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言
不知不觉来到美国留学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年头。发生了一些事情,遇见了一些人,又离开了一些人。拍过了几片风光,而风光却马上又将我忘记。拎着一大箱子的笔记和书还有另外一大箱子的衣物来到加州,却只背着一个背包就从密歇根踏上了回国的旅途。有很多零碎的思绪想记录下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用笨拙的语言将其描绘下来,就像是用相片去记录旅途上所遇见的那些不知名的山峰一样。
2. 伯克利以及告别抗震
伯克利留给我的回忆并没有带上”California Sunshine”那般的明媚色彩。在我的印象中,伯克利的街道就仿佛像莫扎特40号交响曲一样,充满着异化与魔幻的气息。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你可以看到大麻节当天上千人聚在学校广场上吸大麻,也可以在物理系门口的照片墙上用上二十分钟来数一数伯克利物理系的诺奖得主有几位。现实和人心有时候甚至显得比卡夫卡笔下的世界还要更加的光怪陆离。而和交往了好几年的女朋友分手的事情,也为在伯克利的一年刷上了更多阴郁的色彩。
在伯村的第一学期大概是进入大学之后最忙的一个学期。选了四门课,旁听了一门,做着周老板之前暑假没搞完的事情,一边还要联系博士的老板折腾申请。一学期下来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原来一个人一周可以干这么多事情。一个新的环境还没有适应完,申请季就已经结束。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记不得太多印象深刻的事情。好多发生的故事还没有形成印象,就已经被新的故事给冲走。等回过神来,也已经是第二学期在Michigan作为新录取博士生进行校园参观的时候了。
当然还是要承认伯克利在学术上的成就和教职的水平。Armero的CE232和Abrahamson的CE276两门课都让我收获颇丰。这两门课的核心内容都是讲“建模”。CE232更侧重于“如何建模”,或者更加确切的说是“如何用数学建模”(当然也只能是用数学建模)。而CE276则是主要探讨“什么模型是一个好的模型”。除去知识体系上的积累外,我觉得这两门课最为厉害之处就在于,它们还可以都带给我很多在科学哲学层面上的形而上的反思。CE232是一门很有野心的力学课。Armero依照现代计算固体力学的体系,将整个经典体系用数学意义上完备的方式重新构建了一次。他在讲概论时说“上完这门课后你们应该能读懂所有现在的计算固体力学论文”,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门课非常生动的描述了科学三大组成(数学,实验(观测),和科学精神……额,这三个组成是我胡乱编造的)中数学和实验之间的关系。只要一个人数学功底好,他手上就总是有无数的工具来描述已有的实验现象,并且基于这个数学模型来进行预测。这其实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建模。CE276则是讲PSHA(基于概率的地震灾害估计)。地震工程学着实是一个玄学领域,用着100年的数据,估计着未来2500年的事情。一个和历史数据拟合度最高的模型就是好模型吗?不是的,因为很多东西数据里没有。自然科学的数据库并不像互联网数据库那样具有完备性。许多理论模型里确认存在,却由于数据采集手段限制而在实测数据中缺失的部分,只能人为加以补充。这里会涉及到一点关于“科学精神”的探讨,而这是没有定论的一个话题。(之所以称为科学精神or信仰,因为这部分本质上是一个信或不信的问题。可以用理性去尝试支撑,但是却难以完备。是类似公理层面的探讨,有点宗教的意味在里面。)我们总是可以构建一个评判体系,它不过是一个函数,喂进去一大堆参数然后返还一个好坏等级。但是这个函数该怎么构建?什么样的模型是好的模型?其实回答是不唯一的。在地震工程学里面我们确信一个拟合度最高的模型并不是一个最好的模型,但是我们依然不知道什么样的模型是一个好的模型。
伯克利土木的主攻方向是非常传统的抗震。由于加州大学系统本地生源学费过低所造成的经费问题,伯克利土木未来也不太可能引入更新的其他方向了。其实就我个人来说,留在伯克利继续攻博是看起来专业最对口的选择。自己从大三大四就已经大量的接触地震工程,而且不论在结构方向还是岩土方向,自己都有很好的功底。甚至也已经混到了Bray桑的口头offer。但最终自己并没有选择留在这个方向。总觉得选择这个方向会让自己处于一种“自己想做的却都做不了,自己做得来的却不想做”的尴尬境地。也正是在这样的心态影响之下,自己最后选择了去密歇根做一些奇奇怪怪的研究。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本科以来真的是干一行换一行,大一为了转专业到建筑而在建协玩了一个学期,后来却决定留在土木,硕士进入伯克利学习结构工程,却跑去隔壁的岩土方向上课,最后还放弃抗震跑来密歇根做微机电。回过头看,我也不知道这些选择是出于个人的意志,又或是单纯的被时间裹挟。
3. 密歇根与雪的安静
