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sides Love

Chapter.4

其實冰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

他只是本能地想安撫褚冥漾,不想見到那張臉上不安又困惑的神情,沒有辦法放著他不管,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轉移他的注意力。

希望那雙眼睛看著自己,沒有驚懼沒有動搖。

冰炎很少做出這種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行為,又是對著一個應該很熟悉卻偏偏完全不記得的對象,導致冰炎一整天的任務都心不在焉,差點被自己召喚出來的火焰燒了袖口。

「你怎麼回事?睡眠不足?」夏碎解決完任務目標,幾個跳躍落到了冰炎身旁,而冰炎還盯著自己被灼燒出一個小洞的袖口,他一直戴在手腕上的、繪有火焰花紋的銀色吊牌露了出來,夏碎隨口道,「你居然會戴這些東西,挺適合你的。」

「……我不記得了。」冰炎把袖口掩好,平靜地道。

「什麼意思?」夏碎困惑。

但是冰炎沒有打算回答他,反而問起了另一個問題,「夏碎,我問你,你有想過把自己的真名送給別人嗎?」

夏碎正摸出手機來查看千冬歲寄給他的簡訊,聞言差點把手機摔下去,「你是冰炎嗎?是不是復活有什麼後遺症?需要我送你去醫療班嗎?」

「……」冰炎有點頭疼,「算了,不該問你。」

「慢著慢著慢著――」已經回過神來的夏碎攔住冰炎離開的步伐,完全不遮掩自己臉上不懷好意的笑,「送真名,誰?」

「不關你的事。」冰炎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直接開了傳送陣就想走,「我有別的事去忙,你自己去公會回報。」

夏碎似乎抱怨了幾句,但冰炎沒在聽,陣法的光芒洶湧上浮,很快地淹沒他的視覺與聽覺,下一刻便將他轉移到一片虛空之中。四周先黑暗,接著又亮起,無數的影像很快地晃動了起來。

這裡是無殿。

無殿是無所不在之殿,亦是無處可在之殿,這裡可以連接到世上任何的空間,卻只有知道通道的人能安然進入,而不迷失於空間的風暴之中。

在無殿裡,空間的混亂是常態,但也絕對不是他眼前這種彷彿發了瘋一般的胡亂跳接,無殿對空間的管控是有其邏輯與秩序的,眼前這一片混亂,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冰炎感覺自己又有點頭疼,眼看著空間轉換的速度越來越快,大有他不示弱喊停就絕不停下的趨勢,只好無奈地開口,「冰炎求見虛空中的妖重之鏡,鏡董事。」

隨著他的話語,某一塊空間迅速往前漂浮,直直貼到冰炎的臉上,連綿的鳥居在眼前展開,彷彿一個強迫中獎的邀請。

「哎啊,難得回來一趟,就想到去看小鏡鏡,不看看我嗎?」嘻笑的少女聲音傳來,冰炎揮開這個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意的空間,面無表情地回答,「我求見的是鏡董事。」

被他揮開的空間很快地碎裂又重組,還越張越大,形狀越來越扭曲,像是要直接把冰炎吞進去,但就在那個扭曲的空間要將冰炎吞沒之時,一道銀色的閃光亮起,下一秒,冰炎已經坐在氣氛寧靜的和室裡。

他的面前擺放著一面碩大的銅鏡,光華的鏡面裡映出一名端坐的少女,冰炎恭敬地向她行禮,「鏡董事。」

鏡眼神溫和地看著他,微笑道,「你別怪扇,傘一直禁閉到現在,她真的快無聊死了。」

「……」冰炎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對著扇大罵「死老太婆」的高中生了,他皺著眉頭,隔了片刻才道,「這樣擾亂空間秩序,又引起無謂的紛擾。」

「扇有分寸,雖然我想她更多是為了向傘發脾氣。當初你出事,我們都看在眼裡,但無殿除非交易,無法干預人間事,所以一直都沒有出手。」鏡道,「扇討厭不痛快的事,對她來說,傘要不然就早早地把你保下,讓你免去後面的苦難,要不然就忍到一切塵埃落定,乾脆不要出現。明明想介入卻又拖拖拉拉,最後還是要被關禁閉,她真的非常生氣。」

冰炎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道,「我讓幾位擔心了。」

「為人師長者當如是。」鏡長著一張少女的臉孔,話語卻滿是年歲沉澱後留下的溫柔,「你難得回來一趟,找我有什麼事嗎?」

無殿三主個性各自不同,傘沉穩無波,扇則跳脫不羈,唯有鏡,溫柔中帶著從容,從容中又帶著睿智,當冰炎想要找人討論事情的時候,除了賽塔之外,他最安全的選擇就是鏡。

「您應該能看出,我的記憶有問題。」冰炎道,「我想尋求解開的方法。」

鏡一愣,接著又勾起了更溫柔的笑,「是的,孩子,你的記憶被人抹去了一些部分,而且是重要的部分。」

「能解除嗎?」

「一般情況下是不行的,但這裡是無殿,這裡不是一般。」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冰炎身旁的扇張開了扇子,揮了揮,漫不經心地道,「只要你提供足夠的報酬,無殿沒有辦不成的事。」

