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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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與影
從小跟在身邊的那名貼身暗衛,捂著胸口,直挺挺地倒在了艾德蒙特的面前。
他呆愣望著眼前一動也不動的暗衛。
而他的周遭,屍橫遍野。
***
他被稱作編號第62號暗衛,是藏在暗黑帷幕後的,七皇子的保護者,負責幫主人擋下所有的暗殺、毒殺、詛咒,皇家的手足間似乎並沒有任何情誼可言,暗衛早已習慣處理鋪天蓋地而來的、實體化的惡意,這對他來講並不難,暗衛本就為此而生。
他也是皇帝直屬暗衛首領的弟弟,年僅十三歲就能打以一己之力贏過團內所有成員,更因熟悉異國文化及語言,潛藏在他國作為密探數年,擁有這樣的身手與膽試,卻被指派去保護一名鄉野女子生下的皇子,當初一眾暗衛雖表面不形於色,背地裡倒是討論地十分熱烈。
「首領是不是惹了皇帝不開心,皇帝才用這種迂迴的方式羞辱他?」
「怎樣都好啦,我早就看那傢伙不順眼很久了。」
「對對,那囂張的模樣,以為自己有首領撐腰就了不起嗎?」
陸斯恩無意間聽到其他暗衛的討論內容,他心想,你們都猜錯了。
這事得從皇帝某日意外落水被一名鄉下女子所救說起,君王對生於鄉野卻飽讀詩書的溫柔女子一見傾心,卻遲遲不敢告知自己的真實身份,製造各種稀奇古怪的相遇,只為了偷偷與其相會,殊不知對方早已猜出他的真實身分。
生性自由的女子並不想成為那佳麗三千的其中之一,但感情並沒那麼容易控制,一次次的見面中女子逐漸被溫文儒雅的男人吸引,數年後,有了孕的女子選擇躲藏起來、偷偷生下並自己養大孩子,但紙包不住火,藏了數年最後仍被皇帝找到強硬帶回深宮,這孩子便是艾德蒙特。
她要求皇帝不要給予她太高的位份,也不要太寵愛她,畢竟樹大招風,此舉對毫無背景的她是把雙面刃,然而皇宮內的陷害算計非常人所能想像,皇帝最終決定派信得過的暗衛派去保護母子兩人,剛好暗衛首領的親弟武藝高強,綜合考量之下,陸斯恩便被皇上欽點為七皇子的隨侍暗衛。
回憶起上任之日,映入眼簾的是小心翼翼且乖巧懂事,與有強大母族背景撐腰,囂張跋扈的皇子們截然不同的孩子。
臉戴人皮面具的他搔了搔亂蓬蓬的頭髮,率先朝孩子露出友善的笑容,「你好?」
「好什麼好!向主子問安的規矩都忘了?」朝弟弟狠狠一拳揍下去,無視對方誇大的痛呼聲,盧卡斯回頭向一旁的女子行禮致歉,「殿下,抱歉,這傢伙因為先前自由散漫慣了,但能力是沒問題的。」
女子有些侷促,像是還不習慣有人向她行禮,慌亂擺擺手。
「不⋯⋯我才要謝謝你們,」衣飾與其他妃子差異頗大,既樸素又不起眼的女子將身旁的孩子推向前,「他就拜託你了。」
孩子抬起頭與暗衛對視,陸斯恩此時才注意到,這名皇子有雙與髮色一樣漂亮的冰藍色眼眸。
「請問,我該如何稱呼您?」
「屬下是編號第62號暗衛。」陸斯恩蹲下身,輕敲臉上戴著的人皮面具,對皇子俏皮眨了眨眼,「我有很多不同的臉龐,這只是其中一張,暗衛無法以真面目示人,請皇子見諒。」
這位小小的七皇子比起同齡人早熟許多,不隨便吵鬧,還時常自主溫習課堂上的內容,他心想,挺勤奮啊,比起那些嬌生慣養每天只知玩樂的皇子好上不知多少。
好孩子肯定需要獎勵一番的,他開始偷渡稀奇古怪物件進入宮內,大部分是各種好吃好玩的東西,而小皇子收到禮物的驚喜反應,終於有了點孩子的模樣,比較意外的是,皇帝睜隻眼閉隻眼默許了他有些出格的行徑,應該是對母子倆感到虧欠吧。
皇族除了書籍上的知識,還需要定期學習各種技藝,而馬術便是其中一項,艾德蒙特僅在書籍上看過,原來馬匹是這麼高大的動物嗎?他滿臉驚奇。
「嘖,鄉巴佬,連馬都沒看過。」旁邊飄來的話語聲不大不小,正好是能讓他聽到的音量。
