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4B 池嘉儀 (2023-2024)
自幼以來的記憶中,父親都穿着同一雙鞋子,幾十年來,從未更換過。那是一雙很普通的,卻好似只活在老一輩記憶中才存在的膠鞋,在家鄉,這種鞋子還被稱為「黃跑鞋」。它的底部是黑色橡膠製作而成,鞋面則是綠色的帆布,價格便宜,穿着也結實耐用,一度成為當時的風潮。父親也用這雙鞋,結實的為我支撐起一個完美的家。
記得小時候,母親用存下來的錢為父親置辦一雙新鞋子,那時候母親還特意帶我一起上街為父親挑選。外面的人比村子裏的人時尚得多了,個個都穿着時下最流行的膠鞋,滿面歡喜。當下我便覺得,給父親送一雙膠鞋是個很好的決定,內心不斷排練著父親收到鞋子時的歡樂與驚喜的場景。
果不其然,與我所料一般無異,父親大概是沒想到我和母親會給他這樣大的驚喜。那膠鞋新簇簇的,好看的墨綠色鞋面,左右各四個的鞋帶孔配上同色鞋帶,甚是好看。尚且年輕的父親眼裡閃爍着光芒,興奮得立馬接過鞋子便穿了上去,還要在地上踢踏兩下腳步子,讓鞋子更貼合腳掌,也濺起細微灰塵漂浮在空中,彷彿亦在為父親收到鞋子而開心得飄飄揚揚。父親激動的心情也逐漸緩和,灰塵也飄落回地面隱藏自己,但父親並沒有舍不得穿這雙鞋而隱藏它。
自從那天父親收到這個令他心滿意足的禮物後,他總是特別積極的穿着鞋子外出。在送我上下學的時候,他總是昂首挺胸,走路的步子也誇張的發出踢踏聲,生怕誰人不知道他穿了雙新鞋子。
現在想來,只怕那時村子裏的人除了艷羨之外,更多的是覺得父親炫耀他的鞋子太過火了吧!
在我印象最深的一次,那時我的年紀大點了,脾氣也開始叛逆起來。冬日農村天黑得早,也並沒有城市裏熱鬧。寂靜的夜晚家家戶戶早早便熄燈就寢,沒有路燈的屋外只剩下月光以及星辰留下的點點星光,以及寒風呼嘯,枝葉顫抖留下的簌簌聲,這是獨屬於我的熱鬧。在這寒冷的冬天,我卻因對白日在學校同學與我分享的一口烤地瓜念念不忘,回家纏著父親給我烤地瓜吃。他不願,我便撒潑,發脾氣,就為了那一口烤地瓜。
父親被我折磨的受不住妥協了。他走去穿上那雙早已因多次洗刷而掉色泛黃,甚至在布面上能看見被反覆刷洗而起的毛球的膠鞋。但他仍舊小心穿戴鞋子,沒有因它是舊物而輕視它。陰冷的冬季即使在屋內也無可避免,寒冷無比,我穿着厚襖子依舊被凍得渾身止不住輕輕顫抖,上下牙不停磕碰在一起。父親卻好似不受寒風所影響,自顧自用凍得發紅的手拿過放在一邊的手電筒、鋤頭,腰背挺直,一聲不發出門了。
大門開啟,寒風蕭條,吹進屋內,風透過層層衣服直入皮膚,讓我顫抖得更厲害了,父親只稍微用手遮擋了一下撲面而來的寒氣,就放下手繼續前行。他的背影看起來異常堅毅,卻又處處透露着被生活磨平稜角而產生的疲憊感。他腳下踏著的膠鞋分明是不保暖的,但他的步伐走得十分堅定、穩固。父親時常在穿了這雙鞋過後被凍得腳脖子到腳掌都沒了知覺,回家後立刻鑽進被窩暖腳。我曾向他提出讓他更換一雙保暖鞋,他卻想也不想反駁道:「不需要不需要,我現在這樣就很好。」
父親很快就帶了一把沾泥帶土的紅薯回來,他的鞋底、鞋面都沾染了不少泥土。待父親把紅薯放進灶頭裏燃燒的柴火堆面上後,他才坐下來,神情認真得好似在對待甚麼珍品一般,拿過衛生紙,一點一點仔細抹去鞋面上污染的泥土。泥土碎屑隨著衛生紙擦動,一塊塊掉落在地上,我的心情也隨著一同掉落在地,一雙滿是泥濘的膠鞋又恢復成原本破舊不堪的模樣。名為愧疚的情緒自內心深處散發而出。
那天的烤紅薯是我有生以來吃過最香甜軟糯的烤紅薯,甜在嘴裏,記在心中。渾身都因燙得灼手的烤紅薯而暖融融的,好似整個人都泡在蜜糖裏一般,想就此沉溺下去。
工作後家裡生活條件愈發好了,我給父親買了一雙又一雙不同的鞋子,但他依然鍾愛那雙舊鞋子。
那天許久不見的朋友來我家作客,一進門便看見放在鞋櫃最顯眼位置,有一雙十分破舊嚴重掉色,在鞋頭各破了一個洞,更在鞋面處破了個大洞,洞口的布條絲絲縷縷掛着,好一幅驚奇景象。她脫口而出:「這麼爛的鞋子怎麼不扔了?」我笑了笑沒有解釋。
這雙鞋它不是高奢,也不是潮牌,它是父親的工作伙伴,是伴我成長的回憶,是我和母親對父親的愛。它退色了,父親腳上的繭子厚了;他破了,父親的頭髮白了,我也長大了。它默默無聞,卻將父親對我無私的愛毫無保留展現出來。
《已讀不回的訊息》5C 林慧瑩 (2024-2025)
「是日購物清單:雞蛋、衛生紙、討厭但不得不換的馬桶刷……」允行微露白邊的指甲在屏幕上飛快敲擊,彷彿她只是在手機自帶的備忘錄作尋常的紀錄,但一瞄到置顶的人名,思緒還是會燥動起來——家寶,陳家寶,那個曾經親密無間的她,如今只剩灰白色的頭像和單方面發出、側邊有醒目已讀藍勾的訊息。沒錯,允行這三年來都是以這種方式與家寶聊不成立的天:有時是購物清單,有時是有一天沒一天的「日記」;也有心血來潮寫下的自創歌詞,亦有對新學校的碎碎念。不怪她像個恐怖情人,畢竟她們曾經也是如此向彼此分享生活中的大小事,自從三年前的「那件事」發生後,允行就突然沒了一個可以訴說瑣事的對象:這就像一款用了很久的洗面奶停產了,你換了另一款,它並不是不好,只是你會隱約察覺你的臉有點乾,久而久之便會澀,換句話說就是不習慣和不稱心!
要說「那件事」,具體而言是什麼,允行依稀記得一些碎片:下雨天、未接來電和被控訴冷血的話語,許是太絕斷、難以接受,允行選擇性地對這些事情失了憶。可是允行還記得,她發現再也無法得到家寶回覆的那時候,有一股酸意在體內窜動,聰明的腦子轉不出什麼,卷成一團亂麻,再是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再急升鼻腔 ,最後化成一滴滴飽滿的淚珠,如指尖般敲打到手機展中與家寶的聊天室上。如果淚水會打字的話,那將會是一席委屈和不解的訴白!
「你真是莫名其妙!」到「你為什麼不說話,心虛了嗎?」再到「這件事我確實有錯,但你也……」到最後「對不起,我錯了,請你說句話吧。」的無力令允行崩潰。三年的友誼真的這麼脆弱,幾句心情不佳,稍有惡意的語言便能擊破嗎?允行不相信,她認為家寶也不相信,因為家寶從未回覆過允行句句泣血的問題,但亦無完全地說「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了」,如果吵架時的聲嘶力竭是一場無倖存者的海嘯,那家寶的已讀不回卻令允行感到劫後餘生。也是可笑,我們總是把已讀不回當成無禮並心生厭惡,允行卻僥倖地把它當成尚未和家寶分道揚鑣的一線生機,於是孜孜不倦地發送着每日的所見所聞,像那場架不曾吵過般,家寶也不回覆,允行便得寸進尺地發送更多:「今天跌倒了,好痛。」、「青城大學收了我,好開心!」、「最近的電影好好看,你有去看嗎?」一開始只是試探,到後來見家寶不阻止便越發越多,二者的聊天室由允行情緒充沛得像水蜜桃般的一段段文字,及空空如也,僅留下已讀標簽的家寶結合,型成了這種微妙、病態的感覺,有點像一座曾繁榮昌盛的城池,在一場災厄般的炮火轟炸後什麼也不剩,只有殘破的廢墟告訴着倖存者曾經的光華,給予他自欺欺人的幻覺,沉浸在不復的往事中。
直到這天,家寶回覆了,但也不是家寶。「您好,這部手機的原主人把手機轉賣了給我,請不要再發這些消息了。」陌生人蒼白的文字令允行的心沉入了谷底,他終究是得到了回覆,卻不那麼令人滿意,那又能如何?一段關係的兩方只要有一方離席,那合約便會相繼终止,允行也只能收手,待時間沖去這段深刻的刀疤,這個長達三年的拉鋸戰終是拉下垂幕,以允行的已讀不回收場。
另一邊,把自己偽裝成陌生人的家寶看到允行的已讀不回後長舒了一口氣,幸好她沒有追問。其實家寶早已忘記了三年前吵的架,她根本不在乎,只是不想再和允行做朋友罷了,那次架只是個幌子,朋友一場,家寶無意直言,令允行有心結,但允行卻無意識到:已讀不回其實已是一種答覆了。
兩人陰差陽錯「談」了三年,家寶也在三年的沉澱中忍無可忍,決心欺騙這昔日好友,結束了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孽緣,家寶是照吃飯、睡覺,而允行便不得而知了。
人心如海,可憐允行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了!只能贈她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好好對待朋友,不要已讀不回了才是。
《已讀不回的訊息》5D 呂鈺 (2024-2025)
我平日里不常與人聯繫,但手機偶爾也會彈出幾條訊息,我習慣把手機鈴聲關閉,但每當有訊息圖標出現時,我也會興奮幾秒。
我太希望在閒暇之餘有人可以給我發信息,但每當我打開軟件,才發現又是母親頂着一個植物頭像發來的。
「兒子,看看媽媽種的花。」
「兒子,前幾天看你又和朋友玩得很晚,熬夜可傷身子呢。」
老實說,有時我認為,媽媽發來的信息就好像是沒有水的水晶杯,只給你堅硬華麗的外表,卻沒有裡面的水,而偏偏水才是最重要的,就如一個花瓶般無用,甚至花瓶也已經出現了裂痕。母親也許是慢熱的人,常常發來重複的消息。「為何還要再發一次呢?」我心想。
一開始,我只象徵性的回復一個「好」,又或「知道了」,那時的我就像一個運氣不好的考生,明明平時能說出文縐縐的話,此時卻說不出來一句完整和體面的回復,到後來,我只點開聊天框,發揮一目十行的天賦一掃而過,接著直接退出去,甚至只是為了讓我的屏幕更簡潔。
母親曾經也問我:「發給你的東西有看嗎?」我只點進去看了一眼,內容大致就是一些健康養生的博主在傳授一些醫學知識,我心說這都是騙人的,她甚至偶爾也發一些抒發育兒經驗的文章,而我又心想:這些您自己看就行了,我連婚都沒結,怎麼育兒呢?但即使心裡埋怨更多,文字框里仍沒有添上一字。
有時我也想過,我要不要向母親直接說明,可我不是一個女兒,可以說出任何肉麻天真的話,偏偏我是一個兒子,不善於表達,於是我和母親,她看我就像繈褓裡的嬰兒,而我看自己是一個成人,看她像個多操心的班主任!兩個人,一樣的血,可一個向右看,一個向左看。
後來我遇到一個女孩,她的眼睛如一汪春水,但在我心裡,她的眼神更能體現在文字上,她的話通過她靈動的眼睛,又再多了些靈氣。所以,我很愛回復她的消息。自此,手機上每天多出了不同的東西,「看,這是我煮的飯。」「這是我養的小狗。」這些話總讓人感到相似,但我卻說不出來。她只要發一條信息,我幾乎能回復五條,我何止是被上天眷顧的考生,在考場里妙筆生花,甚至如一個感官極強的詩人作家,看到什麼就立刻執筆,三句成詩,從早到晚,靈感也未有枯竭。
我真嘆服自己。此時耳邊響起了母親的聲音:「兒子,我剛剛給你發的文章你看了嗎?對你很有幫助。」我正沉浸在与她的聊天中,有些不耐煩的説:「有什麼好看的?這都是常識!」母親忙説:「那你也回復一下……」這是我第一次用重的語氣說話:「都說了沒有人會看,您就別發了行嗎?我還有事做呢!」母親沒再說什麼,屋子裡也靜了下來。說完後我有一股內疚湧上心頭,我心中是矛盾的,因為心中知道母親對我的關心,但卻又不得不埋怨她不顧及我的感受。於是我在久違沒有添加過文字的聊天框里發了三個字「對不起。」母親回復了我一個笑臉。
母親在這之後沒有向我發不同類型的文章了,不過仍然常常關心我。
「兒子,最近工作怎麼樣?」
「兒子,要好好吃飯,不要太晚睡。」
那次的愧疚仍未消散,我只好簡單回復母親。母親看上去很高興,她相繼回了更多的話,就像風鈴得到了風的互動後,才繼續發出清脆而溫柔的回應。所以,也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常重複這句話,正是因為這次衝突,讓我被迫踏出了這一步,現在與母親的關係似乎好了些……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個月,受換季的影響,我生病了,額頭上好像頂著一個小型火山,但身體卻好像在北極,在這樣冷暖交加的時候,我手顫抖著,有幾個朋友給我發了關心,我回復了:「謝謝」。那女生也知道了我生病,撂下了一句關心,我處於本能的向她闡述我的病情,接著眯上了眼睛,在這之前給母親說了一句:「我生病了」接著睡下。
不知道睡了多久,起來後看到手機上有好幾條信息。
母親發了近十條訊息,見我沒有回復,又發了幾條,打了兩個電話,我都沒接,那女生沒有任何消息發來。
母親最後一條信息説:「兒子是誰了嗎?怎麼不回信息?媽媽知道以前給你發了很多你不想看的東西,但現在你生病了,希望你能回復一下我,至少讓我放心。」
我說:「已經好很多了,不用擔心。」
過了幾個小時,那女生仍未回復我,卻轉頭發了動態,就在不久前。
我想:她應該是看了吧?但沒有時間回。即使我明白,她只不過是已讀不回罷了。我喝了一口水,嘴裡卻生出一種不甘的味道,我嘗到了別人已讀不回的滋味,那是一種失落,但又沒資格憤怒的滋味,那是一種別人不領收你的付出,卻懷疑自己是不是打擾到她了的滋味,你只能不甘、憤怒,最後懷疑,卻還想發:「對不起,打擾到你了」的滋味。
我真嘆服自己,到現在才能理解這種滋味;我真嘆服自己,到現在才明白母親那時嘗到的滋味。現在我才發現,曾經那種相似的感覺從何而來,當我在期盼別人的關心和分享詩,母親一直站在那裡,我感激和接受別人的,卻唯獨沒有接受她的,那時,她心裡又是怎樣想的呢?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又在重複這句話。已讀不回的訊息,讓人焦灼,讓人失去耐心,它讓我發現我們總是用盡渾身解數去回應身邊的人,卻忽略了最愛我們的人,無關性別,無關時間……
也許,已讀不回的從來不是訊息,而是愛你的人對你的愛,看到不回的也從來不是什麼訊息,而是來不及回報卻仍在等待。
《我和我的書桌》5D 呂鈺 (2024-2025)
穩固書桌的最後一顆釘子在半空墜落,他的殘骸散落一地,被搬家公司的車當廢物拉走,車上露出的一角,似在向我招手。接著,它安穩的、輕輕的走了。
在拆落前,我的書桌就已清晰可見歲月的痕跡。白色的外皮已慢慢被內裡的木屑吞噬,碎屑一碰就散落一地,似斷壁頹垣,先是剝落了華麗的朱紅,最終無力掩蓋內在的殘破。上面的塗鴉和文字早已被碎屍萬段,前文不搭後理的文字以一種奇怪的排序拼接,就像一句「我的、童年、死了」一般荒誕。
我蹲下,用手撫摸著曾經用墨水畫上去的畫,手上甚至沾上了墨印,我才發現一切都只遠,卻又那麼近。
幼兒園的時候,我最愛畫畫,久而久之,書桌就成為我的畫布,起初,我只在角落上畫上毫不起眼的圖案,但後來,像病毒似的蔓延到了整個桌子。我用墨水點染,在桌子的不同地方潑墨出一副山水畫,有獨釣江雪的釣魚翁,有乘船西去的客子,有煙花三月的揚州城這些不同時節,不同景物的元素只一味的並在一起,雖給人一種淩亂的感覺,但那時的我覺得,是豐富!豐富的元素,豐富的想像力!後來,我因在國畫比賽中落敗,原因是「元素矛盾」,比賽落敗的畫被我放在桌面上,被暈染的一角是我的不甘,我不甘的想擦掉桌子像病毒蔓延的畫,但最終我頓住了。我把比賽中畫的畫重新「拓印」了上去,退後一看,桌下不止有山水、有景觀,更有人生百味、酸甜苦辣,這才是世間百態。那時的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不是勝者王,敗者寇,至少在我和我的書桌面前,我才是裁判。
我的書桌除了塗鴉,還有不少人的名字。我喜歡對她們説:「把名字寫上去,我們就是一輩子的朋友哦!」如今看到上面的名字,有些早已天各一方,再無聯繫,有些只是節假日隨口寒暄,彼此之間最深的鏈接,也就是書桌了。往一旁看,看到一個不是寫,而是刻上去的名字——家寶。
我記得當時家寶來我家中,我引領著她到我書桌前,她指著書桌上其他名字,撇著嘴説:「我也要寫,不,是用刻!」接著,我們拿起了手工刀在書桌上一筆一劃的刻上去。家寶的名字筆劃複杂且多,雕刻很費功夫,整整刻了一個下午,「家寶」才被我深深烙印在書桌上,歪歪斜斜。天真的我們本以為這深深的烙印會成為彼此的契約,但最後也只成為數十道口子,不偏不倚的刻在心口。這件事情過不了多久,我與家寶已經形同陌路,接著她搬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那雕痕再也退不去,我又想起母親當時戲謔的對我說:「你這樣割『她』,『她』也會痛的!」我當即愣了一會,還是母親拍了拍我才回過神來。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原來痛的不止是她,更是我!而如今,那雜亂的刻痕又一次劃在我的心上。
再長大了點,我愛上了文學詩詞,那些書本仿佛重重的壓在了她的脊樑,好像我每一次抽出書本,都好像在減輕她的負擔,她得以喘息,但每一次的喘息,最是標識著繼續前行。終於,她薄薄的背脊終於無力承擔起超負荷的書本,隨著一聲巨響,用來架書的木板就此斷裂,幾本厚厚的書差點砸在我頭上。我起身看了看那塊裂成兩塊的木板,像一道被人一刀砍斷的傷口,傷口上的小木刺是凝固了的血,我伸手去拿一塊塊碎屑,如雪花般灑滿一地,像春日裡的粉塵,但沒有做好防護措施但又敏感的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粉塵就似滿天飛雪般被吹散在空中。母親此時感到看到房內混亂不堪的景象,連忙叫我出去接著幫我打掃房間,打掃完之後母親淡淡的說:「桌子壞了,正好我和你爸爸正想搬家到市區,那裡的交通也方便,到時候給你買台新的。」
我當時也只是隨口應了聲,接著不出幾天後就被父母拉去購置新書桌。店裡五花八門怎麼樣的都有,我正在試著試著做,試著趴,試著寫字看書,心裡卻空空的,只有一句話:不行,不舒服,不好看。父母見我難抓主意,也只好尷尬的告別店員,然後帶我回到家去。
回到家我立刻到書桌前觀摩一凡,看看她到底有何不同,是材質?是大小?好像沒什麼特別的。但只要退後一看,似乎是一方境界。在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曾經坐在地上拿著畫筆在上面揮舞的靈動;看到曾經與朋友在上面刻字的天真和期待;看到我對文學的熱情,和她承載著的無數回憶,靜靜的,如同她在望著我。這種後知後覺的感受,讓我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我的童年結束了。我大概再也不會在什麼地方亂塗亂畫,因為我不那麼無聊;不會傻傻相信什麼契約,因為我失去了天真,留下的,只有無數後知後覺和時光流逝的錯愕。
當然我的書桌在這之後倖存了很久,除了搬家計畫的延遲外,也有我每天苦求父親幫我修理的功勞。
也許是倖存或苟延殘喘,隨著父母搬家計畫越來越周詳,也終於走到了這盡頭。我一早做好與她告別的準備,心中也未有什麼波,瀾看著她一步一步被拆落,看到她身上掉落下來的老舊零件,我又仿佛看到她來時的那天。
我的童年並不算豐富,但能想起來的趣事都與我的書桌有關,她就好似這樣靜靜的,溫柔著看著我長大,即使她知道有一天我會如脫了線的風箏,飛到自己嚮往的天空,也是這樣一聲不響的守護我。
搬家師傅拖走了他最後一塊殘骸,我驀然回首,瞥見不記得什麼時候寫的一句詩: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
多麼美好,我不禁在心中默念: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邊的雲彩。
再見,我的書桌,和,我的童年。
《近在咫尺的陌生》4B 池嘉儀 (2023-2024)
因為一通電話,讓我獨自跨越幾百公里去見一個人——我的爸爸。坐在高鐵上,我注視着手機螢幕,上面是我和他的聊天記錄。縱使自己不怎麼願意去見他,但他總有讓我無法拒絕的理由,使我忍不住心軟。他給出的理由是——只是想要我多陪陪他。難以言喻的複雜,就好似你堅持了很久的信念,突然被人告知一切都是假的那般無力、難以置信。
他來車站接我了。甚麼時候變得滿頭白髮,長滿皺紋了?不知道,已經數不清多久沒有見過面了。回去的路上,他總想說些甚麼來活躍氣氛,修補這段破破爛爛的父女關係。但我只顧着手機裏的內容,時不時敷衍兩聲,只處在自己的世界裏,有一堵透明的圍牆把我團團包圍,他進不來,我也出不去。忽然一抬頭,和他四目相對,他的眼神看起來生怕說錯些甚麼惹到我不開心那般小心翼翼又無奈。或許是我在逃避,我在害怕,我在為如何應對多年未見的爸爸而愁苦,只抬頭一眼便被他灼熱的眼神刺傷,迅速低下頭假裝忙着用手機,不敢再看。
終於到了。待我把行李都放好後,他提議一起去買水果。他不停地詢問我喜歡吃什麼水果,想要吃什麼水果,而我的回答永遠只有「都行」,「隨便」,好像甚麼都與我無關,包括他這個人。如果沒有父女一層關係的存在,我們應該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流。水果店裏各式各樣的水果都有,但我卻在想他喜歡吃甚麼,會不會還喜歡吃「豬條」?