鏡也不意外扇突然的出現,只是微笑著補充道,「施術者的能力不全,所影響的範圍又太廣,來不及給你創造完滿無缺的記憶,要破除這個咒術並不為難,代價也不是太高。」

「那麼我……」

扇不給冰炎說話的機會,扇尖一點就止住了冰炎的話語,「等等,我們還沒說要接呢。」

她的外貌也是個少女,但銳利的眸光卻流露出一種游離於世間的超然,「施術者對你並非心懷歹意,有些東西或許忘了會比較好,你憑什麼想要解開記憶上的封印――你拿什麼來說服我們?」

「不管是好意歹意,我所經歷過的事情都是構成『我』的一部分,他人無從干預。」冰炎淡淡說,「無殿的規則就是以交易為主,不能說服你們也只是增加代價而已,沒有關係。」他不介意跟鏡討論記憶跟褚冥漾的事,卻不怎麼想把這些事情告訴扇,尤其是面對扇那張故作正經的臉。

而且按照他對扇的理解,這個人大概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真的是越長越不可愛,」扇裝模作樣地嘆氣,「想想你剛來無殿的時候才五歲……」

如果不是冰炎的修養經歷過多年的磨練,搞不好他會當場起身轉頭就走。

鏡隔著鏡子看扇刻意的長吁短嘆,而冰炎一臉僵硬,差點笑出聲來,「好了,扇,你別這樣,有什麼想讓孩子去做的就說。」

「我想想,不如這樣吧,」扇轉了轉手上的扇子,「無殿外面的空間被我翻得亂七八糟,你去把那些空間整理清楚。」

「……我以為那是您留給師父的出關『禮物』。」冰炎咬著牙,在禮物兩個字上增加了重音。

整理空間非常繁瑣,而且人容易在混亂的空間之中迷失,冰炎有自信能夠完成,卻也不是很想接下這種既無趣又麻煩的任務。

扇一臉無所謂,「他死不出來,我就轉送給你了。不做也沒關係,自己的記憶自己想辦法。」

「……」冰炎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翻出了進入無殿來的第一個白眼,「交易成立,我現在就去。」

直到冰炎離開和室之後,扇才笑倒在地,「小鏡鏡你看到臭小子剛剛那個表情了嗎?哎啊太快樂了,我好久沒這麼快樂了。」

「你明明就想幫忙。」鏡無奈地微笑,「為什麼又要欺負小冰炎?」

「傻孩子就是拿來欺負的,而且我也很想試試看惡婆婆的角色啊。」扇躺在和室的榻榻米上滾了一圈,得意地伸了個懶腰。

鏡拿她沒有辦法,只能用法術送了杯茶倒她的手邊,意圖直接堵住她的嘴,「扇,惡婆婆欺負的可不是兒子。」

被「惡婆婆」欺負的「兒子」當然不會知道鏡和扇的對話。冰炎站在無殿外面,面對著滿地亂竄的空間,頭疼得又想嘆氣,隔了片刻才摸出手機傳簡訊給夏碎,大意是說他臨時有個麻煩任務,要遲幾天才能回到學院。

是不是也該傳個訊息給褚?冰炎垂著眼睛,思考了片刻,儘管褚冥漾沒有手機,但冰炎如果想要傳訊,多的是能讓褚冥漾收到訊息的辦法。

他只是還不確定要不要這麼做,還不確定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是什麼,也還不確定要怎麼對待褚冥漾。

不管怎麼說,先把記憶拿回來。冰炎平靜地想著,把手機放回了口袋。

夏碎收到簡訊的時候,人已經站在紫館門口了。

他剛剛回報完任務,千冬歲還沒有下課,正好有一段空檔的時間,夏碎盯著簡訊的內容,微微瞇起了眼。

搞事的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他實在太好奇到底是誰能讓冰炎問出「贈送真名」這樣的問題。

夏碎想了想,微笑著自言自語地道,「如果真的不想要我知道,最好是別告訴我……」還是這是另類的照顧請求?

想了想搭檔的個性,突然覺得非常有可能。夏碎完全拋下了最後一絲罪惡感,悠悠哉哉地往黑館而去。

作為搭檔,他當然很清楚冰炎住在哪裡,夏碎上樓,走到冰炎的房間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敲門,反而輕輕地一推。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之外,這扇門沒有關。

房裡的窗子開敞著,溫熱的風從窗外吹進室內,又吹到了夏碎的臉上。

一片明亮的光暈中,有一名少年坐在窗前。他聽見聲音,驚喜地回過頭來,卻看見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滿臉的微笑化為驚愕,戒備地跳起身子。

那是一個乾淨如水的少年,面容清秀,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睛,左眼上覆蓋著繃帶,露出的右眼溫潤又純粹。他微微皺著眉,就算是這樣的表情,也掩蓋不了身上溫和的氣息。

如果讓夏碎來分類,他會把這個少年分類到「乾淨到容易讓人產生破壞欲的」類型。

夏碎沒有冰炎那樣能看透能量的獸瞳,但卻也能看清很多東西,包含物體透視,包含人心。所以他能看見褚冥漾藏在衣服內的紅寶石項鍊,跟項鍊之上環繞著的、密密麻麻的守護陣法。

