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两个巴黎博物馆
游两个巴黎博物馆
回想2000年曾在卢浮宫Musée du Louvre里呆了三天,看得很痛快。但如今那里总是人满为患。印象派的重镇俄尔塞博物馆Musée d’Orsay也是游客朝圣地,拥挤得令人望而却步。好在巴黎有数以百计的博物馆,很多又时常更换,是我们取之不尽的宝藏。
“小宫殿” (Petit Palais)
2017年10月我们参观了以短期专题纯美术展著称的“小宫殿”(虽然它也有自己的固定馆藏)。建于1897-1900年,取汇集西方建筑艺术之大成的美术学院派Beaux-Arts风格,它的美丽是难以言传的。
这次第一个专题展是瑞典艺术家索恩(Anders Leonard Zorn, 1860-1920)的个人展。这个天才无所不能,油画、水彩、素描、版画、雕塑,在所有的媒介里他都像仙人一样自由翱翔。尤其他的大幅水彩(水彩一般人很难画大),特别是水景,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绝技。我立刻从对他一无所知变为他的粉丝。
下面是索恩及其妻, 腐蚀铜版画自画像, 1890(绿光点是画框的镀膜玻璃发射博物馆里的灯光):
下面的大幅水彩画 “朦胧的涟漪” (1887)显然名副其实,视觉中心在水。人物只不过再加些趣味,并显摆画家的多方面高超技艺。有多少细微的色彩和丰富的光影游戏在水里(还有天空中、围裙上)!
追求室外作画,突出自然光,是印象派的功劳。索恩这方面借鉴了他们。其实他是明显超越了:光感表现得更加丰富、真实、潇洒。而且他不像印象派那样,只以光线色调的一得之功就,丢掉了绘画发展的其他宝贵遗产—即没有在其他维度里追求优美和丰富, 比如比例、明暗、形体、解剖、透视、景深、构图、虚实、焦点、故事性、笔触变化、颜色饱和度, 等等。
下面水景油画 “反光”(1889),色彩丰富又不过分,有空间感,好像在观众眼前开了一扇窗(而不似很多印象派大师那样,平涂,在观众眼前砌一堵墙);他画叶子的潇洒笔触好像中国画里竹叶,渐变的色彩一笔而就:
索恩又是肖像大师, 从许多要人那里得到生意。下面是他为瑞典国王Oscar二世画的像(1898):
如果要在画面里突出一个视觉中心,画家们熟知的手段有: 给予该局部最大明暗反差、最尖锐交界线、最饱和颜色、或借用明显线条(如小径、河岸、田垄等)引导视线等。 可是要突出室内人体这个题材,这些手段好像全不太适用。索恩下面的油画“在Wikström的雕塑室里” (1889)如何解决问题呢? 他并没有夸张处理模特的人体,而是利用雕塑室里颜色不多的环境,相对烘托出了人体的颜色饱和度,而且他在画幅里到处布满了尖锐交界,巨大反差,造成观众对此的视觉疲劳,结果人体的光滑和中庸亮度反而成了唯一不同的突出部分了,出奇制胜!
第二个专题展是“色粉笔pastel:从德加Degas到雷东Redon”(pastel, 鲜为人知但确是记录灵感的有力工具),考虑色粉笔画比油画更怕光怕震,所有博物馆很少亮出,更从不外借,故看到这个专门展也是很宝贵的机会。
色粉笔是可用为终极画作的。 比如下面是Léon Riesener的“Ehrler小姐” (1851? 1861?):
也有很多是作彩色素描、速写,为油画做准备。下面迪索 Jacques Tissot 的 “Berthe”(1882?)好像主要是记录手和脸的表情,其他从略:
无论作画多快, Tissot 对比例、形状、光线、质感等的准确把握已经成为第二本能。唯其准确,才可能恰当表现最细微的心理状态。(Tissot人称社会画家。他的油画在优美的同时,还从各种角度详细表现当时有钱有闲阶级的生活和时尚,及其浮华而有些无聊的精神状态。那种绝技是别的画家莫可望其项背的。他是我最喜欢的画家之一。)
相比 Tissot,下面的印象派大人物玛丽•卡萨特 Mary Cassatt 的“Sara和她的狗” (1901)就有些逊色:观众多半会眼睛不停四处转,苦寻视觉中心,但是哪里都经不住端详;另外狗的形状表现不力,笔触也显得紊乱不美。如果是定稿,嫌功力未到;如果是预备稿,又嫌在服饰上不必要地浪费平庸笔墨。
下面高更Paul Gauguin的 “雕塑家Aubé及其儿子 ” (1882)就更不敢恭维了。既连续又间断,到底是一幅还是两幅画,好像高更自己也没数。构图要表现父子反目吗? 爸爸比例近乎侏儒, 削顶,儿子没有下巴,此画到底有什么精彩之处?我猜博物馆收留它纯粹因为高更的现代派“鼎鼎大名”。
柯尼亚克-杰伊 博物馆(Musée Cognacq-Jay )
这个博物馆专藏慈善家Ernest Cognacq 和Marie-Louise Jaÿ 夫妇1928年捐给巴黎市的艺术品。 这种博物馆很少见,是一座豪宅专为展示1900年左右典型巴黎资产阶级家中布置陈设的品味,尤其突出当时他们中一股对洛可可派、新古典派、和浪漫派的审美回潮,体现在精美的收集品—18世纪绘画、雕塑、实用工艺品,等等。
绘画雕塑基本全是小尺寸的,加上像章、首饰盒、瓷器、鼻烟壶、家具等,多很精美。幸亏这里游客很少,否则没法细看。(忽然想到一句名言:“小即美。”(Leopold Kohr: “Small is beautiful.”) 相反,现代派艺术作品无不日益庞大,不大则无威慑力,结果它们就一无可取之处了。)
Cognacq 和Jaÿ 夫妇以过人的商业头脑,从桥洞下小贩发展成百货大公司La Samaritaine的老板(1925年销售额达10亿法郎,据说明码标价、目录销售、服装试穿等都是他们的发明。 没有子嗣,他们的大量财产变成了多处公益捐赠)。他们的艺术收集在1880年开始时,也和多数暴发户一样(或许也是出于投资而非集美), 追随时髦的现代派,如购买莫奈等。但1885年后,他们进入了一个艺术内行人的圈子,口味开始回转到18世纪,再未动摇,直至1928年去世。
著名法国设师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Christian Lacroix编著的有关此博物馆的一专著《Lumières(启蒙)》说,当时的风格回潮到18世纪与龚古尔兄弟Edmond | Jules de Goncourt的文学作品流行很有关系。龚古尔兄弟活跃在1860-80年代的法国文坛,专门研究和描写18世纪的社会(用小说、历史书等形式)。维基百科英文版说[谷歌翻译]:“在他们的卷中(例如,十八世纪时期的肖像),他们驳斥了第二帝国[1852-70]的粗俗性,转向更加精致的时代。” 这对自然主义作家兄弟(正如左拉、莫泊桑)使我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