無論何種課程皆需與其他皇子們一同上課,因此無母族撐腰的七皇子,今日再次成為眾矢之的。
「我在書上看過的。」艾德蒙特義正辭嚴地反駁,然而孩童間純粹的惡意哪是簡單一句話就能停下的,四周響起一陣譏笑聲,身處權力鬥爭中心的皇子們,踩著他人上位這事,他們再熟悉不過了。
為了避免干擾課程進行,貼身侍從只能站在馬場外圍,陸斯恩站的位置離授課區域雖仍有一段距離,但場中央的對話他都一清二楚。
和他們吵啊,吵不過就閃躲開啊,呆站在那兒被欺負算什麼,馬術我也會啊,這課不上也罷。
陸斯恩好幾次都想衝出去把艾德蒙特拉走,但他下意識認為小皇子不會喜歡他這樣做。
「我要⋯⋯用實力⋯⋯贏過他們。」腦中閃過前幾日小皇子睡夢中的囈語,陸斯恩嘆口氣,這位主兒選了條難走的路啊。
說實在如只是言語霸凌那倒容易,怕的是危及人身安全的實際舉動。
說時遲,那時快,場中有匹馬不知何故突然發狂,那力道之大,站在一旁的馴馬師手中的韁繩直接被扯落。
暗衛身旁一名不認識的侍從突然驚呼了聲。
「呀!這、這可怎麼辦呀?」
一切發生的如此之快,眾人奔逃尖叫,但奇怪的是馬匹彷彿被什麼力量牽引,執意朝著某處猛衝,而七皇子正好站在那。
艾德蒙特準備躲開,然而不知誰在背後重重推了他一把,他腳步踉蹌,被迫摔向地面,勉強以手掌撐住,此時嘶鳴聲已近在咫尺,來不及躲避了。
他閉上雙眼,以手臂護住頭並蜷縮著身子,內心暗自祈禱著奇蹟。
「駕——!」
馬蹄蹬地聲傳來,並沒有預想中的痛,艾德蒙特睜開眼,剛好看見一片黑影躍過頭頂。
眾人驚呼連連。
「他、他是怎麼出現的!」
「誰家的侍從這麼厲害⋯⋯」
他回頭望去,一名眼熟的暗色身影坐於馬背上,努力壓制著原地不安踱步、時不時亂踢的馬匹,好一陣子後才翻身下馬並走向他。
暗衛朝著灰頭土臉仍發愣的他伸出了手,一臉憂心,「沒事吧?有受傷嗎?還站得起來嗎?」
連珠砲的問句讓艾德蒙特呆了呆,「⋯⋯沒事。」
他深吸一口氣,握住那雙手,是雙帶有傷疤、觸感粗糙的手,與他冒冷汗的手心截然不同,十分溫暖。
藉著對方的力道站起身,七皇子感覺心跳遲遲無法平復下來。
那天之後,暗衛發現,艾德蒙特常躲在他背後不遠處偷看著他,然而轉過頭時,卻又裝作若無其事。
這樣的艾德蒙特讓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於是他時不時地會故意趁對方不注意時轉過身,毫不意外地獲得一名嚇壞的小皇子。
反覆幾回後,艾德蒙特終於發現對方在逗他,臉頰瞬間紅了起來,「我不是在看你!!」
「哦?那你在看什麼?」陸斯恩回頭望著身後片刻,再轉回來,「身後的⋯⋯空氣?」
「唔!!」眼看粗劣的謊言被一戳就破,藍髮皇子惱羞地轉身離去。
「哎呀呀,逗過頭了嗎?」
夜已深,暗衛回房後,發現桌上放了包東西,旁邊還有張紙,上面似乎寫什麼,他拿起紙條端詳。
「謝謝你前幾天救了我,這是我和宮女一起製作的餅乾,請享用。」
陸斯恩眨了眨眼,幾乎都能想像出這是孩子以一臉正經八百的表情,一筆一畫寫出來的,他差點被想像中可愛的舉動逗笑,俐落地打開紙袋,拿起一片餅乾一口咬下。
「⋯⋯好甜。」
是真的甜,暗衛微翹嘴角,搖了搖頭,拿起筆在紙條空白處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艾德蒙特聽見外頭有物體的撞擊聲,推開窗查看,窗台矗立著一隻紙鶴,底下還壓了張紙,他朝四周望去,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疑惑撿起單薄的紙片,才發現這正是他稍早寫的那張字條,只是在一旁多了個大大的笑臉,以及用有些潦草的字跡簽下的「陸」
***
日子過得飛快,不知何時,皇子原先帶有嬰兒肥的臉頰逐漸變得瘦削,自從意外發生之後,勤奮苦練劍術的他身形也拔高壯實不少,再也不是弱不禁風的模樣。
