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菲利克斯感覺自己快窒息了。

當他看見地上的提夫林遺體，他想起當時她說的那句「那個哥布林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當時沒放在心上。

他應該放在心上的。

他應該要阻止阿爾卡殺死牢籠裡的哥布林、他不該在內心贊同她的的報仇行為只因為自己從來沒有膽量對傷害自己的人反擊、他不該讓阿爾卡的仇恨無限放大導致她走向死亡......

他怎麼會沒想到這樣的後果？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菲利克斯跪在阿爾卡的遺體旁，他喘不過氣，他又害死了他的族人，他喘不過氣......

直到蓋爾用力搖晃他的肩膀喊著他的名字才讓他稍微找回呼吸，「菲利克斯！你還好嗎？」蓋爾蹲下來讓他們的視線平行，他不知道菲利克斯以前發生過什麼，只知道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非常不妙，要是不管他的話他甚至可能會因為無法呼吸而暈過去。

菲利克斯用力喘了一口氣終於回過神，他稍微冷靜下來之後低聲說了一句沒事，就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一聲不吭的轉身離開了。

所有人都是壞人，包括自己，他永遠不能被自己原諒。

菲利克斯每次找到書籍或紙條都隨便看一眼就直接交給蓋爾，看起來像是完全不在意裡面寫了些什麼，大家也沒多想，反正蓋爾會仔細看過一遍之後把重要的資訊告訴大家。

然而這是菲利克斯第一次拿到紙條時沒有直接交給蓋爾，而是盯著上面的文字看了許久，接著，他低下頭走到蓋爾面前，小小聲地開口問說「可以唸給我聽嗎？」

蓋爾有些訝異的接過紙條，原來菲利克斯並不是不喜歡閱讀，而是他根本不識字，平常那些書籍與他無關所以他能自然的無視，但這次不一樣，這是被他們拯救的孩子送給菲利克斯的禮物，他想知道上面寫了什麼。

蓋爾接過紙條開始唸上面的故事，菲利克斯聽著聽著，眼神逐漸亮了起來，他喜歡這個故事，而蓋爾也注意到了菲利克斯那幾不可見的微笑，這是他們相遇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唸完故事，蓋爾將紙條還給菲利克斯，後者小心翼翼的將這份禮物收進口袋裡，那不只是一個故事，那是菲利克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也許真的做了對的事，那彷彿是在黑暗中有了一盞小小的燈，讓他可以看見眼前的景象──他還有路可以走，他還能再前進一段路。

一本破舊的筆記本，前面幾頁已使用過的紙張被撕掉了，剩下的頁面還算乾淨，撿到這本筆記本的人在新的第一頁慢慢地寫下幾行歪歪扭扭的字：

“親愛的日記，我今天幫助了一個被關在籠子裡的哥布林，我不喜歡哥布林，但看到他被關在籠子裡讓我感覺很不好，讓我想到以前也曾經被關起來，我不喜歡，所以我把他放走了，他跟我說了謝謝。”

“這樣很好，對嗎？”

菲利克斯寫完之後，將日記塞進旅行箱的最底下。

「……我會搞定這件事的。」

羅蘭的話讓菲利克斯想起阿爾卡遇害前說的那句「那個哥布林不會是最後一個。」

這次菲利克斯記住了，他把羅蘭的話放在心上，時時留意羅蘭的狀況，無奈的是當他在和哈爾辛討論暗影詛咒的時候，羅蘭離開了終焉光芒。

當菲利克斯一發現羅蘭不見了，立刻向豎琴手們打聽月初之塔的方位，得知方向之後便二話不說就衝出去尋找羅蘭。

沒想到才剛離開旅店不遠，就看到那些遇難的提夫林難民們的遺體，菲利克斯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或許是剛才已經聽說了他們的遭遇，菲利克斯這次沒有太過崩潰，但悲傷還是如海嘯般襲捲鋪蓋。

「門諾斯……」他看到熟悉的身影靜靜的躺著，在阿爾卡遇害之後，菲利克斯試圖找過她的搭檔門諾斯，想向他告知阿爾卡的消息，並且將阿爾卡緊握在手中的手帕交給他，但他還沒見到門諾斯，難民們就啟程離開了樹叢，菲利克斯再也沒機會傳達他內心的愧疚。

菲利克斯拿出一直放在懷裡的手帕，小心翼翼的將它放進門諾斯的手心，他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但他只能這麼做，如果這個手帕能代表阿爾卡，那她應該也希望能回到搭檔的身邊吧？