那是冰炎一直戴著的項鍊。

但是冰炎帶著的時候,項鍊裡可沒有那麼多五花八門的守護咒。

看來比起破壞,冰炎更偏好守護,就是佔有欲有點強烈。夏碎客觀地做了個結論。

不管怎麼說,既然冰炎有幾天不能回來,有趣的事情當然要跟大家分享。

夏碎忍住自己看好戲的笑容,惡劣地抽出了自己的幻武兵器,裝模作樣地對著那個少年說,「你是誰?趁冰炎不在時偷偷進入他的房間裡,是想要做什麼?」

「讓我們歡迎――」米可蕥興高采烈地舉起了小小的手花禮炮,「新的小夥伴!漾漾!」

坐在她身邊的千冬歲推了推眼鏡,一絲不苟地拉開了手花禮炮的絲帶,突然噴發出來的彩帶落到了褚冥漾的面前,把他嚇了一跳,夏碎好笑地把沾在褚冥漾頭髮上的彩帶取下來,小聲對千冬歲說,「小千,不要頑皮。」

一個小時前,那個穿著紫色袍服的青年闖進了黑館,在冰炎的房間裡發現了褚冥漾,先是用武器指著他質問他是誰,逼得褚冥漾拿出了項鍊之後又聲淚俱下地說:原來你就是冰炎的戀人,原來他真的不是騙人的,那我妹妹怎麼辦?

褚冥漾茫然,無辜,又可憐。

夏碎繼續哭:我妹妹那麼喜歡冰與炎的殿下,為了他敢隻身面對鬼族大軍,連命都可以不要,結果冰炎轉頭就跟你在一起了,他是不是還把自己的真名送給你了?

褚冥漾困惑,呆滯,實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跟冰炎在一起了,但是冰炎確實說過要把真名送給他,所以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套話成功的夏碎演技全面爆發,簡直要當場表演如何在黑館的牆上一頭撞死:我妹妹跟冰炎認識十幾年了,竟然敵不過一個從天而降的你,她那麼癡情她一定活不下去,我連妹妹都保護不了還有什麼臉當她的哥哥!

褚冥漾很微弱地開口:我跟學長只認識了……幾天……

夏碎大怒:你是不是在炫耀冰炎有多喜歡你?我妹妹都要死了!不行!你跟我去見我妹妹!

褚冥漾就這麼被拖出了黑館。

夏碎把褚冥漾帶進學生餐廳的時候,已經找了夏碎很久的千冬歲差點把學生餐廳拆了。

「哥你出完任務了為什麼不聯絡我!我差點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千冬歲衝到夏碎面前,看起來整個人都焦躁地要炸了,卻又被夏碎的微笑安撫,只好勉強把自己要抓住他的手收了回來,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我……我真的要嚇死了……」

「沒事的,千冬歲。」夏碎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了趟黑館,找一個對冰炎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對冰炎學長很重要的東西……?」千冬歲遲疑地重複了一次,而夏碎把褚冥漾拉到自己的身前,「就是這個,在冰炎的房裡找到的喔。」

本來坐在椅子上悠閒吃著聖代的米可蕥差點把湯匙掉下去,她抬起頭,目瞪口呆地看著褚冥漾,「等等,夏碎學長,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一直默默吃著飯糰隱形的萊恩也出現了身型,看來同樣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哇……」

褚冥漾迎著大家驚訝又打量的視線,有點畏懼地退縮了一步,他總覺得這些人的眼神很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大概是,明亮得有點過分了。

還沒等他退出第二步,米可蕥就從椅子上跳起,直直地衝過來抓住他的手,「你好!我是喵喵!是冰炎學長的學妹!你叫什麼名字?」

「褚……冥漾……」

「嗯,真好聽!」米可蕥笑了起來,「那就叫你漾漾了!我們來為漾漾開歡迎會吧!」

「既然是冰炎學長的人,那就是我們的朋友。」千冬歲點了點頭,「有個歡迎會是應當的。」

「我覺得風之白園的景觀不錯。」萊恩抓著飯糰說。

「確實也不該一直待在這裡,」夏碎環視了身邊一圈,許多偷偷豎起耳朵偷聽的學生都心虛地開始裝忙,「大家應該都會很好奇褚是個怎麼樣的人,餐廳等下就會被人潮淹沒吧。」

事情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褚冥漾完全跟不上速度,米可蕥環著他的手,開開心心地把他拖進了傳送陣裡,下一刻,一行人已經轉移到了全新的地方。

落地之處一片黑暗,遠方傳來冤魂的嗚咽,他們身在無數的墓碑之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就算是因為靈魂還不完整、對一切的感知都很薄弱的褚冥漾,都覺得,正常來說,歡迎會不應該墳場裡舉行。