某日深夜,艾德蒙特在床上輾轉反側仍無法睡著,或許是午後喝了太多茶飲的緣故,他揉了揉脹痛的眉間,在睡衣外披了件薄外衫,小心翼翼繞過忍不住睡意正打盹著的值夜僮僕,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外頭月色正好,晚風徐徐吹來,吹散了他內心因失眠而產生的煩悶,他坐在長廊,望著高掛在天空中皎潔的明月,心裡想著卻是今早發生的事。
今日二皇子邀請他前往茶敘,在席間刻意支開所有僕從,再狀似不經意地向他索要那名精通武藝的屬下,他盡可能禮貌地拒絕了,然而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鷙,令艾德蒙特有些不安,畢竟身為皇后所出的、備受寵愛的二皇子,對得不到的事物都有著近乎病態的偏執,事實上,他確實有囂張的本錢,因為就算是父皇也得顧及皇后的顏面。或許過幾日,他就得被迫將這位值得信賴的下屬拱手讓給他人。
「我究竟⋯⋯該怎麼辦?」發現自己不經意將心中所想說出口,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此時,遠處傳來陣陣聲響,與刀劍劃過空中產生的嗡鳴十分相似,或許是哪位勤奮的武將,趁夜半時分進行武訓?
艾德蒙特遲疑了好一會,最終仍敵不過內心的好奇心,起身前往聲音所在之處,他每一步都走得躡手躡腳,屏氣凝神,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打擾人家練劍。
他躲在樹後,悄悄探頭,林間空地正中央有名熟悉的身影正舞著劍。
看一會就好,如果僮僕醒來找不到他就麻煩了,艾德蒙特這樣跟自己說著,但眼珠子卻離不開半裸著上身的暗衛,對方有著一身平時被衣裳遮蓋看不出來的精壯肌肉,其上佈滿了無數的傷疤,隨著動作與肌肉一同開展或收縮,胸膛因運動而微微上下起伏,暗衛輕微喘了喘,微抬右手又做了幾次突刺與各方向的斬擊,帥氣挽了個劍花,結束一套劍招。
他抹了抹額頭的汗水,拿起一旁的水壺喝了幾口,隨手將剩餘的水淋在身上,而艾德蒙特眼神飄向對方滾動著的喉結、以及濕淋淋的上身,水滴一路沿著肌理分明的胸腹向下流去,他不自禁吞了口口水。
等等⋯⋯他都想了些什麼?怎麼能對認真練武之人有如此骯髒齷齪的想法,不知羞恥!
而這一切早已被陸斯恩看在眼裡,對於小皇子突然轉身就走的舉動實在摸不著頭緒,他心想,小皇子似乎被什麼嚇著了,是他身上的傷疤太嚇人了嗎?畢竟有幾條傷疤蜿蜒如蜈蚣,實在不怎麼好看。
隔日,艾德蒙特看著鏡中自己眼下完全遮不住的烏青,像是在提醒著他昨夜心中的想法有多不堪,那人可是隨侍在側的下屬,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拍了拍臉頰,喃喃自語著,「別亂想了,太不禮貌了。」
暗衛發現那日之後,七皇子總有意無意地躲著他,夜間習字時也不讓他隨侍在旁了,他實在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想了老半天也只能得出個小皇子進入青春期的結論。
躺在屋頂的陸斯恩兩手枕在後腦勺,嘴裡還叼了根狗尾巴草,一晃一晃的,他心想,孩子長大開始有小秘密囉,莫名有些惆悵啊。
***
元宵時節的街道上張燈結彩,好不熱鬧,皇宮內也因應節慶掛了數盞琉璃製的燈籠,燭光被不同角度的切面向外折射出去,引得自下經過的宮人駐足觀賞。
七皇子心情有些雀躍,母妃難得准許他出門,不過暗衛必須隨侍一旁,雖然還有其他附帶條件,但和以往相比已經寬鬆許多。
皇子將華美的綢緞解下,換上尋常人家衣衫,一身淺藍的棉襖,而暗衛也換了類似款式的衣裳,但顏色是淺灰色。
然而在出門之前,遇到了一些突發狀況。