回想起幼時為數不多和他在一起的時光。他的工作是負責開船運貨,在外地上班,這令他常年顧不着家。但小孩子哪有想這麼多的?只知道每次爸爸回來都會帶上不少好吃的,「豬條」是他每次都會帶回來的東西。「豬條」其實是哈密瓜,我也曾問過他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他只說因為他喜歡。和爸爸在一起的短暫時光總是那麼愉快,他會有無限耐心教我讀書唸字,跟我玩小孩子才會玩的遊戲。卻不曾想,那是我和他最後一次這麼歡快的日子。
最後我們還是買了哈密瓜回去。隨着水果切下去清脆的「咔嚓」聲,我好像看見了甚麼東西在我們之間碎裂開來。
那時我還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甚麼,只聽見房間內母親的哭喊聲。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母親如此狼狽的模樣。她拿着座機電話,邊流淚邊跟電話那頭的人吵架,彷彿吵出個天崩地裂都不會罷休。我不知道母親為何會這樣,我只知道,有人讓母親傷心了。帶着擔憂的目光,把放在旁邊的紙巾抽出來遞給母親。她沒有因為我的舉動而停止哭泣對罵,反而拿過紙巾後越哭越兇,眼淚跟流不盡的水龍頭一樣源源不斷,彷彿要把這些年受過的委屈全都發泄出來,也許是在為她悲哀的一生哭泣。而後面,母親帶我去新的住處、新的學校、新的城市。這一切轉變讓人措不及防,我不明白,不明白為何一夜之間的事情變成這樣了……
我有時會想,如果爸爸的工作可以經常回家,他們是不是不會離婚了?也不會讓彼此的關係變得如此僵硬。就好似哈密瓜一般,如果不切開它,你不會知道裏面是好是壞,也只有嚐過才知道甜還是不甜。就算最開始入口是甜的,到最後也只剩下淡淡的味道,過後吃什麼都是淡的。而哈密瓜一旦切開,就無法復原了。無論你刀功如何好,把哈密瓜切成花,擺盤成各種花樣,也做不到恢復一個哈密瓜原本的樣貌。我和他之間的關係,也猶如哈密瓜,切開了,有一個巨大的裂口,就此碎裂開來再也無法恢復原狀。
相隔多年再次見面,並沒有幼時那樣期待與爸爸相見,可能是他放棄了家庭的原因,也可能是他令媽媽傷心了的原因,亦或者兩者皆有。我無法做到一點都不埋怨他,他對我的關心好像並沒有減少,他只是想要我多陪陪他,就像小時候我亦希望他多陪陪我一樣。最後這段沒有意義的見面在荒唐下結束了。
回程車在鐵軌上行駛,兩條平衡的鐵軌就如我和他一樣,即使被命運安排而有所交集,始終不是一條道路,你不知道我今天會去哪裏,我也不知道你明天會去哪裏。也許人生就是這樣,不斷有你熟知的人或事在你身邊發生變化,可能是微妙的變化,這並不會影響你的最終目的地;也有可能是巨大的變化,讓你不得不更改最終目的地。但這些變化最終都只是讓你改變自己,邁向更好的未來。
《難以下嚥的盛宴》4D 呂鈺 (2023-2024)
我受邀參加同學聚會,但我卻正逢升職,本質上我不願聽到任何有意奉承的話,但又因這次校友聚會已和上次相隔十年,又不得不去,為此我打扮樸素,意圖遮住升遷的風光。
推門前我猶豫片刻,這扇門已經與上一次的聚會不同,當時大家稱它為「夢想的大門」,大家說要一起奮鬥,如今看來的確奮鬥出了個結果來,
這扇門在這裡屹立不倒,連門把的漆都沒有掉,因為有可能是真金。我推門後,曾經的班長看到了我,連忙招呼我,他身子略彎,手隨著口中說的話舞動,一路指引我。的確需要指引我,不然我絕對不會到那張大桌的主位。我本來想拒絕,班長按著我坐下了。
人陸續來了,沒過一會菜都上齊了。眼前的菜就如滿漢全席,誰說冰火不相容?冒著熱氣的肉和那幾塊就要天價的冰鎮甜點放在一塊,看似豐盛,但也都是我平日應酬常點的,我心中暗說:沒一道我喜歡吃的。發呆也不過幾秒,碗中卻已經出現了好幾塊肉,乾炒濕糊的肉放在一起,就如把五彩斑斕的顏色混在一起,最後只能是黑色般無用。
夾菜的是班長,他先前是優秀學員,老師稱讚他維持秩序有道,他檢舉人不論親疏,只要有罪,一一「處罪」。 我依稀記得他當時檢舉了學校的「霸王」被打倒要入院,後來仍然秉持著他的信念。他如今猛然站起身,以為他要發言致謝,沒想到他卻舉起酒杯向我轉身,「老同學,我敬您一杯,以後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在我心中,這句「老同學」和閨土那句「老爺」有何不同?我不得不起身客套,然後坐下。
專心吃飯吧,我對自己說。我提手準備夾眼前的菜,眼前的咕嚕肉看著不錯,肉上淋著酸甜的菠蘿汁,像沾滿了蜂蜜的勺子,從蜜罐子中挖出來,再不放下,就要滴出來了一樣。看著誘人,我多夾了幾塊,吃進嘴裡卻不然。那是過於甜了!甜的如同剛剛滾過糖漿一般,看著碗裡滿心期待而夾多了的肉,只知道一開始太甜,後面吃什麼都會索然無味。
而它也是否像金錢一般,來得誘人,實則不安,後來因為有了那麼多錢,就再也看不起從前的窘迫了一樣,只會為求索取而一直摸爬滾打,因為吃過甜的而失去味覺,就要吃得更甜!這不就如眼前班上成績最好的那位同學,他一邊大放異彩的說「離開這裡,沒有更好的」這些話,又一邊貶低著曾經的小吃店、小飯館,這些話就好像一把刀,意圖在此刻短暫地切斷過往一樣,只可惜,離開這裡,那把刀也便不利了。他夾著白切雞、燒鴨、燒鵝,他誇著這肉質鮮美,入口細滑,猶如仙品,他吹噓著彷彿構造了一個新世界,而當我再回望那現實,那盤菜也不過普通,甚至因為他的讚美而導致「貨不對版」而變得更加黯淡了。
到舉杯環節了,大家一應拿起酒杯起身,只是似乎只朝一邊傾倒了,頓時偌大的桌子宛如一個轉盤,大家的手如指針,一應指向了同一個方向。那是那時班上最安靜的同學,幾乎無人注意到他,而他似乎坐得很中間,就好像是為了舉杯而設的伏筆,他坐主桌主位,我也坐在主位,有人坐在次位,原來這場「盛宴」早就在暗中為每個人標了價,讓人變得分裂,坐得好的自滿,坐得次的意圖向上擠,而此時的飯菜,也不過是我們爭取前途的工具罷了。
今非昔比,步入社會的同學和青春時意氣風發的同學,要麼變了樣子,要麼變了心境,彷彿所有人都勇往直前,但又彷彿所有人都在一蹶不振。 我們是否會懷念那時吃路邊小巷的小檔口時,臉上喜悅的表情;是否會懷念大家那時都穿著校服,在夕陽下的操場,不顧你成績比我好,分數壓誰一頭,更不顧他昨天吃的是什麼山珍、什麼海味,只顧當下的熱烈與激情。也許難以下嚥的從來不是什麼飯菜,而是那段深藏於心,但和現在有所割裂的時光,每吃一口眼前的飯,那些瑣碎的記憶就如玻璃碎片般抵在喉嚨,讓你再難吞下什麼了。
這場「盛宴」結束了,有人喝的爛醉,有人匆忙倉卒。結束了,我既想再有一次,又不想再來一次了。
我去到曾經和他們一起到過的小檔口,老闆還一樣熱情,我點了些吃的,看見眼前的開水,我用來解膩。此刻我也終於懂得,我們本來都是水,但過了很久,有些人多了些酒精,有些人多了些中藥罷了,而我又多了些什麼呢?想到這,我又開始難以下嚥起來了。
《一個人在旅途》5D 張詩琪 (2023-2024)
在工作了十多年後,城市於我而言,像個牢籠,困住了我,我不禁開始渴望自由。我慶幸自己孤身一人,沒有家庭責任的約束,存款也無需承擔的家庭的開支;我偶爾又悲哀自己孤身一人,像孤魂野鬼般落寞孤獨,無人收留,無人作伴。因此,我掙脫牢籠,與外面的山水鳥魚為伴。
我踏上了環遊中國之路,旅費的限制下,我只能乘坐七日的火車前往中國最北的地方--漠北。為什麼會挑選最北的地方?因為籠子在南方,既然出逃,便越遠越好。
第一次踏上綠皮火車,車內的一切都能引起我的注意,令我亢奮不已,似是嬰兒接觸世界般新奇。我提著厚重的行李箱,緩步走向我的房間,正當我徵收是自己的床鋪時,另一邊提著皮箱子,穿著灰毛大衣,頭上戴著一頂黑色圓帽的男人,徑直走向我對面的床位,想必他就是我未來七日同住之人。
各自收拾完後,兩人沉默,呆坐床上,死寂得只有窗外的風景讓人覺得是活的。終是他打破尷尬的場面:「我叫允行,你呢?」在自我介紹之後,我才瞭解到他是旅遊博主,專門拍攝各地風光,但他的終點與我不同,他會在第四天與我離別,他的終點是黑龍江。他的終點卻是我的第二站。我瞧見窗外的風景正緩緩移動,那都是我從未見過的,也是城市沒有的大自然。
外面的山是如此般清脆蒼綠,外面的河流原來真如課文所述般細水長流,沿著小溪潺潺流動,輕撫石頭卻不留戀,流向不知終點的遠方。相比之下,城市的大自然有些刻意造作了,沒有了原本野生勃勃的風味,多了些矯揉造作的悉心培養。這就是溫室和野外的區別吧。
允行早已熟練地拿起他專業的攝影設備記錄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問他:「為什麼是旅遊博主?」他說:「我覺得人不應呆在有天花板的地方,亦沒有人願意長待,大家都是生活所迫,我想帶大家看看外面的世界。感受自由,人若不及時行樂,要等到什麼時候?上學的時候說大學就能自由了,大學時說工作便能自由享受,工作時又說退休有的是時間自由快活,退休時卻再無精力享受,人生不過短短三萬天,轉瞬即逝,人生的意義就是探索人間,所見即所得,人生只有一次,不留遺憾,方為圓滿。」
還未等感情熟絡,他便要下車了,他在離別的時候送給我一張照片,是我沉浸窗外景色時偷拍的,照片中的人,雙手撫著窗,怔怔地望著遠方,仿佛被外面的景色抽走了靈魂,陷入美好幻境。是什麼樣的景色能讓人如此沉醉其中?依然是山與水,不同的是,山上有白茫茫的雪,有結冰的湖。那時我在南方從未見到的。
這場旅途只剩我一人,四天的漫長讓我孤單。我啞然失笑,在城市打拼多年一人不覺孤獨,短短四日卻覺漫長孤寂。可能在城市生存都已成奢望,便無暇渴求有人為伴。到站下車後,我放置好行李,迫不及待地前往景點,當我親身站在雪山之下,才感受到人類的渺小,雪山似乎有著巨大的威嚴,讓人肅然起敬,又叫人不願離去。
我獨自一人到黑龍江,看了著名的冰雕,感歎手工藝人的精心雕刻。我又跑去了新疆,那裏山脈和湖水連成一線,沒有城市的高樓,紅燈酒綠,在夜晚甚至能觀星賞月,享受一刻的靜謐。在城市中絕不可能有如此閑情雅致。
我又逃去西藏,看到那裏的人民三步一跪拜,我好奇促使他們這麼虔誠的幕後主使,那是信仰。在這一刻,虛無的信仰變得具體。如果說金錢是生活的物質的支撐,那信仰就是精神的依靠。在城市裏的人沒有信仰嗎?有,當然有,每個日以繼夜辛酸的背後,是萬家燈火,那些便是信仰。那我呢?我的信仰是什麼?我不知道,生存只是出於本能,信仰才是我所追尋的。
我一路向南,走過了中國的大江南北,走過了北方的野外山林,走過了江南的溫柔水鄉。我不禁感歎自由的美好,自由的無拘無束。在大自然面前,我不過如此,我渺小如滄海一粟,這世界如此之大,又怎會容不下我,既容得下我,容得下千千萬萬,又何懼一人?
我一步步去往我旅途的終點,不是山林,不是水鄉,不是自然,不是野外。是我熟悉的籠。為什麼?處於生存的本能,也出於落葉歸根的情懷。
在為期一年名為「自由」獨屬我一人的旅途,支撐我生活的金錢告急,我不得不回牢籠。為五斗米折腰,這不高潔,這很俗套,但這也是迫不得已,是現實的殘酷,和自由的代價。突然就明白允行為什麼成為旅遊博主,記錄風景帶給大家,而不是讓大家走出籠子了。自由的代價興許不是你我能承擔的。
最後一戰,雖是牢籠,也是家,它困著我,亦養活我,它是獄卒,亦是母親,人們雖抱怨它的約束,卻又依賴它,它雖困住你我但又養活無數你我和背後的燈火,它是籠,亦是家。
一個人在旅途中,最大的感悟是對自由的領悟,自由兩字名為自由,卻條條框框全為約束,但總有一筆是突破框架。一個人在旅途,見證了信仰,風景,明白了人生的意義,但何為自由?我所追求或是人們所追求的,詩人和古人所講述的自由是什麼?自由又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如信仰般存於心中嗎?我想每個人對自由的定義都不一樣。所以,自由究竟是怎樣的?