「哎啊,這裡怎麼又變成這樣。」米可蕥揮開飄過她身邊的鬼火,抱怨道,「萊恩你上次到底有沒有清乾淨啊?」

「清是清了。」萊恩噎下最後一口飯糰,而千冬歲挑了挑眉,「最近各處空間裡一直有異動,這不知道又是什麼時候長出來的。」

夏碎彈了彈手指,他們身周的墳墓突然炸裂為粉塵,連帶的將暗處蠢蠢欲動的黑影也都銷毀了不少,「公會還沒有公告任務,可能有其他潛在的問題,先別輕舉妄動,隨便清理一下就好。」

米可蕥舉出不知何時準備好的野餐墊,鋪在因為墳墓被清空而露出的空地上,對著褚冥漾招了招手,「漾漾,快過來啊。」

米可蕥收好了禮炮的碎屑,又變出了許多食物放在野餐墊上,拿起一塊蛋糕塞給褚冥漾,「剛剛情況太亂了,我們還來不及跟漾漾好好自我介紹,現在重新開始吧。我叫米可蕥,大家都叫我喵喵,是亞特蘭提斯目前大三的學生。」

「我是雪野千冬歲,跟喵喵同班,請多多指教。」

「我叫萊恩.史凱爾,喜歡的是飯糰,跟歲是搭檔。」

「我比他們都高一屆,」夏碎微笑地給褚冥漾倒了一杯茶,「我跟冰炎是同班同學,也是冰炎的搭檔,叫做藥師寺夏碎。」

褚冥漾遲疑接過了茶,隔了很久,才終於小聲地問出他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你……妹妹……?」

這是什麼問題?在場只有夏碎聽得懂,千冬歲瞇起了眼睛。

夏碎加深了微笑,微微側過頭,說話的聲音剛好只有褚冥漾能聽見,「我沒有妹妹。只有一個弟弟,就是千冬歲,放心好了,他可不喜歡冰炎。」

「……?」褚冥漾的眼睛微微睜大了,彷彿受到驚嚇的模樣,而夏碎笑得更加愉快,又補了一句,「剛才都是騙你的。」

這個人說的到底哪一句是實話?他在黑館裡表現出來的個性,跟現在這種冷靜淡雅的樣貌,哪一種才是真的?褚冥漾覺得這世界太複雜,徹底死機,只知道呆呆地看著夏碎。夏碎又想笑,突然有點明白冰炎為什麼會把這個人藏在黑館裡。

「夏碎學長太狡猾了,不能只有你跟漾漾聊天啊!」米可蕥抱怨道,搖了搖褚冥漾的手,「漾漾,你跟冰炎學長是怎麼認識的?」

「我……」褚冥漾眨了眨眼,他知道自己說話很慢,但是沒有辦法,不完整的靈魂限制了他的表達,他只能微微地脹紅了臉,慶幸眼前的這些人一點都不嫌棄他,還微笑地聽他講話。

「我的老師是,學長的長輩。」

米可蕥張大了眼睛,「竟然是長輩介紹認識的?該怎麼說呢……感覺很意外又感覺很正常……?」

「冰炎學長繼承了冰牙與獸王的血統,未來的另一半當然也要獲得族中的認可吧,長輩介紹的在這方面壓力應該會輕很多。」千冬歲推了推眼鏡。

「那漾漾怎麼不跟學長在一起,要一個人待在黑館裡呢?」

「學長讓我……不要亂跑,等他回來。」

「冰炎控制欲有點強,其實你沒必要這麼聽他話的。」

「哇,喵喵可不敢說冰炎學長的壞話,不過夏碎學長說得對,漾漾你別一個人悶在黑館裡啊,可以常常出來找我們玩!」

褚冥漾有點為難但是柔和地笑了,「學長很好,他只是……擔心我,是我沒有聽話,下次就……不行了。」

米可蕥像是呼吸不到空氣一樣猛然抓住了千冬歲的手,「……完了,千冬歲,漾漾太可愛了,喵喵有點暈眩。」

「是這樣的,喵喵,我總覺得我們無意間知道了太多,我也有點暈眩。」

「飯糰太好吃了,我也暈。」

褚冥漾眨眨眼睛,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事實上自從進入風之白園之後,他就一直感受到輕微的暈眩,本以為是因為此處空間混亂,但過了這麼久身體還沒有習慣這奇怪的磁場,顯然有點問題。

他輕輕地扶著米可蕥坐好,手腕一翻,就召喚出自己的幻武晶石,跟不知何時也站起身來的夏碎交換了一個眼神。

感覺到氣場不對,所有人都戒備了起來。

夏碎開口,「是哪位不速之客?既然想參加我們的歡迎會,又何必躲躲藏藏?」

「藥師寺家的小子還算有點膽量,不過本王今天要找的不是你,」高傲而吵雜的聲音不知自何方傳來,黑暗的天空中猛然破開一道虛影,一名紅色長髮的女子自半空中俯身而下,尖利的爪子直直地抓向褚冥漾,「找到你了,褚冥漾。」

千冬歲的呼吸一窒,這個身影,在場的人都無法忘卻,「比申惡鬼王!」

褚冥漾手中的幻武晶石已經變化為掌心雷,他朝比申連開了好幾槍,射出去的子彈卻像是射入了一團霧氣一樣,很快地被吞沒,比申抓向他的手卻是無比凝實,直接就握著褚冥漾的脖子把他舉了起來,「讓吾來看看,安地爾跟我說他選擇的人就是你,長得倒是挺可愛的。」