陸斯恩斜倚著門框,似笑非笑地看著房內被一眾侍女圍繞著的七皇子。
「殿下,您穿得還不夠暖,再穿這件大衣⋯⋯」
「殿下,再戴個圍巾如何?」
「殿下⋯⋯」
侍女們忙得腳不沾地,主子與主母平時不喜出外遊玩,今天終於抓到機會讓她們大顯身手了,只是苦了艾德蒙特,他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門口的暗衛,但對方一副看好戲的眼神,看來是無法指望了。
直到七皇子即將被層層疊疊的衣物折騰成一顆毛球,陸斯恩才跨步入內,「好啦差不多了,你們的主子要不能呼吸⋯⋯噗。」
艾德蒙特瞪了偷笑的人一眼,正慶幸終於能解脫,下秒這人居然開始扒他衣服。
「等等,你在做什麼!」感受對方指尖擦過頸側,艾德蒙特敏感地抖了下,感覺臉頰溫度逐漸攀升,
「乖,先別動。」
除去圍巾、毛帽以及兩件厚重的大衣,陸斯恩從身後撈出一件毛茸茸的斗篷,純白色的,胸前繫繩尾端還有小圓毛球。
「姊姊們,與其穿大衣,不如讓殿下穿這個如何?」
「天啊,上好的毛皮斗篷,好眼光!」侍女們撫摸著毛皮,讚嘆不已。
暗衛得意笑了笑,將斗篷套在七皇子身上,細心整理好領口,將兜帽拉上,向後退一步欣賞自己的傑作,好看,真的好看,好像一隻毛茸的小動物。
與皇妃打完招呼後,兩人一同前往熱鬧的街道。
「很貴吧?」感受身上毛皮輕柔的觸感,七皇子一臉猶豫,這件衣服他沒看過,明顯是暗衛自掏腰包購買的,其它小東西也就罷了,但斗篷太昂貴了,「我真不能白白收下這衣服。」
暗衛笑出聲,「原來你在意的是這件事,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衣服呢。」
他一個旋身,輕盈地躍到七皇子的面前。
「我薪俸夠用,這不算什麼,如果真想回報我⋯⋯牽好,等等別走丟了,嗯?」
七皇子還沒反應過來,暗衛的手便牽住了他,寬厚的掌心傳來陣陣熱度,還能感受到隱約的脈搏,明明只是簡單的手掌相觸,卻引得臉上熱度逐漸攀升。
看著仍呆立在原處的藍髮少年,陸斯恩狡黠一笑。
「緊張什麼?又不會吃了你,走囉!」
「我才沒有緊張!」
走了幾步路、深呼吸好幾次後,艾德蒙特才終於將胸口隱隱的騷動感壓下,抬頭望去,街道兩旁掛滿了紅色的燈籠,像是面巨大的紅色圍牆,燭光搖曳著,映照在少年淺藍色的瞳孔中,他向前走了幾步,凝視許久才回過頭喃喃說了句,「和宮裡完全不一樣。」
明明只是用紅紙糊的最簡易的燈籠,上頭的毛筆字也不是什麼名家作品,但勝在量多,望去十分壯觀。
只可惜他們來得稍晚了些,走進入口後人潮逐漸擁擠,而暗衛總會用自己身子與手臂替他隔出空間,七皇子抬起頭正好能看見線條銳利的下頷,以及滾動的喉結,還有那雙難得沒有笑意的淺灰眼睛,唇瓣緊抿著,全神貫注戒備著四周。
七皇子他一看便知道這是真正進入工作狀態的暗衛,明明平時總吊兒郎當的還愛捉弄人,但認真起來的表情卻又帶了點冷漠疏離感。
怎麼能如此切換自如呢?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以為小皇子因人潮眾多感到不安,暗衛低頭安撫。
「人好多,稍微忍忍?再往前走會空曠些。」
「⋯⋯嗯。」
越往裡走人潮越壅擠,人與人的距離也逐漸貼近,七皇子身側近乎緊貼著暗衛,明明隔著厚重的斗篷,他似乎能感受到脈搏的跳動,並嗅聞到對方身上清新的味道,和被擁住也差不了多少了,但周遭摩肩接踵,再怎麼不合禮數,也只能渾身僵硬地留在暗衛的懷裡。
艾德蒙特將兜帽拉的更低,完全不敢抬頭與暗衛對視,夜晚的風明明帶了點寒意,身體接觸引起的熱度卻遲遲沒有散去,幸好對方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忙著注意四周狀況,否則肯定會注意到自己紅透的臉龐。
走到一處較開闊的地方,倆人終於得以分開,七皇子鬆了口氣。
