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曾欣萍 攝影/曾欣萍
照片提供/巫晏妮
發布時間:2018/08/25
最後更新:2018/08/27
文華高中棒球隊即將邁入第九屆,在剛創立的幾年曾經掀起一陣熱潮,而後一連沉寂了三年五載,僅能勉強延續下來,實際上的運作幾乎停擺。第七屆隊長魏呈宇接手後大力整飭,連帶成立了棒球社,交棒給第八屆隊長、首任社長陳用書。
2013世界棒球經典賽轟動全臺,這陣旋風也吹進了魏呈宇學長(以下簡稱呈宇學長)家中,那一刻起便與棒球結下了不解之緣,呈宇學長在上高中前賦予自己一個目標:打一場黑豹旗。
陳用書(以下簡稱阿書)是在球堆裡長大的孩子,阿嬤家曾經經營球具工廠,因不敵大廠競爭而歇業,兒時生活就是跟著阿公看職棒,和村莊裡的小孩玩紙揉的棒球。
黑豹旗全國高中棒球大賽於2013年開始舉行,無論體育班、校隊、社團皆能參與,對於喜愛棒球的高中生而言,那是一個夢幻的殿堂。賽事期間,阿書和妹妹每天準時守在電視機前,還沒上高中就已經學會怎麼唱〈動靜之間〉(黑豹旗官方主題曲),那樣熱血的情景與氛圍,就好像日本動畫《棒球大聯盟》《鑽石王牌》裡的畫面。
呈宇學長從小到大沒有打過一場正式的棒球,只能和社區朋友們隨便玩玩,對於站上紅土球場、用一支真正的球棒擊球,有著無限嚮往。高中入學以後,便積極尋找棒球的相關訊息,然而新生手冊上隻字未提,學長姐也一問三不知,直到社團嘉年華當天,才發現學校竟然有棒球隊,當場直接簽了名。
進入球隊以後,看到的全是殘破不堪的景象,球不是爛掉就是脫皮,捕具也相當老舊,難以使用;球隊的人力資源更是脆弱,三個年級加起來只有九人,學長們也無心經營,一整年練習不到五次。在這樣的環境下,呈宇學長的鬥志漸趨消沉,「有點告訴自己,這個夢想就到此為止,可能在文華真的沒辦法實現它。」
呈宇學長接下隊長一職後不久,升高二的暑假出去打了一場比賽,那場比賽打得七零八落,連九個人都湊不齊。較為年長的學長看不下去,把話說得比較重,促使他們下定決心整頓球隊。
打響知名度是計畫的第一步,從下一屆下手相對容易,學弟妹不會知道棒球隊不堪的過往。除了基本的發傳單、入班宣導,最重要的是社團嘉年華,然而他們什麼都不是,當然分配不到攤位,「剛好我們的教學長是桌球社的社長,我們就直接把桌球社的攤位幹走」令人發笑的話語背後代表的是資源匱乏,只能用盡各種方法自我宣傳。他們成功吸引了許多人,下一屆學弟妹都知道有棒球隊,知名度也漸漸在同屆之間展開,招生進行得相當順利。
黑豹旗是正式的大型賽事,必須以學校的名義報名,計畫的第二步便是取得校方同意。暑輔第一天,他們就去詢問體育組長黑豹旗的公文,組長卻說她已經回絕了,因為學校沒有相關團體。棒球隊沒落多時,連體育組長都不曉得它的存在。前兩屆的爭取皆以失敗告終,但他們並不想就此打住,上一屆學長辛品睿以他被拒絕的經驗給予建議,教導他們如何應對。每一天中午和放學,他們都準時至體育組報到,和組長談判,宣揚他們的理念、表達想打棒球的渴望。
學校抱持著反對態度──這不僅會增加業務量,還必須承擔出事的風險,畢竟棒球是一項具有高度危險性的運動。起初,體育組長總是忙著其他的事,對他們未多加關注,但他們堅持不懈地遊說、自發性地練球,讓組長漸漸軟化。她在行政方面未給予直接協助,但會提供資訊,讓他們自己去處理。這對高中生而言是一個甚大的挑戰,一般球隊會有教練張羅好一切事務,他們全部都要自己來,包括投保保險、跑公文等等。為了達成目的,組長下達的所有命令,都必須一一完成。
校方最終以特許名義同意參賽,但沒有辦法提供金援。
