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度【第二名】
2014年度【第二名】
急診「情」
急診 ‧ 吳嘉恩
「急診的護理人員最冷血了!」「妳們在急診,應該很多感覺都麻痺了吧?」急診,與其他單位相較之下,病人來去流動快速,同個床位在轉頭瞬間,可能已換了位新病人,這樣的環境因護病間互動時間短暫,感情自然也來得快、去得快。兩年前仍是個護生時,老師常說急診像是個小型社會,甚麼樣的人都有,當時懵懵懂懂,現在知道後,對百樣人卻難能以一樣情待之。常試問自己,是工作環境將感情消耗殆盡了?但若感情如此輕易可被剝奪,我想也稱不上「真感情」了。醫療環境上,倫理議題通常是感情間的矛盾與衝擊造成,也是立場不同而產生,學生時期老師便會提出關於倫理的情況題讓我們思考,當時總為交報告而勉強思索答題,現在卻是親身體驗而不得不面對。
今年九月份,是我在急診訓練急救室流程的月份,上班 20 天卻開了近 15 次急救室,業績也算功不可歿!幾乎是 OHCA(到院前心肺功能停止)的病人報到,其中我的「第一台」便觸及倫理議題:18 歲少年騎機車車禍,到院前已無生命徵象,CPR 入院進入急救室,插管、壓胸、給予急救藥物,第 1 支強心劑後心律回復(約 5 分鐘),血壓從測無到有,甚至曾經測得 92/25 mmHg,有 large bore catheter(大管徑之中心靜脈導管)給力,也給予輸血,但才正要做全身電腦斷層檢查,移床時又再次測無生命徵象,再度 CPCR,半小時後仍無效,自始至終抽吸氣管內管及口鼻都有大量鮮血,出血無止盡。焦急的家屬在急救室外淚流如注,醫師解釋病情後,家屬無法接受,病人正值青春年華,任誰都無法接受,何況曾經量有血壓,留有一絲希望。
接著由著家屬要求,形式上繼續 thump(自動心肺復甦醒器)壓胸 30 分鐘,無效。病人父親約一小時後再度返院,再次要求繼續壓胸,不論醫師怎麼解釋說明,再壓胸只是徒增病人軀體上的傷害,造成肺部更加大量出血,而家屬怎麼哭、怎麼喊,就是希望醫師給他多一份希望,縱然明白這已是個奢望,甚至家屬自行用手去幫病人壓胸⋯⋯然而,只是盼著有個奇蹟出現。
急診醫師以堅定的口吻對家屬說:「這樣只是讓他(病人)更痛苦而已,如果是我,這樣做我會很難過,你們呢?我沒辦法再繼續給你們這樣(急救),醫療上的處置早在兩小時前就結束了,現在只等著辦理後續程序。」縱然怎麼安慰及解釋,家屬仍是無法接受。他們得到了最後奢求的十分鐘壓胸,想當然結果,急救無效。
不得已接受事實,經過遺體護理、移除管路、著尿布及更衣,到最後要拔管前讓家屬見最後一面⋯⋯我終於不爭氣地哭了。哭的是病人父親撫著兒子的臉龐,眼神看似無悲傷感,卻又泛著淚,輕輕地對兒子說話:「怎麼這麼不聽話⋯⋯。」淡淡的一句話,語氣是這麼無奈又平靜,因為他們已經知道,再怎麼教訓,人也再也回不來了。然後掉下眼淚的我就被趕出急救室了。
在旁人眼裡,最後醫師說的話是冷血及殘酷的,但也只是打破家屬那「不願面對的真相」。站在醫療面,資源是應用於需要的人;對於家屬面,他們的家屬(病人)就是那「需要的人」,這是因立場相異而產生不同的定義,而這定義也隨感情被解釋。但在我看來,那「需要的人」變成是家屬,因為家屬的悲慟及無法接受,一再的醫療處置雖直接地落在病人身軀上,卻都是間接「為了」家屬。
痛失親人的心情掩蓋了理性,人之常情,也因為他們不是醫護人員,不明白急救時間並不是越長越有效果,也許最終真能救回一條命,但必定救不會他的人生,後續長期照護對於醫療資源的佔用又是個議題,也造成親屬們沉重的負擔。
救與不救沒有對錯,當醫護人員已盡最大心力供予急救醫療處置,縱使同樣不捨往生者的逝世,卻也了解已告一段落,但在護理面,遺體護理時我總會不自禁地輕聲對往生者說句:「辛苦了。」在口罩下隱藏著鼻酸、眼鏡掩蓋眼眶泛淚的心情,沒有多餘的時間處理難過的情緒,因為職責及本分告訴我們繼續照護需要幫助的人,這也是為何我會被學姐趕出急救室的原因。
醫護,並不是不能有情緒,相對地,是發自內心以病人為出發點去做任何事,縱使不是他們的親屬,但他們若帶著笑容,我們會感到滿足;他們若難過,我們也會感到失落。我始終相信縱使每天接觸這些「別離」,我們急診人的感覺沒有麻痺,情感依舊存在,甚至這些人、事、物,讓我們更知足、更惜福,更加愛惜自己的生命與親友陪伴的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