《原來如此!》6A 周倩兒 (2023-2024)
一輛紅色的跑車駛來,引來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位穿金戴銀的婦女從車上下來,趾高氣昂的向前走去,群眾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哎,那不是陳太嗎?又換新車了?她兒子對她真好。」「對呀,她兒子前陣子還送了一棟別墅給她呢,真孝順啊。」張太混在人群裏,默默聽著這些,隨即向被當成話題主角的陳太投去了羨慕的目光,明明自己生了三個兒女,卻沒有一個惦記著她,來到這個世界五年了,也沒有收到兒女送來的任何東西,自己身上穿著的還是五年前的舊衣服。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心裏暗想:「有些人啊,生來就命好。」她離開了看熱鬧的人群,杵著唯一能依靠的拐杖,一步步緩緩地回到她那破舊的泥瓦屋。
陳太從昨天兒子新買給她的跑車上下來,一群人便走了上來圍觀,人們向她投來炯炯目光,那麽些年來她也習慣了被注視的感覺,並且非常享受成為人們議論的主角,有幾個眼熟的街坊過來套近乎,說她育兒有方,把兒子教得那麽孝順,她聽著這些誇奬的說話,心裏很是滿意,笑逐顏開。幾年前,她稀裏糊塗來到了這個地方,兒子每天都會給自己帶來很多驚喜,比如金光閃閃的珠寶、漂亮的衣服……幾天前還買了一套幾百平米的別墅給她。昨天她做了個夢,夢裏她的兒子對她拳打腳踢,罵她是個累贅,還不給她吃飯,想來便一陣害怕,不過夢裏的東西終究是假的,她的兒子孝順乖巧得很。她撫了撫身上兒子托人在外國買的貂皮大衣,以一個甜滋滋的笑容回應街坊:「我兒子啊,從小不用人操心,從小就孝順。」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陳太的兒子走到母親的墳前,苦苦哀求:「那麽多東西燒了給您,您收了,就安心上路吧,不要再纏著我了!」嘴裏一邊說著,一邊把東西往火堆裏扔,有新型的跑車,有一整棟一整棟的別墅,還有一大把的錢,無一例外,都是用紙做的。他的母親去世這幾年,他天天做噩夢,夢裏他的母親七竅流血,追著他跑,神神叨叨說要他拿命來,嚇得他趕緊請了個道士,花了好幾萬。道士說他母親是被他毆打至死,怨念重,必須要每天子時燒東西給她,燒夠七七四十九日,說來也神奇,自從燒東西的七天後,他便沒有再做過那個夢了。那個晦氣的老太婆,死後還要給他添那麽多麻煩,他越想越生氣,回家後看到在沙發上坐著的老婆更是怒火中燒,一把扯過她的頭發,拳腳相向,不一會兒,打累了,便回屋睡覺去了,留下狼狽的老婆坐在角落裏哭泣和收拾殘局。
就在第四十九日,他終於算是徹底自由了,買了幾瓶酒,一邊喝,一邊在馬路邊載歌載舞。忽然強光照來,一輛車受不住控制撞向了他,他做了好長一段夢,夢裏他的母親把他接了去大別墅享福,街坊都誇他是大孝子。
《已讀不回的訊息》6D 張昊懿 (2023-2024)
一條訊息「叮」的一聲從不知道世界哪個角落中傳來,那是一個文檔,標題中赫然用英文寫道「錄取通知書」幾個大字,我似是要再加以確認,點了兩三下文檔才終能打開,「香港大學碩士錄取通知書」我一字一句的唸著,越往下唸,嘴角也不自意洋溢出淡淡的笑,這難得的歡喜直到站在「家」門口,方才消退。拉動的鐵門上夾滿了各種各樣的信件,不用看便了然,無一不是為了「催錢」。我再次望了望那條夢幻般的訊息,呼出一口氣,按下熄屏鍵沒有回復。是時候把幻想留於門外,而我也該鑽入名為「現實」的門了。
隨著一聲「吱呀」的開門聲,母親從廚房探出腦袋,說道:「回來了!」我也只好擠出笑容,試著把方才的喜悅當做夢一場,我告訴自己:「一切都無事發生,現在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賺錢養家。」沒等我換鞋,便被廚房傳來的有油煙熏的眼睛生疼,我用手在眼前扇了幾下,便走進廚房問道:「媽,抽油煙機又壞了嗎?要不我們找人來看看吧。」母親試著再撥動了幾次油煙機開關,無果,只好搖搖手道:「沒多大事,開開窗透氣就好了,找人來又要好幾百呢!」說著,便擡手抹了把汗。
我再次打開手機,錄取通知書的信息停留在手機頁面,從前極度渴望獲得的,如今卻希望它從未出現。我回頭望著嘗試修好油煙機的母親,我不知所措。自父親離開後,家裏的重擔只有母親一人挑起,好不容易租的出租屋也是家徒四壁,不是開門的「吱呀」聲能充當門鈴,就是東壞壞西壞壞,一整間屋怕是湊不出一個零件完好的電器。而我,好不容易熬到大學本科畢業,有能力開始賺錢,幫助分擔母親的重擔時,卻出現了可以保研上港大的機會,母親願我能一試,只為了心慕已久的港大文學碩士生。誰知,前幾天的一張「催收租金與解除合同通知書」的到來,我便清楚,不論我選上保研與否,我都不會回覆那條訊息。此時,母親探頭來催促我架起餐桌,又看到我正看著手機便問道:「對了,你們保研港大的通知書下來了沒有?選上了,記得跟我說,我們好好慶祝一番!」我停頓半刻,便笑著配合道:「好,估計消息還沒出呢!晚點看看罷。」廚房裏正忙著一邊顛勺一邊擦汗的母親也不忘嘀咕道:「這都八月中了,學校可真愛吊胃口,都不讓人早點知道,好準備學費。」她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手機等不到手指的指示,熄屏了,我輕聲道:「不知道呢。」不知道該怎樣回復那條訊息、不知如何面對沉重的學費、不知要怎樣拯救這破破爛爛的家……
我走回了我的房間,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用窗簾隔開的區域。此時已是六點左右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屋內則是比外頭暗上一兩度,唯有手機發出的亮光照亮了陰暗的我,手機畫面仍是那條錄取通知訊息,它像是一條被衝上岸的魚,那一開一合的腮都在告誡我需快速做出回應,否則便會錯失拯救機會。於是我退出訊息界面,打開瀏覽器,搜索道:「香港大學文學碩士一年學費約?」瀏覽器給出了答案「個、十、百、千、萬、十萬、二十萬……」我把手機扔在床上,心想,要我用二十萬去救一條魚?即使是從小渴望到大、多麼精美的魚,面對著這二十二萬也只能放歸大海,留給別人為房子做擺設。他本就不該屬於我。於是我望著那條將死之魚,無視它,擱置一旁,只有魚鰓的輕微活動告誡著我,它仍存在。
約莫六點半,窗外的光線再也射不進這陰暗之處,我站起身,掀開簾子,按下大燈開關,誰知大燈似是沒接收到訊息的機器人,一閃不閃,我又試著關掉按鍵再打開,無果,就這樣開開關關了數次,母親開口道:「估計是這個月電費又沒交,這幾天用手電筒照著光先,過幾天媽發工資了,一定要補交上。」隨後,母親便從廚房端出一碗飯和一盤青菜。我開口道:「媽,我明天出去找工作吧。」母親扭過頭詫異的問道:「不等等學校的信息了?萬一選上了呢?這個月底媽就發工資了,加上政府津貼足夠你……」沒等她說完,我舉起那條未回覆的信息給她看,我知道她看不懂,並補充道:「沒選上,我沒被選上,對不起,對不起。」借著夜幕的遮蓋,我落下了淚。那聲對不起是對誰說的?是對母親的欺騙?亦或是對自己的愧疚?我不知道,只是隨著手機屏幕漸暗,那條訊息便封存在手機裏,我再也沒回覆過。
那條已讀不回的訊息實則承載著不少,有我的心酸、我的累、我的拼搏、我的認可,這些都化作了那張錄取通知書。我雖失去了碩士學位,卻得到照顧母親和改善家庭環境的機會。多年後,潺潺流水也終究穿過了一座座群山,那條已讀不回的訊息也已成為我的勳章,是我實力的證明,是我低谷時的底氣。
多年後,我點開塵封已久的訊息,這次我欣慰的笑著,道:「謝謝你,成就了如今的我。」我笑著望著它,它亦笑望著我。
《一雙骯髒的手》4D 張詩琪 (2022-2023)
每個人的雙手都有不同的故事,每個人的雙手都做過不同的事情。而我的父親就用他的雙手做著汽車維修的工作。
兒時的我不清楚父親的工作,只是從他的雙手感覺他的工作與別人的不同。別人的手大多修長白皙,骨節分明。而我父親的雙手卻比別人的要黝黑粗糙,手背尚且還算光滑,手掌卻佈滿老繭,右手的食指更是根斷指。
小時後的我並未對父親的雙手有過多的留意,只知道這雙手會牽著我的手回家,走在昏黃的街燈下,爸爸牽著我的手一甩一甩的,聽我訴說著天馬行空、無聊至極的廢話,影子被昏黃的街燈拉長;這雙手還會把我舉高,放在爸爸有力結實的肩膀上,好讓我看到遠處和高處的風景;這雙手還會拿起菜刀,拿起鍋爐,拿起海綿,給饑腸轆轆的我煮飯,幫鼓腹含和的我洗碗。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慢慢長大,我開始留意到那隻有斷指的手。父親的手總有一股難聞的機油味,有時候牽完我的手,我的手還會沾上些少黑色的不知甚麼東西,黏糊糊的又很濃稠,很不舒服總是能讓我蹙起眉頭。我好奇地詢問父親的手為何與別人的手少個指頭,是什麼原因導致的?他每次都給我不同的版本。有時說是因為兒時玩火時燒的,然後就開始向我灌輸防火知識,叫我遠離明火;有時說是因為兒時頑皮搗蛋,被父母剁了,然後開始威脅我,叫我要安分守己,不要踢天弄井,否則他就剁了我的手指。這些一聽便知道是假的,只是為了搪塞我的理由罷了。我也沒再追問,免得又要聽他的「小故事大道理」。
到了父親抱不起我的年紀,我才知道爸爸的職業竟如此低下難堪,他只是個修汽車的,他手上的機油味就是他修車時沾上的,而黑色黏糊濃稠的液體其實就是機油,手上的老繭就是因為他經常躺在車底下修理時不斷磨練出來的,手的膚色比別人的黢黑亦是因為工作時風吹日曬使他的手烏黑又粗糙。一想到父親只是一個低層的修車工,我就感到丟臉羞恥和滿臉的嫌棄。
我開始覺得他那沾染機油的手骯髒不堪,我不願意讓他的手碰我,每當父親用他斷指的手拍我的肩膀,我會即刻避開,即使避無可避,我亦會立即用手拍拍肩膀,希望掃走灰塵,其實只不過是我嫌棄爸爸的雙手骯髒,他那雙手不知修過幾多的車,沾過幾多種機油。可能本身白皙的手越發汙黑,除了是風吹日曬,亦有可能是沒有及時清洗有機油的手,使得皮膚染上了顏色。後來回想才發現是我的嫌棄和我的思想使他的手佈滿了烏黑的漆墨出現在我的眼睛裏。我越細想,我便越嫌棄,越不讓爸爸牽我的手,拍我的肩膀,捏我的臉,我覺得噁心而又骯髒不堪,無論如何清洗都洗不掉的雙手,那雙手在我眼裏已經骯髒得無法洗淨,因為已經染入皮膚,想要徹底洗淨是不可能的。
嫌棄的同時,我開始羡慕其他人的父親和那些有錢的富人,他們至少手指健全,工作高端,不像我的父親做著低下的工作。我越是羡慕,我便越是嫌棄父親的手,心裏更是不斷嫌棄父親的手實在是太骯髒了,滿手都是機油,實在是太骯髒了。對比起那些富人的手只是在辦公室數千,做著高端,高大上的工作,多令人羡慕。即使只是個普通的文書、文員、文職都要比低下的修車工高級得多。我不斷疏遠父親,使我們的關係漸行漸遠,關係的冷淡我使我減輕心中對他那雙手的厭惡,那雙手的觸碰和靠近都會令我深感反胃和噁心。
不知就這樣過了多少年,某日偶然經過父親上班的地方,看見爸爸又躺在車底下修車,我一如既往覺得骯髒,只想快步離開,骯髒的不止他的手,還有整個地方,使我多一秒都不想留下。正當我準備快步離開時,爸爸的同事叫住了我。
他喊出我的名字,我有些詫異地愣在原地,我看他向我招手,只好硬著頭皮走進那我嫌髒亂差的招待室。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坐得筆直,我小心翼翼,不願多碰,我嫌骯髒。爸爸的同事開始喃喃道:「是不是詫異驚訝為何我從未見過你,卻叫得出你的名字呢?」我看著他那與我父親同樣的雙手,雖然心裏十分嫌棄,但仍出於禮貌,露出了尷尬的笑容而後回答道:「是很奇怪,我印象中沒見過你。」他笑呵呵地說:「你父親啊將你們的合照放在工位上,經常和我訴說關於你的事情呢!吃不吃柳丁,剛買的,超甜,嘗一個吧?」他一邊說,一邊指著桌子上的柳丁,然後伸手去拿,準備剝給我。我看無法推脫,便沒有拒絕。只是我的視線死死盯著他的雙手,我雖沒有拒絕,但心裏卻是十分不情願的,誰想要吃那骯髒的手剝的柳丁。
我深知這很不禮貌,但終歸是問出了口:「你不嫌髒嗎?」還指了指他的手,繼續說:「每日維修汽車,沾上機油,染上那股難聞的氣味。」他突然十分自豪道:「當然不髒,怎會嫌棄,這份工作保障顧客的生命安全,這可能會救人一命啊!救人的雙手又怎會嫌髒呢?」
我愣坐在椅子上,他說得沒錯,這份工作的確保障駕駛者和乘客的安全,避免危險的發生,確實拯救了人們的生命,這樣的雙手怎會骯髒呢?救人生命的雙手怎會骯髒呢?保障人們生命安全的雙手怎會骯髒呢?這雙骯髒的雙手實則比任何人都要乾淨。相反,那些我曾羡慕不已的富人,逃稅,背後弄權,使富者更富,窮者更窮,貧富懸殊問題產生的背後,不就是這一雙雙富人的手操控著嗎?他們的雙手表面乾淨卻可能比低下階層人士要骯髒,就如他們的交易,表面光鮮亮麗,內裏骯髒不已。
汽車維修怎會是低下的工作呢?什麼是高尚?什麼又是低下呢?恍然大悟伴隨的往往是後悔。我與爸爸的同事一直交談至父親下班,父親驚訝我在這裏,我看著父親那雙沾滿機油,還沒清醒的雙手,我跑向父親,時隔多年主動牽起他的手,一甩一甩的,笑眯眯的說:「我們回家吧!」隨後便和他的同事揮手再見。父親仍未反應過來,我便搪塞他說自己途經順便等他下班。
我們就像許多年前的兒時般牽著手,走在昏黃的街燈下,影子被拉得很長,我問了深埋多年的問題:「所以你的手到底是怎麼斷的?」爸爸呵呵兩聲:「其實就是工作的時候弄傷的。」我忍著淚低頭走著。
這雙骯髒的手,一點兒都不骯髒。
《近在咫尺的陌生》4C 周恩惠 (2022-2023)
沉重的塑料袋把我的手勒出一道道红痕,而這塑料袋就像這兩室一廳的小居室給我的感覺,總會讓人感到莫名的沉重肅穆。
我把手上的塑料袋放下,然後急匆匆地朝臥室走去,連手上的污垢都無暇顧及。主臥寬闊的床上躺著一個穿著寬鬆的老先生,此時他的眼睛睜的大大的,死死盯著白花花的天花板。眼白部分微微泛黃,還帶著許多紅血絲。我把他從床上扶起,使勁將他抱到放在床邊的輪椅上,然後一點一點餵他喝水,助他潤潤乾裂的嘴唇。
這時,外面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了,走進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的手上拎著手提包,另一隻手向下伸去把拖鞋從玄關的鞋櫃裡拿出來。不慌不忙地換完鞋之後她抬頭看見從房間內走出來的我,微微一笑:“陳姨,辛苦妳啦。我爸他今天的狀態怎麼樣?”
我連忙回應:“好著呢,剛餵了他一杯水。等會可以帶他下樓轉轉。”女人點點頭,這個衣著優雅妝容精緻的女人盤起了一頭飄柔的長髮,幹練地擼起袖子,把手腕上戴著的紅豆手鏈摘下放在桌上。看著陳舊卻乾淨的手鏈,女人腦海里閃過父親空洞的眼神,徒然一驚:“陳姨... ...爸的晚餐準備了嗎?沒準備的話讓我來吧,陳姨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我應了句,女人次次來都和我“搶活做”的舉動我早已習慣。很久之前我試著“客套”過,不讓她做這些累活,她卻只是說了一句:“我想為爸做點什麼。”
我明白,這些活能令她心安,那便讓她做吧。
忙完了晚餐和每晚的散步,平淡的一天差不多就要過去了。女人已經不復來時的精神,微亂的髮絲散落下來搭在頰邊。她和我一起窩在沙發上略作休息。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大抵是不習慣這樣的氛圍,女人伸了伸懶腰,淡淡地開口:“今天來之前又和我弟吵了一架。他走的時候... ...憤怒地向我大喊‘我沒有你這個姐姐!’”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沉默。這兩姐弟之間的矛盾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
早在兩年前,老先生剛患上阿爾茲海默症和併發心臟病,身為長姊的女人以一己之力肩負父親高昂的醫藥費。可是大筆大筆資金卻如同泥牛入海,聽不見一聲嚮。老先生的病情日發愈下,靠藥物吊著命使他失去行動和自理能力,只能躺在床上混混沌沌地發出無意義的“啊啊”聲。
我記得那天,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像個耄耋老人一般步履蹣跚,雙手掩面,嗚咽卻流出。他說他找到了年輕時和父親姐姐一起出遊時拍的照片;他說他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在校門口等候時給他留下深深印象的高大厚實的身軀;他說他的父親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不是躺在床上尊嚴盡失的病患。
那天他和女人爆發了前所未有激烈的爭執,男人覺得不應該再讓父親承受病痛的折磨,不如直接停止所有的治療,待老先生自然平靜地離去。
“我覺得我沒做錯。”女人心不在焉地玩著自己的手指,淡淡的語氣卻滿是堅定:“爸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不在乎和弟弟的日漸離心,也不聽他人的勸告。哪怕阿爾茲海默症從未有治愈的案例,哪怕還有心臟病在一旁虎視眈眈,哪怕老先生已經不認識任何人了。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再說話。
幼時溫馨歡樂的晚餐、笑語盈盈的放學歸家路、成年工作後掛在心中的思念、一條條關心的短信... ...一幀幀一幕幕似電影般在女人眼前劃過。
“陳姨,你不懂,我爸他還記得我。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最親近的人,病痛苦難也不能令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陌生... ...”突然,房間內傳來一聲巨響,我和女人趕緊坐起朝房間內跑去,看到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和僵硬地掛在床邊的手。
老先生囔囔道:“水... ...水... ...”氣若游絲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我和女人的耳朵里。女人倒了一杯水遞到老先生唇邊,視線和老先生迷離的眼神對上,使得老先生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清明,最後卻又歸於混沌。
我站在旁邊,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著面前的父女,老人啜飲著女人遞來的水,水不自覺地從嘴角流下,弄濕了自己的衣襟。女人只是耐心地一點點餵著,一邊拿紙巾輕輕擦拭老人的下巴。
在時間這條長廊上,站著三個並肩共進的人,一個高兩個矮。他們陪伴彼此,攜手給沿途的風景繪上獨特的回憶色彩。直到有一天,兩個矮小的身影變得與原先的高個一般無二,高個便鬆開了他的手,靜靜凝視著兩人的背影,眼神從熟悉變得陌生。另外兩人步履不停,時光繼續,只是餘光會望向後方的高個,眼裡滿是依戀不捨。
第二天清晨,女人已經走了,桌上放著她留下的字條,娟秀的字體仿佛還停留著書寫者的溫度。她說她會搬過來,在老先生的房間裡再放一張折疊小床,以便照顧他,也能離父親近一點,更加安心。
《苦中一點甜》5A 吳芍瑤 (2022-2023)
「芍瑤,你最近的狀態不太好吧。」我低頭,並沒有說話,在說下「我會盡力調整」後便又一頭扎回訓練當中。
這種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任由我如何調整依然感覺洩力,這種洩力的感覺最近近乎充斥全身,就像被扔進苦中藥池子裏,任由我撲騰卻硬是游不出來,只感覺又無助又苦極了。
在我完成當天的訓練,我拖着疲倦的身子上了巴士想着好好休息,卻突然聽見微弱的哭聲傳來,扭頭看去是一位女士在哭泣,豆大的眼淚滑落,任由她不斷用手接著仍是無補於事。
我下意識想翻找紙巾卻只找出一顆糖果,再三猶豫,我把糖果放在她隔壁的位置。她的眼含驚訝,我點頭示意後便回到座位上,聽著抽泣聲被糖果包裝摩擦的聲音取代,接著傳來淡淡草莓的香甜氣息,我知道是那位女士接受了我的好意,頓時比那糖果還要香甜的味道縈繞全身,雖不是吃在我的嘴裏,但這顆糖果就像被扔進了我的苦中藥池子裏,我爬上糖果躺在上面,感受這沁人心脾的苦中一點甜。
《蛋撻》5A 周倩兒 (2022-2023)
菠蘿包裏沒菠蘿,
車仔麵裏沒車仔,
老婆餅裏沒老婆,
蛋撻裏面總算有蛋了。
剛出爐的蛋撻氣味飄呀飄,
散發出誘人的奶香味,
酥脆的撻皮、口感細膩的蛋漿……
好一個招蜂引蝶的東西!
氣味繼續攻擊着我,
我平生最受不得別人挑釁,
可惡,我方不能投降!
非要碎屍萬段,吃它的皮,扒它的肉。
這個卑鄙無恥的蛋撻,
竟叫來了強勁援軍──人類,
將正在打算迎戰的我打了個措手不及,
「行開啲啦,死老鼠!」
我方,敗!
《難以下嚥的盛宴》5A 陳韻如 (2022-2023)
「哈哈哈,這老太婆終於死了,真讓人快心!」「就是呀,霸着家中財產一直不放手。現在好了,那些錢變成了她的遺產,由我們接手,真痛快!」一群圍着圓桌的吸血鬼們正在「申訴」着他們內心的喜悅。他們一邊吃着桌子上的佳餚,一邊用嘴巴吐出那些狠毒的話語。而在那桌人中,只有一個少女沒有說過話,她默默地吃着桌上的美食,但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她猶如一個木偶,一次又一次做着重複的工作:把食物夾進口中,咬碎並吞下,完全沒有享受眼前的盛宴的樣子……
那是當然了,這是她奶奶的纓紅宴,誰會在這種宴會上有那吸血鬼的好心情呢?那少女,不……是我看着眼前的「盛宴」,這個不堪的場面,再看看被人隨意放在角落的大相框,上面是我奶奶滿面笑容的遺照。燈光打在照片的表面上,反射到我的臉上,剎那間我好像看到了奶奶,她就站在我的身旁,用複雜的目光掃視着吸血鬼們……
那些吸血鬼,也就是我那些敗類親戚,每天都在密謀如何取得奶奶的財產,因為奶奶手握了家族中不少的家產,所以他們恨不得奶奶早死,好讓他們繼承她的遺產。而我是奶奶一手一腳養大的,自然討厭他們至極。而終於有一天,奶奶還是不敵死亡的來臨,臥病在床,一病不起。我曾看過那些吸血鬼在奶奶前一句一話擔心着奶奶,但在奶奶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暗自發笑,簡直是雙面人。奶奶其實知道她的子女的真實想法,但她沒有拆穿他們,而是裝作看不到,我真是對奶奶這個行為感到不解。
一個月後,奶奶還是撐不住了,生命慢慢地消逝流失,最終如同花朵一樣枯萎。那些親戚恨不得拍掌叫好,但他們硬生生地忍了下去。他們草率地辦了奶奶的喪事,假善良地在半島酒店訂了一個房間來辦奶奶的纓紅宴。今天就是了,我下了車,看着眼前輝煌奪目的酒店。真是諷刺,奶奶的纓紅宴不是在簡樸的地方舉辦,而是在這金光閃閃的酒店。「歡迎光臨本酒店!」一把洪亮的聲音把我從思緒中拉回到現實,眼前的場面讓我極不習慣。十幾個侍應一字排開,以九十度鞠躬來歡迎我的到來,我急忙走快了幾步,避開這令人尷尬的一幕。一位侍應走到我的身旁,側了側身示意帶我前往預訂的房間。我走在他身後,回想起來進來前放置在酒店門口外的巨型噴水池,用着先進的燈飾以作噴水池的陪襯,好不奢華!