現有的球具太過殘破,加上比賽有其標準規格,為了參賽必須重新採購,約莫一萬多元。沒有經費,也不能要求球員自行負擔,於是採取高中社團最擅長的方式──招商,由總務撰寫一本企畫書,將目標鎖定在逢甲夜市。前兩次去打聽市場、和商家商量,沒有任何成果;第三次大有斬獲,一個晚上便收了一萬一千五百元,這個數字非常驚人,一般社團一晚能募得一千元已不容易。
晟家房屋的老闆樹哥給予最多支持,除了贊助經費、招待飲料,還關心他們何時出賽,願意前去加油。在籌募經費的過程中,呈宇學長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溫暖,其實社會裡有很多願意伸出援手的人。
有了球員、參賽資格和經費,就只剩下練習了。然而,前一屆學長完全沒有教他們怎麼練球,只能自己想辦法,包括上網找資料、請教年紀比較大的學長,甚至是派人參加校外活動,再回來傳授給其他隊員們。大家都不是專業人士,也沒有教練指導,只能土法煉鋼,從錯誤中汲取經驗。
呈宇學長如願以償地帶領球隊出去比賽,雖然成績並不理想,但們的目標已經不在於勝敗,而是能不能打出一場動人的球賽。歸來以後,得到了許多正反回應,整體而言相當感動,大部分的老師都非常支持他們,讚許他們的努力與堅持。他們的表現跌破眾人眼鏡,原本預期能挺過五局就很厲害了,但他們硬是撐到了八局。
全隊回到學校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向體育組長道謝,「你們表現得很好,要傳承。」呈宇學長聽到以後如釋重負,組長說「要傳承」,代表會扶持棒球隊延續下去,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打下的江山,不會輕易動搖了。
學務主任交代,回來以後一定要成立一個正式組織,明年才能繼續參加。當時社團數量已達飽和,無法再成立新的社團,便從校隊開始著手。而成立校隊的要件有二:教練及固定的練習場地,這兩方面,呈宇學長都嘗試過了,但實在是無能為力。正式的球隊教練會有薪水,但他們沒有辦法給予教練費,即便有人願意幫忙,也不可能花太多心力在他們身上;在文華這個彈丸之地,根本找不到較大的場地長久練習,只能放棄這條路。
社團編制數額調整後,有多餘的空間出現,呈宇學長前去和學務主任、社活組長討論,主任非常支持他們,她看到他們努力了那麼久,允諾一定會幫忙。之後,社團審議會議決黑豹旗棒球社成立。
為了打棒球,阿書提出報考國中體育班的要求,卻遭到父母反對。上了高中以後,終於如願參加棒球隊,甚至獲得學長青睞,將隊長及首屆社長的重責大任交付給他。爸媽一開始並不贊成,希望他上了高二要好好讀書;阿嬤知道以後,趕緊打電話來勸告,願他以課業為重。
得不到支持的當下是難受的,如今回首,阿書很感謝爸媽的決定。由於沒有受過正規訓練,阿書的右臂曾經嚴重受傷,連提筆寫字都有困難,也因此留下了後遺症,投球久一點便會疼痛。體育班的訓練對負傷的人而言太過吃力,他並不適合。國中那三年,阿書認分讀書,因而考進文華,重新展開棒球夢。
家人們思量過後,認為擔任領導者能夠學習到許多特別的經驗,像是如何溝通、明確地下達指示,也就放手讓他去做。
呈宇學長那一屆只有三位幹部,草創三元老──隊長、教學長(江岳儒)、總務(廖安),再加上幾名學長幫忙。一般社團通常已經延續多屆,有前人的腳步能夠跟隨,但他們什麼都沒有,必須「自己找事做」。「大家的心是連成一條線的,可是大家的能力不一樣。」有些人會做出一些令人無法理解的事,但畢竟是夥伴,口頭提醒完、他聽到了,就好了。呈宇學長認為,大家的目標一致,沒有人會刻意犯錯,不用去記著別人曾經做錯什麼。彼此是生命共同體,有人做不好、做不來,其他人就挺身而出,雖有分派職務,但責任的劃分並沒有那麼清楚。