「比申惡鬼王,你堂堂一介鬼王,為何跑來學院之中為難一個學生?」夏碎的臉色非常難看,他的冬翎甩已經握在了手中,卻顧忌著被比申抓在手裡的褚冥漾,不敢隨意地攻擊比申。

「哦?他是學生嗎?」比申惡意地笑道,「你們真的知道他是誰嗎?他可是個鬼族喔。」

褚冥漾腦中一空,接著就猛力掙扎了起來。他不敢轉頭看其他人的神情,只想著趕快掙脫比申的控制逃回黑館去。

比申輕笑,「這麼害怕嗎?被吾揭穿了身分就彷彿要哭的樣子,你本來就不是白色種族的一員,到底何時才能認清現實呢?」

「你胡說!」米可蕥握緊了拳頭,終於忍無可忍地騎著蘇亞,衝上去攻擊比申,「漾漾是鬼族,喵喵一開始就知道了!漾漾沒有心跳跟呼吸,但是那又怎麼樣?漾漾是個好人!」

「喵喵!」千冬歲跟萊恩被她嚇了一跳,連忙也跟上,這些基礎的攻擊當然無法對比申造成傷害,她煩躁地將褚冥漾隨手一丟,反手便將米可蕥一行人都給打飛。

「找的又不是你們,弱小的蟲子,吵些什麼呢?」

褚冥漾被她遠遠地甩了出去,擊碎了好幾塊墓碑,倒在一片碎石之中,一陣頭暈目眩。

他聽得見遠處的夏碎與比申已經交上了手,喵喵的驚叫、千冬歲與萊恩的憤怒。卻覺得這一切都離他好遠好遠。

他按住自己被比申捏住的喉骨,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想叫他們快逃,但偏偏發不出聲音。

褚冥漾緩慢地爬了起來,又被自己絆倒了好幾次,似乎是在被打飛的過程中撞上了什麼東西,把腿給撞斷了。他的身體很早以前就已經死亡,又經歷過殊那律恩的改造,不會流血也不會感覺到疼痛,但受傷的身體依然會防礙他的行動。

他的幻武兵器也被甩飛,不知道落到哪裡,褚冥漾從懷中摸出暴符,正想變化出臨時的武器替代,突然看見一個小小的、白色的身影飛到了他的眼前。

那個影子很淡,在一片漆黑的墓地裡幾乎要被黑暗遮蔽,但是他手中捧著的白色光芒卻極亮。褚冥漾認出來了,這是大氣精靈,在冰炎的房裡也有一隻。

大氣精靈對他溫柔一笑,對他說了什麼,但沒有發出聲音。褚冥漾怔怔地看著,看見大氣精靈鬆開了手,飄浮在空中的白色光芒瞬間沒入了他的身體裡,褚冥漾腦海一空,突然聽見一陣溫柔的水流聲。

『我的……主人……』

是誰?

『自你的靈魂碎裂以來,我已等候了許久……』

是誰的聲音?

『你認得我,你記得我,我們締結過契約,我將為你達成一切願望,聽從自己的聲音,說出我的名字,唯有你,有資格呼喚我尊貴的名――』

虛空之中彷彿有一雙溫柔的手撫過他的頸部,緩解了喉嚨火燒一般的疼痛,褚冥漾不自覺地開口,嘶聲力竭地喊她,「米納斯――」

洶湧奔騰的水幕形成了光影,洗去一切黑暗與汙穢,龍神精靈的虛影藉由水氣凝結而成,環繞著褚冥漾,溫柔地守護,彷彿溫柔的母親,終於等候到了遊子的歸來。

混亂的空間正在消退,學院中碧藍如洗的天空漸漸露了出來,大氣精靈蹦蹦跳跳地圍繞在褚冥漾的身邊,而他低著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手上的幻武兵器。

掌心雷已經變化成了狙擊槍,龍神精靈懷抱著他,褚冥漾閉上了眼睛。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指引他,呼喚他,褚冥漾自然而然地對著比申舉起槍,平靜地扣下鈑機,從槍口射出的子彈在空中飛行,又受到看不見的水氣牽引,直直地穿過了比申的眉心。

明明無法被任何東西傷害的鬼王幻影一僵,接著猛然噴出黑紫色的鮮血。

夏碎有些脫力地跪倒在地,拉著千冬歲後退,眼看著比申因為疼痛而發狂的身驅。

「竟然……找到吾的破綻!竟然……敢傷吾!」

虛空中掙扎怒吼的鬼王猛然伸長了身子,一掌往褚冥漾轟了過來,夾雜著烈焰與黑暗的氣息,褚冥漾想逃,但是比申的動作實在太快了,他很清楚自己受傷的腿不可能逃脫,只能再次對著比申舉起槍。

本來只有一個化身的鬼王幻影分裂為十八道,比申惡鬼王共有十八種變化,各各都是她的真身。褚冥漾咬著牙,手上的槍枝連點,一口氣射穿了十七道虛影,卻有最後一道虛影穿過了無數的子彈,撲到了褚冥漾的面前。

