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感覺〉
──散文集《嚴肅的走鋼索人》(1965)
對作家而言,最重要的基本態度為何?在上大學後的第一個暑假,大江開始邁向寫作之路,並不斷反覆思考這個問題,試圖從眾多作家的姿態中尋找自己的答案。最後他從奧登(Wystan Hugh Auden, 1907-1973)的詩裡找到一句關鍵語彙──「危險的感覺」。大江成長於二次大戰到戰後的年代,此間經歷不斷的自我挑戰,深刻體會到這個語彙的含意。他認為無論生存在什麼社會制度中,察覺危險存在的「危險的感覺」是不能失去的,這更是他身為作家所掌握的最重要的基本態度。他觀察從事音樂、文學等的藝術家及政治運動家、特攻隊員的思考及行動準則,認為人的內心若時時刻刻抱持某種敏銳的「危險的感覺」,在個人與社會之間展現出來的價值落差,正是自我浮現的端緒。對他而言,身為作家最為恐怖的時刻為何?正是感受到內心喪失了「危險的感覺」的瞬間。(廖肇亨)
〈炸香腸的吃法〉
──短篇小說集《如何殺死樹木》(1984)
大江曾以客座研究員的身分,訪問美國的柏克萊大學,不時吃著炒冷凍蔬菜和泡麵,同時總是想起已過世的兵衛伯父吃著炸香腸的樣子。大江小時候嚮往能像兵衛一樣有智慧,然而在波瀾四起的時代裡,兵衛雖聰明過人,卻無法適應社會。他從早稻田大學休學後,在谷間以養羊為生。日本敗戰後,他成為大江就讀的谷間新設中學英語科的代課教師,但次年卻未獲得續聘,繼續與羊為伍。大江為了接受教育而離開谷間,後來兵衛也帶著他的五頭羊來到東京,流浪宣揚佛教,造成不小的騷動。兵衛後來因病死去。而在柏克萊大學的大江,則想到兵衛伯父的坐姿猶如印度高僧,卻一面咀嚼著炸香腸的樣子。這讓大江重新思考人與社會的關係。(廖肇亨)
〈被河馬咬了〉第二部 (1985)
敘事者在地方性的報紙上讀到一則新聞:在烏干達的馬其松瀑布(Murchison Falls)國家公園的渡口,有一位日本青年被河馬咬了。他以此為本,寫了一篇短篇小說。之後,一位女性讀者來拜訪他。她的姊姊死於十多年前的聯合紅軍凌遲殺人事件。她一直思考著姊姊的死,想去烏干達拜訪這位被河馬咬了的青年,據說他當年參加聯合紅軍,卻在事件中倖存下來。大江嘗試以文學創作來探討一九七二年聯合紅軍凌遲事件和淺間山莊事件,此二事件強烈地衝擊了戰後的日本社會。(唐顥芸)
〈絕望中的蠻勇〉
──短篇小說集《靜靜的生活》(1990)
本文探討何謂作家的「尊嚴」。大江以明治時期兩位作家──二葉亭四迷以及岩野泡鳴──為例,指出他們即使身為社會的外緣人(outsider),仍然矢志嚴肅文學,不放棄正面思考日本以及日本人的問題。大江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從戰爭經驗出發的作家與明治時期作家相同,都矢志嚴肅文學。然而戰後經過了二十年,作家們卻成為社會內緣人(insider),走向軟派文學路線,不再從正面思考日本以及日本人。內緣化了的作家為了獲得庸俗大眾的支持,通常只能是品性端正、固守現狀的保守派。但是,嚴肅文學家為了確保批判的眼光,必須是社會外緣人。像岩野泡鳴,即使立身於社會外緣而招致反感,但仍深信與特定的讀者之間有一定的互信,越是山窮水盡,越是鼓起「絕望中的蠻勇」。作家為了保有尊嚴,必須維持社會外緣人的立場。(吳佩珍)
〈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兒童讀物《自己的樹下》(3)(2000),夫人手繪插圖
大江小時候,有一次作文題目是〈我所尊敬的人〉,他寫的是學校的工友河野大叔。當時經常有野狗從山上森林裡侵入校園,有一次女孩子們被野狗追逐,嚇得大哭。此時河野大叔拿起掃把,擊退了野狗。大江希望長大後成為像河野大叔一樣的人。老師在班上讀了他的文章後,全班哈哈大笑。大江由自己的經驗出發,鼓勵孩子以自己的方式,去探索人的內心世界。任何人小時候或人生不同階段,都有心目中的偶像,想向他看齊。無論別人如何嘲笑,應該相信自己直覺的看法,努力成為自己想做的那種人。(彭小妍)
〈沒有事情是無法挽回的〉
──《自己的樹下》(14)》(3)(2000)