阿書繼承了學長們的努力,成為第一屆社長,社團的內部運作沒有效法對象,接下來要做什麼、怎麼安排課程內容、帶學弟妹,全須仰賴幹部之間凝聚共識。棒球社沒有迎新,幹部上任之後即要開始共事,阿書創立了群組,卻沒有人願意討論。「回訊息是最基本的,你連討論都沒有開啟,接下來要怎麼做?」等其他人太沒效率了,乾脆全攬下來自己做,遇到問題再尋求較為信任的人協助,但這並不是正確的做事方法,相同情況仍會一再重演。
「隊長他們是草創的,從無到有,革命情感比較濃烈;我們本來就有了,感覺比較不珍惜,沒有那個奮鬥的過程,你可能不知道當時沒有那個組織是多困難的事。」不回訊息以外,練球也有人經常缺席,缺乏向心力、默契不足,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阿書預計每月舉辦一次社聚,讓幹部互相熟悉、討論社團事務。
「是我的能力不夠,還是經歷得不夠多?」面對領導眾人的挫敗,阿書向內自省,認為自己太過溫和、容易妥協,態度必須強硬一些,像是規定看到訊息一定要回、明確指派任務給每一個人。
身為隊長,不論呈宇學長還是阿書,凝聚向心力一直都是棘手的課題。
文華是一所升學取向的學校,學生相對不重視社團、運動,家長大多也不支持孩子花太多心力在課業以外的事情上,許多人會有各種理由無法配合。「最困難的是要讓這些球員發自內心喜歡球隊,意識到自己是球隊的一份子。」呈宇學長希望隊員都能排除困難、用心投入,但有些人仍舊難以配合,不免有點失望。
準備黑豹旗的練習都能全到,黑豹旗結束以後,出席率馬上遽降,許多球員只有比賽當天才會出現。默契是靠長期互動才能培養起來的,沒有感情基礎,在場上便容易失誤。阿書努力創造機會讓隊員聊天,但成效不彰,常變成他自己一個人講話,想炒熱氣氛卻無人捧場。
拚黑豹旗的那段時間,呈宇學長忙得焦頭爛額,除了處理行政事務、帶領球隊練習,同時,他參與的「科博館義工」正在進行大規模面試,要從80人中遴選10位學弟妹,肩上還有愛情與課業。每天從睜開雙眼就開始忙,有時甚至凌晨三四點才能睡,許多責任扛在身上,能捨棄的只有讀書,犧牲私事比較不會影響到他人的權益。「如果之後學測考不好也不會後悔。」當初沒讀的書,現在必須加倍努力來彌補,但他無怨無悔,一切都很值得。
國中時期的阿書,生活重心在於讀書、家庭、友情,高中加入球隊後,家庭聚會時間漸漸被割捨。阿書住在南區,阿嬤家在神岡,腳踏車踩一兩個小時才會到,為了練球,只能放棄和阿嬤相處的時間。阿嬤年紀大了,需要服用藥物,通常由阿書負責送藥過去,但是阿書愈來愈忙碌,無暇時就必須讓爸媽專程跑一趟。以前回到家可以和家人們一起看電視、聊天,接了隊長以後,常常吃完飯馬上就要上樓處理球隊事務。
除了家庭,友情也受到影響,和國中同學一起打球、看電影的機會變得很少,但阿書對於彼此的感情有信心:「真正的好朋友,應該不會因為時間的關係而不見。」至於家庭,他則是豁出去了:「捨棄掉家庭的部分,要說值得,我現在還不敢說啦。如果要後悔的話,那之後再說。」
棒球之於呈宇學長,原先只是一個興趣,日後卻成了高中三年的青春記憶,「它給我的東西太全面了,如果有一件事能貫穿整個高中生活,那就是棒球。」棒球曾經給予他挫折,也讓他得到夢想、希望,甚至是成就。他不僅達成了自己心中的目標,也替學長、同屆、學弟們實現夢想,看到他人喜悅的神情,自己也感到很滿足。
「這一路走來最需要做的就是感謝,這不可能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努力的過程中,他沒有想太多,憑著喜愛棒球的熱情勇往直前,對於最後的成敗也不執著,畢竟曾經踏踏實實地努力過。也許老天爺不忍心見到他們的努力付諸流水,一路上有許多貴人相助,就那麼不可思議地成功了。