再看看酒店內部的裝潢,完全和酒店外圍不是一個等級。如果外面是罕見的玉石,那酒店的裏面就是傳說中的帝王綠。地上那長得不見盡頭的紅地毯,讓踏在上面的客人變得尊貴起來。大理石和雲石佈滿整個酒店空間,石中的紋路自然,使得酒店內部看起來高貴典雅。牆身一塵不染,光潔如新,甚至能看到我自己的倒影,在天花板華麗水晶吊燈的加持下,酒店的全方位都被燈光折射得璀璨耀眼。再加上那播放著的《一步之遙》在我耳邊輕輕蕩漾,跟着紅地毯而前進,在大理石和雲石的物理作用下,走遍整間酒店,我也如同皇帝一樣,感受着帝王般的享受。
一對夫婦從我身邊快速擦身而過,但我還是深深地將他們印在腦海中。男的穿着一套晚宴的正式西裝,打了一個醒目的領帶,注目而不失大方;女的身穿一件暗藍色晚禮服,高跟鞋踏在地上發出了「噠噠」的聲響,頸上戴著一條價值不菲的藍寶石頸鏈,美麗而不失優雅。我低頭看看自己的穿著,平平無奇的一條花花裙,頓時讓我顯得格格不入,臉上不由得感到火辣。
「客人,到了!」侍應把我帶到一扇門前便離開了。我走上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地打開房門,門後的景象讓我的火辣感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一盤冷水從我的頭淋下去,血液結成了冰。我微微地張了張嘴,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看着親戚有說有笑地聊天,不像是不久前死了母親的模樣,真的令人十分心寒!他們的桌上擺滿了各種山珍海味,如果是平時的我會立刻衝過去吃了起來,但現在看著它們就已經沒有食慾了。我隨意找了一個位置坐下,耳朵隔絕了他們刺耳的話語聲,拿起筷子夾了我眼前一道菜,那是一盤顏色鮮豔、帶有一點糖漿似的黏狀的糖醋排骨。我一放進口,甜甜酸酸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口腔,但一看到眼前的親戚,嘴中的甜瞬間變得膩口,那甜味就好比那些吸血鬼的口蜜腹劍,表面做一套,背裏是另一套,真的「甜」得令人作嘔!我艱難地吞了那塊排骨,胃部不是太想消化它,所以抽動了起來。我忍着不適的感覺去嘗試了另一道菜式,是平時我最愛的青檸雞,我夾了一小塊試味。哇!那青檸的酸澀好像是奶奶多年受到的委屈,刺激的酸楚令我的舌頭打結,我連忙喝了一口水,總算把口中的酸味沖淡了。
我開始不想動筷了,但好歹是奶奶的纓紅宴,我硬着頭皮將筷子伸到另一道菜,那是奶奶生前最愛的涼拌苦瓜。我夾起一片苦瓜塞進嘴巴,下一秒我吐了出去。媽呀!真的是「苦」不堪言,奶奶所受過的痛苦可不止,我的臉被苦得扭成「苦瓜乾」,但我一邊瞪著親戚們,一邊以此緩解苦味,並沒有喝一口水,我想將這些苦記起來,記在口中、記在腦中、記在心中……
我最後嘗試了一下這間酒店的拿手小菜──麻婆豆腐。我用勺子舀了一匙,試探般地含進口中,這豆腐口感絲滑,人口如水般順喉直下,但這辣道……咳咳……咳……我嚥下去才開始覺得辣,而耳邊聽著吸血鬼們的狠毒、冷血話語,在這兩重奏下,我眼裏水光閃閃,桌上的佳餚我已吃不下,胃裏不上不下似的,剛剛吃進的食物就像卡在我的咽喉,難以下嚥。我看著角落的遺照,奶奶的身影就如同在旁,多年來的辛酸,現在形成一把小刀插進我的心裏。我走到角落,捧起遺照並奪門而出。
我認為這樣就可以逃離奶奶的死亡、親戚們的狠惡、社會的殘酷,但是我心裏明白,知道自己是避不掉了……
《長街燈下》5C 徐亦蔚 (2022-2023)
我環視着這熟悉的街道,燈亮着,原本看不清的前路被照亮了,那燈光只有天黑了才亮起,出現得是那麼的合時宜、那般的貼心。我走在這條偏僻又親切的大街,心中空掉的角落彷彿被燈光照亮了,晃眼得令人無法忽視,回憶歷歷在目。一心是我的同班同學,她成績優秀,身材高挑又長得漂亮,一雙大眼睛在她清秀的臉上如同盛夏的陽光般熠熠生輝。和她相比,我總是獨來獨往的、也不愛笑,在同學之間是如同透明玻璃般的存在。我的臉上長滿雀斑,每當與他人對視時,自卑帶來的劇痛都使我不得不低下頭,躲避它無情的灼燒。這樣的我卻和出眾的一心從開學的第一天、在校內外都形影不離。假如她是一盞矚目的燈,我便是她身後那抹影子,悠然自得、心安地沐浴在燈光之中。
踏上歸途時的夜色是混淆了泥沙的湖,怕黑的我在這片湖中不安地浮沉、掙扎着。我恍惚聽到聲音在湖面上興風作浪:呼嘯而過的風捲起了湖水,拍打在我的臉上;昆蟲在我耳邊竊竊私語,譏笑我的怯弱。我幾乎溺斃在昏黑的夜色中,只好咬緊了牙關,在回家必經的大街上艱難前行。一隻手拉住了我,我的心跳瞬間蹦到了十里雲霄之外,還好大街上的燈適時亮起,我這才就着燈光看清了眼前人。我故作誇張地表現出驚恐的模樣,卻是心有餘悸地捂住了胸口,說道:「一心,我可要被妳送上西天了!」一心一臉無辜,眼中盡是奸計得逞的狡黠,對我說道:「我這不是給你一個驚喜嘛!老師請假了,晚間補課就取消啦!」一心開心得又蹦又跳的,如鬼馬精靈般自然地攬上了我的肩膀。「你這才不是驚喜,是實打實的驚嚇。我的小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我沒好氣地說着,卻打從心底裏珍惜這黑暗中的光亮,帶領我逃離了昏黑的夜色。我和一心手牽手、勾肩搭背地踏上了歸途。供電不足的街燈忽明忽暗,而我被身邊女孩散發的暖光所庇護,長街的距離似乎並無想像中那麼遙遠。
我從未想過,會如此近距離、真切地感受到另一個鮮活的生命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如同按下燈的開關按鈕般輕而易舉地滅了燈,燈照留下的餘温快速冷卻,她在生活中留下的足跡亦隨燈滅而散。大約在一年前,總是和我形影不離的一心突然連續好些天都沒來上學,我的心中不免有所擔憂。腦海閃過每天午膳時和我一起飛奔到飯堂、課間和我互相指點、下課後一起走在長街燈下的她,我越發焦慮。憂慮所形成的氣球膨漲到極點,無法再承受時間帶來的重壓,我鼓起勇氣、按下了撥打電話的按鍵。等待電話被接起之際,我不自覺地來回踱步,踱步聲和心跳聲交錯奏着,奏着名為「緊張」的樂章,短短的等待最是漫長,電話最終被接起。「我姐姐在前幾天心臟病發,搶救無效……」電話另一端的小男孩用稚氣的聲音說着沉重的話語。「你知道我的姐姐去了哪裏嗎?她好久沒回家了,我好想她……」小男孩又說道,他顯然並不知道「心臟病發」、「搶救無效」的意義。隨著「啪」的一聲,我將電話重重放回電話座,眼神空洞地呆站着、不願去接受現實,切斷了這死亡信件的路線。
現實是輛無法攔截的火車,帶來了死神的信。兩天後,校方公佈了一心的死訊。所有人都炸開了鍋,悲傷的神色、震驚的呼聲、愕然瞪大的雙眼,連同竊竊私語在這大鍋中煮成了一鍋粥,灌進了脾胃。心臟被燙得絞成了一團,眼淚卻遲遲不肯屈服,倔強地在眼眶中留守,留守眼前閃過的回憶片段,我只能透過沉默發出無聲的悲鳴。學校中一切如常,只是少了一雙總是黏在一起、一高一矮的身影,而那個獨來獨往的身影卻悄悄回來了。昔日和一心在校內的回憶依然歷歷在目,日後在那無人問津、通往車站時才會走過的街道,亦再也無人與我並肩前行了。補課後我獨自一人踏足這熟悉的長街,街燈下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我的影子在孤寂無人的街道中央被燈光肆意搓揉着,但無論成為了何種形狀,一個影子最終也無法分裂成兩個影子。我的步伐是沉重的,身體不勝冬風而哆嗦,就連街燈亦彷如夜闌燭火般,被寒風刮得忽明忽暗。明明距離沒有變化,但這長街卻似沒有盡頭般,越走越長,越深越暗。
和若干數量的街燈擦身而過,大多數的街燈在閃爍着,似是快要熄滅但苦苦支撐着;有部份則是恆常、持久地亮着。而在它們當中,有一支街燈最特別──燈泡在前一秒散發着比其他燈泡都更為耀眼的光芒,卻在下一瞬間在我眼前熄滅了。我恍然間明白了甚麼,也顧不得繼續前行了,抬起頭直愣愣看著那個熄滅的燈泡,紛亂的思緒在此刻從心房奪門而出。其實每個人的生命何嘗不是一條條看不到盡頭、充滿未知事物的長街呢?若然只是獨自前行,難免感到孤單難熬。但在生活中遇到的每一個人,其實就如同長街中的街燈,有着不同的亮度、壽命。忽明忽暗、苦苦支撐的是生命垂危的人,恆亮的則是身體健壯、精神奕奕的人,而不同人當中,也有如同那個特別的燈泡般,前一秒還散發出耀眼光芒,下一秒卻黯然燈滅的人。生死只不過在一瞬間,而大多數人的生或死並不會干涉其他陌生人的生活,我們和許多人擦身而過,就如同在長街上和不同狀態的街燈擦身而過。一心在我的長街中亮起的時間並不長,但原來冷清的街道中,她的所及之處皆被照亮。雖然一心看似在其他人的街道上已經燈滅,但她在我的長街中留下了燈照後的餘熱,在燈滅後仍活在屬於我與她的回憶中。也許一心想告訴我「人總有生離死別,活着的人要對此釋然」這一道理。我透過那個瞬間黯滅的燈泡,心中有所釋懷。
生命中要面對不同的人,不論在何種狀態,生命的長街都要持續前行。一心出現在我的長街中,為我指明了道路,即使她的燈光已不在,我亦應該帶着她留下的燈温去面對盡是未知的長街道路。我收拾了心中思緒,繼續在這回家必經的道路上前行,同步前進的是獨屬於我的「長街」。
《難以下嚥的盛宴》5D 張昊懿 (2022-2023)
「那老婆子自己安安心心的死了不好嗎?還惹出這麼多麻煩。」「對啊!你說一個女的骨頭怎麼這麼硬,火燒都燒不掉!」「可別抱怨了,火葬場那邊還在等個準話呢,到底這一千二百塊要不要花出去?咱幾個要怎麼平攤?」類似這種的言論不斷從房間裏傳出,我抱著膝,望著房裏他們揮動的手臂、抽著煙、來回渡步的影子,房間的婦女們卻像個局外人,仍在互相討論著彼此的化妝品。此時,大門敞開,只見一個體型肥胖、脖子掛著一串佛珠、臉上掛著一副墨鏡的光頭大叔走了進來,媽媽站了起來微微欠了欠身道:「大哥。」並拍了我兩下提醒道:「佳寶,快叫大伯。」在我喊出「大」時,那位大伯打斷了我,道:「喲,孩子都長這麼大了,越來越像她爸了。」媽媽只是賠笑著道「是」,我卻皺起了眉,大伯說話時漏出的金牙和他打斷的行為稍微令我反感。在我們坐下後不久,屋內便傳來這樣的對話──
「行了,都別吵了,三弟你花那冤枉錢幹嘛?隨便找片土燒不也一樣,你可別到時候找我要錢啊!」這正是方才那位大伯低沈的聲音,又一把聲音傳出:「可是大哥,這會不會不敬……」只見大伯從凳上彈起,用掐著煙的手指了指剛剛發話的人,道:「你裝什麼裝?現在做樣子給誰看?地下的老太婆?省省吧,有這閑工夫還不如拿去辦席。」言罷,便揚長而去。
甫走進會廳,只見到處充滿喜慶的氣氛,是為今晚他人的婚宴所準備,由於我們是臨時插進去的,唯有加兩千元才能重新布置,大伯聞言後一口否決,便以「喜喪」的名義搪塞過去。會廳的兩邊掛滿了氣球,台前的燈光五顏六色地切換着,中間大大的「囍」字只隨便蓋上張白布,便草草了事了。鋼琴曲響徹整個會廳,每張桌上皆放有紅酒、紅桌布、紅餐巾,喜慶充斥著整個會廳,唯有那輕飄飄的白布提醒着,這是為逝去的祖母所舉辦的席。
隨著麥克風發出「嗞」的聲音,鋼琴聲戛然而止,一位穿着正裝的主持人上台,磕磕絆絆地介紹這場宴會的舉辦人,興許是不久之前才拿到台詞,一直看着手機唸,言畢後台下的人有的各聊各的,有的已經開始埋頭苦幹了,唯一的掌聲從我手裏傳出,頓時感覺有千雙眼睛盯着我,我只好摸了摸後頸。
菜品已陸續上齊,媽媽與大伯也從側門回到會廳,我問她去哪兒了,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又隨手夾了個紅燒肉進我碗裏。紅燒肉做得色彩鮮艷,在白色碟子與薄荷的襯托下顯得色相俱全。剛入口,乍覺甜爽,牙齒嚼下時,肉的芬香頓時在味蕾裏炸開,真是肥而不膩,可當肉溜進我體內時,才發覺白事吃席有紅色食物,此乃不敬之舉,甜香味仍在口中留存,像是提醒我吞了個罪惡的藥丸,我連忙喝了幾口飲料緩解。此時,頭頂傳來一把厚重又帶著笑意的聲音,是大伯,他道:「小朋友,飯菜不合胃口?」我並未作答,只是盯著他金牙牙縫的綠菜,皺起了眉,媽媽卻拉着我向她自己靠去,並開口替我解釋:「小孩子比較挑食,大哥你別介意。」大伯輕「哼」一聲,拉開凳子向外走,邊走邊說:「沒有爹的孩子就是沒教養,要是我四弟還在,看到她這個樣子都沒臉帶過來見我。」聲音消失於側門。
興許是大伯嘴裏葷菜的味道太過濃郁,我已覺食慾全無,只望找個洗手間漱漱口、洗把臉,由於不願撞見大伯,前門被上菜車堵死,我唯有走後門出去。一開門煙味便撲面而來,當我準備退後離開時,一把低沉的聲音響起:「死太婆,生前要人伺候,死後又要給你擦屁股,你耍老子呢!」期間仍伴隨著「砰、砰」的敲土聲,我捂住了口鼻,不讓濃煙進入,也為了不讓自己喊出來,腦子裏只回蕩著那句「隨便找片土燒不也一樣……」。我的雙腳似被一雙手抓住般不能動彈,耳邊仍是吵鬧的吃飯談話聲,可卻被蒙上了一層布般聽不清,「砰、砰」有節奏的敲擊聲,像催命的秒鐘掐著我的心臟,令我愈發作嘔。
直到麥克風「嗞」一下長鳴解放了我,我急得東撞西碰才回到桌前。這時送餐車端上一鍋白色的湯,我重新坐回媽媽身邊,閉眼靠著椅背,仰著頭大口大口的喘氣,欲將方才一切皆拋之腦後,媽媽的聲音響起:「佳寶,你要多喝魚湯,這對身體好的。」魚湯確實很香,說是飄香十里也不為過,但對於現在的我而言,真的毫無吸引力。媽媽仍不依不饒地說:「你就喝一口,好嗎?」隨後便用勺子往我嘴裏餵了一口,魚湯的甜一下刺激到我的舌尖,當流至舌根時,慢慢品出了淡淡的鹹味,鹹甜的口感使整碗愈發鮮美。我一下從椅背上彈起來,打算細細品嘗這迷人的魚湯,我拿勺子一攪,豆大的魚眼浮了上來,瞪著我,那隻無力的、疲倦的眼睛,似是祖母生前望着她孩兒的無奈,是死後聽著他們怨言的淡漠,是看着那宴會的絕望,是一位母親的失望、後悔,抑或是釋懷?我不知道,我只是紅着眼,舉起碗一口吞進,最鮮美的味道中卻嘗出了一絲苦味,魚刺插入牙縫,引起一陣陣的痛,這是讓我銘記於是的懲罰。
祖母家門前的花落了,稀稀疏疏地散落一地,可樹上的樹葉仍枝繁葉茂,這像是一位母親最大的寬解,我撿起地上的花兒輕吹,花於風中盛開,最終塵歸塵,土歸土。
《生病》4A 吳芍瑤 (2021-2022)
由小到大我和我的家人都算是健康,要說嚴重到要卧床休息幾天或是要到醫院去的更是十個指頭就數得完,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家中為數不多的生病經歷都被深深刻在腦中。
那大概是發生在我幼稚園的時候,一天晚上,我突然頭痛欲裂,整個人都軟綿綿的,整個世界彷彿都在天旋地轉。我身上冒了一身的冷汗也是實在難受得撐不下去,於是我開口和媽媽說:「媽,我不知為甚麼頭好痛。」
我媽拿出溫度計一量才看見我發燒已經發到了快三十九度,就叫我乖乖躺在床上,又是用厚棉被把我包起來,又是用甚麼感冒沖劑,薑絲可樂的,到後來甚至叫我握緊一塊棕色的扇形小片,老媽說是穿山甲的甲片可以保平安和趕走不乾淨的東西。雖說到穿山甲甲我是有懷疑的,但看見老媽走來走去的身影和無所不用其極的心態,我的心裏還是暖洋洋的。只是折騰了一番,我媽還是不見那三十九度有絲毫減退的樣子,又怕自己到了便利店不知如何向店員說明,只好拉著我到便利店把我有的病徵通通說個遍才終於獲得了一盒兒童用的傷風藥。回去吃過藥後我就迷迷糊糊了,而我媽又叫我要根據說明書多休息,於是我就在我媽輕拍著背的哄睡下沉沉地睡去了。
在睡夢中的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我變得好強壯又有一雙大大的翅膀,厚實的翅膀可以保護一切想保護的,我變得好強大好厲害。只是不久後我就醒了,看著鬧鐘已經到了上學的時間,而老媽就坐在床邊睡著了。我撐着身體起床,突然一條還帶涼意的毛巾由額頭掉下來,才知道老媽大概整宿沒睡,我輕手輕腳本打算試着自己上學去,只是還是吵醒了老媽,她量過體溫又叫我多吃顆藥才肯送我上學,而這次生病才終於算是告一段落。
第二次的生病是發生在小學,但生病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老媽。那是在一個深夜,我在睡夢中聽見老媽嗚咽說着她的心口好重,呼吸好困難,看樣子是和電話中的老爸說的,但老爸在上班根本抽不開身。老爸說:「叫阿囡陪你去看醫生吧!」老媽卻說已經夜半,她明天還要上學呢,絲毫不知我已經醒了。我起身的動靜被老媽聽見,她急忙說:「哎呀,吵醒了你,趕緊睡吧,明天還要上學。」我只能趕緊說:「去醫院看看吧!」說完就馬上收拾東西準備不讓老媽有拒絕的餘地,在評估過情況還算穩定後,我們就到了樓下截了一輛計程車自行到醫院去。深夜的路上人煙甚少,坐在計程車上,聽見的只有車上的深夜電台和紅綠燈的聲音,老媽沒有說甚麼,只是緊握的拳頭已經發白,而緊皺的眉頭也和我發燒那時的眉頭如出一轍。
到了醫院,我要老媽先找位子坐下,我就拿着身份證先為母親處理好手續。回到座位,母親緊握的手握上了我的一隻手,力度不大卻是異常沉重,看著母親依然緊皺的眉頭,心中五味雜陳,說不上的情緒溢滿心頭。我主動提出我去買點吃的,又趁機打個電話和老爸說現在已經在醫院,把事情都交代一下,我老爸說:「哎呀,阿囡都大了,可以幫爸爸手照顧媽媽了。」我依舊說不上什麼。只是回應了幾句就加快腳步走,帶著麵包回去。回去坐在座位上,我反覆想老爸的話,我真的有能力照顧老媽了嗎?我不知道,只是看見母親從未放鬆的眉頭,心中就有股道不清的情緒。
在這種情況下,我可不善言辭,於是幾乎整晚沒多說話,只是在母親叫我先回家時搖搖頭表示不了。沒多久母親就去檢查了,醫生說了些什麼不太記得,只記得問題不大,但還是需要留院觀察,叫我留下處理手續,先把母親送去病房。處理好後我獨自走去病房,其中有一段路沒有燈,我的拖鞋聲迴蕩在整條路上很可怕,我只能加快腳步找到病房。
老媽一看見我眉頭突然地不皺了,叫我到床邊說趕緊回去吧,今天多謝你了,然後塞了些錢給我。
其實後來我老媽出院也一直有說女兒長大了,可以照顧媽媽了,只是我心中總是覺得彆扭,也許是小時候明明母親也是這樣照顧我的,為何反倒回來我照顧她卻會被說長大了?我想不太通,只知道我好像終於變得強大了一點,可以照顧想照顧的人,不再是躲在父母背後的雛鳥,我也好像長出了厚實的翅膀,可以為父母遮風擋雨,可以肩負上一份責任了!
