時代「我是誰」問題的可能解決方式。本書提到關係性存有的三個面向,包含重建人與人的關係、人與物的關係,以及人與超自然的關係。在理性主義的經驗論科學觀中,前二者的重要性很容易被肯定,但關乎人與超自然的連結方式,往往無法回到人的宗教經驗內來看,而只是被看作社會的再現。在第二本書成書之時,黃應貴老師說他仍無法處理這樣的缺憾,但也因為蔡怡佳老師的當時對該書的評論,而一直謹記心中。這個課題也是直至他兩年前有了因心臟電擊急救而進入另一個時空的經驗後,以及當代人類學討論本體論轉向(ontological turn)的知識衝擊,才有辦法試著處理。因此這本書不只是在作者組成上具有跨領域對話的創新性,在內容上也有面對當代問題的現實性與挑戰性,更因為取徑試圖跨越科學理性、參與當代學術對話而具有前瞻性。
新書發表會邀請三位評論人,也來自不同的學術專業領域:林瑋嬪老師(文化人類學)、彭仁郁老師(精神分析)、蔡怡佳老師(宗教研究和心理學),而三位評論人針對本書的架構,以及各篇的內容都有精彩、仔細而深入的評論,並試圖提出不同觀點的解釋,各位作者在回應時也紛紛表示這是令人相當激動和感謝之處。
彭仁郁老師提到這本書的可能貢獻是通過小到自我內在的多重力線,擴張到家、社群、全球不同尺度的關係,去探問到底人處在什麼新的權力結構裡面?有什麼新的利基?多重自我和受苦心靈在新的關係組態下,我們存活下來的機率有多高?於是這是一本面對如何活下來的思索文集。
蔡怡佳老師回到「關係中的我」來討論,定位本書是關乎倫理和超越,在當代非自願和破碎的主體不斷被形塑的狀況,找到自我出現了許多困境,必須面對宗教經驗就在告訴我們「這個意識世界並非單一而是多重」,才能找出昇華的可能性,尤其在第四章〈受苦,並存在著〉的信徒案例,讓她想出天主教教義中的基督受苦與信徒生命中的苦,其實形成了人神「共苦」的樣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察,也提供人理解我是誰和活下去的一個方法的啟發;而這本書中,三篇人類學的著作讓她學習到研究者怎麼把自己「寫進去」,研究者也是置身其中,共同分享了對問題的經驗,這也是一種同理心。
林瑋嬪老師則從媒介和氛圍兩個概念切入評論,她認為這本書可貴之處在於提供了人並非孤獨的存有,而是不斷地通過各種中介物、行動而產生聯繫。在第一章討論母嬰關係所形成的自我,泰迪熊做為自我未成之時的渾沌卻也是媒介,到自我形成之時的人我兩分,兩個階段之間「將成未成」的過渡物就是非常重要的啟發,這提供了繼續思索人生存條件的一個基點。林瑋嬪老師同時也對本書提出幾個問題,首先,她疑惑傅柯關於自我技術(technology of self)的討論與本書主題息息相關,但卻鮮少人引用的原因為何?這問題同時也是在對陳怡君老師的文章提問。第二,針對彭榮邦的文章,她引用她與黃倩玉老師的討論,思考死亡並不是在生物性的死亡之際才開始,而是在生前就必須透過一系列的過程一步步制度化,導向死後對與身體轉變為大體的各種實踐。第三,她很期待慧命師姐透過身體與當地社群連結的更詳細的描繪,包含師姐的靈力的擴張、在地對與女性當王爺乩身的爭議等。最後,她對黃老師提問,她引用她與黃克先老師的討論,認為榮格的心理分析是為了取代衰落的基督教,因而蘊含了西方的假定,是否合宜直接挪用來解釋非西方的脈絡?
在作者回應時各位作者也澄清自己的論點並提出一些閱讀時的提示,翁士恆老師提到既有對精神分裂、精神障礙的看法多半包含著病理的觀點,但這或許只是自我的將成未成的過程,也就是每個人都會反覆經歷的生命歷程,而非病的一種;而彭榮邦老師則談到「身隨意動」以及自我寓於身體的狀況其實是相當神秘的樣態,到底眼前的「人」是身、心靈或「我」?這其實有其關係性和脈絡性,而且身體是多重的而不是獨立的;李維倫老師則希望面對現在不同世代對家的理解,試圖找出新的可能性,而他主張思考家庭和照顧問題時要把家庭人和家庭主義分開來,這樣才能把家庭人的情感性帶回來,這是一個過渡期的努力,試圖從情感來建構照顧的基礎。
陳怡君老師提到三位核心的報導人他們並沒有如她文章呈現的好像在2019年取得了一個生命受苦的解脫,這是一個書寫上的盲點,反而仍持續地受苦,但在思考受苦時或許不需要隱含一個「克服」或「超越」的生命意象,也許更像是遊戲的破關,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遊戲、不同的、獨立的關卡,到底如何思考生命這件事情?也許是未來學術必須面對的關鍵問題;呂玫鍰老師則用文中報導人通過靈修來面對多重自我的經歷,去看人如何一一解決各種掙扎的過程,在訪談過程中,報導人表示她越來越清楚這個過程,以及未來的方向,這也是一種生命之間的相互性和共構。
黃應貴老師除了感謝當年蔡怡佳的提問、及述說不同學科間的橫溝及跨越學科時互動的困難外,也回應地指出「更高自我整全性的追求」雖原來自榮格人格的自性化所具有意識及潛意識所構成的整體心靈,但因他後來研究不少東方宗教,使他認為最高境界的自我所統合的意識與無意識,就是宗教,也是自性化的過程。他的看法被後來跟隨者不斷衍生(尤其在東方),到河合隼雄時就已經在指涉人不斷的重生與昇華的過程,黃應貴老師更增加在當代部分主體往往會被外在新的政經結構力量或制度所塑造下,個人必須透過更高自我整全性的追求才能達到更高、更廣、更深的領悟與心靈,也才可以讓我們去面對個人生命經驗及外在客觀政經條件不斷的改變下,不斷重構自我。但這已涉及晚近本體論轉向以建立新知識的問題,可惜的是,今天的討論好像比較少觸及這較難的核心問題。
在照顧的議題上許多與會者也提出自己的意見,包括國家的角色、雇用關係乃至於「權益」的爭取是否與照顧有所矛盾,而形成主體之前是否有需要特定的物質條件,彭仁郁老師也提出並非有一個「家」的終極願景,或是存在人的依賴本質,在「成家」與「破壞家庭」之間主體也存在著矛盾,關係中有各種不穩定性。
「我是誰」的問題在當前逐漸嚴峻化,本書的論文和本次的討論指出這個問題的思考必須回到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脈絡,看到關係的物質面貌,倫理或許不是關係裡面唯一重要的事情,行動也有其意義,不只是想,也是去做、去活,並且正視自我的多重性、變化性,拒絕過度簡化的二元對立(人與非人、理性與非理性、整全與破碎等),以及新知識探討的可能性,並且當我們對「異常」狀況投以目光之時能有所警覺,目光包含著什麼樣的人觀預設、理想預設、拯救預設,在他者的苦難中也看到自己,而持續對關係保持著改變的創意。
本次活動圓滿落幕,除了論文辛苦的作者和活動評論人,在場地上由台大人類系協助,清大人社院學士班支持研討會和講論活動,現場的工作人員楊釺玉、許庭維、蔡承翰、黃建華、游恆嘉的布置和安排。
(活動時間:2020/11/14,地點:台大文學院演講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