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ria】

心指的月亮(G)

*2022世界賽之後的Keria視角,治癒向。

*一切情節除直播、訪談提及外皆為本人妄想,與真實世界跟選手們皆無任何關係。

*乾熙=BeryL、珉炯=Gumayusi、智勛=Chovy、炫竣=Oner、暢賢=Pyosik


-


「拜託!拜託!」


心跳聲在耳邊爆炸,牽連的是頭痛、思緒逐漸偏離,手汗淋漓而握不緊滑鼠。春季賽的全勝姿態、夢想捧起人生第一座獎盃、季中邀請賽的失利、夏季賽的沉悶與掙扎、漸漸有起色的小組賽、八強、四強的橫掃氣勢,他對採訪說他們就是最強的隊伍、直到決賽前的自信……接著耳機裡傳來被狙擊槍瞄準的音效。


「拜託……拜託了……」


Keria低頭祈禱著,而回應他的只有……


「砰!」



房門似乎被大力地撞開,世界頓時黑白,死寂開始蔓延,空間中僅有耳鳴聲在牽動腦神經,時間恍若靜止。他聽不見聲音,連呼吸都淺促,縱然腦袋一片混沌、濃苦的意念在張牙舞爪,他仍試圖集中精神──再多一些、再多一些,再給他一點奇蹟,但……


顏色再臨,藍白色的彩帶為勝利者紛飛,他很快地就知道一切已經結束,眼淚再度奪眶而出。又一年。又是沒能登頂的結局。又一次錯身白費了出道以來的所有努力;但這滋味早非首次,他甚至習慣該雙手去捧接眼淚,或是試圖讓咽喉發出哭音來,像是快要習慣這苦澀的每個晚上,腦袋亂哄哄地重複著自己的角色被掛上狙擊警示的畫面。

事實應該是他已經哭得無助而抽抽噎噎,因為他全然模糊的視線裡擠出一團色塊,隨著房內唯一的光線扭曲成一片炫白在靠近他,接近失明的眼不應能勾勒出一個人的模樣,但他的大腦,甚或本能便知道要伸出手去擁抱。


岷析。懷抱貼緊時金赫奎應該有這樣輕輕叫他,畢竟他那獨特且軟柔的發音方式,總能自雙唇中吹出些許煦暖的風,淺淺撓過每個與他相處過的人心中,柳岷析耳邊的細毛是有所感覺的,可是他的聽力失去了作用,沒能聽見那句稱呼帶著怎樣的情感,只有嗡嗡聲在無盡迴盪,連身體平衡都被破壞,他腫痛的雙眼更是止不住更多的淚水。

失敗當晚的入眠永遠是最難的;Gumayusi喝了點酒,紅著眼開了直播,身為搭檔的他沒有去借一口,那苦得滿嘴都是臭酸的酒精味無法中和那份不甘,他只有走回房內撿拾自己的心情,然後再度被失敗畫面的破碎疼到雙眼都是淚。

金赫奎似乎有拍拍他,然後揉了揉他頭頂的髮,拉住了險些要倒下的他,但這都不足以構成一個完整的安慰,因為他的感官都失調了,只覺得世界就要崩塌,令他厭惡的滋味盈滿他的胸膛,無法感到金赫奎真實存在。

──赫奎哥、赫奎哥。他大概有說出口來。赫奎哥,對不起。儘管他沒有什麼好致歉,畢竟他未能替自己的隊伍贏下冠軍,Deft屬於勝利的一方,但他仍是反覆說著抱歉,感覺頭痛得神暈目眩。


他忘記自己在金赫奎的雙臂間哭了多久,像在揮霍著自己身為弟弟的任性;但那悲傷始終未能全然傾瀉完畢,直到眼皮感覺到冰涼毛巾的觸感,後腦陷入飯店柔軟的枕頭裡,他的身體還依然在抽搐。