《鞋子》4B 黃寶儀 (2021-2022)
「假如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生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懦弱和愚蠢的表現。」看著母親放在鞋櫃裏的那雙高跟鞋,讓我不禁聯想到勃朗特在書裏寫過的那段殘酷又現實的文字。
那雙鞋,是紅色的,熱情奔放,雷厲風行,引人注目。細細的高跟踩著世界,雖然不能行萬里路,卻能演繹無限的風采和浪漫,熠熠生輝來自來自足下。咯噔咯噔的聲音,步步清脆,不拖泥帶水。從鞋跟側面看,會有一個弧度,如起伏的山脈,線條優美,具修身效果,富有女人獨得的一種美感。
對於美的東西,大家都會格外喜歡,沒有例外。小時候母親為了生計忙於工作,不是在應酬就是在辦公,早出晚歸。對於我來說,缺失母親的陪伴,總是寂寞孤獨。在形象中,母親很愛美,雖然衣服不多,卻總能穿出花樣。而她最多的時尚單品則是高跟鞋,方頭高跟、尖頭高跟、高跟短靴、高跟長靴……儘管鞋子如此多,然則最愛的還是那雙紅色尖頭高跟鞋。黑色風衣,紅色尖頭高跟鞋,在我心裏留下了「女強人」的形象。
看著一鞋櫃的高跟鞋,我時不時總偷偷拿出那雙紅色高跟鞋穿上,33碼的腳穿進37碼的鞋子,露出了大半截空位。我微妙微俏的學起了母親的走姿,走起來一拐一拐,三步扭一次,高根鞋摩擦地板發出唧唧的聲音,刺耳極了。不過我還是樂在其中,因為它真的很漂亮,穿起它也能讓我在當時不那麼想念夜晚還未歸家的母親。
但我到現在才明白光鮮亮麗的背後總有著不為人知的心酸。當時的我以為母親是因為愛美才穿起那又摩腳又不方便的高跟鞋。其實哪有什麼能比平穩的鞋子舒服。一切只不過是因為生計而穿起那胳腳的鞋,每日像是在刀刃上,忍受著疼痛。一步一步習慣,大家都不敢表現出懦弱,害怕被社會淘汰,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適者生存,所以人們永遠都在裝,裝作若無其事,裝作堅強。踩著世界又如何,背地裏卻又不得不向著不公的世道屈服。就像那雙紅色高跟鞋一樣,豔美的鞋子,卻是又一雙傷痕累累的腳穿下。
在這世道生存真不容易。
《課室裏的繽紛》4D 張昊懿 (2021-2022)
將要大學畢業的那一年,也是將要與「青春」二字脫離關係的一年,我像是站在大霧裏,無論是對未來或是對現在都感到迷茫。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回到了中學母校,那是充滿著青春活力的地方,是夢的開始。
我推開了教室門,走到了曾經的座位,一切都沒有變,桌子的抽屜還是塗滿各種符號,椅子還是嘎吱作響,頭頂還是那個看似搖搖欲墜的投影儀,思緒漸漸被拉回了當年。
那日陽光正茂,窗外的梧桐樹再高,也擋不住要鑽進來的陽光,同學們依舊吵鬧,課室依然熱鬧,偶爾還會一瞬間安靜下來,大家看著彼此不明所以,過後又重新大鬧起來。
此時鈴聲響起,可我就是想去裝水喝,便拉著一心走了出去,剛踏出課室門的第一步,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傳來,我的第一直覺──不妙,跑!可已為時已晚,腳步聲來到了眼前,老師冷冷的撇了我一眼,我立馬會意,在課室門口處罰站。那時的天總是這麼藍,白雲就是好像藍天的風箏,我總覺得我能抓住這片天,我問一心:「一心,你覺得我是不是很調皮?」本來靠在墻壁上的她從牆上彈起來,瞪大了眼睛道「你總要良心發現了,不過……你不就是這樣嗎,無拘無束的」說完了便雙手抱胸,靠回了牆上。我望向天空,是啊,神明沒收了少年的膽怯,所以青春總是轟轟烈烈。
現在回想起來,難怪有人說青春是轟轟烈烈的,轟轟烈烈這四個字一聽就是團夥作案。那是一個下雨天,雨落聲和小息時同學吵鬧聲的交雜,讓我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很快上課鈴響起,我才想起要去儲物櫃拿書。「你說,怎麼會有這樣的規定啊,還不讓人上課去儲物櫃拿書。」我抱怨道。門口的「報導員」催促我道:「你快別說了,老師要來了!」一聲「起立」後,我快速蹲了下來,以前方同學的身軀,為我做個掩護,我抱著我的膝蓋,慢慢的挪動,可到了「小巷」處就尷尬了,我怎樣走都會被老師發現,於是我等待時機,終於等到老師在寫白板時,向前一跳,「哎呀」一聲,摔了個底朝天。
隨著同學笑聲的結束,我啼笑皆非的站起來,拍了拍灰,我心想:又是一個靜如死寂的時刻。老師卻不動聲色的把白板筆筆蓋好,笑裏藏刀的問我:「即使這位同學這麼踴躍的搶答問題,那就來回答一下蘇軾是什麼派別的?」我清了清嗓子,雙手放在身後道:「其實蘇軾呢,蘇軾的派別就是呢……」旁邊的同學小聲道:「豪放派。」更有人說婉約派的,坐在前桌的一心,把書本立在課桌上,轉過頭道:「浪漫!」我咬緊後牙,儘量壓低聲線道:「有浪漫這個派嗎?」一心回道:「你看蘇軾是不是跟李白一樣瀟灑,肯定是浪漫!」我估摸著也算有道理,便背過手,胸有成竹的回了個浪漫派。老師拍了下掌,道:「好!是錯的,老規矩去吧。」我:「是──」了一聲,便來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儲物櫃旁,可沒想到的是,我是以這種形式來到。少年就是有知而無畏,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我想這就是少年最好的樣子。
少年時,最愛看的還是教室傍晚的黃昏,餘暉透過玻璃灑在課室,落日餘暉中藏著我們來自青春溢於言表的歡喜和永不言棄的少年意氣。
最後一聲鈴聲響起,這是提醒我們六點了,要趕緊離開的鈴聲,壁報設計也將近尾聲,我將剩下的裝飾紙疊成了紙飛機,「哈」了一口氣,扔向了白板,小跑的去撿了起來,又扔回了壁板,「你這麼閑就幫我們想想有什麼夢想能寫上去的。」一心道。我將手背了過去,道:「這還不簡單,夢想這麼多,隨便寫幾個上去就行了!警察,消防員,護士,醫生……」一心問我:「那你的夢想呢?」我愣了愣,轉了過去,霎那間,萬簇金箭似的霞光,從雲層中迸射出來,照亮了我,同學們紛紛擠在窗邊欣賞著光輝爛漫的晚霞,我撿起地上的紙飛機,這次,我扔向了晚霞。少年的夢總是張狂的,總是不切實際的,我說我想上天看太陽星星,下地看海底文物,卻被一笑而過,那何不將我的夢交給夕陽,待我完成之時,便是同日月同輝!
我的行為像是一把鎖,解開了少年們的拘謹,他們紛紛效仿,並對著夕陽許諾「我一定要拿諾貝爾獎!」「我一定要成為一個無國界醫生!」「我一定要成為大明星!」「我一定要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宇航員!」一個個看似不切實際夢的背後,都是一顆顆少年熾熱的心。過了一會,當我意識到好像做錯事時,同學們已經收拾好東西,催促我道:「快去撿回來啊!」那一刻,我們奔跑於夕陽足下。
年少不懼歲月長,夢想不會囿於掌間方寸與橫隔之上。我悄悄的起身,走到了窗戶旁,手搭在窗邊,看著被染紅的天,心想:這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歪了》6A 何柳豫 (2021-2022)
歪了,我的整個人生都歪了,我走的不是光明磊落的筆真大道,足底踩着的只是陰森骯髒的小巷而已。
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年紀,尚能稱得上一句「稚童」,我的小學同學便已懂得如何用惡言將人拖入泥濘。在那些不願被記起、讓人在傷痛中湮遠迷失的日子裏,我最常聽到的是他們沒來由的一句「上樑不正下樑歪」。
我的母親是毒販,早早便生下了我,把我丟給外婆照顧,自己則常夜不歸家,到不知哪片荒廢之地交易毒品,到最後自己也吸食起來,結果被警察捉到,成了翌日的頭條主角。因為我那犯罪坐牢的母親,我成了被同學取笑、欺凌的對象。言語和肢體上的衝突更是家常便飯,偶爾幾次打贏了對方,便被其家長大肆指責,對着匆匆趕來的外婆劈頭蓋臉地罵,只需一句「上樑不正下樑歪」就讓她羞紅了臉,為了她不成器的女兒與孫子不斷地鞠躬道歉,至今回想仍記憶猶新。我吸了一口電子煙,嘗試用舌尖感受西瓜味的煙霧,卻只嚐到漫至心尖的苦。
「甚麼?快被踢出校了?呿,那就不要上學了,每天收點保護費,生活也還過得去,我看挺好的……嗯?跟外婆也吵架了?哎呀!老東西可真夠煩人的,你乾脆跟我混吧,不要回家了。」身旁的友人搭着我的肩膀,跟我一起蹲在小巷裏吞雲吐霧。聽到他對我的訴苦有我期望的反應,我竟感到被撫慰,心底生起一絲感激。我苦笑一聲:歪了。
那是今天早上發生的事,五天內有三天曠課的我終於上學了。我記不住姓名的班主任讓我到教員室找她一趟,我難得遂她的意,乖乖地去了,反正不會有甚麼大事,總不能比現在的處境還差。我這樣想著,班主任便拿著一疊文件走了過來,說:「我已經和你外婆打過電話了,原來你一直瞞著她不上學!你看看你的出席記錄,一個學期有四十多天缺席!學校考慮到你的家庭背景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寬容你,你卻仗着這樣肆意妄為!」我低着頭不發一言,委屈爬上心頭,卻始終不願撬開牙關,我想:算了,解釋太廢力氣了。她見我一句道歉都不說,原本尚算保養得宜的臉幾乎要氣得蹦出一道裂縫,從裏頭冒出滾燙的蒸氣:「你……你可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我愕然地看着她:她說甚麼?她也這樣說?歪了,歪了。
我抿了抿唇,想到連名字都不熟悉的班主任已如此暴跳如雷,外婆又該是怎樣的反應?我無力地按下門鈴,放學後漫天是夕陽的紅光,家門外的水泥地像鋪了一層血,待會兒我該死在這裏了,我想。
門「吱呀──」地開了,身影佝僂的老婦向我招手,讓我進屋裏去。我鬆了一口氣,進了屋子,聞到一股飯菜的香氣,胸中積壓的緊張頃刻消散。她大概也料到了,我這般想著,卻看到桌上只有一雙碗筷:「外婆?你已經吃過晚飯了?」回答我的只有輪子「咕碌」的聲音。
「你走吧,直到你反省之前,不要回家。」外婆收拾好我的生活用品,往行李箱塞入幾張鈔票,站在兩米遠外的地方,把箱子推了過來。我沉默了一會兒,內心已掀起驚天波濤,聲音中帶著自己都沒發現的失望和顫抖:「你要趕我走?」本來平靜的外婆忽然大聲吼叫,似乎要用盡渾身力氣:「對!就是要趕你走!這都第幾次了?淨是做些不省心的事,我這老傢伙都要被你氣死了,走!你走!」她一邊吼,一邊推我出門,又回頭吃力地搬起行李箱,一併丟出門外。
我徹底呆住了,不可思議地站在冰冷的鐵門前,大腦彷彿成了一團漿糊,跟不上四肢的動作,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站在我家後門,透出偷來的備用鑰匙打算進去了。門縫剛打開了一點,便看到外婆坐在餐桌前,渾身抖著咀嚼一條青菜,彷彿體內發生了一場翻天覆地的戰爭,將她的五臟六腑炸得支離破碎,揚起的粉塵到了喉嚨,令她嗆得劇烈咳嗽。良久,她平復下來,癱軟在破舊的沙發上,口中唸着:「歪了……歪了……」
是的,歪了。但歪的不只是我,還有那些不知我叛逆的根源便以刻板印象指責我的人,我們都歪了。思想會體現在行為上,當「好的」因為對我產生偏見而嘲笑我、批判我,在我眼中便通通變成「歪的」、「壞的」。我感激學校和外婆曾對我作出的讓步,但我更需要的,是人們自身作出改變。那麼我亦毋須活在許多思想歪了的人身邊,做行為最歪的那一個。
「喂,你在想甚麼?」友人在我渙散的瞳孔前揮着手,我收回思緒,手中的西瓜味電子煙已在鼻腔醞釀出一陣甜而有毒的煙霧。一片飄渺虛幻中,似乎出現了學校裏別人的閒言閒語、肆意欺侮,還有過去我決定以「學壞」作為保護自己的手段的零碎片段。
「好呀,跟你混!走吧!」我嘻笑着,熟絡地拉起友人的手,在陰冷濕悶的小巷上走遠。反正,算了,都歪了。
《他們在旅途相遇》6D 楊卓螢 (2021-2022)
我恨著這個半路殺出的小妮子。她正在用著我昨日才新買回來的淡紅原木筷子,用著我昨天親手洗的木紋膠碗,又津津有味地吃著我親手所洗的米,還疑似很淑女地咀嚼著我親手煮的菜。看著她那嬌嫩的雙手,在家肯定亦是一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又怎能好好地照顧他呢。
「你們是怎樣相遇的啊?」我聽見我故作熱情的聲線,有些討人厭甚至炫耀的味道。但我有自傲的資本,我可是十月懷胎在醫院裏把他生下來的人,第一次的相見便是在醫院這般特别的地方,又怎會輸給這在異地巧遇的同鄉人呢。
她雙目含羞,似嗔地把臉轉過,卻又禁不住眼珠追向他,似示意他回答我的問題。他又故作姿態,將視線放向電視又轉向沙發,她舉起手掌作狀拍向他胸口,最終始聽見她那加了楓糖的聲線。
她說她本傷心地要出走家鄉,到異地工作正是療傷的好機會,藉此忘卻家鄉的傷心事。偏又貪戀家的味道,才會與他相遇。她走到唐人街想尋找那屬於家的香氣,卻抱失望而回。正值敗興之時,卻巧遇於超市煩惱人類難題的他,本已敗的興一時又起,便上前搭話。
他說他正值頹廢之時,找不到人生的意義,對未來了無期許,想過一了百了,卻又沒膽跳下懸崖,只能坐望賽納河,又或空等伯樂騎馬而來。於是天空正處於「也無風雨也無晴」,卻無來由地想到我所提到的百合紅豆沙,據說以花香襯托紅豆更能怡人脾胃,於是垂涎三尺便一頭撞向超市,卻不料竟被她搭話。
於是眾人便看見小兩口十分激動似的說著甚麼。她說客在異鄉難覓一知己,他說人生旅途難尋一伯樂。本應感人肺腑,豈料一個轉身她說紅豆沙應加陳皮才夠正宗,他卻說紅豆沙需加百合才顯嬌貴。結果這一爭二鬧,兩人便開始了這奇緣。
我看著眼前已然清空的飯桌,又斜睨這個大獻殷勤的兒子,當真應了那句「娶了媳婦忘了娘」,我又瞪直了眼睛,嘗試以我熾熱的眼神翻熱這碗百合陳皮紅豆沙。豈料家中常供兩人使用的碗難以讓三人使用,於是她便咬著嘴唇看向他。這不爭氣的兒子竟又把喝了半口的紅豆沙遞到她嘴邊。她似是終於肯把粘在他身上視線掀開而注意到我火辣的眼神。鼓起雙頰對我抿嘴一笑,當真造作!我當年可是吃了不少你身旁那位的「口水尾」呢,有甚麼好炫耀的呢?
我又問起他們的相遇後事,待會我可要和陳師奶好好的嘲笑一番。我可是從他牙牙學語的時候便已經把他疼愛了一番,又在他那叛逆的時候在心里殺了他幾番,再在他辛勤工作的時候把他擔憂了多番,她又有甚麼可能比過我?
怎料還未等到她矯揉造作的聲音,兒子的聲音又再傳來。他撓了撓頭髮,開始說她的温柔似是與生俱來,猶如太陽般散發著無用光,卻又照亮他本荒蕪的江南。他無以回饋便只能透支著最後一滴湖水以灌溉雜草,讓她過剩的暖光有所收成。
她說他所收成的雜草上看見了玫瑰,且她本不是太陽,只是把燈膽上的火光再添上把火,看上比較光亮才似是太陽。而他的玫瑰又讓她重燃那快燃盡的鎢絲,才得以維持那光亮。
桌上的紅豆沙已然清空,縱然食譜上並沒有寫要下三十斤砂糖,但顯而易見戀愛中的少艾總是盲目的。起碼我放進口中時都想預約我的牙科醫生了。
見時針已然過十,她起身謝過這頓便飯,又說今日之見純屬恰巧於街市相遇,一時情難自禁才厚著臉皮上門相聚,兩手空空實在難為情,唯有下次登門拜訪才補上薄禮。我嗤之以鼻,卻挑不出錯,唯有故作不捨,又作勢要把她留下,幸好她沒有當真!
好不容易才送走了那尊「大神」 不過一個廣告的時間,身旁兒子的眼神已從電視飄去手機不下五次。他說他害怕那半小時的車程會讓她遇著甚麼壞人,剛才應要陪她一同上車的,又說她剛才喝紅豆沙時很可愛,說罷又拿起手機拿起訊息,半响又再放下。然後繼續發表他的偉論,我聽得煩厭,便起身走入房間。
雖不能親耳聽到他說出聲,但在社交媒體上亦能偷偷看見,那字體都快透出粉紅色了,又怎能不能理解呢,好歹二十年前,我亦是個少女啊!但可憐天下婆婆心,看「新抱」總有幾分不順眼的。
那時他們剛相遇,他就說她是那伊人,在超市相遇時,她拍的不是肩膊,是他的心門。他又說他還記得那天她穿著淺粉色的半身長裙,搭配白色絲質襯衫,微捲的長髮隨意地散落在肩上,臉上的微笑彷如向日葵般耀眼。又說他那天聽到她所爭論的不是紅豆沙,是他們的未來。又說甚麼他真的慶幸他在旅途上遇上了人生旅途的伴侶,那用詞之油膩,當真會「黏死」人。也罷,他喜歡就好。
到現在,我還是相當的恨這個小妮子,但是她正在清洗著已經舊了的淡紅原木筷子,又換了我用了很久的木紋膠碗成了整套的白色凹紋玻璃碗。她又從廚房中捧出飯菜,原先白嫩的雙手已生出細紋,都是洗潔精的功勞。就連骨頭亦挑不出,她當真有好好的照顧他。
他們在旅途上相遇,更相伴於旅途。
《樹》5B 林祉怡 (2020-2021)
八號風球的翌日,街道上除了被風吹了一地的垃圾和樹葉外,還有一棵樹被吹斷了。樹斷成兩節,露出了樹幹裏的年輪,一圈又一圈的,就像水滴落湖後激起的漣漪,紋路由深至淺向外擴散,圈數密集得讓人以為在看視覺錯覺圖,彷彿再多看兩分鐘,那棵樹便會轉起來,令人目眩。我數了數年輪,那樹竟有接近百年之久,這麼傲然挺立的老樹一晚就輕易被吹斷了,更何況是人呢?
《鴿子》5A 何柳豫 (2020-2021)
我對鴿子向來無甚好感。牠們在我家的陽台上隨意排泄,膽大妄為地叼我精心栽種的花生,哄搶樓下老人手中的白皮麵包。多少次香甜的夢被牠們的叫聲中斷,我不得好眠,這些鴿子卻搖頭晃腦,事不關己地午睡。最痛恨的是,我竟在牠們身上找出一絲頹唐的感覺。擁有能翱翔的翅膀、閒適的生活,對生活卻沒半點熱情。我不得不拋開禁錮自己的人、事,對鴿子表示真切的厭惡!
《派發成績表的一刻》5E 蔡婉琪 (2020-2021)
老師正了臉色說道:「現在請同學依次上前領取成績表。」班上同學頓時抿緊了嘴,齊齊盯著老師手中紙張。李同學起身,兩條眉毛扭作一團像要打架,等接過成績表時猶如病人取出化驗單,不知生死般的凝重。她嘴角像兩片柳葉尖微微顫抖,目光如同無頭蒼蠅在紙上巡迴。終於,她眉頭就像是被熨斗撫平,舒展開來,露出慰人舒心的笑容。馬同學起身,眼瞼半眯,活像只昂首四顧的孔雀,得意之情溢流於表。只是等他確認成績後,原本放鬆流暢的下頷瞬的緊繃,故作端莊的五官在此刻分崩離析。情緒之轉變猶如山體滑坡,頓時烏雲密佈。回到座位,整個人像缺乏光照的豆苗萎縮垂頭,沒有生氣。
《如果只有一個季節》5D 楊卓螢 (2020-2021)
如果只有一個季節,那肯定是寸草不生,枝花不開的季節。那肯定是連街燈都憐憫我一絲光亮的季節。那肯定是連雪亦會為我的傷口落下的季節。那肯定是你離開以後獨留我徒自傷悲的季節。那肯定是沒有你的季節。
如若只有一個季節,那麼我便不能盼望你會否待寒雪一過,便在初春歸來。那麼我便不能細細回味和你在春意正濃時你的靦腆。那麼我便不可以細嚼與你在微風吹過時,你靜靜賞花的出塵模樣。那麼我便難以回憶共你在江南走過,你那與蓮花無二的嬌羞貌美。
若果只有一個季節,那麼我便不能期盼你會在春風漸止,暑意正盛時回來。那麼我便不可再嚐與你一起在海灘上你濺起的浪花的咸。那麼我便不會再記起那與你於課堂中那爭論題目時你面紅耳赤的趣怪模樣。那麼我便不再聽見你於蟬兒合唱時,於綠蔭下訴說你的理想未來。那麼我便不能再待在冷氣房內和你靜靜地依偎在一起,暢想以後的時光。
如果只有一個季節,那麼我便不能期望會在暑氣微弱,秋風吹起的時候返來。那麼我便不可再看見你在落葉中飄舞的優美身段。那麼我便不能再回憶與你在電單車上感受你緊摟著我的急速心跳。那麼我便難再耍心機時再偷偷握緊你的雙手。那麼我便不可再回味於晚風街頭上與你慢慢散步時,你那被風撩起的頭髮香氣。那麼我便不用再後悔在街口下,並未捉緊你雙手的念頭。
真是寂寞呢!