大江父親去世後一個深夜,母親坐在父親遺體旁,憤怒地說:「再也無法挽回了。」她的憤怒不只因無法挽回生命,而是因自己想挽回卻沒有能力。這是多麼絕望的吶喊。大江自認沒有助人的經驗,不知該做些什麼。但若有罹患愛滋的孩子對他說,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也許那一瞬間我會手足無措,但我還是會想以沙啞的聲音回答他們:『不,沒有這回事!』」。
大江認為,對青少年而言,「等待一段時間的力量」非常重要。在等待的期間裡,有時問題會自然化解。他充分發揮日語内斂的表述特性,文字背後風骨儼然。他夢想在百年後,自己所寫的故事還能在年輕人的心目中,以新生命的形態繼續活下去。(陳瑋芬)
北京演講二〇〇六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
自日本戰敗以來,大江一直希望日本人能與受到日本戰爭禍害的亞洲人、特別是中國人,可以達成真正的和解。但是面對目前日本軍國主義復甦、修改歷史教科書的現況,大江有著深深地隱憂,也因此希望傳達給世人兩個訊息。首先是過世的摯友薩伊德的主張──「自我意志的樂觀主義」。薩伊德認為巴勒斯坦問題,即使必須經過長久的時間,仍然遲早會解決。大江決定,自己也要與晚年的薩伊德一樣,抱持著「自我意志的樂觀主義」,相信日本人與亞洲人民以及中國人民真正和解的日子將會到來。其次是「倫理的想像力」(moral imagination)。大江希望以此為核心,教育年輕的一代,傳承已逐漸風化的「戰爭記憶」,以建構日本人的未來藍圖。為達到此目標,大江晚年從事「保護憲法第九條運動」以及「保護教育基本法運動」。即使有批判的聲浪,但老中青三代,包含女性的有志者,已開始加入行列。(吳佩珍)
〈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二〇〇六年秋北京大學附屬中學演講
大江同時對北京和東京的年輕人,講述他對人生、國家、世界的想法和期望。演講中引用了法國作家保羅‧瓦樂希(Paul Valéry)的話,認為人生的現在和過去,不管是回憶或是後悔,都是構築未來的一部份。最後並引用魯迅〈故鄉〉結尾的句子「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來勉勵中日兩國的年輕人,要共同為創造更美好、更人性化的未來而努力。(唐顥芸)
〈我不能重新活過,但,我們可以重新活過〉(《新潮》2006新春專輯)
──收入詩集《遺物之歌》(私人出版)
大江意識到公開演講不見得能真正傳達自己的心聲,因此在家中邀請了二、三十位好友,把長期累積在心中的重要話語,重新公開,希望能將自認為珍貴的訊息,流傳給年輕世代。他希望以此作為自己文學生活的總結,贈與親近的人。此詩係配合莫札特的安魂曲而作,以死亡和再生為主題。大江七十歲時長孫誕生,紅通通的嬰兒啼哭的模樣,讓他不禁以為是自己跨越了歲月,重新回返生命之初,化身為嬰兒。他想起母親曾告訴他,四國的山谷間,每一個人都擁有一株「自己的樹」,人的魂靈源自樹的根部。當站在「自己的樹」下,小孩子有時會遇見老了之後的自己。大江反覆辯證「人是可以復元的」,對年輕人說:「我不能重新活過,但,我們可以重新活過」。本詩曾於2006年9月23日由讀賣日本交響樂團以音樂會的形式,於東京藝術劇場朗誦演出。(陳瑋芬)
〈趣味話題〉
──隨筆集《寄語》(23)(2006)
大江年過七十之際,由既往的隨筆中精選出二十四則,希望年輕人在面對人生困頓時,看了文章受到激勵啟發。他的隨筆總是圍繞著家族史,描寫家庭生活「重複著苦難和甜美」。有異於小說語言,他刻意使用口語體,將自己身為作家、普通人的人生紀錄下來,與讀者分享自己對人生意義的體悟。本文以家中出現老鼠為題,細述家人與鼠鬥智的經過。他之所以將家中的平凡小事寫成有趣的話題,是因為母親從他年幼時起,就饒富興味地傾聽他的種種訴說,因而把他帶往作家之路。由於許多文學獎的得獎者說起話來都很有趣,他推測在文化、科學界拔尖的人物,年幼時很可能和自己一樣,幸運地擁有稱職的傾聽者,才造就了他們的今日。(陳瑋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