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專欄
關懷中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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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那一天
輔導處/周佳建主任
那天是個清明過後的午後,天氣清朗,街上行人不多。陽光照在街道兩側的樟樹上,綠葉間有微風在遊走,像手指輕撫過一排古舊的書脊。永康街的巷口有一家老咖啡店,我每週都會經過,偶爾也坐進去點一杯美式,寫些設計稿。
我正要走過去的時候,身後有人輕聲喊我:「國偉?」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是林老師。她站在陽光裡,穿著素色的襯衫,眼角雖有了些皺紋,卻仍和我記憶中那位國小五年級的導師無甚兩樣。只是多了幾分沉靜。
「老師?您怎麼在這裡?」
她笑了笑:「陪孫女來補習班,剛好有些空。」
我們進了那家老咖啡店。店裡沒有別人,只有牆角那台老鋼琴靜靜地放著,像是某種過去的象徵。窗邊的位置陽光正好,我們各自點了咖啡。
老師看著我,眼裡像有話未說:「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還可以。」我頓了頓:「我在做室內設計,工作算穩定,也結了婚,日子平平淡淡。」
她點點頭,輕聲說:「你現在這樣,我真替你高興。」
我低頭喝了口咖啡,過了會兒,才問:「老師還記得我小學五年級那年,消失了好一陣子的事嗎?」
「當然記得。」她輕聲說,像是怕驚動了什麼舊事。
我看著窗外那抹搖曳的陽光,心思也被牽回了那段日子。
「那時家裡總是吵。爸媽每天為錢、為房子,為一些我不懂也沒法理解的事吵起來。後來他們離婚了,姐姐跟著媽,我跟了爸。」
「你那時好像忽然變得沉默了,眼神也暗淡許多。」老師說。
我點頭:「我爸其實也沒真的照顧我。他工作忙,有時回家也只是躺著抽菸看電視。沒過幾天,他就把我送去奶奶家。」
「你奶奶年紀大了,記得她總說自己管不動你。」老師若有所思。
「我那時就這麼被丟來丟去。也不想去學校,覺得去也沒人會在乎。我整天在外頭閒晃,後來也逃家,居無定所,那時我覺得全世界都不要我了。」
老師的眼神溫柔看我:「我記得我天天打電話,問你在不在,問你奶奶最近怎麼樣。後來學校也幫忙,輔導處安排了專輔老師,還請了社工和心理師……」
我點點頭:「我還記得那位專輔老師,他總是帶著筆記本,像是記錄些什麼,又像只是來陪我坐坐。有次他什麼都沒說,默默陪伴,直到我想開口,他就靜靜地聽。」
老師專心聽著,沒打斷我。
「我後來開始和他說話,說爸媽怎麼爭吵,說晚上睡不著,說我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就是個被丟掉的小孩。直到有一天,我自己走到學校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走了進去。」
老師看著我,輕聲說:「那天我看見你站在教室門外,我問你,『國偉,怎麼會想回來了?』你還記得你怎麼答的嗎?」
我點點頭,微笑著說:「我說,『因為我覺得沒有人愛我,至少我要愛我自己,讓自己變得夠強壯,有能力好好生活。』」
她聽了這句話,眼角微微泛紅:「你那天說完,眼神裡忽然多了一點亮光。我知道,那不是我能教出來的,是你自己的領悟。」
「那句話一直陪著我走過很多年。」我說,「我不是什麼特別堅強的人,但我知道,如果我自己都不愛我自己,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老師點了點頭:「你能走過來,是你自己的力量。我們只是輕輕推了你一把而已。」
我望著窗外,黃昏的光斜斜地落在老街磚牆上,歲月的味道藏在每一塊磨損的石縫裡。
「老師,謝謝你。那時你沒有放棄我。現在想來,我能有今天,不是理所當然。」
「你能這樣說,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了。」她看著我,語氣很平靜,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真摯。
我們坐了一會兒,不再說話。店裡的老鋼琴還是靜靜地站著,好像也在聽我們的過往。
走出咖啡館時,風起了,天色微暗。老師轉身對我說:
「國偉,你現在不只是長大了,更是懂得如何讓自己更好,那才是人生最難的事。」
我望著她,點點頭。
「老師,那天我站在校門口,其實很怕。但我想,如果我不走進去,也許再也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
「你走進去了,也走出來了。」她說,「這就夠了。」
我們道別,她朝巷子口慢慢走去,背影略顯單薄,卻堅定。
我站在原地,看著春風裡飄起的落葉,一時間竟覺得它們也有了些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