體育組長起初不贊成他們出去打黑豹旗,受到他們的熱血與堅持感化,開始願意吩咐他們行政事項,甚至正面肯定他們的成就,主動給予協助。有人在練球的時候不小心砸到女排,呈宇學長身為隊長,被對方的指導老師整整罵了一個早修,第一節下課馬上去找組長道歉,組長的說法是:「運動本來就會受傷,這件事情沒什麼。」默默替他們擋下錯誤,這樣的轉變讓呈宇學長非常感動。阿書還沒告訴組長想要改建球場的企圖,組長便擬好了草案,要做打網、買球具和發球機,組長說:「既然創社了,那就好好做、做得好一點。」阿書打從心底地感謝。
阿書一開始覺得社活組長給予的回應總是很模糊、讓人搞不清楚,但打傷臺中二中學生的事是他幫忙擋下來的。當時好幾個二中的老師來反應,校長承受了非常大的壓力,若沒有社活組長,很可能才剛創立就要被廢社了。
小歐老師和銘汶教官屬於為善不欲人知的類型。小歐擅長從中斡旋,在成立社團方面應該暗中幫了很多,也擔任黑豹旗帶隊老師、棒球社指導老師。教官親自到場看他們打黑豹旗,唱校歌的時候感動到眼淚快奪眶而出,即便已經調任至其他學校,仍特別致電校方表達支持。隊上兩個黑色手套,也是教官偷偷捐的。
黃士庭教練並非文華校友、也不是正式教練(棒球隊非校隊),純屬學姐私交,沒有收取任何報酬。他很用心地帶球隊,會有一些要求,但給予很多自由發揮空間,假日練球、比賽一定會出現,平時有空也會來看他們練習。
成立社團的連署門檻是十五人,一開始完全無人響應,阿書的同班同學情義相挺,將整張連署書簽滿。在找到其他人後,阿書回頭詢問他們是否真的想要參加,不願意影響到他們原本的社團,果真有好幾個同學是「奮不顧身」地支持他們,將那些人刪除後恰好有十五個人。
「就是天時地利人和,我是站在浪頭上的。」阿書如是說。有社團缺額、許多熱心的人士支持,加上學長們先前努力的成果,才能有今日。
要將球隊、社團交棒給學弟,呈宇學長一開始很不放心,早早先將幾個人抓出來當幹部,讓他們磨合、從旁導正他們,看著學弟從什麼都不懂、沒有一件事做得好,到現在能夠分享練球的心得或成長,對他而言便是最大的回饋及喜悅。學弟的做法時常和他不同,但他不會反對或者限制,學弟們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等著他們去創造。「後續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我希望真正喜歡打棒球、對棒球有熱血的人,來到文華這個學校,他們可以擁有能夠打棒球的地方。」而對學弟最深切的期許便是:「抱著熱血的態度,做每一件事。」
棒球教給了阿書很多東西,在這之前,他從未擔任過領導者,突然坐上這麼大的位子,很多事情都是從頭開始學。阿書從小就是爸媽眼中的乖孩子,好好先生的個性被學長認為「沒主見」,甚至在談判的過程中選擇讓步。他從呈宇學長身上學到,不論做任何事,都要堅定自己的立場,以球隊的利益為重。除此之外,帶領一個團體不是只有管理,在士氣低迷、比賽失利時,要想辦法激勵大家,點出他們的缺點、同時讓他們保有信心,這是阿書當上隊長後才學到的。
阿書原本連跟學長好好講話都有困難,到如今能夠侃侃而談,他的成長,有目共睹:「隊長完成他學長的夢想,也完成了學弟的夢想,那我之後就是把這個夢想延續下去,把打棒球的精神延續下去,帶給學弟,希望學弟也不要停。希望文華做到什麼時候,棒球社就做到什麼時候。」
圖三/魏呈宇(右)是第一位帶領棒球隊參與黑豹旗的隊長;陳用書(左)為棒球社首屆社長。
校長薛光豐、學務主任謝鳳玲、總務主任張仲凱、體育組長黃映雪、社活組長施郁凱、主任教官王昱翔、歐如程老師、許銘汶教官、黃士庭教練、晟家房屋老闆樹哥,以及所有支持文華高中棒球隊(社)的人。