我发现我很喜欢密歇根这边冬季的肃静和雪。这一点应该是在18年三月份来密歇根进行预录取博士生和研究生参观的时候就发现的。而经历了一个冬天之后,这份喜爱也并没有衰减,每次下雪都是令人心喜的。特别喜欢安静的冬日,白雪将所有的颜色都藏匿了起来,营造出只有灰度的世界。许多摄影师都特别喜欢黑白作品,而在见过北方的雪之后,自己也可以体会出他们这一喜好的原因。色彩给人眼所带来了,除了信息之外,也是会有噪声的。通俗的讲,这也就是“less is more”吧。
雪的世界大概是孤独的,就和人类的世界一样。我们无法找到两朵相同的雪花,也无法找到两个相同的人。雪花被风儿吹去,我们也被时间裹挟着,吹向前方。我们最终被放置在某棵树上,某个花丛中,某扇窗前。密歇根对我来说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很庆幸这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心无旁骛的做一段不长也不断的研究。淡忘一些过往的记忆,又重新学习一些事物。在这边学习和科研的一年也是有收获的。Math 571数值线性代数确实是一门好课,算是恶补了一波本科没有学好的线性代数。虽然成绩还挺好,但是果真考试被虐得渣都不剩。有时还是很感慨,自己果真是没有什么天分,出来两年数学还是学不会,倒是做饭有了长足进步。由于科研项目的特点,我在密歇根第一次接触到洁净室的工作。能有机会在PhD阶段接触之前完全不了解的事物,的确是很幸运的经历。先前在伯克利修CE232所学的内容,在做模拟建模时也完全用了上来,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4. 摄影以及感官的凝练
本来是想以同样的副标题来写一篇摄影的回顾的,但是发现迟迟写不出来。于是便决定将这部分内容放到这里了。除了半吊子的摄影外,感觉在课业和研究之余自己似乎也并没有太多值得记叙的内容,毕竟苦心研究的黑暗料理似乎并不适合在这里谈论。个人并不是一个特别专业的摄影师,也无意超这个方向发展,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在摄影的大坑边缘疯狂试探,可能是一个非常贴切的形容。
其实就和开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一样,摄影同样会将一个人对世界的认知展现出来。我觉得摄影带给我的最为重要的个人层面的提升,还是感官的凝炼。感官的凝炼这一描述,实际上是从原研哉的《白》里学来的。在《白》中,感官的凝炼这一概念是以一种外向的方式被展示出来的。而在本篇文字里面,我则希望去谈一谈其内向的含义。用更直白的说法就是,认识自己。硕士毕业时去到Yosemite拍完后就开始觉得手上的G15已经跟不上自己的想法了,于是便在黑五的时候将相机换成了APS-C的a6000。圣诞期间去大峡谷和死谷游玩,第一次有机会带着a6000去拍摄,感觉对自己想拍摄的风光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感官的凝炼实际是一个反思自己想拍什么的过程。摄影并不在于将景色拍的好看,这样太被动了。摄影其实是借助真实的自然风光,重塑自己内心的风光。每个人都会有对于风光不同的理解。器材和技巧是必须的,但它们只是途径而不是目的。我们最终还是要去认识自己心中的风光。我们可以在春日盛开的郁金香中寻找孤独,也可以在冬日萧瑟的峡谷中寻找阳光。其实对比自己11年在大峡谷所拍摄的照片和去年圣诞所拍的就能很明显的看出差距。11年时的拍摄是盲目的,并不知道自己想拍什么,看着一处挺好看就拿起来拍,但内心并不知道什么是好看。这样拍出来的照片背后会缺少思考,后期也很难调,因为并不知道自己确切想要什么所以只能盲目的试错。去年在大峡谷的拍摄就显得更加游刃有余。经过了数年的锻炼,这时我已经能大致提炼出自己特别喜欢的风光元素,也就是“层次”和“肌理”。
在提炼出风光元素的基础之上其实还有一层窗户纸,那就是心境。这是我这次才开始更清晰的体会到的。每个人组织风光元素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而从方法中则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境,或者说是他对于世界的认知。前段时间还和tqz(一初中同学)聊起这事,归纳一下就是他的照片就是阿基拉和攻壳的末世画风,这也是他建筑设计和作品集的画风,是一种从头到尾的人世不值得但这又是我们的末路的感觉。虽然我拍的照片做出后期也会有末世的孤独感,明度偏低,对比偏强。但是我做完后期后,其实还有光和希望的感觉,就很像是娜乌西卡里那种基调。“就很田园。”也亏得他能想到田园这个形容的方式。这次在死谷对两张相片特别印象深刻,就是文章最开始的那张和最后的这张。我甚至还专门为它们起了个名字:“纪念那些遇见却不曾知道名字的山峰”。
5. 纪念那些遇见却不曾知道名字的山峰
一直很喜欢远山所带给自己内心的触动,而去年十二月份前往死谷和大峡谷的旅行又更深刻的让我确认了这份感情。高度和距离将风光和云影无限的压缩进了天边的远山之中,为这一小片景色注入了又一片天地。山是沉稳的,任由日光和云影在身边徘徊,如同一张画布,接收着绚烂的色彩和变化的明暗。置身在这片天地之中,就仿佛看见了一束光簇拥着另一束光,看见了一个孤独的灵魂守望着另一个孤独的灵魂。虽然萍水相逢,不曾知道这些山峰的名字,但是那一个个守望的身影仍然值得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