褚冥漾已經聞到她身上腥臭的氣息,他手上還拿著槍,過長的槍管反而妨礙了他的攻擊。褚冥漾掙扎地想要後退,胸前的項鍊卻突然發出了明亮的紅色光芒,把比申狠狠地彈飛。

他的面前浮出了一個繁複的陣法,很快地擴張發亮,奔流的力量帶起白園裡的風,吹亂誰銀亮的長髮,修長的人影從陣法之中落了下來,手持長槍,護在褚冥漾的面前。

褚冥漾只看得見他的背影,看見那挺拔的黑袍與銀紅交織的長槍,幾乎以為是幻覺,但是冰炎的聲音真真實實地傳了過來,他聽見冰炎冷冷地說,「比申惡鬼王,你不應出現在此。」

伴隨冰炎身影出現的,還有無殿中的鏡跟扇。鏡微微地皺眉,舉起胸前明亮的鏡子,直直地映照著比申扭曲的容顏。扇收起扇子,微微一笑,「比申,這麼大白天的,你這樣跑到我們學院來,也太不給無殿面子了吧。」

比申的一隻手還停在空中,神色非常難看,過了片刻收回手,不懷好意地道,「既然焰谷已故第一公主的守護項鍊在此,吾就不多留了,褚冥漾,你與吾還有很多的帳,以後再慢慢地算。」

她的身影慢慢在空中消失,而扇不滿地嘖了一聲,「什麼人啊?明明是被我們嚇跑的,還要假裝自己是被項鍊嚇跑的?有毛病吧。」

鏡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頭向眾人溫和地道,「你們都沒事吧?我已經通知了醫療班,現在就帶你們過去療傷。」

「臭小子死了算了,整理空間整理到一半硬是跑出來,空間亂流沒要了他的小命算是好的。」扇翻了個大白眼,對冰炎道,「你還沒整理完,剩下的不許賴。」

「我沒事,有事的是這傢伙。」冰炎完全不理扇,只回應了鏡的問題。

他朝褚冥漾俯下身,褚冥漾不知為何本能地覺得他要揍自己,怕得緊緊閉上了眼睛,卻被冰炎抱了起來。

他說話的聲音還是冷冷的,又有著很明顯地疲倦,「不是叫你別亂跑?下次再這樣,修理你。」

褚冥漾擔心地碰了碰他的臉,想問問他身上為什麼這麼多傷,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累,卻又因為喉嚨的疼痛無法成言。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的龍神精靈化為幻武晶石,啪搭一聲掉進褚冥漾的懷裡。

「冰炎,你們去哪裡?」夏碎在後面喊他們,冰炎回頭狠狠了夏碎一眼,大約是「以後再跟你算帳」的意思,開口道,「帶他回黑館,這傢伙不能去醫療班。」

雖然在場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但褚冥漾鬼族的身分確實不適合曝光,冰炎只好帶他回黑館,手動給他上藥。

骨折的部位在藥水的作用下很快恢復正常,喉嚨的疼痛也透過精靈飲料緩解,冰炎把褚冥漾放在自己的床上,轉頭就要去收拾東西,卻被褚冥漾拉住了衣角,「怎麼了?褚。」

回復行動能力的褚冥漾一臉擔心地看著他,拿過了冰炎手中的醫藥箱,硬是把冰炎按住坐在床沿,伸手開始解冰炎的衣領,冰炎被他的動作嚇到,連忙抓住褚冥漾的手。

褚冥漾不滿地瞪他,冰炎嘆了一口氣,無奈地道,「不是教過了,在想什麼要用說的嗎?」怎麼有人一上來就脫別人的衣服?

「幫你擦藥。」褚冥漾不想說話,但更不想浪費時間跟他糾纏這些事,只好乖乖開口。

他不高興的時候說話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潤而清朗,看著他不高興的表情,冰炎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高興了起來。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

冰炎自己脫了黑袍與裡面的襯衫,露出白皙但線條明顯的胸膛,上面滿是斑駁的傷痕,褚冥漾打開醫藥箱,一處一處給他上藥。

褚冥漾沒有呼吸,只有動作的時候帶起的微微氣流,他靠在冰炎身前,低著頭。明明沒有碰到,卻彷彿整個人伏冰炎懷裡。

從冰炎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頭頂的髮旋,黑色的頭髮,看起來乖巧又柔順。

冰炎突然開口喚他,「褚。」

褚冥漾懵懵懂懂地抬頭,卻直接被冰炎摟上來的手環住,整個人倒進柔軟的床鋪,他掙扎了起來,「學長!藥……」才剛剛塗上去!都蹭到他的衣服上了!