如真的只有一個季節,那麼我們會否從未遇見。
是否真的只有一個季節,讓我只能留在這個季節中悄悄等待,又或我只能空等於下一個季節中你的歸來。
《難以下嚥的盛宴》5E 蔡婉琪 (2020-2021)
推開酒樓的旋轉大門,走進酒席包厢,便看見那位熟悉臉龐的大人正圍坐在圓桌旁的座椅上,和其他幾位大人聊得眉飛色舞。那人抬頭見來人是我和母親後便大聲招呼道:「一心這孩子也來了啊,快過來坐!」我訕笑著,不情不願叫了聲「徐姨」,又和其他幾位大人和他們的兒女一一打過招呼,才緩緩入座——我實在不願來赴這場大人之間的較量,這場明爭暗鬥的「鴻門宴」。
落座後,慣例是一番朋友間的噓寒問暖,徐姨向我母親開口:「近來都在忙些什麼呢?姐妹幾個三催五請才把你請來,今天大家可要好好聚聚,酒是一定要喝的,可不許推辭!」隨即拿起一瓶包裝華麗的紅酒為母親斟滿酒杯,不等回應,又自顧自說道:「這酒是我女兒特地從葡萄牙帶回來給我的,難得她在繁忙生意中給我送心意,來來別客氣,我家裡還有不少存貨呢!」深紅酒液自圓鈍光滑的瓶口流出,散發特有櫻桃氣味,聞起來清甜不膩,確是一瓶好酒。母親哈哈應道:「一心九月便準備出國讀博士了,我忙著替她打點行程罷了。她拿到職位後就能擁有居住權,我到時候也會跟過去,你要不要也一齊來遊玩?否則獨自辦理簽證手續可是難以通過的。」桌上推杯換盞,婦人尖銳的笑聲和酒杯碰盞的清脆叮咚響聽得耳膜嗡嗡作響,我看著她們舉杯碰壁,酒水在玻璃杯中左翻右騰,驚濤拍岸,不知哪位的酒杯子裏裝著雪啤,表層的泡沫還「捲起千堆雪」。上方水晶吊燈的暖光折射進色彩紛然的酒水裏,水光因翻騰而瀲灩波動,應是好看多彩的光芒,此時我只覺令人眩目難忍。
「一心也來喝杯紅酒吧?」徐姨似是熱情取過我那杯橙汁,置換為她的葡萄牙紅酒。我望著那杯深紅色的酒水,只覺愈發像徐姨嘴上的口紅色,原本香甜的櫻桃氣味也像被她沾染過,清甜味愈發濃郁,轉為甜膩,令人聞著鼻腔堵塞,難以呼吸。我看進杯中水影裏的自己:嘴角牽強提起,維持禮貌的笑容;拉攏的眼尾則出賣了我此時的偽裝。飯桌上的交談不止,我低下頭,不去看桌上觥籌交錯的光影。
一輪吹噓後,終於有服務員端送來飯菜,芝士局龍蝦、紅燒鮑魚配西蘭花、鹵水鴨……我精神為之一振,心裡盤算著隨意扒拉兩口飯便算作「吃完」,好快些離場。我夾起一塊鹵鴨,正要往嘴裡送,便聽見大人們又聊起陳年往事。果不其然,被反復掛於嘴邊的「光輝事蹟」再次重返舞臺。徐姨抿了一口紅酒,開口道:「說著便想起來,當時一心沒收到大學錄取通知,後來才發現搞了烏龍,將通知書落在允行包裏,要不是允行細心找回歸還,說不定會有人以為她心眼小呢。」母親嗤笑一聲:「多虧允行細心,否則一心才沒有本事能收到留學邀請;允行細心這一性格真是好,不然怎麼會發現只要大學學位便可入職的工作呢?真是賺到了。」
我默默無言,筷中鹵水鴨片鹹香四溢,軟皮上帶著幾絲鴨油,肉質緊而不散,我卻遲遲沒有放入口中,只因心裡煩躁不堪,甚至想拍案而起,大聲斥駡這些年她們的言行,質問為何兒女的成就像是你們的附屬品,如私自拿取博物館中的藏品般向外人吆喝,而對藏品是否願曝光則不管不顧。我一面氣惱著,一面又清楚這些抗議不會被採納,只好吞了火,如摩托熄火後徐徐排氣,使鬱結和多年的無奈盡卡往喉頭裏。我放下碗筷,這場盛宴我是無法消化了。
《等待》5A 何柳豫 (2020-2021)
「咔嗒——」鐘點工打開門,看到坐在玄關的我早已見怪不怪,語氣中摻雜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同情:「別等了,今天吃燉燕窩!」我掀掀眼皮,猜想他哪兒來這麼多的錢,最終還是默默坐在桌前。
那年我揪着一個鼻青臉腫的小孩,怒氣驅使我把過去的溫情親手葬送在揮向他的一巴掌中 。男孩眼中的期待像一瞬凋零的葉下蓮,而我仍氣急敗壞地高呼着讓他道歉。他臉上只餘錯愕,剩下眸中淚水忠心地為它們的主人訴說冤屈。我等了又等,他始終沒有低頭,最後我把自尊和顏面丟到塵埃裹,才換得那些家長的原諒。男孩整整一星期都沒有和我說話,每個深夜,他枕頭上被濡濕的痕跡都擾亂我的思緒。我四處打聽才知道,僅僅因為他生於單親家庭,曾經被我捧在心尖的兒子,他的童年都破碎在那些惡毒的奚落中。
然而兒子先向同學揮拳的事實不允許我向他道歉,我不想讓他行事再有半點差錯,於是我總等着他先低頭認錯,焉知他也在等待我體諒他、為他撐腰,母子二人便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暗自角力,竟在不知不覺間淡出彼此的歲月。
我倆真正把等待搬上談判桌是在他十五歲的時候,他拿着選科表格,告訴我他想選讀視藝科。一簇火焰悄悄爬上我的理智線,引發了一場爆炸。「誰不知道專科更吃香?我是為你好,別選了!」「你若真的是為了我好,那為何我等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換來你一句支持?」「難道我就沒有在等你放下那可笑的倔強嗎——」幾乎是在話音剛落的瞬間,我便隱約意識到,我的兒子大抵永遠都不會向我低頭了。
把剝下來的葡萄皮吃掉,難言的酸澀佔據了口腔。他怎麼就這麼不懂事?他甚麼時候才會回來?我真的做錯了嗎?連串的疑問在瀝乾憤怒後變成一曲旋律,於寧靜的夜在大腦中上演了一場喧鬧的演唱會,然而我仍在等,等他低頭。徹晚的等待終於換來離家出走的兒子歸家,我縱使一夜未眠也沒有察覺桌上剝了皮的青提已受到兩三果蠅的青睞,卻恍然發現,自己等來了葉下蓮的永恆消逝。
後來他沒選視藝也沒選理科,以不錯的成績入讀了大學,從此便早出晚歸,起初我還不以為意,直到次數愈來愈頻密,我便翻了他的房間。他是在傍晚回來的,太陽拉下帷幕,像是昭示着甚麼事物的結束。「你沒有甚麼要跟我說的嗎?」我抱臂問道。他稍稍一眼便看到了房間裏被我故意敞開的抽屜,以及抽屜內的補習教材、創業指南。「哦,我打算和同學合伙創業。」他出乎意料地冷靜,把替人補習儲蓄資金的事告訴了我,我原以為兒子會一貫地堅持到底,已做好了大吵一架的準備。豈料他突然跟我說:「我退出,可以了吧?」我愣了一會兒,隨後忙不迭答道:「那就好,創業風險高,你將來會感謝我阻止了你的。」。
迄今我仍記得他毫無表情的臉上藏著深深的疲憊。我終於在這漫長的等待中取得了勝利,心情卻不甚輕鬆,甚至有些質疑。他逕自回房間倒騰着甚麼,我達到目的便早早歇下了。
我以為自己等來了兒子低頭,然而清晨時他房間空蕩的模樣狠狠地打了我的臉。他收拾行李走了,只餘桌上的紙條告知我他要繼續追夢。起初我夜不能寐,後來又覺得他始終如那天一般是要回來的,於是我每天坐在客廳等,慢慢地又挪到玄關等,將自己關進了無人的空間,思緒每一刻都變幻不定。我忽然明白了他那句「我退出」指的是甚麼。不安與恐懼如同碎裂的隕石砸向心中孤城,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我終究等來了一場空。
某天他請來了一名鐘點工,便是眼前的這位。她這時正在接電話,我瞄了瞄,來電顯示是「僱主」,她趕忙走到別處,對話間依稀傳來「燕窩」、「謝謝」等字句。我聽明白了,我的兒子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已經開啟了新的人生,他定然事業有成,請得起幫僱,買得起昂貴的燕窩,但他還是沒有回家。
如果我沒有固執地等待,沒有步步進逼,沒有認為生他育他便是仁至義盡……拷問原是沉在海底的化石,現在被打撈起來,便顯露出經年埋於深處的痕跡。我只有把等待當成悔恨的碎紙機,日復一日地等——等一句原諒。
《如釋重負》5A 何柳豫 (2020-2021)
現在這男人在做的事,我一律稱之為找死,我看着地上因急速煞車而留下的胎痕,下車和那個突然從一側衝出來的人理論一番,怎料他突然捉住我的手,又哭又笑地告訴我他那如同落魄蘇秦再世的人生。
「你知道嗎?我剛剛真的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那一刻我甚麼都不用想。不論是看輕我、漠視我的雙親,嫌我沒用的老婆,還是處處拿我和兄長比較的嫂子,我終於能拋之腦後了!租金、房貸、育兒費用、柴米油鹽、爸治痔瘡的錢……哈哈哈!他們一分錢都別想要!我哪怕死了都不會留半分給他們!」男子自言自語,說着說着更開始「啪啪」地用巴掌抽起自己的臉,竟還走到欄杆上想要跳海。
眼見這人狀若瘋癲,臉都高高地腫起來了,壓力逐漸爬上我的背。大腦亦像被灌了鉛,但仍能提醒我該做些甚麼。於是,我以快出殘影的速度給男子套上旁邊應急用的救生圈,然後一腳把他踢進海裏。
「呼——」我長呼一口氣,把破舊的二手車開出了走在犯法邊緣的車速,終於趕在遲到前回了公司。腦裏的鉛被抽走,我也如釋重負,開始擔心起那人的安危。
《街市眾生相》5D 李鈺熙 (2020-2021)
新墟街市,一無可看, 只可看逛街市之人,逛街市之人,以四類逛之。其一,大肆宣傳,鋪張擺賣,各式蔬果,任君選擇,名為賣菜而實又賣菜者,賣之。其一,亦袋亦車,主婦婆婆,攜及姐姐,雀躍激動,左右比較,四處張望,身在市中而實際買菜者,買之。其一,亦袋亦拉車,迷茫的人,低頭看紙,抬頭看菜,一臉無助,亦在市中,亦看菜,而不知買什麼者,迷之。其一,不袋不車,食環職員,吃飽睡飽,呼群隊友,躋入人叢、菜檔、果檔,警告違規,排排站,目光灼熱,菜亦看,買菜者亦看,迷茫人士亦看,而實無一所買者,逛之。
《近在咫尺的陌生》5C 鍾思宇 (2020-2021)
三年的時間過得真快,別離的日子近得彷如昨天,又一年盛夏。又是離別的季節……
不過三年光景,一切卻都像經歷過十多個春秋一樣,截然不同。
「叮」伴隨着訊息到來的是久違的緊張,熟悉的暱稱和疏離的訊息,我站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中等待同學……舊同學的到來……
我迎向正在向我揮手的女孩,熟悉的面龐上帶着的是我從未見過的笑容,淡淡的微笑彷似戴着一個完美的面具,成為了我們之間的隔閡。
我上前挽着她的手,似乎這樣就能回到以往一樣親密,但她片刻的不知所措卻正在向我宣吿我的錯誤,討厭的陌生感不請自來,趕也趕不走。這種感覺就像檸檬一樣,酸中帶着苦澀,無論如何掩飾,灑上多少糖,也掩蓋不了酸澀的事實。
我們挽手並行,近得我手上的錶與她的毛衣相互交纏,似乎在進行着一場戰爭。
我們腳步一致,帶着陌生的情緒,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回憶着昔日的校園生活。
從前認為温暖耀眼的陽光,如今卻是滾燙刺眼。
從前認為清爽温柔的清風,如今卻是不復存在。
從前認為友誼永固的小孩,如今卻是尷尬無言。
一路無話,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母校。
我側身望了望她的表情,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得我可以看到她眼睫毛的顫抖,眼角的淚花,激動又期待的心情顯而易見,我努力想看懂她流露的情緒,是害怕自己無法達到老師的期望?是期待再次見到授業恩師?還是想念以往的校園生活?長時間的疏離,令我無法像以前一樣輕易就可以窺探到她內心的想法,陌生的表情,陌生的反應,甚至陌生的情緒,如同一個真正的陌生人。本應缺席的陌生卻像個乖學生一樣準時來到我的眼前,令我不禁懷疑自己與她究竟有否成為過朋友?
我們在校舍漫步,努力想找回那熟悉的回憶,但身上戴着的「訪客」名牌卻使我們顯得格格不入。充斥着歡聲細語的操場不再屬於我們,我急着想逃離那懾人的陌生,我把雙手撘在她的肩上,像小火車一樣催促着她向前走,一如往昔,但身邊卻失去了看着我們胡鬧的舊同學,有的只是一臉疑惑的師妹們。
走着走着,竟不自覺地走到了課室門口,我們擠成一團,偷偷地躲在門口,聽着耳邊熟悉的講課聲,我低頭望向她,她的眼眸裏同樣充滿着靈動狡黠的情緒,但似乎與以前相比,失去了那代表性的單純天真,失去了校園的庇護後,她似乎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本性,相同的面龐,但在我的眼中卻沒有半點相似,眼前的臉容和記憶中的臉容重疊,但卻不甚匹配。我站起身來卻突然頭暈目眩,彷如身在宇宙的中心,到處都是耀眼的星星,不知是因為蹲下的時間太長而發暈,或是因為滿腦子的臉容交錯無法辦識而發暈。可幸的是,在我睜眼的瞬間,她的表情開始鬆動,不再是毫無波瀾的淡笑,面具出現了一絲裂痕,真實的情緒從縫隙中流出。陌生中帶着點熟悉……
「不好意思,我想找……」我們站在辦公室門前,帶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老師的出現,「碰!」熟悉的動靜,訴說着那往日的回憶,門終於打開了,老師帶着熟悉的笑容拍了拍我們的肩膀,似乎是怕傷害到我們的情緒,隻字不提我們的成績,只是輕輕地對我們說了句「辛苦了」,温柔的話語帶着熟悉的安定,如同一陣微風輕輕在我們的心上吹過,長時間的交談,不知不覺間已經將近黃昏……
我們又再一次回到了那段熟悉的小路上,望着眼前的夕陽,身後的母校,突然之間,身後的傳來了輕輕的抽泣聲,温暖的校園,温柔的老師,心底的回憶,始終溶化了她習慣戴着的面具,學業的壓力,即將要面對陌生社會的恐懼,新社交圈子的融入,一切一切的情緒終於崩潰,我上前拍着她的肩膀,試圖將我的支持和鼓勵傳送給她,她站起身來,緊緊地給予了我一個擁抱,四周安靜得能聽到落葉被吹動的聲音,但我卻從她的擁抱中讀懂了她的無助。
從陌生到熟悉,再由熟悉變為陌生可能是所有感情的必經階段,或者我們不能阻止別離和陌生的出現,但我們可以嘗試將他們再次從陌生變為熟悉。
《歪了》 姚立彬
大人們常教訓道,做事要規規矩矩,不可常琢磨些歪門邪道的點子。這樣才能直起身子做人,不至於「上樑不正下樑歪」,頭腦中滿是歪念,連帶著使人也變得畏畏縮縮,渾身散發著猥褻的氣味。
「歪」這一個字,拆開來就是「不正」,從字的外形上已說明了「歪」的意思。就是不論你在思想或是行為上有不妥的地方,只要有一處「不正」,那就能說是「歪了」。
我不禁又再次想起那件往事,那時我們還都在上學讀書。既然在讀書,就免不了要考試,而與考試脫不了關係的,就是人們想盡方法也無法完全禁絕的作弊了。相信大部分人都對作弊又愛又恨。所謂「恨」是指看見有的人不讀書,光靠些歪路數就輕輕鬆鬆地超越了寒窗苦讀的學子們。而「愛」則是在考試時某個要點想不起來,某個詞語梗在心口卻硬是寫不出來時,心裏就巴不得桌上能有份小抄,心想偶爾「歪」一次總不至於十惡不赦吧!人就是這樣做行人的時候恨車子,駕起車來又恨行人。所幸我沒有駕過車,但就遇過身邊的人好好的行人不當,禁不起誘惑駕著小轎車駛上了歪路。
那是一個在全級中成績算得上在上游的同學,她的腦筋很好,但不知是否因此而有了「偶像包袱」,每逢考試都與成績過不去,為了讓自己的答卷像體操的標準動作那樣完美,總不免搞出些小動作來,像是與後座約好互相「通聲氣」啦,在筆盒上寫些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記號啦……諸如此類。大家雖不忿,但對她的成績卻又不得不服氣,畢竟她就算不作弊,單槍匹馬上陣,也不見得成績會比作弊要來得差。因為作弊對她來說,就像是在樓梯邊加的扶手,沒了也不會上不了樓梯,只是防止人在站不穩的時候「一失足成千古恨」。由於這名同學的成績實在讓人沒得說,老師們對她明顯的「歪」的傾向也就往往姑息了事,就算在捉作弊者時,也會放她一馬。
不知道是否因為老師們的放縱,她也就氣燄日盛了起來。本來作弊是一件偷偷摸摸的事,她卻每次都要大張旗鼓,簡直是把「樑上君子」四個字大大地刻滿在臉上。同學間對她的為人及成績的議論自然多了起來,「好成績只是靠作弊」之類的說話也變得多了。而作為一個從不「駕車」抄捷徑的「行人」,我對於這位同學的不齒也日益加深。終於在同班那年的期末考試後被那位同學恃著好成績自鳴得意,為自己作弊成功而沾沾自喜的態度所觸怒,與另外幾名同樣憤慨不平的同學向老師告狀,決定把同窗的情誼一筆勽銷。事情後來鬧得很大,那位同學被取消了好幾科的成績,操行也降了幾級,為此對我們一眾告狀者恨之入骨。
雖然被深深地討厭了一回,但我覺得自己是沒有錯的,因為大人們說:「遇到不公平的事時就要站出來」嘛!
可現在想來,我和那位作弊的同學其實沒有多大分別。那位同學為了保持好成績而作弊,其出發點是好的,是為了顯示自己做了好學生的本分,而不是謀財害命,並沒有錯。只是為了維持形象而作弊,實在是本末倒置,自毀名聲,在行為上「歪了」。
而舉報作弊雖然看來是維護公義,敢於發聲,應當是正直且正義的行為。但事實上我是因為心有不服,想借舉報她來一個正當的公服私仇,以遂私慾,還正好博得正直的雅名,應說是我的念頭「歪了」。
之所以對此事印象深刻,是因為它時刻鳴起我心裏的警笛,督促自己無論在思想或行為上,都要作一個正直的人。
《打錯了》 梁儷汶
「喂?是一心嗎?」
正當我窩在房間角落拿著手機偷偷啜泣時,電話響起了──依舊是那把沙啞中帶點期待的聲線,又是他打來了。我不禁嘆了一口氣……
整整半年了,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已經離開了半年了。六個月以來,我拼命讓自己看起來跟原本一樣,為的是不讓其他人擔心。我告訴自己:「我很堅強,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好好的!」但在夜闌人靜,我只需要面對自己,無法說謊的時候,我才必須承認自己比誰都懦弱,我無法擺脫過去,勇敢向前踏步。我願意奉上一切,只為時間倒退,廚房裏會再次飄來飯菜的香氣,書房裏會再次傳來偶爾的咳嗽聲,我的書桌又多了幾張寫滿貼心字句的便條,我不介意十年寒窗苦讀,只為看到已簽好名字的考卷,因為我得了滿分而露出自豪的笑容,還有那個每天伴隨著我上學的身影……只是為了,他還在我身旁。
那夜,思念在我心中百轉千回地流淌,使我徹夜無眠。思緒散亂之際,我竟鬼使神差地撥了那再也不會有人接聽的電話號碼……
「你好!我現在沒空接聽你的電話……」
是我最熟悉的聲音,音聲如鐘,十分洪亮。天知道我有多想念這把聲線!