現在他既聾又盲,本就匱乏的安全感更是空虛,於是他伸手揮舞著,卻一如往常地不確定自己是否將落空。


因為比賽的高壓而失聰早不是第一次。


那時候他還在DRX,上賽場前就已犯胃痛,不巧對手還是DWG,對方最後來了一手3TP的BD,他們當下雖然慌亂,卻還是硬是把精神集中起來,跑回主堡前。


「巴德!巴德!巴德!!!!啊!拜託!」


距離落敗就只差一點點血量,心臟差點從舌間跳出。當時他們都太年輕,Deft也是第一年正式身為一個最年長的哥哥兼隊長,還沒有辦法馬上穩住隊伍的氣氛,以致全員過於情緒激動,沒有人發現Keria越喊越大聲,直到他在接受採訪時,面對最後幾個問題,陷入顯而易見的恍神時,才發現自己左耳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

快休息。他忘記是誰跟他說的這一句話,是暢賢哥?還是玄準哥?躺在急診室印字的床上,消毒水氣味刺得鼻頭發癢,接著他的左手被插進點滴的細針,失去左半邊的聲音讓他非常不安,但他很快地就陷入昏迷,半夢半醒中他哭了出來;以為自己從此聽不見,說不定接著就會死──


「傻孩子。」


手心感覺到一隻細長的手指,一筆一劃重複著這句話。


赫奎哥。他捂住眼前的毛巾,執拗地想要移開它,左手才觸碰到毛巾,手背就被手覆蓋上,但他一反過往,只是大力地想要掙脫金赫奎的關心──他還能怎麼做呢?這不慍不火的溫柔撓不到癢處,此時此刻,他需要一個火辣的巴掌,或是直中腦門的重拳,最好令他暈厥,墜入一片空無的夢境之中,得以平靜片刻。

但金赫奎從不這麼做,就算是他終於拿到了十年才追逐到的冠軍,最大的反應也不過熱淚盈眶;他看穿了柳岷析揮出的拳不過虛張聲勢,而且硬把臉上的毛巾蹭掉,便沒有強硬地要柳岷析接受他的好意,反而放掉了所有力氣,將身軀往柳岷析的方向前傾,在他再度睜開紅眼睛時與他凝望。

柳岷析的動作果然停頓了下來,但他亂糟糟攪成一鍋粥的腦袋仍無限運轉著,瞬間就避開了金赫奎的視線;只是隨即金赫奎便拍拍他的臉蛋,要他轉過來。

他本是不想理會的,可在這本就潰不成軍的小脾氣快要堅持不住時,他看見赫奎哥抱著胸歪過頭,再度對上他的視線。

失去聲音,他才集中剩餘感官感受金赫奎,那雙總是瞇著的眼似乎有些許情感溢出,他看得並不真切;金赫奎的情感從來是一個謎,他愛著每一個人,便更像似不愛任何一人,即使此刻他擺露出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模樣,他也無法確認這樣的表情只屬於他。


金赫奎指指自己的耳朵。又聽不到了嗎?他的嘴唇似乎是這樣開闔著,柳岷析對唇語並無研究,只能睜大眼,試圖集中精神看著他的雙唇,也許那樣的眼神太過無助,金赫奎主動握上他的手,修長的手指在他掌心起舞,繞圈、彎圓又線條方正的韓語像在他手心譜一首曲,在他的心裡又兜又轉,主旨也許是晦暗的心情,柳岷析甚至有一度失神沒去注意他寫了什麼。


「明天走嗎?」


柳岷析點點頭,下意識往他的懷裡鑽。鄭智勛已遠在無限公里遠外的首爾,沒人能比他更有縫隙獨佔赫奎哥。雖然更多的是他想忘記那一場失敗,以及那句尚未對本人出口的祝賀,複雜地盤根錯節著,他那份有些鑽牛角尖的心情無法將他拯救,亦無法輕易對金赫奎傾吐,只能這樣發洩。