「不擦了。」冰炎出爾反爾,「累死了,懶,你陪我睡一會。」

褚冥漾氣竭,卻被他牢牢地按在懷裡,想要用力推開他卻又顧忌他身上的傷口,只能閉著嘴,生起了悶氣。冰炎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帶著笑看了他一眼,又悄悄地閉上。褚冥漾忙著生氣,沒有看見。

冰炎在心裡想著剛剛看到的畫面,褚冥漾生氣起來的樣子也有點傻,明明氣得不行又乖順地靠在冰炎懷裡,只會用那雙清清亮亮的眼睛瞪著眼前的胸膛。

他感覺自己的心口熱熱的,更加抱緊了褚冥漾,想:我真的有毛病。

但大概不是大毛病。

冰炎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褚冥漾靠在他的懷裡,一隻手抓住了他散落的一絡頭髮,沉沉地睡著,昏黃的檯燈在他的臉上投下橘黃色的溫暖光影。冰炎安靜地看了他片刻,盡量輕而無聲地起身,給褚冥漾蓋好了被子,回到自己的房間。

已經擦過藥的傷處癒合得幾乎看不見。冰炎洗了個澡,走出浴室的時候才發現扇坐在自己房間的沙發上。

「洗完澡先吹乾頭髮好嗎?小傢伙。」扇彈了彈手指,蒸乾了冰炎的長髮,冰炎有點無奈,「你來幹什麼?」

「我不能來嗎?」扇笑道,「倒是你,一整個下午人不見,跑去哪裡了?」

憑扇的本事,要找到冰炎是易如反掌的事,她不過就是想聽冰炎自己說出來。經過多年的磨練,冰炎早就不會因為她無聊的話語動氣,從冰箱裡拿了瓶水出來,平靜地回答她,「在隔壁。」

「嘖嘖,隔壁是漾漾的房間吧,你幹了什麼壞事嗎?」

冰炎看了她一眼,語焉不詳地道,「怎麼可能?我又沒記憶。」

扇太擅長挑人語病了,笑嘻嘻地走到冰炎身旁,用扇子挑了一下他的下巴,「意思是說,有記憶的話你就什麼都幹了?」

冰炎可以忍受扇的惡趣味跟無理取鬧,卻不代表他連扇的調戲都會接受,冰炎放下水杯,冷冷地揮開扇的扇子,扇在他爆發之前見好就收,退了兩步,從懷裡拋出一本本子,「拿去,我找宿舍管理人拿的。」

冰炎接下那本本子,看了兩眼,握在手裡的感覺有點厚,也不知到底寫了些什麼,封面下緣有些皺起,用著歪歪斜斜的字體寫著「Diary」,還有一些寫字的痕跡印在了書皮上,看得出來時常被人翻閱書寫。

「這是什麼?」

「你的交易結果啊,不是想解開記憶?」扇對冰炎拋了個飛吻,「看在你就算橫渡空間亂流也要回來救小漾漾的份上,提前給你了。交易還沒有完成,記得早點回來無殿整理空間喔,不然我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明確地聽出對方話語中的威脅,冰炎無奈,「謝謝,我知道了。」

解開記憶的關鍵竟然是一本日記,冰炎清楚不論失憶前後,自己都沒有書寫日記的習慣,由此想來,這本日記屬於誰,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冰炎在扇走了之後拿著日記坐到了書桌之前,沉澱了片刻,才伸手翻開,印入眼底的字跡有點稚氣,就像是那種笨拙但聽話的好學生會寫出來的、方方正正的字體。

談不上美觀,但與日記主人的樣子非常相符。

冰炎還來不及仔細地閱讀,眼前的日記突然爆出了一股強光,強烈的刺痛從腦海傳來,無數的聲音、畫面在腦海中交織混雜。過於深刻的痛楚從記憶裡蔓延,變成了心口劇烈的、絕望的疼痛。

冰炎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摔倒在地,連帶著書桌上的東西也被掃了下來,厚厚的日記本落到了地上,書頁翻動,冰炎瞇著眼睛,勉力看過去,只能看見書頁上的字跡發光亮起,又飛速地消失。

『如果心能說話,那就是咒語般的言。』

我會對這句話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在很久很久……相識之後、分別之前。

一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告訴我的……

夢境裡的少年出現在他的記憶裡,那是清晨的月台,少年背著書包,怯怯地看過來,第一眼,這世界所有的光都落到了那雙眼裡。他只看見了那雙溫潤的眼睛。

少年微笑地喊他,『學長。』

各式各樣的神情,各式各樣的記憶與場景。少年很笨拙,捉弄一下就嚇得半死,大驚小怪,滿腦子廢話,但又傻得那麼可愛。

記憶裡的少年從高處不顧一切地跳下來,被他從冰冷的水裡撈起,緊緊地攀住他的手臂,滿臉的焦急,就算冷得牙齒打顫,也要含糊不清地對他說:快點……上去啦……

少年從小在原世界裡長大,他還太年輕了,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從未經歷過悲傷的別離,那時候的冰炎在心裡想:我大概是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吧。

但是來不及了,已經沒有辦法繼續守護你、引領你,陪著你一直走下去了。

他懷抱著出乎意料卻又理所當然的不捨,沉入了深深的黑暗裡,卻有一段明亮如太陽一般的話語將他喚醒。他聽見少年的聲音,反反覆覆地、嘶聲力竭地在呼喊他的真名:颯彌亞、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

『學長!』

是誰在時光的盡頭裡回首,將他從死亡的沉眠裡喚醒。光影模糊飄盪,冰炎只隱約看見了一個黑髮黑眼的身影,他不顧一切地想要伸手抓住,卻在開口的時候發現自己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