「怎麼一路上都不說話,是不是人太多不舒服?」
艾德蒙特搖了搖頭,試圖掩飾方才的胡思亂想,隨意用手指了不遠處的舞台,台上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台下周邊零零散散圍繞了一些攤販,「他們在看什麼?」
「是猜燈謎,要去看看嗎?」
他們從舞台側邊繞了進去,原來台上掛滿了木片,每個木片的正面都寫了謎題,而解答就在背面。
陸斯恩倒是完全沒料到,小小的猜燈謎居然激起了七皇子的好勝心。
「這題應該是⋯⋯等等,再讓我想一想⋯⋯」
七皇子皺眉,伸手阻止暗衛欲翻開木片的手,「不要翻開。」
「殿⋯⋯小艾啊。」暗衛差點脫口而出殿下這兩個字,臨時改口卻不小心叫了對方小名,然而正沈浸在解題氛圍中的七皇子似乎沒發現,「直接看答案不行嗎?我們已經站在這裡半小時了。」
「不行,我要把所有謎題都解開。」
「哎呀又不是考試或比賽⋯⋯」
暗衛無奈歸無奈,但七皇子難得露出孩子氣任性的一面,他心中還是頗欣慰的。
直到只剩零星幾個人,七皇子解完所有題目,心滿意足地帶著暗衛走下高台。
「哇,幸好還有一些攤販開著,這家餛飩內餡鮮美,要不要試試⋯⋯」
良久都沒聽見身後人的回應,陸斯恩轉過身,才發現艾德蒙特看似站得筆直端正,實際上頭顱一點一點下沉,已然陷入瞌睡狀態,暗衛啞然失笑,剛剛解題時還精神百倍,怎麼突然間就耗盡體力了?他蹲下與七皇子睡意朦朧卻仍強撐著的眼神對視,溫聲道:「我們要不要先回去了?」
「不是還要⋯⋯繼續逛⋯⋯吃小吃?」
「你都累成這樣了,下次再帶你出來?」
「說好的⋯⋯不能食言⋯⋯」
「好好好⋯⋯」
陸斯恩轉過身,小心翼翼將人背在身後,還細心地將斗篷重新整理,避免冷空氣鑽入小皇子的衣裳,以暗衛的腳程可以迅速回到皇宮,但怕途中顛簸吵醒主子,他決定慢慢沿原路走回去。
走了好陣子,背後的人突然開口:
「陸⋯⋯暗衛⋯⋯」
「嗯?」
艾德蒙特說完後,好一陣子沒有接話,在陸斯恩以為對方或許是在說夢話時,呢喃般的話語聲輕輕響起,傳入暗衛的耳中。
「二皇兄⋯⋯向我要了你⋯⋯」
「我拒絕了⋯⋯」
「但我還不夠強,護不了所有人⋯⋯」
「我搞不懂你,但我還是想問⋯⋯你會不會、後悔?是不是放走你、會更好⋯⋯」
身後的那人說完話之後,鼻間吐息頻率趨於穩定,明顯沉入夢鄉。
過去幾年的暗衛生涯只有剝奪與被剝奪的選項,艾德蒙特說的話,讓他感覺自己像個活生生的人,而非皇族用來彰顯身分的附屬品,畢竟以往他們只被皇帝當作旗子,負責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骯髒事,無人在乎他們的死活,更不用說想法了,因此他也逐漸對生命感到麻木。
經常在暗夜中行動的他早已習慣有灑落的皎潔月光,以及蟲鳴、樹葉颯颯聲的陪伴,但不知不覺間生活裡突然多了個人,甚至帶領著他走到了陽光下。
這些年小皇子遭遇的暗殺、毒殺只多不少,陸斯恩早期也曾問過要不要反擊回去,結果被嚴正譴責了。
「這樣的行徑有辱皇族顏面,」艾德蒙特搖了搖頭,「我不會這麼做。」
暗衛是無所謂,反正有他在,對方也動不了小皇子一根汗毛,但遭遇如此多的骯髒事,卻仍能擁有如此正派的心性,實屬難得可貴。
他是如此出色之人,我和他相比簡直自慚形穢,根本不配站在他身旁。
陸斯恩看著自己沾染無數鮮血的雙手,他殺了許多惡人,但更有不少被牽連的無辜之人。
如果真有神明,請別因我是十惡不赦之人而無視我的願望,我只是想好好保護如此難得可貴的人,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希望他的一切所求皆如願,陸斯恩以鄭重的語氣,緩緩開口道:
「不後悔⋯⋯我從沒有後悔過。」
「我願傾盡一切,護你永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