此時此刻並不適合傾訴。

金赫奎也沒有逼他,只是一直在他手心畫著圈,然後若有所思地又再重覆這樣的動作。


這一個晚上特別難眠,雖聽不見,腦袋仍在反覆播放那些錯失的機會。意識不到位。操作不夠好。沒有顧慮到的細節。冷靜不下來的雙手。差了太多太多。

他站在冠軍獎盃面前,看著翩翩飛舞的彩帶,忽覺鍵盤與螢幕都離他丈遠。卻仍清晰看見自己曾經青澀的模樣,凶狠地望著這遊戲的最高殿堂,自信奕奕地說要幫一個人拿下冠軍,每日每夜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嗯……他是職業選手,本來就必須贏下所有……這是他多年的夢想,亦是執著的根源,這麼多日子以來他都是為此而努力……


但這心頭上縈繞不去的遺憾究竟是從何而來。


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用棉被把自己滾成一個春捲,把頭埋進白晃晃的世界內,執拗地想要忘記那場終究會過去的失敗,卻又隨即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過度用力,指節過度施力到都泛了白,聽不到聲音就像自己被堅硬的殼層層裹住,沒有縫隙。

床的另一側傳來人移動的起伏,然後他感覺彷彿過了半個世紀之久,眼前的白色薄被貼上一掌黑影,蓋在他的鼻頭上反覆一遍又一遍地畫著圈、再畫著圈,動作既緩慢又拖泥帶水,像一隻羊駝蹄子隔著棉被在刮他的鼻尖。

柳岷析迅速地拉開了被子,在金赫奎未反應過來時一把抱住他的腰,把頭撞在他的肩上,他的力氣比金赫奎大,這下他是絕對掙脫不開的。擁抱是一種人與人之間親近的姿勢,但同時也意味著無法看到對方的表情。柳岷析紅著眼睛,望著窗外仍黑漆一片的景色,思忖著到天亮前還有很多時間,足以等待雙眼的雨窪蒸發乾涸。

他們早就擁抱過很多次了,並非是多麼難分難捨的關係,畢竟同隊一年的時光過去後,他們很輕易地就開始了各自的旅程。人的道路向來是自己的,沒有缺失了誰就走不下去這種事情,但他們還是以不同身份和對方同行著,就像褪去Deft和Keria兩者的身份,金赫奎還是不會拒絕柳岷析這樣擁抱他。


他感覺後腦被規律地撫摸著,但大腦仍然是一片空白,一運轉就會重複著折磨自己的畫面。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天邊的深黑從底部漸漸褪去了,變成濃重的藍,沉澱在接近建築物的雲上,天空像是被揭了些許的面孔,未明的部分仍漫長而壓迫。

髮間的指早已停下動作,霸道的擁抱姿勢因為時間過長開始僵硬。柳岷析感覺自己的肩頸一片緊繃,身體仍微微在發力──他還是什麼都聽不到。

他試圖在金赫奎的雙手中抬頭,卻發現他也正看著遠方,眼眶有些紅,淚痣甚至濕漉漉的,沒有完全乾掉。柳岷析拍拍他的後背,指了指他的眼角,露出有些詢問的意味,金赫奎的眼神投回他的雙眼上,看著他的動作。

有那麼個幾秒,柳岷析想著也許是今晚自己的情緒堆砌得太高太複雜,所以大概是露出了很糟糕的表情,才讓金赫奎看似呆滯了許久。金赫奎的手指離開了他的頭髮,也鬆開了這個已有汗味的擁抱,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這個手勢瞬間就讓他想到世界賽開幕時,他對著攝影機比著自己胸口Logo的笑容;瞬間柳岷析手比成槍狀,抵在他的手指旁邊。

雖然失去聽覺,但他還是回憶起了狙擊警示的音效,還有夾子啪嚓的一聲,清晰得像住在他的腦海。

話語無用,他們互相望著。引以為傲的K式Rap無法發動,否則他一定對眼前人連珠炮,該賴在他身上的、不該賴在他身上的鍋全部砸過去,反正金赫奎永遠承之泰然,最多碎念個幾句。