冰炎驚出了一身冷汗,而流盪的光影變暗消散,只留下少年躺在地上,滿是鮮血的屍體。

不對,這是不對的,冰炎撲過去,想將少年抱起,卻見滿身是血的少年化為粉碎,而自己站在一片空虛之中,只聽到少年飄飄蕩蕩的聲音。

『我以妖師褚冥漾之真名,祝福冰牙與獸王之子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一生平安順遂,幸福無憂。』

冰炎死死地咬著牙,聽著自己記憶裡傳來的聲音,發覺自己與鬼族少年相遇後的記憶也開始模糊不清。

『並且永遠忘記「褚冥漾」。』

這就是,承載了心想事成的力量、無可違逆的言靈。

「開……什麼……玩笑……」

他眼前的日記書頁快速翻動,彷彿自有意志一般,所有的字跡一個一個溶解消失,只剩下一片空白。冰炎忍著腦海裡傳來的劇痛,伸出手,死死地按著日記,低吼了一聲,「給我停下――!」

冰與火的力量不自覺地散溢而出,但卻有著更強大的、澎湃的力量開始撞擊他記憶裡的言靈鎖鏈,冰炎在一片混亂的疼痛中咬牙切齒地想:等我回復了記憶,看我怎麼修理你……

――但你是誰呢?

那個回過頭來的少年是誰呢?

對著他微笑伸出手的少年是誰呢?

喊著他「學長」的少年是誰呢?

就算是失去記憶、就算是與你分離,我也仍然,深深地、深深地愛著你。

突然之間,冰炎感受到一雙冰涼的手環住了自己,他勉力地睜開眼,看見彷彿從他記憶裡走出來的少年,一臉擔心地看著他,將他從地上扶起。冰炎已經被強烈而混亂的記憶折磨得到近乎癲狂,本能地抓住褚冥漾的手往下一扯,狠狠地將他按倒在地板上。

少年茫然而無措地躺在他的身體下面,左眼纏的繃帶散開滑落,被冰炎隨手一拂,就露出那雙溫潤的眼睛。

冰炎的雙眼已經變成血一般的紅色,連眼白都充血發紅,憤怒地質問他,「你是誰?」

少年聽不見他腦海裡咆哮的各種聲音,就算被按倒在地也沒有多害怕,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小聲地道,「我是……褚冥漾,學長你怎麼……不認得……我了?」

在冰炎已經混亂模糊的記憶裡,同樣的聲音對他說了:希望你,永遠忘記褚冥漾。

但是誰是褚冥漾呢?眼前的少年面對著他,清清楚楚地說:我是褚冥漾。

就像心上有一條繃緊了很久的弦終於斷了,由施術者主動說出的、違反言靈的話語變化為浪潮,席捲進入冰炎的記憶之中。束縛著記憶的言靈粉碎消失,無數的畫面與聲音開始回流,沖刷著冰炎的腦海。

他的雙眼慢慢地變回正常的顏色,鬆開手,整個人壓到褚冥漾的身上,悶哼了一聲。

褚冥漾不安地動了動,他在隔壁房間聽見了冰炎房裡的聲音,因為擔心而過來查看,卻只看見冰炎倒在地上。他不知道冰炎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本能地覺得擔心,「學……長……?」

「褚,你現在最好閉嘴,我還有很多帳沒跟你算。」冰炎腦海裡的劇痛還沒消失,他伸出手,緊緊地抱住褚冥漾冰涼的身軀,側過頭,枕在褚冥漾的肩上,沒好氣地道。而褚冥漾被他壓在身下,只能攀著他的手臂,完全無視他的威脅,困惑地問道,「你又……認得我了?」

「拜你所賜,」冰炎冷笑,「不只認得,這輩子都不會再忘記了。」

這人陰陽怪氣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問題。褚冥漾放棄跟冰炎的溝通,轉而決定自己尋找答案,他一眼就看見了落在旁邊的日記本,想要伸手去拿卻又被冰炎抱住,只好在冰炎的懷裡反覆撲騰。

「學長,鬆手。」褚冥漾很困擾,他真的拿不到。

「不要。」冰炎懶洋洋地道,欣賞了片刻褚冥漾為難的神情,才坐起身子,順手把褚冥漾也拉了起來,伸手把日記本拿給他,「你的。」

褚冥漾張著一雙眼睛,雖然不知道冰炎為什麼說這本日記是他的,卻還是乖巧地道謝,「謝謝。」

就在他的指尖碰到日記本的那一刻,明亮的光芒從日記中飛出,環繞著褚冥漾飛了一圈,冰炎一點也不意外地看著那陣光芒飛入褚冥漾的身體裡,只見那張清秀的臉上先是茫然,接著又漸漸地回過神來,遲疑地看向冰炎。

冰炎湊近他,伸出手,勾起他的下顎,拇指暗示性摩擦了一下褚冥漾缺乏血色的唇,低聲道,「都想起來了?」

那張好看的臉上浮現了淺淺的笑,但聲音裡卻毫無笑意。褚冥漾不其然地發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害怕。

冰炎瞇著眼睛對他說,「我說過的,我們還有很多帳沒有算,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