我顫抖著,一次又一次按著重撥鍵,抱著美好的幻想,妄想著或許總有一天我朝思暮想的人會接聽。就像遇溺的人緊抱著浮木般,這幾秒鐘就是我在驚濤駭浪中所能尋獲的一點安寧。
自此,每當我再次因思念而輾轉反側,便會又一次隔著話筒傾聽著那不斷重覆的話句……但願這能為每天的我注入活力,讓我的生活尚且過得有意義。
「喂?是一心嗎?」
唉,又是這個老伯,我說了一千遍:「我不是一心,不好意思!」可他還是一直打來,日復日,月復月,至今已有三個月,他還是每隔幾天就在下午時分打來找那位一心小姐。每次在處理公務時被打擾的我開始變得不耐煩:「先生!我不是你要找的一心!你打錯了!」話筒之間充斥著尷尬。正當我為自己的不禮貌感到羞愧之際,聲音又傳來:「打錯了嗎?那……真是對不起了。」疲倦滲雜著落寞的聲線莫名刺痛我的心……
隔了一整個星期,這位老伯伯再也沒有打來了,我竟有些許不習慣,不知道他成功找到那位一心小姐沒有……或許,他與我一樣,也只是在等著自己深愛卻再也不可能再次相見的人啊……
這個想法一直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在被窩中的我再次失眠,我坐到房間角落,隨手把手機拿來,幾乎不用思考又撥起電話來,期待那熟悉的聲音傳來,但是傳來的是陌生的女聲:「喂?請問找誰?」我愣了愣,再重新看看手機,沒錯啊!是這個號碼啊!我遲疑地問:「這……這不是羅先生的手機嗎?」那女聲頓時顯得非常不耐煩:「現在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了!不是羅先生的了!你打錯了!」此刻,我心中突然像缺了一塊般空虛。沒有了,甚麼都沒有了……「打錯了嗎?那……真是對不起。」掛斷電話,悲傷突然排山倒海地襲來,連那些許的安慰都沒有了……我該怎麼辦?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下……電話響起了。
「喂?是一心嗎?」
依舊是那把沙啞中帶點期待的聲線,又是他打來了,我不禁嘆了一口氣,正想回答,卻被他插了話:「又打錯了嗎?……唉,女兒,老爸很想你,怎麼都找不到你呢?」我摀著嘴巴,努力不讓話筒對面聽到我哭泣的聲音。「一定是因為老爸的腦退化症,人老不中用了,連女兒的電話號碼也記不牢……」不忍、心痛充滿了我的內心……我深知那份痛苦,我深知連最後一線希望都被奪走的絕望。就算要說謊,這也算是善意的謊言吧……我擦擦眼淚,平復心情:
「老爸?我是一心!你沒有打錯。我過得很好,你呢?」
《等待》 蘇嘉琪
陽光橫蠻地把樹上的枝葉擠開,重重地從天上壓下來,壓至地面時卻熔成蒸氣不斷往上薰,上下夾攻,逼得我有點頭昏腦脹,眼前的景物亦成了一片刺眼的金,晃得眼冒金星。若不是今天與久別的友人有約,我還真樂意在家裏待個三天兩夜不出門。
公園裏的老鐵椅被曬得燙紅,我索性在一棵枝葉濃密點的樹下站著等。
現在已經過了約定時間快兩個小時了,實在按捺不住,撥了一通電話給她,卻被轉至留言信箱。她向來為人守時守約,但如今這般,怕是不來了,大概忘掉了吧?
罷了,先回去吧!
樹上的蟬連綿不絕地在相和鳴叫,聲音穿過葉子繞過樹枝,最後徘徊在一旁的樹木殘根,順著年輪打轉。
從前我們都很喜歡在這兒玩耍,這裏人煙稀薄,也算是我倆的小基地。後來她要出國留學,臨上機前天,我們也在此約定五年後的今天舊地再見,然而如今只剩下一方的回憶。
時近黃昏,熱氣消去,只有夏蟬在發出瀕死的哀嚎,隨柔和的陽光緩緩把年輪模糊沖開。
回到家裏拿起月曆,驚覺月曆上紅圈圈著的,是下週六那天,當下不禁莞爾。
天色已晚,陽光已退,可還有那變淡年輪,沿著月曆上的圓,重新變濃變清晰。
《遲來的驚喜》 6A 林穎欣 (2017-2018)
我拿着這份遲來的「入學通知書」,心中百感交集,手不斷地顫抖。揉揉眼睛,仔細地把內容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看錯,一字一字地琢磨。直到再三確認信息無誤,一股喜悅的情感才湧上心頭,慢慢滲透整個心房,我仿佛如夢初醒般,向着空無一人的房間大叫起來,宣泄無處安放的快樂。鼻尖一陣酸痛,眼眶受到鼻子的影響,變得水潤,最終,一滴一滴淚珠沿著臉頰滑下。我用舌頭輕輕舔了舔,鹹鹹苦澀的味道,喚起了我這數年來的回憶。
從小,母親便告訴我,「知識改變命運」。對於出身清貧的我們而言,人生唯一的出路,便是考上大學。我寒窗苦讀,為了取得比他人優秀的成績,沒有一刻停止學習。別人睡覺時我在學習,別人玩耍時我在學習,別人學習時我更是加倍在學習。每天起得比別人早,睡得比別人晚。每當我疲倦,想放棄時,我便會看看為了供我讀書,起早貪黑、身體瘦弱多病的父母親,他們是我堅持下去的動力。我不單希望透過讀書改變自己的命運,更希望改變父母的命運,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不再因貧窮而遭人白眼,對人低聲下氣。
人生十載以來的努力,就是為了高考那一刻。高考那兩三天,決定了我們莘莘學子人生的去路。我對考試尚有把握,每道題目,我均溫習不下十次。在做試卷時,看着熟悉的題目,使我安心。考完走出試場,抬頭看見蔚藍晴朗的一片天,數朵皎潔的白雲正自由自在地隨輕風飄揚,走向未知但一片光明的方向,仿佛寓意了我的人生,可以走向康莊大道。
可是,這一切都只是我的遐想。原先充滿自信,相信高考必定勢如破竹,取得好成績的我,卻只等來了一張分數極低的成績單。母親倚在父親懷裏痛哭流涕,拍打自己的心口,父親則歎息聲不斷,一語不發地抽著煙。我瞪大眼睛,把成績單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斷地叫自己冷靜,這當中一定有甚麼誤會,自己就算是失手,也絕不會取得如此低的分數。
我來到學校,向老師尋求援助,想弄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老師只是一聲哀歎,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一臉無奈,拒絕了我的要求,叫我不要想太多,考糟了明年再考多次便可。老師奇怪的反應,讓我更生疑,相信我的成績肯定有甚麼貓膩。我拜訪每一位同學,想看看有甚麼有用的消息,又或許他人是否有相同的經歷,卻意外地發現了,我們學校某富家子弟,一向不學無術,成績徘徊在倒數邊緣,竟出人意料地,在高考中取得六百五十多的高分,被北京大學錄取了。老師奇怪的行為表現,與他不尋常的分數,似乎暗示着甚麼。我雙手發冷,心中生起一股寒氣,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頭皮發麻。有一個念頭,在我腦海裏浮現。
我發信、發郵件給所屬省份的教育部門,向他們表明了自己的情況,及對事件的懷疑,希望他們給我一個交代。但結果卻像石沉大海般,得不到任何回應。看着昔日的高中好友,紛紛踏入了大學校園,開始了人生的另一階段,我卻還在無了期的等待中,不知何去何從,越發感到上天的不公。我曾走訪那家富家子弟的家,想與他當面對質,換來的只有勝利者的沾沾自喜,以及對我的不屑挑釁。他在我耳邊玩味地說道:「你看,我早就說讀書是沒有意義的。我就算倒數第一,還不是照樣可以升讀北大嗎?」
我用盡一切辦法,學校、教育部門都鬧過,甚至隻身到北京上訪,望能為自己爭取一個公道。雖然一直都得到回音,大家仿佛有共識般,對我這種情況心下了然、見怪不怪,官方式地回答我,我亦經歷了一次又一次失望。但我告訴我自己:不可能放棄,讀書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出路,多年來的付出和努力,不能因此而放棄。只要堅持下去,我相信公義終是會來的。
或許是對我有所內疚,又或許是被我這段日子以來的堅持所感動,老師私下給了我她報社朋友的電話,叫我試着把自己的遭遇經歷曝光,可能還會有一線機會。面對絕境中僅有的機會,我決定要盡全力把握。我將自己從小的經歷全盤道出,對升學的渴望、未來的美好期望,乃至現在絕望,完完整整地表達給記者。他感受到我內心的悲痛以及一路走來的不易,承諾會盡己所能,為我尋回公道。
報紙發行後,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迴響。他尋到其他的受害學生,製作了一個專欄,把我們的經歷呈現在大眾的眼前。許多有相類經歷的人,也紛紛站了起來,加入了我們的行列。事件在社會上越鬧越大,成為了時事焦點議題。在群眾壓力下,政府終於要有所行動,否則難以服眾。
事件至今已過去多年,在平日正常不過的一個早上,我收到了一封信件。信中寫到我高考成績為六百五十三分,成功獲北京大學所取錄。我拿着這份遲來的通知書,驚喜之情湧上心頭。臉上流落的淚水鹹鹹的,卻意外地有一絲的甘甜。我緊握着通知書,生怕這是一場夢,夢醒了,這一切就不復存在。這一刻,我等待了多年,曾經我以為,這一刻不會再到來,但當我現在握着手上薄薄的一張紙,我竟有一種如夢似真的感覺,驚訝伴隨着喜悅,不知如何表達。
遲來的,不單單是這一張入學通知書,更是社會中的公義。公義會遲到,但不會不到。我也失望過,以為世上不再有公平正義,但這刻我才明白。正義一直在我們心中,不曾逝去。
我抬頭從房間中小小的窗戶看出去,是一片天空。正如當日我考完試看見的天空般,蔚藍晴朗,一望無際……
《年宵市場眾生相》(仿《西湖七月半》作) 5C 王悅華 (2017-2018)
維園年宵市場,一無可看,只可看逛年宵之人,看逛年宵之人,以兩類看之。其一,小童天真活潑,頑皮嘈雜,時而奔跑,頃刻仆地,大哭,雙親趕來,安撫之。其一,三五成群,躋入人群,左右盼望,你擠我擁,與友人失散,尋尋覓覓後,溯洄從之,大喜,續觀之,目不暇給,酒醉飯飽,滿載而歸,其一人曰「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眾人皆同意也,互相扶持,甜甜蜜蜜,逛年宵,辦年貨,買年花,為家添其新春之喜。年宵將閉,眾人一一簇擁而去,頃刻維園空矣。
《不會再穿上的衣服》 6A 張浩羚 (2018-2019)
今天突如其來的空閒,無所事事,還顧屋中,頓時眼角瞥到客廳角落的一堆書,準確來說,是相冊。於是我走過去拿起其中一本,隨意翻開其中一頁,一張黑白的照片映入眼簾,相中是穿著樸素,頭髮隨便綁起的一個容貌秀麗的女人,手摟着一個有着圓圓的小臉以及大而亮的眼睛,笑得憨傻的小女孩,身上穿着一件棉襖。這件棉襖,雖然看不到顏色,但於我而言,它,是彩色的,一時間,回憶如泉湧,浮上心頭。
「英秀,過來。」女人輕聲細語地說着,對面原本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聽到女人的叫喚,用軟糯的聲音應了聲:「媽媽。」動作笨拙卻又快速的站了起來,穩住了因為穿的衣服又厚又多而稍顯臃腫的小身軀,舉起小腳丫便跑了起來,到女人跟前,看着她把一件衣服,用手拍了拍,又壓了一下,向她遞了過來,然後聽見她說﹕「英秀,這是給你穿的棉襖,你姐姐們長得快,穿不上,就給你吧,看見了嗎?上面有小花朵,可好看了!」小女孩看着那件衣服,眼中滿是期待,說着﹕「好。謝謝媽媽。」然後捧過那件棉襖,拿起就把它張開,按在自己身上比劃了幾下,又拿着左看右看,喜歡得撒不開手。棉襖是全身紅色的,上面有些小花的圖案,一看上去便知是給女孩穿的,只是這件是與眾不同的,上面有些不同顏色的布料,散落在棉襖不同的角落,左邊的一小塊灰色的,右邊一大塊是暗紅色的,一塊又一塊的,像是地圖上不同的板塊。在常人看來,這棉襖十分破舊,縫補痕跡很多,但小女孩卻把它捧在手中,緊緊地抱着,笑開了花,因為棉襖於她而言,是新的,是這個冬天的第一件新衣。
第二天早上,農村在山裡面,氣溫很低,小女孩把棉襖穿在身上,卻感到無比的溫暖。穿上新衣,跑到鄰居家,裏面的大人說到:「英秀今天真是漂亮。」小女孩聽到了回頭一笑,充滿稚氣的臉上,是天真無邪的笑容。與其他同伴玩的時候,玩的不是什麼電子遊戲或者是精緻的芭比換裝玩偶,不過是些木偶、陀螺。小女孩與別家的孩子身上都穿著棉襖,她看了看左邊的向華,右邊的幼羚,棉襖上沒有半點縫補的痕跡,也沒有因多年洗滌而褪色的色差,竟有點不開心起來。小女孩年紀小,不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緒,一旁的向華看見了,便用稚嫩的語氣說:「英秀,你怎麼哭了?」英秀扁著嘴,兩眼淚汪汪的說﹕「你們的棉襖都很漂亮,我的不好看,你們會不會跟我玩啊?」簡淺的語言把小女孩的委屈都表達出來了。一邊的幼羚聽到便說:「英秀不哭,我們是好友啊,不會不喜歡你的,改天,我們把衣服交換穿吧!」聽到這一番話,小女孩又哭又笑的,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跟大伙玩了起來。
有時候,英秀的母親會帶英秀一起在廚房做飯,畢竟英秀在家中年紀最小,為方便看護,媽媽會經常帶她在身邊,所以村裏人經常看見一幅畫面,一個身材纖瘦的女人牽著一個臃腫的小女孩,身上穿著那件紅底小花的棉襖,在一旁用小腳走得略顯急快。這天,媽媽在灶台忙活,小英秀坐在一邊的小木凳,手中拿着要炒的菜,彷如一個科學家般認真地觀察菜葉上的葉脈與蟲洞。聞到香味便說:「真香,媽媽我想吃。」眼中滿是期待的光芒,像饞嘴的狐狸似的,盯著鍋中「咕嚕咕嚕」滾燙的食物,嘴巴「吧唧吧唧」的,又可愛又傻。媽媽每次看到都不免笑着說:「英秀,口水流到地上了。」小女孩用小胖手擦了擦咀,母女倆對望笑開了眉眼,而身上那件小棉襖,此時此刻也被灶底下的火光襯得顏色鮮活起來,又暖又好看,整個廚房也變得暖烘烘的。
兒時,除了在農村到處溜達,有時會隨家中大人到附近鎮上購買日用品。英秀穿著她的棉襖,走在父母中間,又蹦又跳的,因為鮮少會到鎮上走,可見她對於第一次的旅途十分興奮。走進百貨店,看着周圍是一些家裏常見的用品,也有沒見過的,林林總總,看得小女孩竟覺得有些眼花,不斷在眨眼,口中總發出「哇!」、「咦?」等的聲音,像在探索似的,發現了不同她從未見過的新事物。突然在玩具一行看見迎面走來的鎮上的女孩,身上是粉嫩的裙子,腳上穿的白潔的襪褲,那女孩就連頭髮也有精心打扮過,難道這就是媽媽故事中說過的公主嗎?但似乎英秀也沒在意,父母看她呆呆的看着那個女孩,以為她心中有不開心,問她:「英秀,是不是想要穿好看的裙子?」英秀說:「不是,我覺得棉衣很溫暖,也很好看。」父母對此感到驚訝,但也欣慰,女兒長大了,小小的身軀看上去像長高了不少。但他們不知道小女孩心中的獨白是:穿裙子,不會冷嗎?我覺得看著很冷呀!而且那個頭髮,那麼多夾子,頭不痛嗎?很奇怪呀!還是棉襖好,又暖又好看,別人的裙子都差不多樣子、顏色,我的是世界獨一無二呢!臉上不禁露出驕傲的表情,果然,小女孩臉上藏不住事,一會兒陰雲密佈,一會兒陽光燦爛的。
突然聽到「哐噹」一聲,把我從回憶裏拉了出來,只見家裏的咖啡色小貓,把茶几上的杯子推翻了,從沙發站起把相冊放在一旁,收拾殘局。一邊收拾,思緒還未從回憶中抽離,一邊收拾一邊想:那件小棉襖是我不會再穿的衣服,也是再也穿不上的衣服,只能放在回憶的角落,待想起再拿出來回味從前。其實小棉襖猶如逝去的童年時光,再也回不去了。小棉襖不會再穿上,也再也穿不了;時光亦如是,以前在鄉村樸素自然的生活,天真無邪的童年時光,回不去,回去了也物是人非。最重要的是城市中,大廈林立,生活繁忙,不及也不能像在鄉村般悠閒;城市中的兒童心事重重,擔憂成績,又擔心學習時間不夠。鄉村兒童們有的純真可愛,無憂無慮是他們沒有的。所以我那不會再穿上的衣服──小棉襖與那逝去的時光永遠珍藏在心中的回憶匣子,有時間再拿出來回憶一番。
《他們在旅途相遇》 6A 梁雪晴 (2018-2019)
「下個月你表哥結婚,我和你爸爸要回去鄉下參加婚宴,順便當做是旅行散散心,你要不要一起來?」賈媽媽把切好的蘋果放在桌上,轉身離開前隨口問了一句。
賈老師將辭職信最後一個字打完,想了想母親的故鄉,想到那是個平靜樸素的小鎮,正好能讓自己放鬆一下,當作是一個短線旅行,便欣然同意。隨即他察覺到母親的驚訝,便解釋道:「我正打算把工作辭了,這所學校工資不高,要求倒不少,居然要求我們備課!真是可笑,這些甚麼《逍遙遊》 、《六國論》我都教了好多年,幾乎倒背如流,哪會需要備課!」賈老師看了看母親擔憂的神色,嘴角揚起得意的微笑:「您放心,我早就找好了下一間學校,還是相同的職位、工資,但這所學校的學生聽說學習風氣不怎麼好,我隨便教也不會怎樣,非常輕鬆!就等着旅行回去後去學校報到呢。」想到這,賈老師臉上笑容更大,彷彿已經看到坐在教室桌前對着課本照讀,卻每月拿着高薪的美好未來。
賈老師從車上取下行李,跟着爸媽推着行李往表哥家走。雖說國家正在富起來,但部分城市仍然是未發展,母親的鄉下便是其中一個落後的小鎮。
晚上,賈老師的侄女拿着中文課本,不好意思的站在房門後。看着侄女害羞的模樣,也心下一軟,招了手讓侄女過來。侄女指着課本上的《師說》道:「舅舅,這課我聽了老師說,但還是不太明白,您能不能再教我一遍?」賈老師欣然同意,想着這課自己剛剛才教過學生,一定能教會侄女。
「這裏的『小學而大遺』,指的是……是……」賈老師說到一半,頓了頓。
「是甚麼啊?」侄女從課本上挪開了視線,直望着他問道。
賈老師神色閃過一絲尷尬,天知道他平常上課時講書都是用自己剛出來教書時做好的簡報。這幾年都沒有重新備課,教到這課時也不過只是點開簡報直唸。現在沒有了簡報,他又很久不曾認真琢磨課文,自然是忘了文中某些解釋。
賈老師絞盡腦汁,就是忘了這句的意思。無奈之下,他只好掏出手機,上網尋找語譯。
「所以韓愈就作了這篇文章贈給他……」賈老師暗自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講完了。
侄女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乖巧的向他道了謝。正想收拾課本時,卻突然想起了甚麼:「舅舅,雖然您說了一遍語譯,但是我還是想知道這篇文章的背景,方便我加深了解,您還能再講多點嗎?」
這倒是為難了賈老師,他平常教書一般都只作「重點式教學」,就是除了文章內容,別的都不教。他講求的是應試技巧,要是與公開試無關,他都不屑去教。至於文章背景這些「無關重要」的還真是一無所知,於是他便扯開話題:「其實文章背景沒有那麼重要,畢竟考試也是不考的。最重要的就是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重點。」
侄女的眸中難掩失望,但還是乖巧的捧着課本出去。
賈老師看着侄女的背影,心中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然而他很快把心中所想掩下,堅信自己的教學模式沒有問題,教學最重要的不正是讓學生學會所有應試技巧嗎?