但金赫奎的眼神很安靜,和泛紅的眼眶不同,隔著一層薄衣,他也可以感覺他的心臟,一下一下的地跳得並不快,卻很深沉、強力,他的指尖陷得越用力,能感覺到的反饋便越強烈。


於是他放下了手。他從來不是規矩的好孩子,總是愛反覆在人縱容他時不斷試探對方的底線,直到最後一秒又仗著自己的年幼與可愛對對方瘋狂撒嬌蒙混過關。但他心底都明白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是要維持對等的,否則總有一天這關係會變得病態扭曲。Deft曾是他的最好夥伴,如今讓他氣得心頭發癢,但金赫奎永遠是那個在關係中不斷默默承受,並相伴在他身邊的人。

不想再給他添什麼麻煩……至少在這個他應該放肆狂歡的晚上。


白晝來臨,天色始漸明亮,彤雲消盡,露出清澈的輪廓來;再過一會,太陽會顯現完整的一張臉蛋,光線撫過大地上的每一處,整座城市開始甦醒,就像以往每個清晨那般,沒有特別的不同。

他們短暫的分離在倒數,就在人們魚貫穿梭過四通八達的道路後,他們也會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只是柳岷析很明白,他們各自分開的兩條道路下,僅有無聲的沉重會在他足下張牙舞爪,蔓延出一道濁黑的影子,並且他餘生都要為克服它而繼續努力。


他走下床,隨即發現聽力也會影響平衡,踉蹌了一步往前倒的瞬間,手腕被拉了一下,但他沒有辦法站穩,還是跌在了地毯上,幸好他記得護住頭部,只有手和膝蓋感覺到痛。隨即他發現金赫奎也跟著摔在了地上,伸手往自己的腰後按揉著,他瞬間擔憂了一下,但在看到金赫奎有些無奈又幽怨的眼神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大概有成功笑出來吧,他有更努力讓鼻孔噴出氣,喉嚨也震動得比平常厲害──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

赫奎哥真是柔弱啊。他想著。

然後金赫奎敲了一下他的額頭,乾脆拉起他的手,準備在他手心寫字。

在他指尖碰到他掌心時,柳岷析就知道他可能告知他要準備離開了。他有些任性地手握成拳,將他的食指包覆住,不讓他寫字。金赫奎笑得有些無奈,只好伸出另一手,像昨晚那樣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後在上面繼續畫著一個圓。


柳岷析還是皺著眉沒看懂,金赫奎也沒解釋,拍拍他額間深鎖的眉頭,拉著他一起從地毯上站了起來。


後來他又架起那副Deft的面孔,替他和T1解釋了自己目前的情況,在戰隊方焦急的眼神中,他被告知他們回韓國後會立刻幫他安排治療;但柳岷析拒絕了這個提議,早在DRX時期他就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毛病,湊巧的是只在一切都結束之後才開始,他問過醫生原因,大概是某種防禦機制,他的情緒總是暴烈、直率而容易過載,是為了不要讓他再接受過度的刺激,於是封閉了聽覺,情緒這種事情只有自己才能解起,旁人不過只能幫忙。


李珉炯看起來是想要幫忙的,儘管他看著也是那樣疲倦,上飛機前他都牽好他沒有放手,文炫竣也不斷拍著他的後背,就像落敗時那樣安慰他。柳岷析覺得感激,他已經是有兩次世界賽經驗的人,照理來說不該在他們面前這樣失態,但這是一種莫名的壓力,恐怕也是壓垮他的原因之一。

趙乾熙也搭了同一班飛機;看到他走向自己前面的座位坐下時,柳岷析是瞬間愣住的,李珉炯給了他一個擔心的表情,但柳岷析試圖笑著搖搖頭。

在乘客還沒入座時,柳岷析從口袋裡掏出已經進入飛航模式的手機,在記事本上打出一行字,並把它拿給趙乾熙看:


「乾熙哥,您的其他隊友們呢?」


趙乾熙有些怔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動了一下,隨即又撓了撓自己的後腦,似乎有些懊惱的樣子,轉頭過去拿出自己的手機低頭操作了一下,接著拿給柳岷析看。


「他們去大峽谷玩了,我想先回韓國所以沒跟著去。岷析,你的狀況還好嗎?」


柳岷析點了點頭,趙乾熙那雙銳利卻又一副雲淡風輕的眼稍稍停留在他身上,就彷彿他現在也是那個賽場上凌厲的BeryL,但接著他搖了搖頭,露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稍稍想了一下,在手機打了一行字。


「赫奎哥很心疼你。」


在柳岷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李珉炯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坐下,趙乾熙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將自己的椅背後調,壓迫了柳岷析放腳的空間。


飛機要起飛了。


窘迫的經濟艙對於長途飛程並不舒適,但他們只想離開2022年的美國舊金山。來T1一直是他身為Keria的目標,為的就是一年一次的最高榮譽,如今拿了三個亞軍鎩羽而歸,無疑是一種打擊。

李珉炯握了握他的手,像在安慰他,寬厚的掌可以將他整隻手包覆在其中,和金赫奎是如此不同,他不知不覺把他與金赫奎對照,卻發現無從比較起;李珉炯已經從MSI和夏季賽的低潮中,蛻變成一個心態穩健、發揮非凡的選手,金赫奎則已經甩脫過往傷病纏身、神情懨懨,轉身一舞摘下最高榮耀,身影刻在英雄聯盟的歷史內。


他們都已經完成了一種自我救贖。


於是柳岷析轉頭縮在椅上,試圖讓雙眼休息──畢竟他可算是整夜無眠,馬上就沉入了夢鄉。


頭頂是DRX訓練室的燈管,手中的行李被洪暢賢弄亂又一件一件收拾好,最後看著洪暢賢紅著眼掩著臉直奔廁所。金赫奎不著急把被掀得滿地狼籍的衣物撿起,而是把雙手撐在電競椅上,看向他。

柳岷析感覺自己手裡的東西有千斤重;金赫奎的眼神非常平和,無雜質得彷彿和所有人他都平等地給予這樣的目光。柳岷析想著他確實是這樣的人,反正某天他直奔金赫奎的家門,在他身後把他地板都掀了金赫奎還是安安靜靜的,最多語氣中有些許無奈的懶音。

只要他一直黏著金赫奎,那麼其實Keria是不是和Deft同行,似乎並非那麼重要的事情,他們各要成就自己,沒有人會否定這點。


但他站在金赫奎的目光裡,似乎像在等待一句虛弱無力的挽留,證明他與他之間不是輕易斷開的關係,縱然結局仍然會是他們一前一後離開,誰都無能更動。

他試圖笑,只是遠沒有他想像的從容,轉會期是必然的分離,他在心裡反覆練習多次,可惜凡事的第一次,都是青澀而狼狽。


「岷析啊。」金赫奎開口。


柳岷析靜靜地等著,即使洪暢賢的哭聲已經從廁所門穿透出來,他也跟著感覺有點想哭。他想逃跑,但他不能逃,因為他太想聽金赫奎的真心話了,也許此生唯有這個時刻,金赫奎才有可能把熱烈的話語以心火滾煮過,捧在他的眼前,那麼此後他就可以獨自對著唯一的獎盃昂首闊步,心裡一絲縫隙都不留。


「……外邊有月亮嗎?」


柳岷析驚醒時,他們已經要準備降落了,李珉炯將他的手握成一團火球,掌心都起了一層汗。他抽開他的手,想撥開窗口的簾子去看天空,但腳下的失重感一下子將他從雲層拉墜自地面,他只來得及看見霧雲後七彩的都市,交織成一片霓虹,強烈得像是要遮蔽掉天上所有星體。

他忽然發覺自己左耳聽得見了,因為廣播正說著先不要解開安全帶,腳底傳來落地時接觸地面的震動。他們回到陸地上了,但他的心仍在那數千公里之上,他的心臟跳得奇快無比,在飛機起伏和一些不明事物中翻攪成一團。

