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度【第二名】
2015年度【第二名】
董伯
專師內科組 ‧ 程珮清
抬起頭,秋老虎的餘威透過朝陽逼近,上班的人潮一波波從入口湧入,踏近醫院門口貪吸一口清涼的冷空氣,映入眼簾的是空蕩的檢查室⋯⋯
走入病房,迎面而來的是一個中風董伯的女兒,凌亂的頭髮用鬆鬆的橡皮圈紮著,秀緻的臉龐上透著疲憊,她一手拿著水杯,一手扶著隆起的肚子身懷六甲的她,為了照顧中風的父親徹夜未眠,我輕聲道聲:「早!」她的臉上浮出淺淺的酒窩。
我心裡盤算著董伯中風的日期、血壓、心跳、肌肉力量⋯⋯一切飛快的映入腦海⋯⋯五十歲,男性、以打魚維生有高血壓病史,兩天前因左側無力被發現倒臥在漁船上送來住院,電腦斷層上左半腦那片梗塞⋯⋯那印記⋯⋯像一隻出柵欄的猛虎,我撫著螢幕,我竟說不出話來⋯⋯回想入院當時董伯語言功能受損一直發出支唔的哭聲!漲紅的臉仿彿想把這輩子的不甘心一吐而出,最初跟來的兒子一臉頑劣,抽著煙操著台語。
我:「阿伯是你的爸爸嗎?醫生看過了是腦中風喔!要住院!」他撥了撥油頭,不屑道:「那能活多久??」這時,我愣住了語塞「嗯⋯⋯危險期約一星期⋯⋯」
「到底能活多久?」我的話,被無情的打斷,望了他一眼我答:「危險期一星期,要再觀察」對方拉了拉衣服丟下:「那死了再告訴我!!」隨即踩著藍白拖揚長而去⋯⋯躺在床上的董伯嗚咽聲都蓋過機器的叫聲了⋯⋯我拉了把椅子在他跟前坐了下來。
「董伯,我知道您很難過⋯⋯」我這樣開了頭⋯⋯董伯笨拙的拿出一張小紙條,上面是小女兒的電話⋯⋯就這樣我坐在床邊陪著董伯一會,臨走前,我拉開窗簾讓一方陽光映入病室內,此刻董伯露出笑臉輕聲說「天氣真好,這樣漁獲一定很多!」
走回病房路上,已經連絡到董伯的女兒,電話那頭細細的訴說起董伯的故事,他離婚一人打漁生活,不成才的兒子只知道玩樂跟董伯要錢,董伯心裡,仍最繫絆那久未謀面的女兒,在電話那頭,聽得出對方焦急的關切之意,就在下午董伯病床邊多了一個標緻的可人兒約二十來歲,纖瘦秀麗的身材,懷著身孕,臉上哭得梨花淚帶雨,看見我彎了腰打招呼。
原來,董伯年輕時離婚,女兒也自行離家多年,父女兩人一直沒連絡,直到我們連絡她,她才急急忙忙趕來醫院。請了醫師來跟董伯的女兒解釋病況,言辭間女兒總是沉默的點點頭。
這幾天裡,董伯因女兒陪伴,有了難得的笑。偶而能自己拿拐杖漫跚的在病房散散步,甚至也幫忙收拾好被翻的凌亂的被服。人生的境遇,何嘗奇妙?董伯朝思慕想的女兒,卻因病相遇了⋯⋯說穿了,就是無常!百轉千迴之間,總是柳暗花明。一次,在沁涼的夜晚,我信步巡視剛發燒的病人,赫然發現董伯跟女兒淚眼相對,我只對著董伯輕輕點點頭,一眼望去桌邊凌亂,食物、乳液、衣物各自歪歪歪斜斜的佔據一方。當下,我被這場景當頭棒喝!因為董伯女兒累了⋯⋯為什麼我還自以為是的沉浸在董伯重見愛女的假象中??
抹抹臉,鍵盤上飛快搜尋的社工及出院管理師的電話,急急鍵入董伯的資料,懊腦的我帶著一絲慚愧。隔天就在辦公室與其他團隊討論起對董伯出院的協助,如殘障手冊、急難救助、慕款、出院安置機構......各方資料的在眼前溜過,藉著各方意見,終於擬定出一些可行方式。望著被筆畫的五顏六色的計劃表,心裡稍稍有釋懷了些⋯⋯我忘不了董伯知道能被安置在離女兒很近的安養機構時,嘴邊漾起的笑靨。
醫護總在生死間做拔河,一端是神聖的生命,另一端確是無常。在過程,我們成了走鋼索的人。任時間消逝,我們該如何察覺那些毫不起眼的變化?在病與死的輪替中,我們該如何更認真去愛?這是個另一個深奧的話題了⋯⋯董伯出院的那個晚上,我一個人迷惘漫步在街頭⋯⋯細細咀嚼著這箇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