沒有人知道答案。

菲利克斯抹了抹眼睛，起身向夥伴們點點頭，繼續朝月初之塔的方向邁開步伐，這次還有機會挽回，他不能再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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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蘭！！」當菲利克斯聽見前方的打鬥聲便加速向前奔去，他的心跳和雙腿不知哪個更快一些。

「月華之光——」一束刺眼的光劃破黑暗，其中一個詛咒黑影瞬間消散，接著另一個詛咒黑影在魔法飛彈的衝擊下灰飛煙滅。

「為什麼偏偏是你？」羅蘭衝著菲利克斯發脾氣，但後者並不介意，羅蘭沒事，他這次沒有讓遺憾發生。

他們陪著情緒混亂的羅蘭回到旅店休息，幸好他答應不會再一個人亂跑了。

菲利克斯不太會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只能向他保證，他一定會將羅蘭的手足救出來，那是他的責任，即便要用命來換，他也一定要做到。

他知道哈爾辛是能夠給這個詛咒之地帶來希望的人，這讓他不禁有個奇怪的念頭──眼前的這個大德魯伊是不是也能為他帶來希望與歸宿？

不行，他不能這麼想。

在他完成自我救贖之前，他沒有那個資格談論希望。

若不是萊埃澤爾一直要求要去找養育間，菲利克斯也想留下來幫哈爾辛解除幽影詛咒。

「沒事的，這只是暫別，很快就能再見面了。」菲利克斯不斷這樣告訴自己，但還是很難消除分離的不安，他這時才意識到到哈爾辛在他心中原來已經如此重要。

無論養育間是否真的能治癒他們腦中的寄生蟲，只要得到答案之後，菲利克斯一定會立刻回到哈爾辛的身邊去。

「要是哈爾辛在這裡就好了......」

菲利克斯一踏回幽影詛咒之地就立刻趕到營地去找哈爾辛，看到對方也同樣在等待自己，菲利克斯下意識地就朝哈爾辛抱了過去，溫暖又厚實的懷抱讓他這三天的不安彷彿不曾存在。

過了幾秒鐘，菲利克斯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趕緊拉開距離並向哈爾辛道歉自己的逾矩，雖然大德魯伊只是笑笑地告訴他這並沒什麼不好，他很開心，但菲利克斯還是羞愧地逃離了現場。

至少今晚他能睡得安穩了。

他們找到了阿拉貝爾的父母......已經是兩具冰冷的屍體躺在治療中心的病床上。

為了查明真相，菲利克斯帶著敬意與歉意對阿拉貝爾的父親使用了死者交談，得知他們是被外科醫生姐妹殺死的，然而當菲利克斯和一旁的姐妹談話，卻也看見對方心底的善良，她生前一心想拯救別人，卻被幽影詛咒變成了怪物，這讓菲利克斯剛燃起的怒火又消了下去，只剩下悲傷與更深的悲傷。

「......詛咒必須解除，悲劇必須停止。」離開之前，不知是誰說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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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營地的時候大家都累了，經過一整天在治療中心的搜索，菲利克斯早已精疲力盡，更別說停屍間對菲利克斯所帶來的精神衝擊讓他差點把前一天的晚餐都給吐了出來。

更重要的是，他必須告訴阿拉貝爾父母的消息。

「......我很抱歉。」

阿拉貝爾的崩潰憤怒他都看在眼裡、痛在心裡，眼前的孩子不該承受這些，沒有一個孩子應該承受這些......

當天晚上阿拉貝爾一個人躲在營地的角落睡了，因為擔心，所以即使她說不願意任何人靠近，菲利克斯還是多拿了幾條毯子偷偷來到阿拉貝爾的身邊，輕輕的將她包裹起來，只希望這樣能讓她感受到那麼一點點的溫暖。

菲利克斯靠在小小提夫林女孩的身邊睡著了，兩個失去父母的孩子依偎在一起，在各自的夢裡與愛著他們的父母道別。

自從幫助哈爾辛從幽影冥界將賽尼爾帶回來之後，菲利克斯開始每天做夢，一開始是一些模糊的片段，有點熟悉但又陌生，後來那些夢境漸漸清晰，似乎是回憶？

那是比在馬戲團受折磨還要更早以前、在一切都還幸福美滿的時候，小小的菲利克斯吃完母親做的派，興高采烈的跑去熟悉的森林裡玩耍，那裡的動物都是他的朋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身影一直出現在回憶中，一個美麗的女性帶著菲利克斯接觸大自然的力量、帶著他融入自然、成為自然......他就是那時候成為德魯伊的。

