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ptember 30, 2014 by 蒋严
好像有十多年了,在哪里开会我都忘了,有一位教授在大会上侃侃而谈,口才极好,英语上佳,立意也高,三句话不离创新、神经、认知,人又那么年轻,经历却是不少了,还在云南插过队。又过了几年再遇到那位教授,却不怎么说话了,然后在席间感叹一声:我送走了母亲,然后又送走了父亲,觉得人生什么都无所谓了。当初我听过了也没特别的感受,可现在却有了些共鸣。越来越多的生面孔我不认识,认识的却开始渐渐凋零……
张贤亮的几本小说相继问世时,我在念大学,然后又念研究生班。这个研究生班的意思是只念两年,而不是三年,所以毕业后只有毕业文凭而没有硕士学位。那年(1984)复旦别出心裁地办研究生班,想快点毕业一些人去教公外,而且不招硕士生,让我们无从选择 — 你不喜欢,那就去考外校吧,一定会落选,因为在外校你没有特别的关系,没人认识你。但外校外省的人听到流言,说复旦这个班的第三年是到美国去拿学位的,所以江浙粤院校的青年教师考来了很多,因为招的人多,一共十二个人。后来当然没有去美国的好事。回到正题,张贤亮的第二个长篇《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问世时,报纸上有很多批评意见,因为小说写到了性,因为有些人认为小说里的章永璘是伪君子。但是我们看不到小说,好像是发表在《人民文学》里,也可能是《收获》,在外面已经一抢而空,后来当然又禁售了。然后我在系资料室看到了他的另一部小说《绿化树》,已经出版了好几年了。我借了那本期刊回到宿舍,半天就看完了小说,想着书里感人的情节,突然听说同班的女同学那里有一本载有《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的期刊。“我们跟你们换着看吧”,过了几天我在食堂门口遇到一位女同学就跟她说了。她们显然都看过了《男人……》,所以马上答应了。然后我们几个男生轮流看《男人……》,从下午到晚上都看完了,想不到隔壁的电子工程系的男生接着又看,排在后面的听说在厕所里看了半夜,自然还有下半夜的。请体会一下当时这几位同学的心情:寝室和走廊都熄灯了,只有厕所亮着昏黄的15支光灯泡。小说的情节很苦涩,阅读的环境又是那么恶劣……在复旦看过很多热门书和禁书,都是这样传阅的。有时看着看着蚊帐外伸进一只手,你不知道是同学的还是政治指导员的,要是后者的那可就糟了。《绿化树》和《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两本小说都很感人,尤其在那时,1985年,但总觉得里面的女性要比章永璘写得生动得多,因为章的思想太多,话也太多,不够真实。以后又看过他的《肖尔布拉克》,没特别感觉。五年以后我在伦敦牛津街的Claude Gill书店当晚班兼职,有一次在盘点的时候看到了《男人……》的英译本,看着降价就买了,这本书现在还在我办公室的书架上,译笔很流畅。我跟《红楼梦》后四十回译者闵福德教授谈过这本书,还谈到了《肉蒲团》的英译本,那时他鼓励我翻译《魔戒》,可我犹豫不决,因为我以为自己应该多做语言学的研究工作,后来当然是别人翻译了《魔戒》。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我翻译了《关联》,然后觉得自己可能更适合翻译学术著作。不过,这段经历让我既读过了《男人……》的原本,又看过了英文译本。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这是一本极好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