到了第二天,賈老師心血來潮,主動表示想去接侄女放學。
沿路上賈老師看到幾個歡聲笑語的學生,興高采烈的討論着課文:「曾老師總算放完產假回來了!之前代課老師講了一星期我都沒有明白,現在曾老師用了一節課我就完全明白了!」
賈老師隱約聽到他們提及「師說」、「韓愈」等詞,心中暗自猜想這些學生應該和自己侄女是同學。這樣想着,不由得心生感慨:自己的學生們大多和這些孩子一樣大,但是下課後卻從來不會討論課文外的知識。面對繁重的補課,他們能保持清醒就不錯了,根本不能要求他們積極探討課文。何況——比起這些額外的知識,還是應付公開試更重要啊!
這樣想着,賈老師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侄女的學校前。他站在門前等了一會,遲遲未見侄女的身影,便決定走到教室裏。
教室裏的佈置其實和自己從前任教過的學校分別不大,唯一特別的,大概是在教室後的壁佈板上,貼滿了每個學生在學完一篇文章後所寫的感想。賈老師仔細地看了看,發現有些學生甚至將他們的疑惑一併寫上,問題有關於學術上的,也有關於為人處事上的,五花八門,甚麼都有。每張便利貼的最下面均有同樣娟秀的字體解答着同學們的疑難。這些回答雖然長短不一,但部分答覆中引經據典,足見這些回答是認真讀過問題後才寫下,絕非敷衍之作。
賈老師挑了挑眉,心想這個老師還真是有空,居然有時間逐個逐個學生回覆這種瑣碎的問題,要是換作自己是絕對沒有這個閒情幹這些無謂的事情。
「你在看我們的問題嗎?」賈老師肩膀被人拍了拍,他回過頭來,發現侄女不知何時放了學,站在了他背後。「這些問題只不過是冰山一角,還有很多題目沒有貼出來呢!你現在看到的都是我們認為最有意思的。」侄女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便利貼,自豪的笑道。
「你看,那位在那個小農場裏澆水的就是寫這些答案的曾老師了。」侄女拉過賈老師的手,指着正在農地裏耕耘的女子道。
曾老師聽到侄女的聲音望了過來,許是因為她剛剛和學生一起在農地忙碌了一會,所以衣服上都沾了泥土。賈老師不以為然的扯了扯嘴角:哼,為人師表竟然和學生在這裏做些無謂的事情而不好好教書;而且還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真不知道她懂不懂教書!
想到這裏,原本因為曾老師認真回答學生問題也生出的一絲微妙的感覺也消失得無影無跡。
「這位就是一心的舅舅了吧!今天一心提起過你好幾次了,沒想到我們這麼有緣是同工!」曾老師抹了抹手,向賈老師的方向走過來,親切的笑了笑。
「是啊!曾老師可真是有空,在繁重的課程中居然還能抽空與學生一起在農地裏耕作。」賈老師心中不屑,但嘴上依舊笑着握了握曾老師的手。
「舅舅你就不知道了,初中有一篇課文是陶淵明的,曾老師為了讓我們切身了解到文中所寫的田園之樂,特意求校長在操場旁做了一個迷你農場讓我們體驗一下。」賈老師聽着侄女的解釋,心中一動。
賈老師也是教過這篇文章的,這是某一年的公開試試題。當時他在教的時候只是按着註解,大約講一講了文章的內容,然後就把精力放在答題技巧上。仔細一想,當時好像有學生提出過想要深入理解文章的要求,卻被自己以「與教學無關」拒絕。
賈老師頓時對曾老師生起幾分敬意,與之相比,自己不過只是講解了課文,以為這就算教完了,讓不少學生一知半解,而曾老師卻是想方設法使學生真正體驗文中提到的田園之樂。這樣一來,賈老師不禁為自己以往的教學方式汗顏。
「我們做老師的,除了教授課本上的知識,也要為學生建立正確的價值觀,講授道理給他們。我讓孩子們嘗試耕種的滋味,除了是讓他們體會到所謂的田園之樂,還想讓他們了解到《憫農》中農夫的辛苦,這樣他們不會浪費食物了!」曾老師望着賈老師認真地說道。
賈老師深受震撼,他教書多年,除了「教書」之外,好像是沒有給他們灌輸正確的價值觀和為人處世的道理。他猛然想到前一晚給侄女講過的《師說》中的一句:「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賈老師不由得生起一絲羞愧。
向曾老師道別後賈老師和侄女回家。一路上賈老師不停思考教育的意義,真正的教育遠遠不止只向學生講解課本上的知識,而是要給他們樹立一個良好的榜樣,培養一個正確的價值觀。
賈老師無意中想起曾老師手中捧着的教師用書貼滿了便利貼,一看就是有認真備課,再想到自己往前的心態;又想到她不辭勞苦,也要設法令學生體驗到課文中的內容,教會學生正確的人生態度,認真對待教師這份工作,暗自下定決心要重拾對教育的熱誠!
《給屈原的一封信》 4B 周慧琦 (2018-2019)
親愛的原原:
原原,你在天堂安好嗎?我們很久沒有聯絡了,是不是天堂的信號不太好?有沒有與重華一起登崑崙高山食玉英,一起駕青虬驂白螭,看看誰的龍跑得更快。還有,山鬼姊姊等到她的愛人了嗎?
對了,過了這麼久,你還在反省當初所做的事情有什麼意義,我覺得你太緬懷過去了,人要向前看,不要只留戀著過去。但你既然要我給你提供一些意見的話,作為朋友,當然要幫你。
其實我覺得你投江自殺是一件愚笨的事。你早已經提醒過懷王和頃襄王不要輕信秦,是他們不聽你的話才導致亡國,所以亡國是他們和小人導致的,責任不在你身上,為什麼要因為不能回朝廷效力而自殺呢?你已經為國家做出了很多貢獻,不必自責。他們認為不需要你,將你貶到窮鄉僻壤,你也不必憂傷。到了宋代,有一個豁達的官員范仲淹,他認為「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他不會為名譽而憂樂,更不會為被貶而憂傷。因為愁緒是源源不絕的,就像揮刀斬向流水一樣,水仍流,愁依舊。我認為你可以將煩惱拋開,用另一個方法快樂地活著。和底層人士一起生活就可能發現他們的樸實純真,比起在朝廷上的爾虞我詐與小人的爭鬥更活得更快樂、清楚。前者憂的則是柴米油鹽,後者憂傷則是小人和國君,整天令自己憂心忡忡又何必呢?
活著並不是為國家和國君,而是自己逍逍遙遙地活著,平平淡淡地死去,不問政事,不再煩惱,出世為退,低眉出塵,不亦樂乎?
有空去南國帶點橘子給我,看完你的《橘頌》,想吃橘子。
祝
天堂沒有小人
好友
琦
《存。在》 4A 謝旻叡 (2018-2019)
睜開眼睛,只見一片虛黑,四周死寂,猶是嚇人。這也難怪,我早陣子才成功著床於這溫熱潮濕的「家」,我仍未有可感知黑寂的能力,一切皆是意識在作祟。正確來說,我仍有大抵七個月,才真正存在於這世上。
意識漂浮,環顧四周,停在一塊鏡前。鏡中映著一名裊裊娉娉的少女,臉上無力地閃爍著屋中昏暗的燈光,光與影爭着露相,醜態盡顯。無奈女郎一襲緊身短裙,早已搶去所有風頭,我看得入迷。她抿了抿唇,眉額如見過街老鼠般皺著,雙手放上肚皮,一股壓迫感隨即襲來。痛楚使我回過神,只見女孩奮力地將突出的小腹推進去,臉部扭曲。方才那嬌豔欲滴的容顏消散,換上一張駭人的樣貌,而我只懂得無聲吶喊。
女郎見推不進,微嗔著,轉身拿起置於枱前的香煙,無視我遍體鱗傷地哀號,熊熊火光點燃我心中的不解。她重重地吸進一口,再緩緩地吁出來,眼前頓時漫天白霧,零碎的光從縫隙中鑽入,灰飛煙滅,卻帶不走憂愁。我喘不過氣來,忽望能隨這霧化成一縷青煙,消散於天地間,不復存在。
少女肚皮日漸漲大,我如豆苗般茂盛成長。這陣子常聽見少女與一名少男爭吵。隨著時間推移,二人叫囂聲不止反大,環繞着我耳畔無法散去,我第一次聽清他倆爭執的原因──墮胎。那二字重重打在我的臉上,腫起成了石頭,堵在心中。我呆了半响,腦海思緒萬千,剪不斷理還亂。墮胎,一個我從不敢去想的詞語,對將來的期許在一瞬間盡散,取而代之只有驚愕和失望。外頭二人的竊竊私語如數之不盡的昆蟲在身上爬行,一步又一步,非要牢牢覆蓋我整個人方懂休止。然而身上的痛比起心靈的傷形同小巫見大巫,她彷彿從沒把我放在心中,名義上我是她腹中胎兒,心裏卻渴望着我不要存在。
他倆的爭執一直沒有結果,直到今天。
「你真不想養大我們的孩兒嗎?」少男小心翼翼地問道,少女沉默了。
「我可以輟學外出賺錢,不要拋棄他,好嗎?」他竭斯底里般哀求,女孩仍是不改面容地看著他。
儘管從女孩堅定不移的雙眸已找到答案,我仍抱著一絲希望看向女孩,期望她可奇蹟般回心轉意。
「好吧。」那是男孩的聲音。我本以為自己會嚎啕大哭,卻不然,心揪緊了一下,又立刻放鬆下來,想必這是自古至今將死之士才可擁有的釋懷。那早前堵在心中的石頭,被這句「好吧」打碎,一塊塊碎石從皮膚毛孔滲出,又再黏附於皮毛之上,猶像一塊保護膜緊密地包圍著我。反正,我早已不存在,又何必介懷?
幾天間,我經歷着生不如死的折磨。藥丸,打針,甚至是少女大力捶打著自己的肚子,全不見效。我不僅沒有生存於世的資格,更沒有死亡的權利,在他倆眼裏,我只是件死物。其中,以吞藥最痛苦。她不知從何買來坊間的「墮胎神藥」,每天服食兩次。藥商號稱此法可無痛墮胎,但吃了幾天,只見女孩雙頰越顯蒼白,而我因痛楚落下的兩行淚,如水滴在紙上暈開,化成一朵朵晶瑩剔透的花,花瓣卻被她一手揉碎,置於一旁,漸漸被世人遺忘。
半頃,便聽見女孩要男孩帶她北上,拜訪當地名醫,一開始他推說不肯,卻又拗不過她而答允。妄想終苦盡甘來,或許我應及早認清事實。一個人來,也要一個人去,徘徊於生與死的道路上,失去存在於世的權利,我還有資格稱我為「我」嗎?
少女被推進一間白花花的手術室。白色的手術袍,白色的牆壁,白色的人臉。我在電腦顯示屏上第一次看見自己,白色的一團組織,在眾人心中與死物無異。回望著奈何橋的彼岸,我像是發了場深刻而飄渺的夢,神智不清。忽地,女孩慘叫了一聲,濃稠張狂的血紅與劇痛蔓延開去,沾污了那看似純潔無瑕的白,素淨清冽的純粹,滴滴流失。
黑暗中透進一點光,伴隨著機器運作聲及血淋淋的溫感,便知,我已不復存在。
《消散》 4E 鄭依琳 (2018-2019)
固得固失,一切也剛好。思憶隨水流,別笑誰多情。 ——題記
彩色是萬物初始的想像。我以為只要擁有,那麼它就會永遠存在。但當漸行漸遠,減去了天真璀璨的色彩後,才驚覺現實是不可能永遠擁有。自此改變了想法,以為即使它不能永遠存在,它也能曾經在我的生命中,便人淪肌浹髓,能夠魂牽夢縈的一場經歷。不繽紛,至少有幾種紅綠。
但後來,我再走下去,便成就了另一個看法。不存在的不是它不曾出現,而是它出現了,卻無人知曉、無人記得而消失了,還要一點復燃的機會也沒有。小事會容易被忘記、被忽略也是理所當然,可是,當它是一件專屬於某些人而且發生過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卻仍忘記了的,那麼就代表它是時候消失,而我們也該欣然接受事情的發生,讓它留下黑與白的色彩,已經足夠。
每個人,也會在成長階段認識新朋友,風雨同行、笑淚作伴,互相在紀念冊中簽下天真的名字,畫下一些很厲害的痕跡,哪怕只是一條絲毫不起眼的線條,或者是深如大海的支線。也許會有數十個友人參與其中,但是交心的,也不過一個兩個,甚至一個也沒有。而有同伴的,又有多少人,能夠把爛漫的友誼維繫著一輩子?不是沒有,只是失敗例子卻比比皆是。是灰濛濛的過程,似有似無,模糊不清。當一段只有你我才有過的不一樣經歷,但你捨棄了、我遺失了,那麼便不會有人知道,而我們擁有過的曾經,全部也會煙消雲散,一切皆空。
與其說人不懂珍惜,不如罵韶華的趕急。它未給予過人一絲機會,說跑就跑,不論任何東西經過或停留過,也沒有什麼特別,畢竟該忘記的自然會忘記,不該忘記的,也會被迫忘卻。也好,至少痕跡消失後,再也沒有疼痛,人也自然痊癒。屆時,是一種潔白無瑕,留白給未來。
有個和父母經歷了很多的孩子,爭吵過、嘲笑過、苦悶過。說過要報答他們,讓他們好享清福;說過要保護他們,讓他們不受傷害;說過要好好唸書,不讓他們操心。孩子幻想過這種溫馨快樂能一直維持下去,很可惜,每個人都只能是別人生命中的過客,沒有長久的陪伴可言,父母也如此。當父母相繼離世,即使她每天回憶這些點滴,可是,一木難枝。衾影獨對的她,又怎會有辦法記著三個人的故事?這一切只會隨著她的腦袋退化,回憶慢慢消散,剩下了最初的裸色,彷彿有一些,又彷彿沒有。
也許就是因為這些經歷是存在過,但是又不能否認它已經不存在,亦不復存在的事實。
從前有一個小孩子,他很喜歡一個網上作家,機遇源於他們也有一個共同偶像、經歷著同樣的故事,每每因為感同身受,而被作家的文字所吸引。可是有一天,這個作者無聲無息地,刪除了帳戶,所有故事、文章,一「刪」而空。小孩傷心了幾十天,他想念這個陌生人,因為沒有了這個陌生人,他根本不可能變成現在的自己。但隨著生活忙碌和時間流逝,他漸漸忘記了作者,就連那個偶像,也沒有當年那樣迷戀,就連他的名字,也叫不出來了。
能夠成為生命中一段路的羈絆的人又如何?連陪伴自己走一大段路的父母也會被遺忘時,又有什麼能永垂不朽,戰勝時間荏苒的逝詞?
人生短暫而迅速,一個來,一個去,始料未及又何妨,反正在這輪迴之上,有了印象後,慢慢地,連其帶來的保護色也會隨之而褪去,繼而忘卻。
不存在了就是不存在,哪有若隱若現、虛無飄渺的說法?既然終究會遺忘,人又何必為最初的分離而肝腸寸斷?
可能的,始終都有可能;不可能的,執著、強求也不會得到結果。
萬象更新,也只不過需要一個晚霞飛逝的時間。而這一切無聲,也無息。若問何以消愁緒?剔透回憶自成局。
《一個心胸狹窄的人》 4A 何柳豫 (2019-2020)
她盯着前方被人簇擁着的身影,緊握的雙拳藏在身後,修剪整齊的指甲幾近嵌進掌中。她滿心歡喜地等待舞團宣佈首席舞者的人選,最後等來的竟是另一人的名字。她或許不是最厲害的,但也輪不到這人奪了她的位置!她的眼神宛如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往女孩身上扎,再把那故作驚喜的臉皮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把不忿化為磨後槽牙的力氣,婀娜多姿地向女孩走去,無視瞬間沉寂下來的氣氛,對女孩因密集訓練而傷痕累累的雙腿視若無暏,道:「原來舞團對首席舞者的要求這麼低,誰都能當上呢。」
《一個心胸狹窄的人》 4C 袁詠珊 (2019-2020)
「哼,我不會接受這種不公平的待遇的!」一把刺耳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卻看見一個臉色黑青,顴骨突出,鼻樑尖的中年婦人正指著酒樓經理來駡。全場的食客都偷偷的評價這個婦人,大概是説她蠻橫無理,生得一副小人相,然後就流露出鄙夷的神色。「為甚麼隔壁桌的人有四隻蝦餃,我只有三隻,你們是不是看不起我啊!」中年婦人用兇狠的語氣説,又用淩厲的目光惡狠狠的瞪著酒樓經理。酒樓經理聽後,連忙誠懇的躬身道歉,臉上還掛著微笑,「對不起,是我們的疏忽,馬上幫您換掉。」「不用了,你們這樣的破酒樓,不配我這個矜貴的嘴巴。」接著,就用雙目輕蔑的看了一眼那個酒樓經理,鼻子發出吭一聲,嘴蹶得可以掛油瓶,然後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早晨,坐在大樹旁》 5D 黃詠霖 (2019-2020)
看見在村口等待的外婆,我一口氣便跑到她身旁,氣喘吁吁地說:「外婆,我來了。」外婆皺著的眉心就緩了下來,緩緩地道:「來了就好,好好散散心吧。」看來外婆也知道了我與摰友絕交的事,識了十多年的好友卻為了認識了十天的新朋友而絕交,這也算是另類人生體驗,隨即便跟隨外婆走進村中,看到的便是郁郁青青的樹木整齊地排著,卻有株盛開中的鳳凰木格格不入,鮮紅的花瓣在綠木中特別鮮明,讓人目不轉睛。
這也讓我忍不住連續好幾天的早上就在坐鳳凰木下,清幽的花香如常誘人,坐在樹下聽著鳥鳴,看著冉冉升起的初陽,這一切都是治療傷痛的最佳良藥,能讓人忘記痛苦,享受當下的美好。太陽繼續緩緩升起,慢慢便傳來蟬鳴,木門和鐵閘的開關聲,這些聲音在早上卻特別清晰,鳳凰木也在綠叢中特別奪目,它看似孤高卻又展開美態,渴望得到他人注目,朱紅的花瓣如同火焰般,警告他人靠近,同時也吸引著人向它接近,我何常也不是呢,不喜歡陌生人靠近,渴望朋友能一直在我身旁,但最後只剩下我一人。
「你這個小婆婆,坐在這裏看什麼?」外婆悄悄站在我背後突然一問,把我嚇得跳了起來,急忙道:「什麼小婆婆啊!」外婆笑著說:「現在什麼時候啊?才早上,你就像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每天坐在長椅上看風景。」看見我皺著眉,外婆摸了摸我的頭,坐下來說:「不笑你啦。」又說:「鳳凰花的火紅如同浴火重生的鳳凰。」說罷她便給了我一個眼神慢慢體會,鳳凰木茂密的枝葉為我遮擋了大部分陽光,如同我的避風塘,將我好好保護,避免再次受到傷害,不知是鳳凰木還是外婆的緣故,心裏卻感到踏實,那種被人拋下的也漸漸地消失了。
八月的早上,還是一樣的炎熱,已經有些鳳凰花開始凋零,三五成群的小孩聚集在空地玩耍,隔三差五傳來的喧嘩聲夾雜著尖叫聲,孩童互相追逐的模樣,使我不禁嘴角向上揚,身邊傳來一把男聲:「早晨。」這突如其來的問候有點尷尬,我只好點頭應了他一句:「早晨。」,正當我打量他時,他已落坐我身旁,我上下打量著這個男生,看起來高高大大、眉清目秀,他看著我便開始說起有關這個地方大大小小的事,面對這個自來熟的人,我也不知如何是好,看到我難為的樣子,他便問:「你是有些煩惱嗎?」心裏想著:剛好有個樹洞,反正我們之後也不會再見。我便跟他說了與朋友的事,他執了地上一朵凋落的鳳凰花說:「你知道嗎?鳳凰花的花語是離別,有些人和事終究會有結束的一天,但你還能在記憶中懷念。」他這樣一說,把鳳凰花遞給了我,我再抬頭看著樹上的鳳凰花,或許更應該珍惜現在所擁有的,那就算到了離別時,也不會後悔莫及。不知是面前的男生自來熟,還是我太久沒有訴心聲,我們足足聊了整個早上,接下來的日子,我們每個早上都不約而同去到鳳凰木下的長椅等待對方。
就這樣去到暑假的尾聲,離別的當下,感覺自然是難受的,也許我還沒有習慣離別,外婆也只能摸了摸我的頭,沒有多說,就這樣在村口目送我的離去,有人說離別是為了新的遇見,每一次的離別都是成長的最佳肥料,離別並不可怕,人生就是充滿形形色色的的相遇和離別,可怕的是自己不能放下離別時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