菲利克斯想起來了，她是森林的一部份，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後來他的人生遭遇劇變，他被壞人帶走之後再也沒機會回到森林，當時的記憶被痛苦的生活給覆蓋，他忘記了森林的美麗、忘記了最好的朋友，唯一記得的是父母在眼前死去的畫面，他逼迫自己不能忘記，因為要是連這都忘了，他可能會連父母的樣貌都想不起來。

這些天的夢境讓菲利克斯想起了這些美好的回憶，但正因為美好，所以更感受到寂寞，森林還好嗎？她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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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克斯走在幽影詛咒之地，樹木是枯的，土地是死的，但他卻發現有一處不同於這片土地的東西──在他們剛走過的地方，有著一株一株的藤蔓，是鮮活的綠色、是生命的顏色。

「菲利克斯......」

一個夢中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菲利克斯看見了那個記憶中的身影......

他以為自己的過去已經一無所有，原來還有一個人一直惦記著自己，並且還能回到自己的身邊將他的童年送還給他......他在她的懷裡哭泣，將這些年的思念與委屈都傾洩而出，如同孩子回到母親的懷抱那般安心。

一行人自從來到利文頓，菲利克斯就開始心神不寧，人潮的吵雜聲讓他感到有些焦慮，但他們還有至上真神的事情要煩惱，他只能將不安放在心裡，並沒有表現出來。

但是就當他們到處打聽情報的時候，菲利克斯看見了一個讓他心跳漏一拍的東西──馬戲團的海報。

菲利克斯倒抽一口氣，撇開目光之後裝鎮定遠離那張海報，但沿路上到處都是馬戲團海報，他每多看到一次，就越是感覺他的過去正一步一步追趕上來，最終將他吞回地獄之中。

「菲利克斯？你還好嗎？」哈爾辛查覺到菲利克斯有些恍惚，於是走到他的身邊出言關心，就這一句關懷把菲利克斯拉回現實，他抬頭看著哈爾辛，是啊，他已經離開以前那個折磨他的馬戲團了，他現在跟夥伴們在一起，不用害怕。菲利克斯這樣告訴自己。

然而夥伴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全身緊繃了起來。

「嘿，那裡有個馬戲團欸，我們去看看吧！」

可以理解眾人經歷了黑暗詛咒以及星界的麻煩之後肯定會想好好放鬆娛樂一下，於是菲利克斯只能不斷說服自己不會有事，而且他已經跟以前不同了，說不定他可以克服過去的恐懼......大概吧。

他們一夥人進到馬戲團之後便開始東瞧西看，木乃伊、神燈精靈、樂團表演等等，都讓他們大開眼界，愉快的氣氛也讓菲利克斯漸漸放鬆了一點點，也許事情真的沒有他想的那麼可怕。

他們逛著逛著來到表演舞台，台上的小丑原本正在講笑話，沒想到他一看到菲利克斯，便直接開口要他上台表演，這無非是直接碰觸到菲利克斯的創傷。

對他來說，「上台表演」伴隨的是惡毒的嘲諷與無情的鞭打，以前他們總是把他打扮成惡魔的樣子推上舞台，另一位表演者拿著鞭子或棍子扮演正義之士，在觀眾面前毒打這個所謂的「惡魔」，以滿足人們扭曲的正義。

見小丑還在等著菲利克斯上台，後者吞了吞口水，硬著頭皮巍巍顫顫的緩步上前。

在台上，幾個簡單的問題菲利克斯都隨口應答了，他只希望表演趕快結束，沒想到最後小丑說了一句「讚美至上真神。」那邪惡的目光讓菲利克斯嚇傻在原地，失去應急反應的他就這樣被一旁的閃現狗巴迪撲倒在地，大腿被狠狠地撕咬，頓時鮮血四濺。

「菲利克斯！！」夥伴的驚呼被周圍觀眾的尖叫聲給蓋過，他們立即進入戰鬥與其他敵人對抗，同時關注著菲利克斯的狀況。

劇烈的疼痛與恐懼讓菲利克斯幾乎無法呼吸，果然還是很可怕，果然他還是無法擺脫過去，果然他永遠都會受到傷害......

菲利克斯在小丑的攻擊下跌落舞台，如同破布娃娃似的癱倒在地，他大口喘著氣，意識卻越來越遠，就這樣死在這裡會不會比較好？死掉就不用再害怕了，死掉就可以見到爸爸媽媽了......