接著廣播宣布拿取行李準備下機,他看見李珉炯準備替他拿上方的包包,接著他什麼都不管了,一路快步走到出口,搶著最先下機,在機門打開架好樓梯的瞬間,他在空服員驚訝的眼神中奔向了韓國的夜。他仰起頭,天空澄澈無比,有一輪溫柔的滿月,就像是他當年拉著行李,從樓梯一階一階地走下來,奔向門外看著的那個月亮,那麼圓潤、可愛,然後他轉頭才發現他無人分享了,因為他走不回屋子內,去面對滿室的傷感和別離,去道別DRX Keria這個頭銜,無法再一次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月亮如何如何向來只是個藉口。


金赫奎的浪漫,多少帶著讓人神傷的成分,所以他才能讓每個與他同行過的人都有著一份難以割捨的情感。


柳岷析去撈口袋內的手機,他甚至忘了長途電話有多貴,就按下聯絡人的電話,他把左耳遮住,把手機貼在仍然聽不見的右耳,大力得彷彿要把它嵌進骨肉。

直到耳邊傳來震動的酥麻感,他便知道金赫奎接起來了,他閉上眼去想像著金赫奎走上大峽谷,風大如刃、景色嶙峋、他踩著一地砂石,有些害怕地俯看底下風景,心裡認定自己已經站在世界之巔。


「月亮。」柳岷析抬起頭仰望月亮,這樣他眼眶的濕潤便不容易變成一滴完整的淚珠輕易流下。


「哥,是不是月亮?」他吸了吸鼻子。世界依然趨近無聲,只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耳邊繼續傳來酥麻感,可惜他根本聽不見。他沒有第三隻手,不能在自己的胸口畫一個月亮──實際上他才不會這樣做,他不是金赫奎,只會偶爾做點浪漫事,說些浪漫話,就要別人死心塌地念叨著他,雨露均霑得理直氣壯。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大聲地對著另一頭的金赫奎喊著:


「啊為什麼赫奎哥總是這樣其實心疼我又不直接跟我講要跟乾熙哥講還要在胸口畫月亮哥你少看一點電影還是韓劇好不好啊誰猜得到啦我是你的男朋友嗎歐爸(오빠)你是不是想著要減少你對我的愧疚感我跟你說這樣是沒有用的你就直接對我說直接對我說啊哥你真的好討厭啊你回來之後我也不想見你了啦哼,我要跟赫奎哥絕交!」


他把硬擠出來的氣全往電話另一頭倒,比金赫奎更理直氣壯地按下掛斷鍵,在韓國入夜的冷風中,柳岷析摸了摸心臟,掩不住早已溢出的微笑,只好用右手去接住自己的嘴角,讓那份笑意別那麼猖狂些。


「岷析,你……還好嗎?」


柳岷析回頭看見李珉炯提著他的包包,其他隊友們也幫他拿好的行李箱,並且一一對他投來擔憂的目光,頓時才發現自己做了怎樣的事情。他果然還是太年輕了啊,真討厭那種輸掉比賽後哭得丟臉、賽後還無法消化悲傷而出醜的感情,多希望休賽期快點過去,再一次站在舞台上,聽見觀眾群情激動地喊著他的遊戲ID,Keria。

但想必在那一刻來臨之前還是要哭個幾次吧,就像現在。他用袖子抹掉眼角蓄積的淚水,一邊暗笑自己的笨拙,隊友們一頭霧水地繼續問他是否無恙無礙。


「沒、沒事,我看看看看到了月亮,所以聽力沒事了,哎呀還覺得飛機聲音很吵啊真是……」


他在隊友們釋懷的笑聲中接過自己的行李,明年也一起走吧,畢竟所有的失敗終究是必須克服的困難,即使路途遙遠艱險,最重要的是一顆百折不撓的心。


對吧,赫奎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