「救命......」一陣細小的呼喊傳進菲利克斯的耳朵，他看見一個孩子正害怕的哭泣著，附近的怪物正打算朝那孩子下手。

「......不行！」不知哪來的力氣讓菲利克斯爬起身子往怪物身上撲過去，他抱緊敵人的同時施放召雷術將對方電個焦黑，而自己也受了不小的傷害，就這麼暈死過去。

--待續--

菲利克斯深陷黑暗之中，瘋狂的人潮嘈雜聲、輕快又扭曲的音樂、小丑誇張的聲音、猛獸憤怒的嘶吼、鞭子劃過空氣的撕裂聲......他找不到出口，只能蜷縮在黑暗中哭泣。

一隻厚實的大手輕輕覆蓋在菲利克斯還稍燙著的額頭，這一個小小的舉動彷彿是在黑暗中點起一盞明燈，讓夢中的菲利克斯看見了方向，一路朝那奔去。

菲利克斯緩緩睜開了眼睛，冷汗流進眼睛裡混合著淚水讓他看不清視線，但熟悉溫和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感覺還好嗎？還痛嗎？」哈爾辛坐在簡陋的床邊照看著他好幾個小時了，見他醒了才終於放下心來。

菲利克斯眨眨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已經晚上了，他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事......他們在馬戲團遭到襲擊，他受了傷之後就昏過去了。想到這裡，菲利克斯痛苦的閉上眼，他居然這麼沒用，不但第一時間就受傷，幫不上任何忙，還昏迷這麼長時間給夥伴們添麻煩......他抬起手捂在臉上試圖隔絕自己，想道歉但話語到嘴邊只剩模糊的聲音。

不過哈爾辛還是聽見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溫柔的將菲利克斯的手從臉上拉起來，輕輕握在手心，接著說「你保護的那個孩子沒事，他要我替他和你說聲謝謝。」

菲利克斯愣愣的瞪大眼睛，眼淚再次滑落，他搖搖晃晃地爬起身，哈爾辛順勢將他攬進懷裡，「我不知道你過去發生的事情，若你願意，我想一直陪伴你......」

白天遇襲的當下，哈爾辛看著菲利克斯在眼前被敵人撕咬受傷，那瞬間彷彿自己的心臟也被撕碎，戰鬥過後他們急忙帶著不省人事的菲利克斯回到營地找影心治療，雖然最高級的治療術讓他的傷口好上大半，但不知為何他一直到晚上都還沒醒，似乎是被困在噩夢中不斷發出囈語。

這是自從賽尼爾被困墮影冥界之後第二次讓哈爾辛感到如此擔憂且無力，他早就認清自己對菲利克斯的感情，他看著這個孩子明明不是很勇敢還是會隻身站在危險面前、因為自己受過傷所以不希望別人也受傷，明明自己的心早已破破爛爛，但還是拿出僅剩的、完好的那一面去善待他人......哈爾辛本想一步一步陪著他慢慢來，但這次的意外讓他意識到──菲利克斯不會永遠存在。

哈爾辛收緊了雙臂，感受懷裡那孩子的呼吸與心跳，好像沙漏那般無聲的流逝，總會有流完最後一粒沙的時候。

「我不僅僅想要與你並肩作戰，或是一同靠在營地的篝火旁。我想與你共枕漫天的群星，感受彼此肌膚的滾燙。」

菲利克斯傻傻地抬頭看向哈爾辛，那一如往常溫柔的雙眼不是在說假話，這一刻他感受到了愛，他是被愛著的，他是安全的，他不是一無所有，他還有愛。

但菲利克斯想到自己過往是如此污穢，哈爾辛是如此完美，他不能污染那片美好，於是他一口氣將他的過去全盤托出，他的話語支離破碎，如同他的記憶一般碎裂。

「我不是......你想的那麼好......你不會想看到我身上的傷......」菲利克斯說到這裡，意識到自己還如此貪婪地享受著哈爾辛的擁抱，便急著想掙脫開來，可惜大病初癒毫無力氣的他並沒有得逞。

「我不會看見你的傷，我只會看見你的心，你的一切在我眼裡都是美好的，你就是自然......請讓我擁抱自然。」

菲利克斯的淚水在哈爾辛的親吻下潰堤，也許他真的可以享受這份愛，他不再否認自己個情感，將自己的身心全都交給眼前的人。

過去不再追趕他，他不再害怕回頭，因為有人會牽著他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